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應該知道,”他說道,“有些人無法用法律來懲罰。”
隻這一句話就讓他由內心深處燃起一股火焰,一種信仰的崩解,一種絕望的躁鬱不安。他是在浪費時間,投入口舌和一個未成年少女討論僵化的製度和人性之惡。黑色的式神從他的手臂滑行到肩背,抬起緊閉雙眼的三角形頭顱,展翅升起。
這時候女孩子仍在認真地說道:“把壞人統統殺掉就好了……我也想過……我也做過這樣的事。”
日車發出冷笑。純黑的式神俯衝出去,展開超過兩米的雙翼,洶湧的咒力隨之向四處蔓延,吞沒了雨幕,街道和昏黃的燈光。一個森嚴的小世界從他腳下拓展,構築成型。
作為一個從未接受任何專業教導的咒術新人,日車寬見通過自己的分析探索,掌握了完整的領域展開,這可以說是天才的成就。
領域形式頗為繁瑣,與他法律從業者的身份有關:內部構造形如一個審判庭,可以借此對他人進行審判。他的式神,“審判者”,在法/庭內會充當法/官的角色並根據受審者的生平做出判決。判決強製對領域中的“被/告”生效,可能為剝奪咒力、削弱身體,乃至死亡。
“結果很糟糕。”女孩子說,封閉的領域即將在她身後合攏,審判庭深色的地板在她腳下構築成型。她明亮的雙眼仍然望著日車。“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雖然是想保護重要的人,但是,在用暴力表達感受的世界,我們沒有信任,感到不安全,最終引發了悲劇……誰會相信我、喜歡我呢?連我自己也不相信。畢竟,我是一個會用死亡來表達愛的危險角色呀。”
當她說到“危險”時她抬起手,一點綠意從她指尖蔓延。時間再次停滯了,這次更為鮮明,日車目睹著咒力在自己眼前倒轉回流,成型的領域以同樣的姿態退卻收縮。轉瞬間,莊嚴的審判庭瓦解消失了,眼前還是初冬綿密的雨幕,空曠的街道,和一個站在雨水裡的少女。
黑色式神倒退回日車身前的位置,固定在半空,雙翼騰起欲飛,女性麵孔上被雙眼被縫線穿透,雙唇扭曲,像一個猙獰的死神,又像一個蒙難的天使。女孩子合攏手指,在這個審判象征緊閉的眼瞼邊輕柔地撫摸一下。
“日車先生自己成為罪犯,來懲罰有罪的人。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保護彆人,一定很珍視這個世界吧。有這樣強烈的愛,卻得不到正向的回應,難道不感到痛苦嗎?”
日車說道:“我和你說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但他確實感到痛苦。這痛苦混合著目睹壓倒性力量的震驚與恐懼,在他胸膛深處燃燒,讓他在吐露辯駁的話語時不禁彎曲了身體。他後退一步,把手掌握在胸前。女孩子望著他,好像要伸手安慰。日車挺直肩膀,避開了她的觸碰。
“好吧,我打不過你。”他啞聲說道:“做一個咒術師能有什麼好處?”
年輕的咒術師想了想。
“對我來說,幫助彆人,探索自己的力量,還有獲得很多珍貴的友誼。”
然後她有點可愛地皺起眉毛。
“但你先要和我回去報告目前的情況。根據你的曆史記錄,你大概要受到一段時間的監/管,才能自由行動。”
僅僅是在十分鐘前,日車無法想象自己真的在思考這個提議,同意接受任何機構的“招安”。但他正站在這裡,在綿密的雨水中,感覺一切都自然又荒謬。
他警告說:“你要小心……也許我很快就會後悔。”
“請不要。”女孩子認真地回答:“那我會再來找你的。”
這承諾令人同時感到純真的信賴與毀滅的恐怖。日車問道:“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這時候有人不耐煩地說道:“你們打算在這個濕淋淋的地方聊到什麼時候?”
聲音是從離地麵更高的地方傳來的。日車抬頭看去,一個一身黑的高個男人,有一頭醒目的淺色頭發,用一種不太符合物理規律的方式蹲坐在公寓三層的欄杆上。即使是幾分鐘前,他打算全力攻擊的時候,也完全沒有發現這個人。
新出現的男人伸手扶一下欄杆,輕飄飄地從樓上躍下來,落在兩個人中間。水花濺上了日車已經濕透的襯衣。他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發現這家夥和女孩一樣,周身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空氣牆,也沒有沾上一點雨水。
饒是日車從不看輕自己,站在兩個自然氣象都可以無視的人麵前,也忍不住感到一種被超凡能力欺淩的諷刺。他轉向女孩,不無嘲諷地問道:“這是’友誼’的部分嗎?”
他驚訝地看到女孩臉上露出了窘迫的神色,她向一邊垂過頭,目光有點躲閃。
“嗯,這是——”
“這是‘壞人投案自首可以加分’的部分。”白發男人不客氣地說,一隻手拍上了日車的肩膀,日車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閃避,“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吧——我脾氣可比她差多了。建議你不要亂動。”
我沒動,而且你在說什麼——在日車試圖抗議的時間裡,他感到耳邊一陣爆裂的音效,眼前變黑又變亮,像是穿過一係列令人頭暈目眩的空間隧道。他出現在一係列古典建築麵前。這裡甚至沒在下雨。隻有他滴著水的襯衫暗示著之前存在的空間。
白發男人站在他身邊,向他麵前的某棟建築打了個響指。兩個年輕人慌張地跑過來,穿著日車見過的咒術協會的製服。日車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問,身邊光影一閃,那男人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