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原來是遠山覺(2 / 2)

無頭的屍體砸落地麵上,深色血漿在白沙上迅速漫溢開去。濺起的汙血落入閃光的深潭,把水麵暈染成奇異的粉色。

你呆立水邊,因震驚和錯愕而一言不發。

晃動的光芒照亮你的臉頰。然後你意識到,通訊並沒有馬上中斷:屍體倒地的墜響,你惶恐的驚呼和喘息,都和此前的對話一樣,正如實地向外界傳遞出去。

還有一點時間。你能做什麼?否認?拒絕?掩蓋事實?

波光閃爍。幾秒鐘的冷酷的沉寂,你仿佛和無數遙遠的燈火對峙著。

“羂索剛才在我麵前自爆。”你說道,“天元確實死去了。但局勢並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聲音聽起來還算冷靜,你飛快地整理思緒。

“咒術協會的戰前預案裡,原本就包含天元隕落的可能。”你說道,“這是為什麼此刻我們分布在全國各地守護結界。天元的死使結界不再自動更新,但並不會導致末日,更不會讓我們的努力成為徒勞——隻要大家繼續堅守崗位,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損失,找到解決的方案。”

當然不會有回答。你的辯解投進了虛空。你遲疑了一下。

“時間回溯確實是最簡單的方案,但一旦這麼做了,我將無法再回到這個世界。如果我不再回來,事先就對此進行的計劃的羂索,會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他複活以後,下一次攻擊又如何阻止——而且、就算這麼做了,也未必真的可以解決——”

你越說越快,越說越狼狽,句末的回音幾乎蓋過了蒼白的托詞。隨著通過結界傳達的訊息,羂索為你進行了一次規模空前?的術式公開。你的術式潛能從未如此強大,咒力充盈整個空間,在白沙上振動出不間斷的鳴響。但你也從未感到如此脆弱,從未如此地感知到個人意誌的無能。

“不想犧牲個人的存在,這是我無法否認的私人動機。”你啞聲說,“但事態真的不是無法挽回,隻要所有人都堅持一下……”

微光在結界核心閃動,失去供能的通訊即將被切斷了。

“……我愛這個世界。我不想離開這裡。”你對那潭水說道,“請大家不要放棄我。”

回音消失了。

地宮底部陷入更深的黑暗。

【11點39分,東京,d區】

觀景街道旁一片狼藉,壓碎的尖牙鑲嵌在染血的磚石中。四個人站在觀賞鐘結界的邊上。對著歸於沉寂的結界核心發愣。

“沒了嗎?”熊貓說,用爪子試探地推了推時鐘的外殼,“小覺不說話了?”

“鮭魚。”

“現在有誰能去幫她嗎?你們覺得會不會有人逃走——”

“是在搞笑吧?”禪院真希說,“怎麼會有這麼扯的事情啊?”

她把手臂上的汙血擦在製服前襟上,重新紮緊了被汗水浸透的長發。

“集中注意,可能下一波咒靈馬上會來。”她說,“露娜,你當心一點,不要站在那個位置。”

花澤露娜沒有動。

“那個人說,一切都可以變得像沒發生過一樣……”她輕聲說,“這是真的嗎?”

四個人的小團體陷入短暫的冷場。

“……你冷靜一下。”熊貓說,“彆的不說,說那些話的人是個詛咒師,本來就是騙子——”

“我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露娜打斷它說,她身上的運動服沾滿了各色的粘液,雙眼通紅,嘴唇顫抖,“簡直比噩夢還要可怕——本來就是沒有辦法——如果可以的話,我根本不想來到這裡!”

“那你相信那種人也沒用。”真希厲聲說,“詛咒師就盼著我們自己放棄,隻有堅持下去——”

“還要堅持到什麼時候?!”露娜用更高的聲音打斷她,“兩個小時?四個小時?她自己都承認了,天元死了——”

過於激動的聲調扯到了自己的喉嚨,她發出一聲含著哭腔的喘息,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發出聲音。

“我要一覺醒來什麼也沒發生過。”她啞聲說道,“我就是沒出息,就要彆人救我——我現在就走了。”

然後她拋下臟兮兮的運動外套,掉頭向空曠的街道跑去。

“站住!”狗卷棘喊道。

這簡短的單詞與其說是命令,不如說是出自情急。但咒言生效了。露娜猛然停住腳步。她的身體像被無形的絲線拉扯著,停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向她逃離的方向轉過臉來。

她帶著孩子氣的,沾染血汙的圓臉上,露出驚疑的表情,又轉化成恍然和恐懼。

一片沉默,三個高專學生無言地對視著。然後真希咒罵一聲,向反方向轉過臉去。

“讓她滾。”她咬牙說道,“我們三個是廢物嗎?難道這裡還非她不可了?”

狗卷後退一步,低聲說了句什麼。

露娜的身體失去支撐,向後摔落在地麵上。她爬起身,沒有向曾經的戰友投去一個眼神,頭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11點42分,京都,咒術協會分部】

“你打算繼續留在這裡嗎?”禪院真依問,“那樣的話,很快就會一個人死掉的。”

“你們打算離開嗎?”明石清見問,瞥了一眼在拐角處私語的另外兩名京都學生,“你們和小覺是同一屆的學生,應該互相認識吧,這件事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嗎?”

“你和他們討論也沒用。”短發女孩直白地說道,“像加茂那樣的家夥,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主,要聽從家族的命令。不然的話,就算在詛咒統治的世界,也要整天擔心自己被家族拋棄的。”

“你呢,你也擔心被家族拋棄嗎?”

“不。”真依嘲諷地笑了笑,把咒力幻化的槍支收進腰帶裡,“但我也不要做那種在必定打輸的戰場上等死的傻瓜。如果遠山覺真的可以把一切回溯,為什麼要白費力氣?而如果她不肯犧牲自己,結界注定失守,第一波死掉的就是留下來的人——看你也不是白癡,這點邏輯你都想不明白嗎?”

“囚徒困境。”明石自語道,“所有人都擔心彆人會作出更差的選擇。”

“你說什麼?”

明石歎了口氣,她居然笑了一下。

“讀完咒術高專後,考不考慮去上大學呢?”

“哈?”

“小覺和我說,正在準備醫學院的入學考試。”明石說道,“我希望她實現這個願望。”

“這算什麼?”真依尖刻地說,“你指望其他人也因為這種理由戰鬥嗎?她甚至不會真的死掉。獲得了那麼強大的天賦,享受了一般人沒有的力量,難道不該承擔應有的責任嗎?”

明石沒有反駁。真依抬起頭,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空。

“更何況,”她略帶嘲諷地說道,“這種爾虞我詐的肮臟世界,又有什麼好留戀的?”

【11點43分,東京,咒術協會周邊,c區】

“東邊的結界消失了。”日車寬見站在窗邊說,“你覺得這邊可以一個人搞定嗎?”

七海站在大廳中央,一手提著寬刀,一手放在寫著警視廳編號的簡陋銘牌前,往其中輸入咒力。在他身邊幾尺之外,各式各樣咒靈的屍體發散狀地到處都是。不遠處還癱坐著一圈裝備五花八門的警-員,個個周身染血,麵露疲憊之色。

七海順著日車所指的方向轉身,端詳遠處升騰起的煙霧。

“短時間內應該可以。”他說道,“不過請注意,你仍然不是協會認可的一級咒術師。在戰場上,我是有責任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的。”

“哦。”日車無動於衷地說,“所以你去還是我去?”

七海聳了聳肩,他伸手撐一下台麵,躍過一張傾倒的桌板,來到走廊門口一個指揮官模樣的警-官麵前。

“剛才結界裡的信息你們也能聽到吧?”他簡短地說,“我們附近有同僚被詛咒師蠱惑,放棄了陣地。希望你能調度一部分人手,跟我一起去修補另一個結界。”

他這番話說得很自然,好像根本沒有什麼超出計劃外的事件發生。但對方沒有立刻回答。

“真田隊長?”

高大的警官手裡緊握槍-支,方正的麵孔上顯露出猶豫之色。

“我有一個,關係很好的同事,”他說道,“前天夜裡,因為車禍去世了……七海先生,如果時間真的能回到三天前的話,她也會活過來嗎?”

……

怯懦,恐懼,嫉妒,貪婪,牽掛,悔恨……

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總有人盼望著時間的回轉。

多少不能修複的過錯,多少無從彌補的損失,多少未能實現的願景!

隻需要一個人犧牲的話……這不是微不足道的嗎?

【11點55分,東京咒術高專,薨星宮底層】

你見證了星星的熄滅。

起初是一個個小小的光點,在搖曳中慢慢變暗。

然後是一條條絲線,隨著腐蝕的黑斑同歸沉寂,無法呼應勾連。

最後是曾經布滿全境地圖的整片網絡,無可挽回地黯淡下去。

似乎沒有過去多久,結局已然注定了。留下你徒然坐在地底的巨木之下,麵對一潭無光的池水。

如果這是來自全世界的判決的話,是否應該接受它?

如果無法接受,又如何麵對這個希望你離開的世界?

幽深的水麵儘頭,靜寂的宮殿深處,傳來木門摩擦地麵的一聲低響。有人走了進來。

你凝望著水中的倒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看他。

是五條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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