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你指哪個方麵。”
兩個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喻觀寒瞧瞧屏幕裡的識字教程,再次看向她:“你該開始認字了,等你進了妖管局工作,不識字是有點麻煩的。隻不過,這東西並非一蹴而就,需要長時間的係統學習,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找間學校去學。”
喻觀寒歎氣:“可惜下個月就要去報道,時間不夠,現在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吧。”
符葉坐在喻觀寒的電腦桌前,正對著識字教程,裡麵的卡通小人憨態可掬,搖搖擺擺地唱著兒歌。
“小朋友們,你們學會了嗎?”
符葉麵對這高亢的語調眨眨眼,抬頭瞧站在她身後扶著椅背的喻觀寒:“我覺得,也許我可以像..溫濁玉那樣,抱著詞典學寫字,或者跟她一起學。”
“那恐怕不行。”喻觀寒聳肩,“她看的是英語詞典。”
筆記本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一堆排列不整齊的小螞蟻,沒有頭緒在劃著橫格的紙上亂竄,找不到出口。符葉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握著圓珠筆,在緩慢沉重的心跳聲中,覺得空氣泛黏。
啪。
圓珠筆砸在筆記本上,符葉打個激靈,連忙撿起來握在手裡,在靜謐室內緩緩合眼。
山間人跡罕至,寂靜悠然。
每到落雪時刻,枝乾做線條,殘雪做暈染,整個橫煙山銀裝素裹。
柔軟的雪緩緩落在手心,符葉迫不及待抬手去接,待絨毛般的雪堆積得瞧不見手心,才托著它們轉頭。
“喻觀寒,你看,好像...”
身旁早就沒了喻觀寒,她轉來轉去,才在大樹下搜尋到了他躲雪的身影,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手自然向下垂,眼神沉靜望著她。
符葉起了點逗弄的心思,跑過去將滿掌的雪往他臉頰上一抹,喻觀寒被冰得一個激靈,眼睛都睜不開。
“你好傻啊。”
他皺著鼻子將冰涼的水珠抹掉,仰頭看近在眼前的符葉,滿眼的控訴,安靜不說話。
“你想什麼呢?”
“我...”
他猶豫抿抿唇,再次用手背將融化在睫毛的水珠蹭掉。
“我來山裡陪你住好不好,你一個人很無趣吧?”
符葉是妖怪,沒有親緣束縛,也沒有責任擔當,更沒見過廣闊天地。所以她那時候並不懂,以人類之軀,拋棄塵緣歸隱山林是需要多大的割舍與勇氣的。
她笑起來:“好呀。”
符越總說,命運既定,世間種種,都是注定。
喻觀寒會帶著妹妹上山尋求生機是注定,她會救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也是注定。萬物守常,天生弱症從喻觀寒妹妹的身上轉移到她這裡。
不會致命,隻是會有長達百年的虛弱期,每天總要多睡兩個時辰才醒得過來。
橫煙山開始變得不同。
符葉睜開眼,瞧山神廟稻草棚頂,此時正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是喻觀寒在小心翼翼用泥瓦修補棚頂。
連臉頰蹭了灰都不知道,符葉拉他的衣袖,雖不懂她用意,喻觀寒仍乖順配合,爬下梯子。
符葉輕輕將手掌撫在他溫熱的臉頰邊,修長乾淨的手指下意識覆住她的手。
符葉心尖微燙,連忙將手抽回來,神態冷硬:“你乾什麼?”
喻觀寒愣住,看符葉的柔軟指腹揩下來的灰,才後知後覺自己想太多。瞬間鬨了紅臉,紅霞一路從臉頰飛到耳後,顏色漸濃,讓他整個都像是被蒸熟了。
他輕輕咳,衝進廟裡,直奔神像後用簡易草簾隔開的小隔間,從床上撈起衣物。
“我我..去洗衣服。”
還差點被門檻絆倒,踉蹌出幾步,符葉努努嘴,迷茫歪頭。
*
“他會不會是到了求偶期?”
後山幽黑的山洞裡,隨著啪的打響指聲,火苗瞬間增大。狼妖小紅完全不怕燙,將手直接伸進篝火裡,掏出一隻焦黑雞腿,往旁邊的空地放,接著去掏第二隻。
符葉瞧瞧被推過來劃出一道焦黑痕跡的雞腿,嘴角抽動:“你吃。”
“你吃吧,我不愛吃雞肉,喻觀寒說晚飯給我撈蝦吃。”
“好吧。”小紅聞言放下熱乎乎的黑炭狀雞腿,先吃本來要給符葉的那份,用手撕掉碳殼,在皮毛幻化的衣服上大咧咧蹭蹭手指上的油,“我還是覺得,他到了求偶的年紀,你完全可以跟他試試嘛。”
“不好玩就把他扔下山。”小紅舉著雞腿眯眼微笑,“你想想,人才能活幾年呐,這就跟抓獵物是一個道理,不抓緊時間,他就不好吃了。”
雖說這話有點糙,但從大字不識一個的妖怪小紅口中說出來,倒是難得的靠譜。符葉盯著木柴燃燒時冒出的火星,怔愣出神。
深夜,寒風凜冽。
風聲在每片磚瓦中急急穿過,呼嘯聲刺耳,冬羽豐盈的符葉早就習慣這樣的溫度與喧囂,視若無物,卻聽到草簾背後,隱隱咳嗽。
那聲音悶悶的,咳出嗓就在嘴邊咽下。
神像白光一閃,符葉赤著腳,輕輕掀開草簾,看簡易搭建的木板床上,緊緊裹成一團的身影。喻觀寒呼吸沉重遲緩,費力到發顫,如果不是符葉毫無睡意,他的異常根本不會在這狂風大作的夜晚被捕捉到。
她蹲到床邊,看被子縫隙裡的黑發,伸手掀開一點棉被,眉頭立刻擰起來。
薄被因寒冷溫度侵襲,觸手冰冷,冷硬得像是內裡的棉花泡水十斤,失去原本的禦寒效果。
幽幽燭光灑進冰窖般的被窩,喻觀寒睫毛顫顫,睜開雙眼,漆黑眼眸中絲毫睡意也無,平靜地將被子蜷緊,護在脖頸。
“是我咳嗽吵到你了嗎?”他小聲問。
符葉搖搖頭。
廟門即使插著門閘,仍被吹得亂響,像是隨時就要崩開的樣子。符葉突然發覺,對於人類來說,想要在山裡度過冬季難上加難。
大雪覆蓋綠意,資源匱乏,山間實難找到吃食。
自從神像出現,她好像對肚子裡有沒有食物開始無所謂,很少會覺得饑餓,但人類不行,人類離不開食物的給養。
喻觀寒大約有些一起吃飯的執拗在,即使符葉言明自己並不需要進食,他依舊會給她做簡單的飯菜,通常都是來源於仙女湖的魚蝦。
到了他自己,頓頓不是稀粥就是水煮白薯。這才一兩個月,喻觀寒的臉頰骨骼就清晰許多,消瘦不少。
不知道源於什麼,她瞧著他日漸消瘦的模樣心裡不是滋味。
符葉垂眼:“明日你便下山去吧,我覺得這裡不適合你生活。”
喻觀寒一驚,薄唇微抿:“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最開始你說要來陪我住,我是挺開心的。”
有人陪她說話,有人給她講山下的故事,有人給她洗衣做飯,她的世界不再是單調的簡筆描繪,開始有了色彩,怎麼會不歡喜。
但這樣的環境不適合喻觀寒生存。
直到今晚,她突然領悟到,相比有人陪她取樂,她更希望喻觀寒能好好生活。
“我...”
“我是不會走的,你彆想趕我走。”
喻觀寒聲音莫名嗡裡嗡氣,抬起身子,認真瞧她。
“我隻是染了風寒,你要知道,人本來就容易有各式各樣的小毛病。”說著就捂嘴清咳,“我現在正年輕,身體熬得住,如果你趕我走,我無法再回來了。”
他神情哀怨:“也許你睡一覺醒來,我就變成五六十歲的老頭,連走台階都吃力,更彆提來橫煙山看你。”
符葉眼前頓時浮現出喻觀寒穿著灰色麻衣,滿頭須發銀白,佝僂著腰背手拄拐杖攀爬的模樣,心裡微堵。
於是她默不作聲,聽喻觀寒繼續保證,上山前帶的物品太少,等待大雪封山之時過去,積雪融化,他就會下山去集市置辦東西。
第一件事就是買一床厚被子。
好吧,符葉歎氣,毫不費力地掀開被子,在喻觀寒驚愕到失語的表情中,躺在他身邊,瞧著同一方稻草棚頂。
也許是冷到渾身血液都不流了,喻觀寒僵硬在原地,察覺到符葉溫熱的體溫,他攥著被角的手指顫抖。
“你不冷嗎?”
迎著符葉清亮的眼神,他吞吞口水,深呼吸幾息才找回理智,聲音怪異。
“這..這不符合禮數。”
“什麼是禮數?”
“共宿一塌,不符合禮節。”
“可你要凍死了。”符葉拽著他領口,把他摁回枕頭上,一邊湊近,一邊將被角掖好,確保冷風不會鑽進被子偷走她的體溫。
暖意逐漸浸潤四肢百骸,僵硬的關節解凍,喻觀寒瞧著與他麵對麵躺在枕頭上的符葉,久久不敢眨眼。
距離太近,他們的呼吸交錯,喻觀寒小心翼翼控製自己的呼吸,免得符葉不適應他冰冷的氣息。
他在心虛中舔舔嘴唇,借著符葉緩緩閉眼的時候,目光貪婪地將她從額頭描繪到下巴,死死抿著嘴才沒笑出來。
“喻觀寒。”
“嗯?”他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聲音柔和得能滴出水來,他滿心柔軟,等待符葉再次開口。
“人類的求偶期是什麼時候?”
“什..什麼?”
符葉納悶:“人類是沒有求偶期的嗎?”
“呃..如果你說的是適婚年紀,十五六歲有之,十七八歲有之,都是看個人的意願。人類沒有求偶期的說法,我們是用婚配來描述尋找伴侶的。”
“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歲。”
“二十五歲...”符葉琢磨,“這個年紀還沒有婚配嗎?”
喻觀寒悻悻:“我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