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而且搞不好動手前都有了解我的位置。”
“你一開始就知道嗎?”
“也不算吧,相當努力地調查過一陣。差不多三月份的時候,終於反應過來了。”
“那現在都七月了啊?”
“是人總有點不服輸的想法嘛。”五條悟懶洋洋地說,把叉起來的奶酪丁重新丟回盤子,“萬一對方沒算好,被我趕上了呢?而且——”
他隨便的拖音,和孩子氣的句末詞都消失了,語調陡然一沉,“——而且,到底是什麼人在我麵前猖狂成這樣,可太想知道了。”
急雨嘩嘩作響,路麵上積水橫流。兩個咒術師麵向著玻璃窗外燈光氤氳的街道,都有一陣子沒說話。
“目擊報告裡都舉證了明確的相貌,”硝子說,“還有監控錄像拍到過畫麵。你確定那不是小覺嗎?”
“是一個大膽,縝密,又很有計劃的人。不把人命當回事。”五條悟說,“有充分的情報渠道,也非常自負。這個人知道我在後麵跟著,所以優先回避正麵接觸。”
他缺乏笑意地勾了勾唇角:“人都是會變的。但我們的小朋友在這些方麵未免差點天賦吧。”
“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硝子問,“小覺,你——為什麼?“
“也許覺得很有趣吧?把生氣的獅子引得到處亂跑。要是有機會,這種事我也想試試看。”
“彆開玩笑了。”
“我不知道。”五條悟說,“但我也不打算被死人牽著走了。之後我不會跟進這個案子的任何線索。如果他們的目標真的是招惹我,也許會做出彆的事——你最好也有點心理準備。“
又是一陣沉默。吧台的頂燈閃著柔光,在這黯淡的燈影下,五條悟的側臉顯得冷峻而分明,看起來和他十幾歲時很不一樣。在這一刻,硝子感到一陣格外的傷感:在某些已經逐漸模糊的青春歲月裡,她曾經覺得隻有五條悟可以永遠不必長大。
“你知道,這其實不能證明小覺死了吧。”她忍不住說,在見慣生死的十幾年裡,難得地想說一些安慰的話,“也許她是被帶走,被什麼人蒙騙了。這能解釋你的觀點,還有她被人目擊的情況。”
但那又怎麼樣呢?她沒說完就意識到。如果遠山覺活著,使用著她自己的術式,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說明她是過去幾個月殺戮事件的執行人。那隻意味著一件事——需要一位足夠強大的特級去殺死她。
全國隻有三位特級,乙骨憂太還在讀二年級,這件事難道還會派給人都見不到的九十九由基嗎?
也許她活著,隻是失去了術式?硝子不打算提出這樣的假設。“咒術師有沒有可能失去心臟以後還活著?”這是事發當天五條悟就問過她的問題。
五條悟也沒有回應這段草率的發言。他轉過臉,麵向著她還沒有喝的綠寶石馬丁尼。那種沉默的樣子讓硝子有些難過,但在他口無遮攔的外表之下,他們能真正分享內心創傷的時光或許也已經過去了。她開口時隻說道:“想喝一點嗎?”
“在猶豫。”對方像小孩子一樣說,“今天應該不會出門了,但也不知道早上會不會有突發情況。”
“讓他們給你做一杯淡一點的愛爾蘭咖啡,可以隻放一點威士忌,加很多奶油。”
“真是專業欸,聽起來好貼心啊。”
“就當是雨天的特彆待遇吧。現在要嗎?”
“……算了。”五條悟揉了揉眉骨,“轉念一想,也沒什麼意思。”
“‘仔細一想又不想要了‘,已經是生活失去熱情的老年人的心態了哦。”
“亂講,明明是健康的生活態度。下班就跑來買醉的人才沒有資格說我吧?”
“那是因為我能成熟地處理宿醉和生活的關係,多喝一點也不至於第二天糊裡糊塗的去上班啊。”
“你不懂。”五條悟不服氣地說,“我想要的話完全不會喝醉啊,但是需要反轉術式的話還喝它做什麼?”
“我在說生活常識和下廚小技巧。不過對你來說太深奧了吧。”
“是這樣嗎?”
兩個人這樣亂七八糟地閒扯了幾句。五條悟含笑把下巴搭在水果碟子旁邊的手臂上。
“既然這樣,我還是回去吧。”
“叫伊地知來接你吧。”
“我把他的電話刪掉了。免得忽然改變主意,跑到什麼山溝溝裡去。”
“給你打工了這麼多年還沒有記住他的號碼嗎,好可憐哦。”
“反正他自己會孜孜不倦地打過來啊。”
他這麼說著直起身子,作勢要從吧台椅上離開。他已經轉過身去,忽然又回過頭來。
“硝子,你可不要死掉了啊。”
“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至少不要太早嘛。”
“我努力一下。”
“這是你自己的事吧。說得好像在應付加班一樣欸?”
“是應付不講理的醉鬼吧?這是我能決定的事嗎?”
“是嗎?”她的老朋友喃喃說,“說的也是。那就讓我開心一下嘛。”
“好的。”硝子說,“我不會忽然死掉的。你回去吧。”
她說完這句違心的承諾,伸手去拿冷置已久的酒杯。冰塊融化了,碧綠色的溶液一碰就從杯沿滿溢出來。她有點懊惱地處理了手上的酒液。再抬起頭時,五條悟已經不在屋子裡。玻璃窗的外麵,雨水衝刷的街道上能看見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雨水從他身上經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位最強的咒術師隔著玻璃對她含笑點了點頭。然後就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