12-20(2 / 2)

冬日宜婚 關山鶴 117845 字 2024-06-10

覃泰仁絲毫沒有避開,視線控製不住地亂瞟。

手腕的鮮血還是往外流,可她隻能羞辱般地先去遮蓋自己的腿。

血簌簌地下落,滴到旗袍上染紅了一片。

越是鮮紅的顏色,越刺痛著她的心透骨冰涼。

“我,你的手鐲和我沒有關係,是你自己摔的!”覃泰仁提高音量,大聲地著急撇清自己。

他根本不關心她的傷勢,在他的生命裡錢大於一切,如果讓他賠償他情願今天沒來過,沒有認過這個女兒。

覃泰仁看了一眼四周的牆麵,沒有監控。

他頭也不回地衝向門口,想要逃跑。

然而就門的轉口處,他迎麵撞上了男人的肩膀,巨大的衝力讓他身體一斜,左肩又撞上門框。

“誰啊!”他的眼神凶煞。

聞屹抬起的眼皮掃過他沒多做停留,他忽視男人的聲音看向屋內。

椅子歪斜,顧書雲坐在地上,手裡還抓著一件衣服,然而她的手腕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緊縮的瞳孔似有風暴席卷而過。

聞屹反應快速地揪住麵前這個男人的衣領,對周斐煜說:“報警。”

眼前這會是意外?

他根本不信。

“報警!報什麼警?”覃泰仁發出尖銳的聲音,“這裡又沒監控,她自己摔倒和我有什麼關係!”

聞屹麵部線條冷硬,壓低的聲音帶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你覺得你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個房間裡,說一句走錯有人會信嗎。”

他話語中的冷意讓覃泰仁心裡一刺,無端生出幾分恐懼。

“你鬆開我!”他伸手要去扯自己的領子,奈何力氣不敵眼前的男人。

覃泰仁轉而對顧書雲喊道:“顧書雲,你是叫顧書雲對吧,你確定要報警抓我?我進了警察局留了案底,毀了我你也跑不掉,還有你孩子就彆想考公了!”

他粗礪的聲音帶了些猖狂的得意,他賭她不會這麼做。

顧書雲盯著那張臉,他濃黑的眉毛,偏黃的皮膚,明明和她毫不相關,她卻在上麵發現了自己五官的影子。

她的心變得複雜難辨,眼前這個可怕的認知,就像是他在黑暗中拿著一把槍,對準了她,隨時可能會扣下扳機,給她致命一擊。

結合之前外公說過的她的身世,聞屹很快意識到這人是誰。周斐煜回來之後,他立刻將手裡的人甩給他,蹲至她的身邊。

他抬起她的手說:“我看看傷口,彆怕。”

聲調和剛剛完全不同,很輕似帶有安慰。

感官敏銳地察覺到了熟悉氣息,湧入鼻尖侵入大腦將她完全包住,像是在一片汙穢中為她劃出了一塊安全區域。

顧書雲堅定地看向他說:“我要報警。”

聞屹漆黑銳利的眉眼映出她的臉龐。

“好。”他說。

“周斐煜,幫我在這看住這個人,我帶她去隔壁上藥。”

“沒問題。”周斐煜凶凶地看了一眼覃泰仁,平直的聲線命令道,“坐好。”

覃泰仁裹了裹自己的袖子,不屑地說:“我會怕你們報警?儘管報,報了也沒用,這裡又沒有監控。”

顧書雲和聞屹來到旁邊蘇聽蘭的休息室。

“你坐著,我去問問有沒有醫藥箱。”他說。

“抽屜裡有。”顧書雲微垂眼睫,她不太想自己受傷的事驚動大家,讓她們擔心。

蘇聽蘭有存藥的習慣,一個小小的醫藥箱裡很細心地標注好各個藥物的名字和使用說明,平時大家有需要都會過來找她。

聞屹按照她的指引找到了藥箱,他半弓下腰從裡麵找出了棉簽和碘伏,拿到她的麵前,還是像剛剛那樣蹲下。

隻是剛剛是他居高而視狼狽地坐在地上的她,現在卻變成了他俯身在她的麵前。稍一低首她便能輕易看見他黑羽似的睫毛投落的暗影,而後是他挺峭的鼻梁。

逼近的距離突破的朋友的界定,顧書雲強撐著想說她自己來就可以。

然而腕間卻被一道力量攥住,指腹蹭過她的皮膚引起一片戰栗,掌心傳來的灼熱觸感讓她根本無法忽視。

霎時,她所有話都堵在喉間。

他低著頭認真地為她清理傷口,沾過碘伏的棉簽擦過傷口邊緣,刺痛感瞬間傳來,全身的感官仿佛隻有這一塊地方能感覺到疼痛,仿佛全部的疼痛也都彙聚到了這。

聽見她隱忍地發出輕嘶的聲音,聞屹手裡的動作更輕了,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低聲安撫道:“我先把旁邊清理一下。”

他知道這會很疼,所以棉簽未敢直接碰上傷口,他不斷說著話,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再慢慢往傷口上擦拭。

男人低沉的聲音像長夜中濛濛的霧色,深不見底卻帶著無儘的吸引力。

他啟唇問道:“最近是不是都沒有假期了?”

“嗯。”顧書雲側了側頭不去看自己的傷口,凝結的血塊還是會讓她心驚。

他輕笑:“看來我的蘇城之行又得放一邊了。”

她溫聲說:“我看到你的朋友來了,如果需要推薦我可以告訴你們。”

聞屹稍頷首,回道:“他不太喜歡玩,就喜歡吃好吃的。”

“那向南巷你們去了嗎?”

“今天去那邊吃了蟹黃麵,你喜歡蟹黃麵嗎?”

他不經意又拋出一個問題,男人幽沉的眼眸似帶了一絲探究,他習慣在日常對話中了解她的喜好,一一記下。

“挺喜歡的,不過我更喜歡蟹的時令季節去,會比現在更鮮美一點。”

傷口的疼痛還是無法忽視。

說話間她的嗓子哽住,疼得厲害。

她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劇烈的刺痛感讓她的呼吸停住了幾分。

“馬上就好了。”他細聲提醒,將紗布一圈一圈纏繞在她的小臂側。

顧書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直愣愣地落下,卻意外撞進他的黑眸中。

漆黑如潭的眼瞳清晰地映著她的麵容。

她微怔了數秒,如同被鏡窺照了內心一般,完全展露。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可在他眼眸中的自己還是軟弱極了。

她根本沒有釋懷,她一直都在逃避。

像是溺水的人在翻騰地掙紮身體,失聲無法呼救。

這段時間的她就像處在瀕於溺水的岸邊,顧書雲垂喪著低下了頭,仿佛全身都垮了下來。

“還疼嗎?”他沉聲問道,眸中隱有擔憂。

“疼,很疼。”她的聲音中夾雜著疲怠的嗚咽。

沒有力氣回答什麼,身體和心理除了疼還有滿滿的疲憊。

他的目光無聲地落在她的側顏上:“晚點我們去醫院打破傷風好嗎?傷口有點深。”

“好。”

屋子裡似乎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和藥味,聞屹轉身去開窗。

空氣湧入屋內模糊了視線,顧書雲抬睫望著他的背影,輪廓好像越來越不清晰。

秋分過後日長變短,天際的光也逐漸黯淡。

警察來了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一些小小騷動,蘇聽蘭和楊鬆青都跟著過來了。

眾人擠在狹小的屋子裡,顧書雲很平靜地講述了前麵發生的事。

然而期間覃泰仁不斷插話,一邊說她是他親生女兒,一邊又說他們不認識,自相矛盾地連警察都聽不下去了,嗬聲道:“你等會再說話。”

覃泰仁本就色厲內荏,麵對厲聲的警察頓時被嚇得收了音。

警察聽完之後看了看她手上的傷,心裡大致有了判斷,才轉身問覃泰仁:“好,現在你來說一下你的時間線。”

覃泰仁:“我來這裡找她,她自己出去了,然後回來時候自己摔倒了,這和我沒什麼關係,非要賴給我,還不讓我走,警察同誌你說說哪有這麼個事。”

警察不可置信地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人家自己平地摔成這樣?”

覃泰仁陰沉著臉說:“對啊,難不成是我推的?有什麼證據說是我推的嗎,再這樣胡攪蠻纏我要告你們誹謗了。”

她冷笑了一聲:“我沒想指控你推我,但是有一點,我的旗袍上有你的指紋你沒法否認吧,所以你碰它們乾什麼?”

顧書雲指了指那邊的架子,眼眸仿佛滲著冰。

“是了,你亂動彆人衣服做什麼,不要以為偷竊衣服不是犯法,金額達到一定數目都是可以立案的。”

警察給顧書雲使了個眼色,她了然讀懂,跟著說:“我的每一件都是手工定製,至少上千。”

“你……”覃泰仁急得眼珠四處打轉,他沒想到她會找這個角度,要給他安上偷竊的罪名。

警察又似搪塞的語氣:“趕緊給人小姑娘道歉,都摔成這樣了,要是她不原諒你,賠償是小,說不定還要麵臨拘留。”

覃泰仁不滿地接口道:“我又沒拿她的東西,碰一下都不行,我還要賠償?”

“以非法目的占有他人的財產,隻要你實施了這個行為,不管是否得手,都是盜竊,這很難理解嗎?”

覃泰仁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要論其他的他都不怕,唯獨讓他掏錢,簡直是要他的命。

在警察地敲打下,他終於妥協又敷衍地沉著臉道歉了。

亂哄哄的鬨劇結束,最終沒有立案,並不是顧書雲不想,而是這種事情很難判定,警察也是很有經驗,嚇了幾句覃泰仁,讓這件事能有個較好的了結。

其實剛開始顧書雲就想過會沒有結果,可是她不想妥協,哪怕隻是得到一個道歉,她也不想讓這種人覺得自己的行為沒錯。

沉默不能保護自己,隻會縱然犯錯一方。

警察帶著覃泰仁離開,站在人群之後的顧書雲再也支撐不住,她蹲下雙手環抱著自己,跳動的心臟一下一下地牽扯著她的神經,她儘力抑製住身體的顫抖。

血液仿佛像是被抽乾了一般,難以支撐她身體的重量。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和親生父親的第一次見麵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錯誤的空間錯誤的相遇,還有錯誤的她。

蘇聽蘭回頭時嚇了一跳,還以為她蹲在地上哭泣。

顧書雲扯了個難看的笑容:“沒有,我就是好累。”

蘇聽蘭:“你今晚早點回去吧,評彈館有我幫你頂著。”

“謝謝蘇老師,我調整一下應該可以的。”

等她說完,聞屹補充道:“我一會帶她去醫院,然後送她回去。”

蘇聽蘭自動忽略她的逞能,讚同地對聞屹說:“好好,去看一看。”

眾人退出房間,聞屹和周斐煜站在院子中等待。

聞屹點了一支煙,身影有些寂寥,隨後他對周斐煜說:“一會你自己打車去機場吧。”

“要不要我留下來幫忙?”

他的唇角小弧度扯了下:“請幫我把你自己安全送回京北。”

周斐煜笑了聲,下午到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他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他拍了拍聞屹的肩膀輕鬆地說:“那我走了啊。”

不過臨行前,他又回頭看了好幾眼聞屹的背影。

周斐煜若有所思。

總覺得聞屹對這姑娘好得過分,就比如他什麼時候見過在等人的聞少爺了!

直到周斐煜到達機場時,他一拍腦門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他來蘇城是“捉奸”來的啊!

周斐煜差點沒捧腹大笑,真被自己之前微信說中了是不是,那模樣根本不像男女朋友,分明是還在追求!

他嘖了一聲,微信發送:【你好菜啊!】

第16章

車窗外的景物開始變動, 漸入城市街道。

顧書雲失魂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瓷白的臉沒什麼血色,靠在椅背上時, 她的頭發有些散落, 所幸直接摘了發簪, 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

封閉的空間讓她感覺胸口沉悶。

顧書雲說:“我想開一點窗戶。”

聞屹提醒:“外麵可能會有些冷。”

“吹一點點可以嗎?”她的聲線帶了一絲央求。

聞屹怎麼可能會拒絕她。

車窗降下來了一些,涼風從間隙裡灌進來吹向她已經僵直的身體, 顧書雲瑟縮地抖了一下,意識因此變得更加清晰。

聞屹減慢車速將車停在路邊, 他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

兩人之間愈發逼仄的距離讓空氣靜了一霎。

“想吹風的話至少把衣服蓋上。”他說。

黑色的外套沾染了他的體溫和氣息,她藏在下方的手指不自覺捏緊手裡的發簪。

聞屹瞥了一眼神情低落的人,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上次和你說要加強安保,是不是忘記了?”

她虛聲應道:“嗯, 忘了。”

“沒事, 我已經和馮老師說了。”

顧書雲囁嚅地張了張唇,最終沒有出聲。

他一直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察覺異樣後立馬問道:“怎麼了?”

她側過頭,濃密的眼睫閃動卻沒什麼神采,窗外的霓虹景象沒有片刻在她腦海中停留,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現在的心情。

半晌, 她眉弓慢慢垂下, 像是自責一般聲音低落:“我今天又弄臟了一件旗袍。”

“不是你的錯。”聞屹眸色認真,“你不用回到他的身邊, 也可以不需要和他再見麵。”

側對著他的肩線明顯繃緊了一瞬, 蜷著的手指抓緊衣擺。

“你知道了啊。”顧書雲一時啞聲。

她的唇角苦澀地下沉,語氣很輕:“可是他是我的父親。”

“那又怎樣, 你是你,是獨立的你。他做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他也可以與你無關。”

顧書雲驚愕地抬起頭,眸光中充滿了不確定,萬千思緒翻湧,一顆心像是被什麼抓住,無法平靜。

長睫顫動,眼眶中似有熱流在打轉,她閉了閉眼睛,潮濕的睫毛將眼淚含住。

時間緩慢流逝,一點一滴悄然無聲。

很想逃走,轉身卻跌入一片死寂的海。

路邊的景物不斷變換著,在她腦海形成了接連不斷閃現的畫麵,光影變化得太快,全都是壓抑的場景,可她現在疲憊得無法做任何思考,難以判斷那些是真實存在還是自己的臆想。

她縮了縮身子說:“我想睡一下。”

“好,到了叫你。”

他的手指放在了控製車窗的按鈕上,輕觸過後沒有按下。

顧書雲闔上眼皮,世界陷入黑暗。

車輛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上,他掃過一眼副駕駛座,她的身子蜷成一團,埋在衣服裡,烏黑的發絲微微遮擋著側臉,隨著均勻的呼吸上下起伏。

聞屹關上窗戶,打開了車裡的暖氣,溫熱的暖流很快縈繞整個空間。

淺睡的人蹭了蹭臉頰的發絲,想要撥開,卻忽略了自己的手正被衣服蓋著。

她的眼睫似乎閉得更緊,還有輕微的顫抖,飽滿的唇瓣呢喃著低低的嗚聲。

聞屹原本想直接叫醒她,餘光中瞥見晶瑩的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滾落。

他靜默了幾秒,收回視線。

駕駛的車輛再一次停在路邊。

聞屹從一旁抽出一張紙巾,抬起手將她的淚擦去。

他修長的指尖無意間碰到她的臉,像是指引。

顧書雲垂著的腦袋一偏,整個臉都落在了他寬大的手掌上,他的掌心蘊著燙人的暖意,減淡了她在夢境中的恐懼。

聞屹想收回手,然而暖黃的車燈下,她又像剛剛一樣臉頰輕蹭,挺翹的鼻尖輕滑過他的掌心,留下一片酥麻。

他深濃的眼眸漆黑如墨,喉結輕滾,抬手為她撥開了臉上纏繞的發絲-

隨著眼前黑暗的逐漸加深,耳邊能聽到的車流和鳴笛聲漸漸變輕。

黑暗又空曠的環境中隱約能看到一盞小燈,微弱的燈光藏在虛掩的門後。

顧書雲朝著光源走去,這似乎是一間破舊的屋子,幽閉的四周連月色都照不進來。她每行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木質地板晃動發出的“咯吱”聲。

那扇沒有上鎖的門,能看見鬆動的鎖扣搖晃不停。

燈光來自於屋內的一張書桌,往裡看去還有個人伏在桌上書寫著什麼,背影有些熟悉,但她從門縫中看得不太真切,顧書雲再靠近,想要敲門。

然而屋裡的少女在聽見腳步聲後,警覺地轉身,她微微擴張的瞳孔露出驚恐的眼神。她沒看清門口是誰,但透過鎖孔能看到那裡有一雙眼睛。

顧書雲依稀認出這是少女時期的向梨遲。

她不明所以,想開口詢問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少女繃緊身體,驚恐地不斷往後退。

她的身體快要脫離那把椅子,長臂掃過桌麵,不小心將燈打翻。

台燈掉到地上,碰撞過後竟變成燃燒的火苗,少頃,那火焰如巨獸一般躥起,跳躍著從桌子蔓延到不遠處的小床上,猩紅的火光迅速點燃一切,直衝而上。

火光映照之下,顧書雲頓時僵在原地,渾身駭出一身冷汗。她想要伸手去拉麵前的少女一起逃走,可是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她焦急地喊快跑,然而眼前的房間不斷地縮小,一個男人站在門口,將門關上。

她再也看不到屋裡的情景,寂靜的環境好似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可她能看到那個鎖孔裡還閃動著火光。

顧書雲的心臟劇烈跳動,她緩慢抬起沉重的眼睫看向四周。不遠處紅色的大字滾動屏還散發著刺眼的光,宛如那場大火還在持續著。

炙熱的火光讓她的身上冒了一層冷汗,她大口地喘著呼吸,深切地感受到夢境中的心悸是真實存在的。

臉頰上掛著冰涼的淚痕,熱風吹過皮膚完全是緊繃的感覺,她還有些沉浸在那夢裡,一時無法分清那個夢是否真實發生過的。

顧書雲微微支起上身才發現披在身上的外套滑落,她彎身去撿,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爸爸媽媽很好,向梨遲也很好,是她的存在不好。他們本應是這樣的生活,不該生生遲到二十三年。

那些冰冷和黑暗的房間,是她的。

夢境中的情緒還在延續,空寂的環境裡,她的嗚咽聲很小。

然而站在門外的聞屹還是發覺了,他剛想打開車門進來,卻見她接通了電話。

他站在門外,放下了手。

冷風吹過,煙蒂上的紅光逐漸接近指尖,他抬腳走向遠處。

顧書雲清了清嗓子後才開口道:“喂,媽媽。”

不過生澀的聲音還夾雜著幾分啞。

鄢曼吟關切問道:“書雲,媽媽聽你同事說你去醫院了,發生了什麼事,嚴重嗎?”

“受了一點小傷,我現在在醫院。”

“你把地址發來,媽媽現在過去。”

“不用了媽媽,有人陪我來。”顧書雲立刻拒絕,“還有就是……”

她咬著唇繼續說:“我今晚大概要住醫院。”

“這麼嚴重嗎,到底是怎麼了?”

顧書雲猶豫著說:“我摔倒扭傷了腳,不嚴重就是不太方便走路,所以想在醫院住一晚。”

“哦,可我還是覺得沒人陪你不行。”

“我同事陪我,你放心吧。”

終於掛斷了電話,顧書雲靠在椅背上,濃密的眼睫垂著,有些泄氣。

聞屹繞到她的這側車門,敲了車窗。

他問:“想再休息一會還是現在去醫院?”

顧書雲收斂起情緒說:“我們現在去吧,不好意思耽誤了你這麼多時間。”

她開門下車,四周的冷風一下撲到她的身上,腳剛剛踩到地上,疼痛感讓她身體一歪,還好手邊立馬可以扶住車門,她將自己身體的重量都移到左腳上。

顧書雲低頭查看自己的腿,抬手將裙子往上拉了一些,右腳的腳腕處明顯腫脹了一圈,剛開始在評彈館的時候隻覺得有些酸痛,她以為過一會就好。

可能因為一直在車裡吹暖氣的緣故,現在腫得更明顯了。

她蓋了蓋裙擺說:“我好像真的崴腳了。”

聞屹目光落至她身上,勾了勾唇:“你很高興?”

“沒有。”

她低垂著眼掩去眼底的光。

她隻是覺得好巧。

她剛剛用了這個借口。

夜間的醫院還是很多人,不同的人臉上都顯露著同樣的焦急與愁容。

聞屹扶著她往裡走,因為扭傷了腳,兩人先去看了骨科。

拍片排隊等等,還好有他在,顧書雲隻需要在一邊等待即可。

很快到了她們,醫生在看了片子之後說:“關節內翻過度導致的扭傷,還好沒有傷到骨頭,不過這兩天儘量不要過多走動。”

顧書雲:“但是醫生,我感覺腳腫得厲害。”

“正常現象,24h內隻能冰敷,晚上睡覺把腳墊起來,加快血液流通。”

“噢,”她輕輕應道,“那請問醫生,我晚上是不是要辦理住院比較好?”

“你們沒車嗎?”醫生看向她身旁的男人,儼然將兩人當成了情侶。

如果有車,男的背她或是抱她回去都很方便。

聞屹替她問道:“醫院有空床位嗎?”

醫生奇怪地看著兩人:“有是有,如果你們方便回去,沒必要住醫院。”

顧書雲:“可能不太方便。”

“那你樂意住就住吧,明天看看再情況。”

她點點頭,回以微笑。

離開科室之後,顧書雲又去打了破傷風。

因為醫生說了讓她少走路,之後聞屹直接把她按在椅子上,自己轉身去幫她辦住院手續。

顧書雲獨自坐在那,盯著前方的視線有些空洞,腳踝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疼了,其實原本也沒有很嚴重。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他已經站在麵前才幡然發覺,心跳無意識地加快了一些,顧書雲抿了抿唇,內心忐忑。

她害怕他會問自己為什麼堅持要住院。

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麼說。

因為不敢回家嗎?

這個理由聽上去挺可笑的。

可她隻是期望至少今晚,不要回去。

“都好了,我帶你過去房間。”

顧書雲怔然地抬起頭,對他笑了笑:“謝謝,今晚太麻煩你了。”

他輕嗯一聲,繼續將她扶起。

兩人行走的腳步緩慢。

聞屹說:“我今晚留在醫院照顧你。”

“不,不用了,”顧書雲說,“好像時間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一會路上小心。”

“那你一個人在醫院?”

顧書雲的嘴角帶著溫和淺笑:“我可以的,不用擔心。”

“但是你剛剛在電話裡說晚上有人陪。”

他的眉梢一挑,唇角上揚:“所以為什麼要騙媽媽?”

第17章

醫院的長廊裡, 白熾燈明亮。

她的耳朵像是燒起來了一樣。

“你聽到了。”顧書雲羞赧地埋下頭,小聲說,“我不太想回去。”

聞屹瞥見她溫玉一般的皮膚上含著淡淡的粉色, 笑了笑沒再繼續追問。

病房中間擺放著一張單人床, 靠窗一側的灰色的窗簾敞開著, 整體沒有太多東西,簡潔卻很乾淨。

聞屹將她扶至病床旁, 把藥放在了她的床頭。

這明顯是間單人間,他留下來確實不合適, 他又幫她擺放好生活物品後準備離開。

“那個,聞屹,”她的語氣很淡,開口是手心還捏著汗,她說, “今晚真的謝謝你, 有空我請你吃飯吧。”

其實上次相親見麵的晚餐就是他付的錢,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回請一次。

她揚起眼睫,怕他覺得自己隻是禮貌的托詞,又問道:“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都有空。”聞屹的腦袋稍稍一偏,哂笑道,“比如現在。”

“現在?”

她微微驚訝。

顧書雲看了一眼時間, 現在是晚上20:09分。

都已經這麼晚了。

她說:“那就今晚請你吃飯, 我來點外賣。”

“好啊。”他壓住眼底的笑意,重新坐回沙發。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算遠, 他能看見她的彎眉幾次蹙起。

聞屹眼眸微眯, 嘴角噙著漫意。

為他選擇吃什麼,這麼困難嗎?

她低眸輕笑:“不用考慮我, 你打了破傷風會有忌口,注意彆點發物。”

顧書雲確實正在為點什麼而發愁,一邊要考慮不能點太便宜的,一邊又要擔心貴的私房菜配送太慢,已經很晚了會耽誤他回家。

她搜索附近的餐廳,最後選了一家淮揚菜,印象中他的口味也是清淡的。

顧書雲點好菜之後,選擇了兩份餐具。在點擊結算之前,下方頁麵給她推薦優惠搭配的菜品,她看見有小菜,順口問了一句:“辣椒油你要嗎?”

“可以啊。”

她忽然停頓:“你是吃辣的嗎?”

“嗯,還行。”

她握著手機說:“那我點的菜都比較清淡,我重新再點吧。”

他側過臉,嘴角的笑意還在:“不用,你不是幫我選了辣油。”

她點點頭說:“好。”

顧書雲填好地址後退出了外賣軟件。

她的目光還落在手機屏幕上,想了想後,她點開軟件商城,下載了租房應用。

從前的大多數時間她都是住在家裡,隻有大學那陣是住學校。

畢業之後工作的地方離家很近,她自然還住在家裡,根本沒有租房經驗。

但凡事都會有第一次。

也都要有第一次。

一味地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她滑動著屏幕瀏覽著各種信息,圖片裡看著好像每一個房子都挺乾淨整潔的。

顧書雲截圖了幾個發給了顧泠月。

沒收到回複她就繼續自己先看。

她按照自己的需求又進行了一遍篩選,排除了位置不好的和價格太貴的。

篩選過後好像沒剩幾間了。

顧書雲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了。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

她接通電話。

外賣小哥:“我到醫院樓下了,麻煩下來拿一下。”

“不能送上來嗎?”她問。

“醫院這個電梯每一層都要停,我送上去十分鐘都下不來,還怎麼送下一單,你自己下來拿,快一點。”

她抿了抿唇道:“好吧。”

聞屹站起身說:“我去吧。”

她的臉上露出清清淡淡的笑意。

她行動不便,隻能麻煩他了。

“我的尾號是3752。”

“嗯,我知道。”

聞屹關上門後,顧書雲一個人靜坐在房間裡。

她將手機放在床上,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病床這邊有小桌子可以支起來吃飯,但隻能她自己在這邊,而且她也不太想在床上吃飯。

沙發那邊的茶幾可以坐,但是可能因為單人間的緣故,沙發比較小,他們一起坐會很擁擠,也會很尷尬吧。

不過還好角落還有折疊椅。

顧書雲走過去,將椅子拉開。

坐下之後她抽了幾張紙巾開始擦拭茶幾。

將廢紙丟進垃圾簍後,她起身想去洗個手。

剛走到衛生間門口,就聽見了門口的敲門聲,顧書雲順手去開門。

然而轉動把手時候明顯能感覺到是鬆的,因為外麵也在開門。

推門的風帶著冷氣,撲在她的臉上。

視線不經意交錯,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她站在這。

見她的身子要往洗手間方向去,聞屹問:“你要上洗手間嗎,我……出去回避一下?”

她開了燈,笑容有些僵硬,尷尬爬上臉龐:“不是,我洗個手就好。”

聞屹帶著餐盒走了進來,將袋子放在茶幾之上簡單地拆開了包裝。

他站起來也準備一會去洗手。

嗡地一聲,放在床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經過的時候瞥了一眼還亮著的手機。

顧書雲出來的時候,他想抬手去扶。

她拒絕:“不用了,我的腳已經好多了,走路沒問題,慢一點就好。”

聞屹:“醫生說讓你少走,你有什麼需要交給我就好。”

“好。”

因為前麵冰敷過,其實走慢一點已經不是很疼了,她這會可以自己慢慢挪回茶幾那邊。

聞屹洗了手出來,見她沒拿手機,於是說:“剛剛你的手機響了。”

她抬睫看了過來,彎著笑眼:“那麻煩你幫我帶過來吧。”

他將手機遞給了她。

顧書雲接過之後查看信息。

茶幾上的餐盒她已經打開了。

聞屹將放在一旁撕開的包裝袋丟進垃圾桶。

他低著眸,微黯的眼底思緒翻湧。

顧書雲回完消息見他已經將餐具都擺好了,對他笑了笑說:“謝謝。”

聞屹:“抱歉,前麵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手機屏幕。”

停頓了一下,他問:“你在找房子?”

顧書雲:“嗯,我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準備搬出去自己住?”

“是有這個打算,”她有些苦惱地說,“還沒決定,我才發現找房子真的沒那麼容易。”

“你有什麼要求嗎,我可以幫你問問看。”

“我想儘量一個人住,如果合租的話,最好全是女生,房間不用太大,乾淨就行。”

她想了想又說:“其實就是先找個地方過渡一下,我先住著,之後再慢慢找更合適的。”

“我有個地方還挺適合你的,之後帶你去看看?”他的黑眸直直盯著她,說話的時候帶著說不上來的痞氣。

顧書雲眸光亮起:“那明早就去,方便嗎?”

“地方是方便,但是你的腳……”

他擔心她沒法走太多路。

她揚起微笑:“我覺得我明天就能好,真的,我有這個預感。”

聞屹無奈笑起:“那我明早來接你,如果能走就去,不能走就等下次。”

“好。”

茶幾上擺著的菜還冒著熱氣,顧書雲也感覺饑腸轆轆了,她正準備開動的時候,聞屹突然拋下一句話。

“你的父母讓你搬走嗎?”

她清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愕然。

她今晚刻意忽略了這個問題。

讓她搬走嗎?

大概是不讓的吧。

她曾經有問過。

可如果她強硬一點,態度堅決一點呢?

那樣會不會讓爸爸媽媽難過啊。

這也不是她想要的。

顧書雲無意識地扒著碗裡的米飯,越想她的頭垂得越沉。

她想起自己之前她還貪心地渴求父母能保留那份愛給她。

如果不是今天她親生父親的到來,她會心安理得地認為向梨遲現在過得很好就可以了,心安理得地繼續享受養父母對她的愛。

可她有什麼資格,她分明就是一個小偷,偷竊了彆人二十多年的人生,還霸占著不願離開她的家。

看著她微微泛紅的鼻尖,和眼裡波動的情緒,聞屹又說:“那你有沒有想過用彆的方法讓他們答應?”

她的目光有些無助:“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他垂眸凝視著她,像是手裡牽著一根易斷的風箏線,要小心收緊。

“他們不讓你搬走,一是不想你因為介意身世而離開。”

“二是他們擔心你一個人沒法好好照顧自己,父母在孩子結婚之前通常很難放手,你需要告訴他們你自己可以。”

他像是鋪好陷阱,一步步引誘著她的思路往自己給的唯一解法上走。

顧書雲微微一怔,眸光驟然加深。

今天一整天在他的幫助中,好像逐漸產生了依賴,此刻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對的。

她順著他的話整理自己的思路。

如果是一,她沒辦法做到,她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要走的,而且曾經也用過彆的理由,都被拒絕了。

那如果是二呢,她要怎麼證明?

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大膽而又荒唐的念頭,她訥訥道:“如果結婚……”

顧書雲的話卡在喉嚨裡,她生咽了一口米飯,將之後的話都吞下。

不行不行,哪有為了離開家而去選擇結婚的。況且她連男朋友都沒有,也沒法做到很快結婚。

聞屹也不急,在等她慢慢地想。

她一旦有了這個想法,自己隻會是她唯一選擇。

空氣中彌漫著靜謐的氛圍。

筷子深深地陷入米飯中,一如此刻的她,陷在空白的思緒之中。

可如果結婚,也是媽媽願意看到的吧,她給自己安排了好幾次相親,不就是希望她快些戀愛結婚嗎。

他想結婚。

她需要結婚。

顧書雲神情糾結,一邊猶豫,一邊又覺得這個想法可行,眼下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結婚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至少他喜歡自己。

她的神情有些飄忽,他是喜歡自己的吧?

顧泠月曾經說過她很遲鈍,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些熱烈湧動的情緒。

顧書雲深吸了口氣,再次開口問道:“如果結婚,我們合作……”

結婚和合作兩個字放在一起,簡直是荒誕之言,她禁了聲,自己也沒法說下去。

“對不起,我剛剛衝動了,你就當沒聽見吧。”

“我聽見了。”

他的聲音一下撞進她的心裡。

大腦像是不聽使喚了:“那你……”

他似笑非笑,又無比認真:“我可以。”

顧書雲不知道後麵的飯她是怎麼吃完的。

心臟像是轟鳴一般,連帶著眼皮都不時跳動。

聞屹拿著餐盒和垃圾出去的時候,她靠在椅背上,目光直直地注視著頭頂的天花板,總感覺上麵寫著幾個大字。

荒謬至極!

她自己的內心還在爭論不休,連同著耳邊不斷有喧囂的聲音在嚷著。

她覺得好奇怪,為什麼麵對他的時候總是不能很好地控製情緒,好像輕易就會被他帶著走。

他出去的有些久,回來的時候身上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煙味。

顧書雲已經回到床邊,她有意無意避開他,眼神閃躲不定。

“我可能需要睡覺了。”她說。

這是在明示他可以走了。

聞屹的腳步未移,沙發上微弓的身影像是裹挾著窗外的涼風。

“你怎麼了?”

他微抬眼,沉聲半晌笑道:“不想讓你睡,怕你一睡就改變主意。”

散漫的語氣卻似在指控她,顧書雲像是被釘在原地,退無可退:“不,不會的。”

第18章

初上的陽光劃過輕薄如綃的天際, 天穹映照著日暉。

醫院的白牆迎著朝陽,晨輝毫不吝嗇地灑向每一扇未拉窗簾的屋內。

顧書雲抖了抖被子,如同在家一般整齊地將被褥疊好。

她走向靠窗一側的沙發上坐下, 背對著的晨光在她麵前投出一片陰影。

她伸出自己的右腿, 細白的腳踝已經不像昨天那般腫脹, 對比左邊看上去似乎沒多少差異。

她的指腹在腳踝處輕按了幾下,尖細的疼痛從內部鑽出, 她不由輕皺眉梢。

陽光直照在後背,溫度越堆越高, 黑發在陽光的照射中氤氳著燙意,籠在她的脖間。

顧書雲抬手輕巧地將發絲挽起,順手想去拿發簪,突然才想起她好像一晚未見自己的發簪了。

她的目光環顧了一圈四周,病房裡陳列的東西很少, 擺出來了什麼都很明顯。

顧書雲思索片刻, 憶起昨日。

印象中她在評彈館一直是紮著頭發的,上車之後她將頭發散了下來,然後她睡著了。

之後似乎就再沒有發簪的記憶了。

如果是掉在車上還能找到,希望不是下車時候掉在外麵了。

顧書雲重新調整了手裡的動作,她將左手蓋在頭發上纏繞一圈,再從空隙中撈出裡邊的頭發簡單固定, 這種方法不需要發簪或是發繩, 隻是紮起的頭發容易鬆動。

不過她現在一直坐著,頭發鬆散一點也無事。

顧書雲從一旁的藥袋中拿出跌打損傷的藥, 她倒了一些在手掌裡, 雙手揉搓之後她側身將腿放在沙發上,掌心覆蓋腳踝, 一點點將藥揉進去。

慢慢升高的溫熱似乎能緩解一些腳踝的疼痛,隻是這刺鼻的味道不是很好聞,也不知道殘留在手上的好不好洗。

揉著腳踝,她的雙眸逐漸遊離出神,直到門口的敲門聲才將她的意識喚回。

顧書雲放下腿說了聲:“請進。”

房門被擰開,聞屹站在門口,他微抬眉峰看向屋內,問:“可以進來嗎?”

“嗯。”她輕輕一笑,麵容溫淡,“你來得好早啊。”

聞屹:“我帶了早餐。”

他的手裡拎著兩個袋子,一個是布袋,看上去裝著的是食盒,另一個像是外邊買的。

顧書雲彎著的眼角蘊著溫柔笑意:“謝謝,我原本打算下去買早餐。”

她將藥瓶裝進盒子裡,聲音輕緩地說:“那我去洗個手。”

她站起身,裙擺映射的光像是抖落一層碎金,輕盈蕩漾,後肩的挽起的頭發隨著她輕快的動作散落,濃墨般的發絲宛若微波漾動。

陽光鋪灑中像是晨暮中的小鹿撥開半掩的枝葉,輕巧靈動而又美好。

他的眼睫微動,目光在她身上落了數秒,移向彆處。

等到顧書雲再出來時,聞屹已經將餐盒打開擺好。

顧書雲有些疑惑:“食盒裡是自己做的嗎?你做的?”

聞屹說:“外公做的。”

那就是蘇老先生。

等等。

應該不是專門做給她的吧?

顧書雲麵色微微凝滯,有些坐立難安:“他知道你要來見我嗎?”

“嗯,他原本還想來看看你,我跟他說你沒什麼大礙才就罷。”

聞屹知道她大概是不想的,來看望必然會讓她壓力很大,再加上外公今天還有其他安排。

“那這個早餐?”

“做給你的。”

顧書雲受寵若驚:“麻煩你幫忙轉達我的感謝。”

聞屹斜靠著說:“你先嘗嘗吧。”

早餐還是像昨天一樣在茶幾上吃,隻是今天他坐在了折疊椅上,將沙發的位置留給了她。

顧書雲也沒打算爭讓,沙發高度矮些,喝粥更方便。

她坐下之後正準備開動,餘光中瞧著他姿態未動,如果這份早餐是給自己的,那另外買的就是他的,但好像他沒有要動的意思。

顧書雲問:“你不吃嗎?”

聞屹:“我已經吃過了。”

“你吃過了?”顧書雲驚訝:“那為什麼還買了一份?”

聞屹:“也是給你的。”

他給她遞過來餐具。

她窘迫地接過說:“我胃口沒有很大,一份早餐就夠了。”

聞屹笑了笑說:“如果你不喜歡吃外公做的,可以吃這個。”

什麼意思,會很難吃嗎?

顧書雲帶著困惑舀起碗裡的粥。

綿軟香甜的粥入口,很快在嘴裡化開。

意外的,不難吃呀。

甜粥的熱氣溢滿口腔,帶著小米的清香,還有些不知名的味道,她沒吃出來是什麼,但口感是能接受的。

她接著又吃了幾口。

好像……還挺不錯?

顧書雲正色道:“我覺得你誤會蘇老師了。”

聞屹微微詫異,眸中泛起笑意:“好,我會幫你轉告外公的,他知道了會很開心。”

她看著桌上的其他東西,遺憾地說:“但是這些要浪費了。”

聞屹:“沒事我吃,我胃口大。”

她低了低頭繼續喝粥,輕聲問道:“我們一會是不是要去看房子了?”

聞屹看了眼她的腳踝問:“今天感覺如何?”

她急忙答:“已經差不多消腫了,剛剛也擦了藥,真的好多了。”

“今天要上班嗎?”

“下午要去。”

“要上班還這麼急?”

一直以為她的性格淡淡的,原來為了在意的東西也會急切。

他的眼眸加深,如果她對結婚也能這麼著急就好了。

顧書雲點點頭說:“嗯,希望儘快搬,我昨天晚上也問了我的朋友,她讓我去她家住,我感覺不太好。”

聞屹笑得深長:“如果是借住一兩個晚上可以住朋友家,但你要住的時間比較久。”

她的眉眼彎彎,認同地說:“對,我也是這麼想的,長久住太打擾她了。”

他垂眸看她,目光沉靜。

每次她抿唇一笑,羞澀的模樣像是枝上繁花,暈著一場江南纏綿的煙雨。

垂下的睫羽濃密漆黑,似蝴蝶的羽翼,又似不染俗塵的幽蘭,讓他總忍不住想要誘騙摘取,獨自珍藏。

顧書雲埋頭吃著早餐,可頭頂的灼熱視線難以忽略。

她在他麵前本就容易害羞,幾次躲避之後,終於還是和他對上了。

顧書雲找了個彆的話題掩飾自己微微的羞燥:“一會是中介帶我們看嗎,要看幾個房子呀?”

聞屹:“我帶你去,就一套。”

她想了想說:“那我是不是可以再約中介,晚點接著看。”

他的手懶懶地搭在腿上:“還沒看就已經決定不要了?”

她有些難為情:“我是想多一些選擇,因為我可能租不起太貴的,最近在攢錢。”

聞屹聲音輕然:“不會很貴,放心。”-

車輛一路行駛,穿過繁華街道,兩人出發時間正對上早高峰,隻能停停走走緩慢前進。

顧書雲看了眼手機屏幕,在心裡默算著還有多少時間。

車輛慢慢離開市區,她一直看向窗外,路段不算陌生,卻很少來這邊。

進入小區周圍的環境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清幽雅致,印象中這附近的房價不低。

這裡綠化做得很好,兩人穿過茂密的樹蔭,她緊跟著他走進一棟樓宇。

電梯停在了15層。

出來之後,顧書雲仔細地觀察了四周。

電梯出來隻有一扇大門。

她張了張唇,幾度想開口詢問。

聞屹按了指紋後說:“密碼是6個8,之後你可以改。”

顧書雲:“……”

她還沒決定住下,他就把密碼告訴自己了。

進屋之後裡麵的麵積比她想象得還要大,可想想一梯一戶也就不奇怪了。

正對著的客廳擁有大麵的落地窗,抬眼輕易就能欣賞到窗外的景色,雖然沒有多少裝飾品,但每一件家具看上去都分外嶄新,像是沒人使用過的樣子。

聞屹帶著她參觀著屋子的布局。

顧書雲戰戰兢兢地抓緊自己的手機,之前她在網上看到的租房經驗,說是要視頻錄像。

但此刻的她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這一點都不像是她能租得起的房子。

聞屹未免太看得起她的錢包了。

簡單了解環境之後,聞屹走到廚房那側,打開了冰箱,他從裡麵拿了一瓶水,視線隨意瞥過瓶子上的日期。

過期兩個月。

果然……

他沉默地將水放回關上冰箱門。

顧書雲雖有注意到他的行為,但不知道他拿水是要給自己,也就沒出聲。

她還在思考房子的事:“要不就看到這吧?我覺得差不多了。”

聞屹掀了掀眼皮望過來:“決定了?”

“嗯,決定去下一家。”

他輕笑一聲:“這裡不好?”

“是太好了。”她抿了抿唇問,“這個不是出租屋吧?”

“不是,但可以租給你。”

她目光疑惑,總覺得他話有深意。

聞屹:“這裡一直空著,除了吃的東西還算齊全,如果你決定好,隨時可以搬來。”

顧書雲忍了又忍還是問道:“這裡,不會是你家吧?”

他的聲線上挑:“終於猜到了。”

顧書雲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抬眼一下撞進他懶散的目光中,明明略帶痞氣的眸子,眼底似乎總有認真。

他又說:“也可以是你家。”

顧書雲瞳孔緊縮僵在原地,喉嚨仿佛被什麼緊緊掐住。

難怪他對這裡了如指掌,難怪他之前語氣堅定地說她一定會滿意。

她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臉色由青轉紅又轉青。

聞屹笑了笑決定不再逗她:“我現在和外公住,這裡空著也是空著,你搬過來是自己住,而且你不是想找個便宜一點的嗎,這裡的房租我說了算。”

剛才一路過來的時候,她有注意這邊的位置,出小區不遠處有公交站,她去上班還挺方便的。

而且她就租一段時間過渡,這裡確實很合適。

如果是中介帶她來看這個房子,價格不超過預期她會立馬租下,但現在這樣好奇怪。

她囁喏著唇說:“我感覺像是在占你便宜。”

“我沒覺得。”他的嗓音很輕,“況且又不是沒收租金。”

顧書雲懵然片刻。

好像邏輯上沒什麼問題?

聞屹又說:“你找中介看房,很難找到這麼快就能搬進來的地方。”

他的視線垂落:“還是你看不上這裡?”

“沒有,這裡比我家還大。”

大很多……

“好,那就決定了。”聞屹不給她思考時間,他一步步誘導隻為等她點頭落網。

他指了指其中一個房間說:“你住這間,廚房餐廳隨意使用,家電也是。”

顧書雲遲疑:“這是主臥嗎?”

她記得剛剛看到這個房間是最大的。

聞屹:“嗯,這間有獨立衛浴,住起來比較方便。”

“沒關係,我在家浴室就是在外麵,習慣了。”

聞屹沉吟了兩秒說:“其他房間的床還沒鋪,也沒買被子。”

“啊?”顧書雲抬睫,“那我可以自己帶被子來,或者再買。”

“……”

這次沒套路到。

顧書雲虛垂著眼眸,表情不自然地說:“因為主臥是你住的,我隻是暫住,住那不太好。”

暫住?

他的眸色深暗。

她可能還沒意識到這是她的婚房。

聞屹唇角輕勾,故意靠近:“所以你不住主臥,是希望我回來住?”

逼近的距離讓呼吸仿佛都近在咫尺,顧書雲一時亂了心神道:“我不是。”

話剛出口又覺得不太對,這是他家。

她想解釋,但他沒給她這個機會。

聞屹一字一字清晰:“那就住主臥。”

她神情微斂,像是敗陣一方,隻能妥協應道:“好吧。”

聞屹笑了笑,氣定神閒地說:“我送你回去。”

車輛到達「空山新雨」的時候,顧書雲微濕的頭發差不多乾透。

因為時間匆忙,她回家動作快速地換衣服和洗澡,頭發胡亂吹了幾下。

顧書雲微微笑道:“我到了,謝謝。”

她拉了拉車門準備下車,然而車鎖未開。

她提醒道:“那我下車了?”

聞屹:“嗯,晚上我來接你。”

顧書雲揚起唇角溫和笑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昨天和今天已經夠麻煩他了,還要讓他再特地來接,她實在過意不去。

聞屹說:“不止是送你回去,還要正式見見你的父母。”

見父母?

顧書雲愣了幾秒。

她綻開的笑容淡下去:“你要去我家,是……”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他的嗓音微沉:“外公已經和你父母說好了,今晚上門提親。”

上門提親四個字簡直像是炸彈,轟地一聲在她腦海裡開花。

她緩緩吐出幾個字:“這麼快?”

聞屹揚眉:“不快,外公早就準備好了。”

顧書雲有些局促不安:“我的意思是一定要今晚嗎?”

她原本想的是今晚先提要搬出去的事。

他問:“你還想再等等?”

她還是有些無措:“可,可以嗎?”

聞屹抬手指尖彈了下她的額頭:“有住的地方就不想認賬了是不是?”

第19章

“不是。”

她下意識抬手護在額頭上, 卻總感覺熱量逐漸蔓延到了耳朵。

顧書雲沉默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半響才憋出一句:“我不是因為房子才答應結婚的。”

“無論你是為了房子,還是為了其他, 如果不是為了我。”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 繼續說, “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彆。”

顧書雲揪著衣擺有些緊張,一副被說中的模樣。聞屹被她的模樣逗笑, 喉間低笑更加染紅她的耳廓。

但無論她是為了什麼,他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其他也無所謂了。

顧書雲垂著的眼睫微微波動,逃避一般地說道:“我要去上班了。”

“嗯。”他開了車鎖放她離開。

顧書雲打開車門,暖意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走到評彈館的時候,門還是鎖著的。

她看了眼現在時間, 是她到早了。

手機鎖屏界麵折疊了好多條微信的消息, 她點開查看。

顧泠月給她發來了好多租房的相關信息,因為早上一直在忙,沒有什麼時間回複。

書雲雲:【謝謝,我已經找到房子了】

泠月:【這麼快!???】

書雲雲:【是朋友的房子,早上去看了環境,挺合適的】

泠月:【是朋友的就行, 不然你第一次租房我怕你被騙】

泠月:【打算好什麼時候搬了嗎, 我開車送你?】

書雲雲:【我先回去和爸爸媽媽商量一下】

泠月:【行】

顧書雲原本想先回到休息室打掃一下,當她推開門時, 迎接她的不是滿地狼藉而是擺放在桌上的紫色花束, 花苞閉合似沉睡的模樣。

她有些驚訝地靠近,地板已經被清掃過了, 她的衣服也被整齊地掛好。

顧書雲拿起鮮花上的卡片,打開後看到上麵寫著的字。

字跡蒼勁有力,她直覺是他。

是昨天他要送給她的嗎?

顧書雲翻著卡片又看了看有沒有其他信息。

門口經過的蘇聽蘭和她打招呼:“書雲你今天就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在家休息。”

她回頭笑道:“沒什麼事了。”

顧書雲問:“蘇老師,這個花是?”

蘇聽蘭:“看到花啦?送花的人說是給你的。”

“昨天送來的嗎?”

“對啊,你走後送來的。”蘇聽蘭看到桌上的花有些詫異,“誒,怎麼全都閉上了?昨天這花開得可好看了。”

顧書雲抽出其中一支,撥了撥花瓣問:“是不是要先醒花?”

“那你研究一下,我連這個花是什麼品種都看不出來。”蘇聽蘭說。

顧書雲捧起花,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

她在網上搜索了教程之後,按照說明給花根處灌上水,撥開花瓣外側的綠鄂,給花瓶裝滿水放到陽光處。

蘇聽蘭看著她進進出出,問道:“是不是昨天那個男孩子送的?”

“是的。”她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蘇聽蘭笑眯眯地說:“他還不錯。”

她的眼眸如春水蕩漾,輕輕地應了一聲後說道:“我去泡茶了。”

花瓶裡淡紫色的花朵慢慢綻開,露出中心嫩黃的花蕊,好似少女含羞的麵容。

蘇聽蘭望著她的背影笑而不語。

顧書雲拿著手機走到水台,她將茶葉整理出來,接了一壺水燒開,水壺裡咕嚕咕嚕的聲音傳來,她低下頭還是決定告訴顧泠月,她編輯了微信點擊發送。

書雲雲:【我可能要結婚了】

泠月:【????????】

顧泠月震驚得發來一長串問號。

沒一會顧書雲的手機鈴聲響了,她接通之後緊抿著唇不敢說話。

顧泠月上來直接問道:“你是不是遇上殺豬盤了?”

“殺豬盤?”她微愣。

“不然你怎麼憑空冒出一個結婚對象,不是網戀聊來的怎麼我沒見過?”

顧書雲:“不是網戀,是相親對象。”

顧泠月:“你這次這個相親對象進度這麼快!?不是前段時間才見麵嗎?”

“前段時間正式見麵,但認識他更早些,”顧書雲說,“其實還有個原因,我和他有長輩定下的婚約,也算是順其自然吧。”

“什麼東西,這個年頭還有人講婚約?”顧泠月皺眉問道,“是不是你爸媽強迫你了?”

“沒有,是我自願的。”

“非結不可?”

“嗯。”

“你等著,我過去找你。”顧泠月覺得情況不太對,起身正準備去拿車鑰匙,她突然停下腳步,“等等。”

她問:“你租的房子不會也是他的吧?”

“是。”

“連房子都準備好了!?哪有這麼好的事!”顧泠月語氣震驚,“書雲雲,你不要被騙婚了!你想想要你年輕貌美還有才華,對方看你剛畢業心思單純,就騙著你說想結婚,實際上根本不知道他還圖什麼,除了騙財騙色更可怕的是把你挖心挖肝賣你器官”

顧泠月越想越覺得是這種可能,現在這個社會什麼樣的人都有。

她自認為感情經曆還算豐富,起碼和顧書雲這張白紙比起來,男人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她可太知道了。

見麵沒幾次就想牽手,同意牽手了就開始得寸進出,然後下一步就是酒店!

顧書雲哭笑不得:“沒有,情況有點複雜,一下講不太清,我和他也可以說是合作結婚。”

“結婚……還能合作?”顧泠月不解,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又是什麼新型地殺豬盤套路嗎?

“因為他需要結婚,我也需要,剛好我們的關係合適,雙方父母也都會接受,如果今晚見麵順利大概就是這樣定下了。”

聽到這裡顧泠月才心安了一些,她又問:“你想清楚了嗎,結婚是大事。”

“嗯,我昨晚幾乎沒怎麼睡,很認真地考慮過了,而且他也他很優秀,各方麵條件都在我之上”

掛斷電話之後,顧書雲垂了垂眼睫,手指無意識地擺弄著台麵上的東西。

背景裡的雜音不斷,她還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也許她對婚姻是有期待的。

突然,蘇聽蘭清亮的聲音喚回她的意識:“喂書雲,你今天怎麼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

顧書雲回神問:“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麼?”

眾人聚集在山嶽閣裡說話,隻有顧書雲頻頻出神。

馮新眉在講述她的師兄鐘安國的經曆,她聽到耳邊沒剩幾句,但還能跟著附和:“嗯,很厲害。”

突兀的聲音惹得大家一陣笑。

馮新眉笑說:“我們問你去不去,你回答厲害是怎麼回事?”

顧書雲麵露尷尬:“去什麼,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有聽到。”

馮新眉:“我一個同門師兄辦的評彈交流學習會,在他家那邊有點遠,聽蘭家裡有孩子不方便去,問你呢。”

“學習會?”顧書雲一直覺得自己在評彈表演上還有待精進,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她沒有理由拒絕,“我去。”

“好,確定時間後我再告訴你,那我們就定下書雲去了。”-

漸漸落下的夜幕將大地籠罩。

評彈館在管理上沒那麼嚴格,再加上她們之間可以相互頂替,互相說一聲都可以提前先走。

顧書雲原想提前到他常停車的那棵老樹等待,沒想到她剛出館就在門口看見了他。

“你這麼快到了?”

“嗯,剛到。”

由於是提前走,她不確定什麼時候能離開,在微信裡隻是大概說了個時間段,可她總覺得他等了很久。

因為稍稍靠近時,他的衣角帶起的風拂過她的手背,能感覺到寒意迅速蔓延。

聞屹替她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她側身上車一眼就看到後座還坐著一位老人。

“蘇老師您好。”顧書雲禮貌問好。

“書雲來了啊,快坐,係好安全帶。”蘇信鴻和善的聲音似乎還帶了幾分熱切,“很快就不能叫蘇老師了,要跟著小屹叫外公。”

顧書雲的臉上浮著一片緋紅,不自然地撇撇頭。

聞屹的視線淡淡掃過:“你改口費都沒給,著什麼急。”

“是是。”

蘇信鴻坐正身體:“我這不是把把書雲當一家人了嗎。”

蘇信鴻為了方便和顧書雲說話,他從右側移到左邊的位置,重新係上安全帶。

“原本我還想帶著今宵一起來,但聽小屹說你害怕狗?”

“嗯,今宵是?”顧書雲好奇這個名字。

“是我養的一隻古牧。”蘇信鴻問,“書雲是對狗毛過敏嗎?”

“不是,小時候被嚇到過,所以有一點點害怕,可能適應一下會好。”

“噢,這樣啊,今宵性格很好的,不過如果你害怕我就不讓它靠近你。”

蘇信鴻又問:“書雲平常有什麼愛好嗎?”

顧書雲答:“空閒的時候就是看看書,彈彈琵琶,再特彆的愛好也沒有了。”

蘇信鴻:“看書好,琵琶也好,都是陶養心性的。”

顧書雲抿著唇微笑,蘇信鴻的熱情讓她有些不知如何應對,他的話很密集,其中不斷夾著問題,需要她很認真地聽著。

還好中途聞屹見她猶豫會截下一些她難以回答的,時不時和蘇信鴻互嗆,她就在一旁看著。

車輛到達苑南小區的時候,天色已晚。

聞屹下車後從後備箱中拿出很多禮物,大大小小的盒子拿不下,連蘇信鴻都要幫忙提著。

顧書雲問:“需要我幫忙嗎?”

蘇信鴻:“哎,這是聘禮,怎麼能讓你拿。”

她隻好上前去幫忙按電梯。

到達樓層,不遠處燈光亮堂,顧承望特地將大門敞開著,讓光源從屋內漏出。

門口也擺放好了拖鞋。

顧書雲先幾步換好鞋走進屋內。

她朝屋內喊了一聲“爸爸媽媽”。

“蘇老師您來了?”鄢曼吟從廚房出來剛好看到她們,“你們一起回來的?”

蘇信鴻:“我和小屹剛好路過去接的書雲。”

“哦喲,帶了這麼多東西。”

“一點小禮物。”

鄢曼吟笑著說:“飯快好了,你們先坐。”

蘇信鴻:“還勞煩你們做飯,辛苦了。”

“沒事,都是一些家常菜。”

客廳裡茶幾上的紙杯已經放好茶葉,鄢曼吟倒入熱水。

“書雲進去廚房幫爸爸吧。”

“好。”她點點頭來到廚房。

顧承望已經差不多進入收尾工作,沒什麼需要她做的。

顧書雲從碗櫃中拿出一個湯碗,將砂鍋中的湯盛出,之後又拿了乾淨的碗筷在餐桌上擺好。

幾乎是家裡所有的燈光都打開了,之前為了迎接向梨遲回來家裡已經打掃過一次,但今天似乎也整理過了。

爸爸端著盤子從她身後走了出來:“來,小心讓一讓。”

顧承望解了圍裙走到客廳去和蘇信鴻握手。

兩人簡單寒暄之後,他說:“先吃飯,先吃飯。”

顧承望和鄢曼吟今天都換了一身隆重的衣服,餐桌上,顧承望坐了主位,鄢曼吟坐在他旁邊,蘇信鴻自然而然也是挨著顧承望而坐。

因此顧書雲和聞屹的座位也是相對的。

一頓晚餐中,雙方長輩都在互相誇讚對方孩子多麼優秀,他們插不上什麼話。

聞屹沒有故意表現親密去為她夾菜,隻是問了幾句她傷勢的情況之後,囑咐她什麼應該少吃。

提親這件事當然應該由男方先提起,如果他們沒提女方也就把今晚當作一次普通的宴請。

一直到晚餐快結束,蘇信鴻都在說一些尋常的話題。

坐在旁邊的聞屹都有些著急了,他在桌下踢了踢外公,悄悄提醒他。

蘇信鴻還是樂嗬嗬的,等到晚餐結束,他才說:“不如我們去書房單獨聊聊?”

顧父顧母愣了愣,猜想是有什麼不能當著孩子們麵說的,因此同意了-

長輩們進了書房,他們便坐在客廳裡。

電視還在播放著無聊的新聞,聲音穿過耳朵未曾在腦海中停留。

兩人坐的距離稍遠。

突然,聞屹叫了一聲:“書雲。”

顧書雲張了張嘴,一時怔住。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這樣叫自己,之前總會帶著姓氏。

聞屹拿出了一個盒子。

顧書雲視線落下,總覺得很眼熟。

聞屹:“昨天你的發簪落在我的車上,後來發現的時候它已經壞了。”

他的另一隻手拿出了她的發簪,上麵的飾品彎折。

聞屹:“所以作為補償,送給你一個新的。”

顧書雲:“這個是不是上次……”

她記得上次他要送給自己一個發簪,但當時她拒絕了。

“嗯,”他低下頭打開,視線忽然上抬,“上次你不收是因為我們隻是朋友的關係,現在總不是了吧?”

盒子裡的發簪在燈光下散發著淡淡光澤,讓她無端地恍了下神。

他將盒子放在了她的手上,手心加重的重量,似乎是在她的心裡加下砝碼。

“聞,聞屹,”她有些磕巴,“結婚你是認真的嗎?”

“對你我從來都不是臨時起意。”聞屹望著她,目光鄭重,“在和你提起結婚之前,我很認真地思考過餘生。”

“所以顧書雲小姐,不要恐懼,婚姻不會是你人生的枷鎖。”

他的視線太過灼熱,似乎燙得她眼睫都在顫抖,心臟跟著呼吸達到喉間。

聞屹又說:“還記得我曾經說過名字的意思嗎?”

顧書雲:“記得,你說屹是堅定不移。”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他的眼眸漆黑如墨,並非眼前這般,眸子調侃意味明顯:“所以,我叫聞屹,不叫聞聞屹。”

她微頓,緊抿著唇垂下頭,耳尖發紅:“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不是,我是覺得你還需要多練習。”

她的呼吸輕了幾下,問道:“你為什麼叫我這麼自然?”

難道他會私下練習怎麼叫她的名字嗎?

他的視線落在她白皙的臉上,不緊不慢地開口:“因為你的名字好聽。”

第20章

顧書雲輕抿了下唇, 紅潤的唇瓣上似勾著幾分瀲灩,回答說:“我的名字是媽媽取的。”

兩人的距離很近,他能看到她白皙皮膚透出的淡淡粉色。

聞屹“嗯”了一聲, 循循善誘地問道:“今晚打算過去住嗎, 如果想去我先送你。”

顧書雲清透的眼眸微垂, 既然已經決定了,她今晚就不能走, 無論是要搬走還是要結婚,她都應該和媽媽聊一聊。

她說:“我的行李還沒完全收拾好, 如果順利明早搬可以嗎?”

“好,到時候通知我。”

他的尾音低沉,聲音似貼著她的耳朵落下。

在剛得知她身世的時候,他當時隻有一個想法,隻要她想離開, 他會立刻帶她走。

他幾次告誡過自己, 不該如此急切。

可,怎麼忍得住-

書房裡,顧承望打開了牆上的燈。

鄢曼吟將已經收好的椅子搬出,讓蘇信鴻坐下。

蘇信鴻觀察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問道:“這間是書雲的房間嗎?”

鄢曼吟:“不是,遲遲回來會住這。”

蘇信鴻點點頭, 接過顧承望遞過來的茶, 他嘗了一口後說:“今天來得突然真是抱歉,雖然是匆忙拜訪, 但該有的禮數不會落下。”

鄢曼吟笑了笑等他繼續說。

“那我也就開門見山了?”蘇信鴻將茶杯放在桌上, “小屹的父母很早離婚,所以孩子的婚事我這個老頭還是能做些主。”

“可能你們不知道, 兩個孩子很有緣分,在我向你們提起婚約之前他們就互有好感,後麵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所以我今天來不是希望兩家履行婚約,而是來提親,聘禮中的金玉大多是小屹外婆從前就為他準備好的,我們今天來是真心誠意想要迎娶書雲。”

“小屹在蘇城自己的房和車都有,這點你們放心,他現在工作穩定沒有經濟壓力,所以禮金你們開多少都沒問題。”

顧承望沉聲說:“蘇老師的想法我們了解,但既然說了不算婚約,那孩子的婚事就不是我們點頭就行,還得問書雲的意思。”

鄢曼吟擔憂說道:“書雲還小,印象中他們認識還沒有多長時間,這麼快說結婚會不會……”

“是,我知道你們肯定舍不得,但有件事我還是想告訴你們。”

蘇信鴻愁眉歎息:“書雲昨天見到她的親生父親了。”

顧承望的語氣一沉,臉色不太好:“我們一直沒想讓他們見麵,怎麼會?”

蘇信鴻:“我知道你們的出發點是好,但架不住那人自己找過去。”

“這也是我們今天倉促而來的原因,書雲一直被你們保護得很好心思單純,這段時間突然遭遇這麼多,她的心理狀態被忽略了,她即舍不得離開你們,又覺得是自己耽誤了你們和遲遲的關係,讓她搬出去住未嘗不好呢。”

“小屹是個可靠的孩子,他對書雲的心意我都看在眼裡,也請你們放心。”

顧承望和鄢曼吟心裡是難言的沉重:“我們會認真考慮的。”-

送走蘇信鴻和聞屹之後,家裡又恢複了往日的安靜。

鄢曼吟和顧承望使了使眼色,他便進了廚房去洗碗。

客廳的茶幾上還擺放著熱水,鄢曼吟將紙杯丟進垃圾桶,稍微整理了一下果盤隨後坐下。

鄢曼吟看著旁邊的顧書雲問道:“書雲,是他向你求婚了嗎?”

顧書雲說:“媽媽,是我提的,我覺得他很好也適合結婚。”

鄢曼吟微微驚訝,她靠近顧書雲,將她的手握住:“媽媽都不知道你們已經戀愛了,對不起,這幾天冷落你了。”

“沒有媽媽,我沒事。”

她的唇角彎起,溫柔淺笑。

“你想和他結婚是不是因為家裡的事?”鄢曼吟試探問道,耐心安撫,“雖然沒有血緣,但爸爸媽媽也會對你很好,還是像親生女兒一樣。”

顧書雲的心頭湧現淡淡的酸楚,媽媽不知道,就是他們待她還像親生女兒才會讓她如此愧疚。

她的聲音帶了一絲苦澀:“可是媽媽,有我在你很難兩全。”

“等我離開之後我的房間打掃了讓遲遲住,也許這樣她就會多回來。書房太小了,爸爸還要工作,你們接待客人也不方便,那個房間本來也該是她的。”

“而且我結婚了也不是不回來,在我心裡你們永遠是我的爸爸媽媽。”

鄢曼吟眸色動容:“一定要搬走嗎?”

“嗯,房子已經看好了,我打算明天搬慢慢搬。”

“這麼快啊?”

她攥了攥手心,壓製內心的起伏:“不是臨時的決定,其實我很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鄢曼吟看著書雲清冷的眉眼,一時間好似感覺到了疏遠的距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了以前的親昵,她也不再抱著自己的手臂撒嬌了?

血緣的隔閡在她們之間圈起一道高高的圍欄。

她能看見她,卻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擁抱她。

如果不放她走,還留在自己的身邊呢?

她已經判斷不了同意她結婚是對是錯。

她害怕兩個孩子都會離她而去。

鄢曼吟喉間哽咽:“媽媽當初提婚約不是要逼你走,而是希望你能夠幸福。”

她微笑著說:“我知道,謝謝媽媽。”

“你現在是大姑娘,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了。”鄢曼吟撥了撥顧書雲額前的頭發,眼眸中滿是愛憐,“媽媽還記得小時候書雲追著媽媽要買糖糕,轉眼間已經要嫁人了。”

鄢曼吟張開她的手,將她摟進懷裡:“抱抱。”

顧書雲的臉貼著媽媽的胸口聽到了她沉穩的心跳。

“這裡是你的家,永遠都是。”

媽媽說話時胸腔的震動逐漸讓她眼眶漸漸濕潤。

鄢曼吟一下一下地拍著顧書雲的後背,說:“真舍不得,像是我養大的小姑娘要被彆人騙走了。”

她偷偷擦了擦眼淚笑出聲。

縈繞的月色透過稀疏的枝葉灑向屋內。

這一夜,顧書雲睡得很安穩。

搬家時間定在了隔天早上。

因為是要搬去聞屹的家,所以顧書雲沒讓顧泠月來。

她的行李不算太多,今早約了快遞將已經裝成箱的都寄走了,快遞寄到他家可以暫時不用拆開,等她找到新房子再直接寄過去。

前段時間整理房間才發現屋子裡最多的居然是衣服,光是旗袍就裝了兩箱。

今早她又特地起得早了些,將剩餘常用的、瑣碎的東西打包好,總共兩個行李箱。

還有兩把琵琶。

一把是父親送給她的成人禮,一把是老師送給她的出師禮。

顧書雲小心地將琵琶背在身上,臨走前,她又回頭望了一眼。

沒停留太久,她將房門關上。

隻是掌心似乎還殘留了些門把手的冰涼觸感。

顧書雲推著箱子往外走,玄關處有台階,她隻能先放下其中一個,一邊拎著箱子,一邊開門。

左肩上的琵琶滑落,不小心撞上了櫃子發出一聲悶響。

顧書雲趕忙放下箱子,心疼地摸了摸布袋。

咚咚咚,身側的門傳來響聲。

顧書雲開了門,聞屹站在外麵,他的身影壓近,接過她手裡的箱子。

“我來。”

顧書雲微愣,問道:“你一直在門口等嗎?”

“嗯,剛剛沒受傷吧?”

她搖搖頭,嘴角彎起淺笑。

聞屹將兩個行李箱都搬了出去,隨後視線停在她的肩上:“這個也給我。”

顧書雲抬手掂了掂肩帶扶穩:“我背吧,箱子麻煩你了。”

“舍不得?”

她笑著說:“這兩個是最重要的。”

“那給我一個,你背兩個背不穩。”

顧書雲猶豫片刻說:“那我們一人一個箱子和琵琶吧。”

他接過她的琵琶背在肩上,而後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往外推。

顧書雲追上去說:“讓我推一個。”

“這個不重。”他淡聲說著,長腿闊步地走進了電梯。

顧書雲很想拿回一個箱子,但他的手牢牢握在拉杆上沒有移動。

她的手從拉杆邊緣逐漸放下,如果她再往上的話大概會觸碰到他的手。

顧書雲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從他的指節間移開。

車門砰地一下關上,坐在車裡的顧書雲略微有些愣怔,她突然發現明明是自己搬家,結果除了背著琵琶反倒兩手空空。

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低頭係好安全帶。

聞屹從駕駛座上開門上車。

顧書雲轉頭看他:“我想先去超市可以嗎,因為我沒有車,一會出去買東西可能不太好拿。”

聞屹啟動車輛說:“可以,就去家附近的嗎?”

“好,正好我也認一認路。”

車子開進商場的地下車庫,聞屹問道:“想買些什麼?”

他又說:“毛巾牙刷這些家裡都有,但如果你有用習慣的牌子,一會也可以買新的。”

顧書雲說:“不用,我主要是想買一些食材,晚上回來得晚有時候會想吃夜宵。”

兩人從旁邊取了購物車,一起上了三樓的生鮮區。

因為是臨時決定來超市,顧書雲心裡也沒太有計劃,看到會做的就放進購物車。

裝好蔬菜之後,他們推著車來到水產區。

顧書雲心裡有些沒底,如果是買青菜水果她可以,但買海鮮和肉類就有些不會挑選了,平時和媽媽一起來,媽媽總是很有經驗,快準狠地拿下想要的東西,沒有她能夠學習的時間。

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問道:“你會做飯嗎?”

聞屹語氣微頓:“算是會。”

剛留學那段時間家裡沒有提供什麼經濟支持,他嘗試自己做了一段時間,一方麵太難吃,一方麵很快也挺過那個階段,後來就不用自己做飯了。但她要是問起會不會,應該算是會吧。

顧書雲眸色期待:“那你會挑選海鮮嗎?”

聞屹僵了一下,他做飯其實是買了半成品稍微加工一下。

還沒有從這麼原始的食材開始做過。

他輕咳了嗓子說:“也許會?”

水產區的種類很豐富,成排的水箱裡各種魚在遊著,水筐中螃蟹張牙舞爪地伸著腿。

他問:“來點蟹?”

“不了,蟹可能中午來不及做,我想買點螺和魚,用來清蒸的魚。”

兩人走到海螺的區域,他定神研究了幾秒,果斷從旁邊拿了一個盆,開始挑螺。

“夠了夠了,不用太多,海鮮隔餐吃不太好。”

“行。”他從容地掂了掂手裡的分量,剛想要去稱重。

顧書雲阻止道:“你不控控水嗎?”

“嗯?”

“可以先把盆裡的水倒了再稱重,這樣輕一點。”

“噢。”

顧書雲笑了笑,看著他生澀的動作,一瞬間有些明白了婚姻的意義。

大概就是,硬著頭皮上吧。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