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微笑道:“求之不得。”
五條悟嗤笑了一下。把手插進口袋裡。
“那來吧。”
***
場地裡很安靜。一頭蠕動的低級咒靈,像一個黏糊糊地帶著牙齒的巨大嬰兒,啪地一聲掉落到鐵籠中央的地麵上。那個四級咒靈像盲目的幼兒一樣遲疑地沿著鐵籠蠕動了一陣。然後像聞到什麼氣息一樣,轉向五條悟。
五條悟雙手插在衣袋裡,微垂著頭,臉上沒有表情。所有人都在看著咒靈往他身前接近。通過屏幕上的數字偵測圖像,能看見他身上術式的藍色光亮像螢火一樣微弱地起伏閃動。好像在反抗著本能。
當咒靈接近他的時候,術式光亮基本上已經熄滅。但是當那個流淌著稠粘液體的醜陋生物接觸到他身前一寸的時候,藍光驟然激發,脆弱的咒靈毫無抵抗之力地消散了。
幾乎是同時,轟然兩聲巨響,大屏幕一角兩個地區上的紅點引爆了,驚恐的尖叫和呼喊聲透過屏幕一下子穿透進來。
“啊,一分鐘。”青田柔聲說,“五條君,您這就是違規了啊。我們要從頭算起。”
五條悟抬頭看他。這回他的藍眼睛裡有接近實質的殺意,幾乎可以讓任何旁觀者血液變冷。而青田雙眼發亮,坦然地回視著他。
五條悟一言不發,伸手把墨鏡帶上了。
頂棚再次打開,一頭新的低級咒靈翻滾墜落,這回筆直地掉到他身前。
那一刻五條悟沒有動。
但是你動了。
***
起先你看到蓮花。在秋季的乾涸水麵上,花瓣枯卷著。
然後流水湧進來,蓮瓣滋潤重生而綻開,蓬勃豔麗而頃刻凋零,隨即又一次發芽,生長,舒展,死去。
伴隨著這生命輪回,水域不斷向外擴張,從枯水變成池塘,從池塘變成湖泊,蔓延至天際,隨即黑色的海潮呼嘯而來,淹沒了世界。
在這海潮中一切都被席卷。一切都被捕獲。空氣震顫。時刻凍結。光線困鎖。電子逆向奔逃。你在海水中搜索到一切。興奮,怨恨,惡意,恐懼。被標記的魚群躲藏在不同的黑水流層中。盲目地向你靠攏。沿著那光波與回聲凝結的細細絲線,你提起彙聚到此刻的生命。
生命。魚卵。食物。白骨。生命不過是海水裡的魚群,掙紮於捕食者的尖刺與利爪。而你是魚鷹,垂釣者,收網之人。你的手空懸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在屬於你的無儘的海麵上,時光奔湧而至。
“老師。”你聽見自己說,“你出去吧。那些人我可以處理。”
海潮中有什麼起伏了一下,波浪翻湧。好像一頭看不到軀體界限的巨大藍鯨在海天交界處浮現,它用清亮的藍眼睛看了看你,然後消失了。
***
大浪褪去的時候,你仍然站在白色的沙灘上發呆。水麵上有一些蓮花,搖曳在淺水上,用可以看見的速度優雅地伸展,優雅地死去。
一聲輕柔的響動,是五條悟落進領域裡,停在你身邊。
“好啦。”他說,很自然地從白色沙地上涉水走過來。尋找著獵物的海水在他身邊自動褪去了。他像你第一次發動術式攻擊時那樣,走過來輕輕伸手遮住你的眼睛,“事情解決了,收起來吧。”
你慢慢合上眼。
海水和潮汐消失了。你們仍然站在那個廢棄的地下廠房裡。之前扣住你的咒具斷裂在腳下,金屬已經被塵土覆蓋。電器破爛生鏽,屏幕遍布裂痕,地麵下陷成黑色。甬道裡布滿了纏繞的綠色植被。周圍零散地倒著十幾具蛛網覆蓋的白骨。那是不久前和你們站在一起的活人。
“老師,”你喃喃說,“教我術式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搞錯了。”
“哦,是什麼呢?”
“不知道。”
“知道殺死了多少拿控製器的人嗎?”
“四十五,四十六吧。”你恍惚地說。“可能還有彆的人。”
然後你問道:“老師,你傷心了嗎?”
他沒有回答:“你感覺還好嗎?”
思維還在遙遠的地方漂浮,耳畔能聽到未停歇的潮湧聲。你在這種錯亂的昏眩中努力想了想。
“……難過。”你說,“討厭殺人。討厭有人死掉。但是沒有很強烈。因為還在生氣。”
實在是太生氣了。
“小覺太激動了。”五條悟卻很平淡,“他們說了隻需要幾分鐘啊。”
“一秒鐘也不可以。”你說,“一刹那也不可以。”
這動念的刹那之間,在你的世界裡,可以衍化成無窮的三生三世啊。
五條悟沒說話。他抬腿用鞋尖碰了碰一具骷髏,腐朽的白骨輕易地碎裂了。
“像這樣的殺戮,很難有實感吧。”他說,“會有自己是生命主宰的感覺吧?之前有想過小覺是不是脾氣太好了,怕你被欺負。現在突然有點慶幸呢。”
“老師在擔心我嗎?”
“或多或少吧。”五條悟說,他單手捧起你的臉頰,黑暗中仍然明亮的藍眼睛審視著你的麵龐。“變成越來越難對付的角色了呢。”
手指很溫暖,你順著他的力道在他手心蹭了一下。
太累了。頭腦昏沉。想要睡覺。但你還有事情想問。
“老師說,咒術師不要有執念,不要有非守護不可的東西,不然容易死掉……老師真的沒有嗎?”
“沒有哦。”
“那好。”你說,像往常一樣湊上去抱住他,側臉埋在他肩上,“老師不可以出事,不可以受傷,也不可以傷心。不然我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