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泛黃的書頁在少女麵前展開?, 露出娟秀的小字。
“三月九日,綠蔭城大?霧不散。這個月內失蹤案增多?。經過調查,發現失蹤人員幾乎都在城市邊緣居住,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可能性最大的推論, 是他們在霧中失去了方向。”
“三月十日,大?霧還在向城中推進, 已有十幾棟居民樓居於霧氣中心, 可我們未見有?人出來, 也沒有聽到任何呼救聲,這實?在太?詭異了。”
……
除去選書者本人, 其他人無法觀看到內容。但選讀頁麵太?短, 隻有?寥寥數行, 即便被看到, 也無法推斷出首尾。手機是要徹底絕了他們的後路, 把玩家們徹底扼殺在遊戲內。
盛斜陽看著高個男人,對?方把《小城曆史》合攏後, 接著把剩下的三本推到他們麵前。
10號麵露遲疑, 沒有?說?話。
晏春深看他視線不停落在《如何離開?綠蔭城》上,倒也明白這人在糾結什麼。
可比起如何離開?,或是收回滯留此地的亡魂, 都比不上少女的安全重要。
“我選《囡囡的前因後果》。”
“你不再想想了?”
“這有?什麼好想的。”晏春深笑意深深,眼底像是深潭。明明長著一雙瀲灩的桃花眼, 可望人時總透出三分寒意。
10號卻隱隱察覺到威脅的意味, 低頭噤聲。
“囡囡一家住在綠蔭城,因為是獨女, 所以父母都對?她?很好。”
“可是囡囡卻很害怕,因為她?覺得——”
後麵的字跡越來越淺, 模糊不清。
晏春深簡單的把信息告知,骨節分明的手指翻動著書頁,確認過後麵都是保護性的空白。
盛斜陽承下這份好意,思?索道?:“看來不光是囡囡借住的家裡有?問題,她?的父母身上也有?疑點。”
兩?人選完,隻剩下猶豫的10號。
“我選《如何離開?綠蔭城》。你們放心,要是真的能離開?,我、我不會藏私的。”
說?話間書籍紙張發出簌簌響動,已然翻開?。
10號眼睛死死釘在上麵,過了許久才?慘然笑起來:“裡麵說?綠蔭城隻有?死人才?能出去,這本書真的是個騙局。”
“遊戲裡,通常不會出現明顯的生路。”盛斜陽緩聲道?。
10號心不在焉的點了下頭,三人分彆兌換了書籍。
正常兌換的書籍可以共同翻閱,但為了節省時間,三人還是選擇分頭看過,再互相交涉線索。隻是進行到一半時,忽聽到大?廳內傳來沙沙的動靜。
高個男人聽到聲音道?:“我要繼續工作了,也請你們及早離開?圖書館。”
“我們要是不走呢?”
高個男人渾濁的眼珠動了動,笑容恐怖:“晚上的圖書館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們不會想看到的。”
在那一瞬間,盛斜陽總覺得高個男人在暗中提醒他們。
不過外麵日頭正烈,短時還不用擔心閉館問題。
三人站在窗邊,滴翠的葉子?隨風舒展,柏油馬路上半個人影都看不到。這座空蕩蕩的小城,就像一位雙腳已入棺的老人。
“在十二年前,綠蔭城還很正常。”盛斜陽撐手坐在窗台上,挑著重要的線索說?著,“但是從三月份開?始,城市邊緣突然產生了一場無法散去的大?霧,先是外麵的居民消失,接著是霧氣將城內包圍。”
“在長期搜索無果後,除卻視野上受阻,平日裡也沒有?什麼影響。於是城市的居民們,也相安無事的和?這霧氣相處下去。直到某一天,原本在霧中消失的居民們,竟然回來了。”
盛斜陽頓了頓,視線順著窗戶落在極遠處,漆黑長發落在肩後。
晏春深順著視線望去,那瞬間少女的神情少見的露出些許茫然,似乎也在思?念亡故的親人。他下意識的抬手,手掌覆在盛斜陽的雙眼上。
四周驀然陷入黑暗,唯有?落在眼上的手掌乾燥,更是唯一的熱源。
盛斜陽垂著眼睫,有?些怔愣,分秒後回過神來,反手拍了拍對?方的手背。雖然未出聲交涉,但能察覺出其中的善意。
“她?肯定希望你平安康樂。”晏春深試著手心中的酥麻,慢慢的放下手,總覺得從靈魂骨縫中泛出難言暖意。
無關欲念,無關皮相。既非見色起意,又?非一時同情。
怕是在劫難逃。
“我沒事的。”盛斜陽安撫的衝他笑起來,又?說?回那些突然回來的居民,“他們身體上會出現不規則的黑色斑塊,畏懼陽光,行為異常。那時候回來的其實?隻是披著‘居民’皮囊的怪物,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帶走還活著的親人。”
盛斜陽言罷,周圍的溫度刹那間低了不少。
“如果是這樣,那麼小姑娘的事情就能接上了。”晏春深唇角微抿,“這對?夫婦在霧氣聚來前,立下過遺囑,如有?意外全部的財產都歸於小姑娘。”
“可自夫婦倆從霧氣中回來,就經常會做一些危險的事情。譬如讓她?把手放進電源插座裡,又?或者故意不關煤氣。好在小姑娘機警,沒有?聽他們的話。但後來他們居然想帶著這個小姑娘去踏青。而所謂的踏青,勢必要進入霧氣中。”
盛斜陽手指輕輕叩擊著:“活人要是進了霧氣裡,恐怕就沒有?回來一說?了。”
“自然。小姑娘當天晚上吹風淋水,直接病倒進了醫院,才?逃過一劫。但自從這天後,霧氣在深夜裡繼續推進,並籠罩了整個城市。再次醒來後,姨媽家的小男孩不見了,夫婦倆也不見了。小姑娘也隻能生活在姨媽家裡。姨媽把小男孩的失蹤歸於去找囡囡了,所以全家人對?她?的態度一直不好。”
盛斜陽:“這麼詭異的霧氣,《小城曆史》裡居然沒有?提,有?點不對?勁。”
“其實?這件事,《城中巨木》提到了。”10號戰戰兢兢道?,“囡囡那天所看到的,其實?並不是霧氣,而是從霧中還魂的人們的執念。當這些執念過於強盛,凝成了實?體,就像是霧氣一樣。”
“執念帶走了不少還活著的人,我猜測可能就是這時候原來的‘囡囡’被帶走了,而用補進來的玩家代替。而在執念越發強大?後,巨木在綠蔭城中心誕生,還魂的人稱呼它為母樹。”
“母樹支撐起綠蔭城的正常運作,並驅散了濃霧。綠蔭城內剩下的活人,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活下來的,隻知道?他們如今被當做NPC一樣,不停進行遊戲。”
隨著10號的話音響起,遮天蔽日的綠葉無風擺動,像是在響應這番話一般。它們鋸齒狀的邊緣,甚至泛起猩紅。
“天要黑了,我們得趕回去。”盛斜陽試到肩膀上再次壓上重量,眼底露出些許寒色。
在遊戲內有?些必死的法則,無法違背。想來綠蔭城的夜晚,肯定到處潛伏著殺機。
三人再次回到居民樓前,日頭西沉,隻餘下丁點可憐的金邊。
樓道?口站著姨媽姨夫、長者,甚至還有?那位來做客的成叔叔。見到回來的三人,他們嘴角深深的咧開?,如同看到珍饈。
“囡囡回來啦,正好趕得上晚飯。”姨媽收起尖酸的神情,“剛剛你姨夫還念叨著,說?你會不會不回來了。”
“我哪裡說?過這些,再說?了晚上的綠蔭城,小朋友一個人在外麵走,是很容易走丟的。來,快跟我們回家吧。”
姨媽和?姨夫一唱一和?,帶著三人上樓。
等到站在門口,姨媽迫不及待的拿出鑰匙,少女不緊不慢的摁住對?方的手。
“我是要回家,但不是回你家。”盛斜陽笑笑的,小梨渦深陷。
天光最後的餘燼落下,黑暗中符紙燃起,有?人手捧跳躍的火光。等待片刻後,狹小的空間裡多?了一個‘人’。
他立似青竹,麵容清雋,五官柔和?,完全沒有?攻擊性,讓人極易產生好感。除卻周身有?些透明,幾乎與活人無異。
紙人黎湛站在少女身旁,手掌貼近心端:“聽從您的安排。”
盛斜陽肩頭的重量卸去,至少在此刻,遊戲將她?看做了‘自己人’。
少女側頭看著黎湛身旁懸浮的鎏金沙漏,沙粒不停從高處跌落,這是隻有?她?一個人可以看到的倒計時。
“時間不太?寬裕。”盛斜陽笑著從姨媽手裡拿過鑰匙,率先打開?房門,“我就不和?大?家客套了。”
幾人被少女的舉動搞的發懵,還未反應過來時,就被晏春深挨個扔進了房間裡。
盛斜陽晃著鑰匙,老神在在的坐在餐桌主位上,瞳孔清澈,可每句話都令人膽寒。
“上把遊戲玩的很開?心。”
“現在歡迎你們,來到我的專場。”
第 32 章
狹小的房間內陰氣森然, 風水氣場,竟然在?暗中改變。
夜裡的綠蔭城靜如死水,似乎少女手中叮咚作響的鑰匙, 才?是?唯一的聲音。
盛斜陽輕輕抬眼望著他們:“身為?大人, 是?不能騙人的。”
言出法隨,急促的鈴音在房間內響徹。少女身前滌蕩開絲縷猩紅, 使這句話化作?血字出現在?周圍的白牆上。
站著的幾人, 肩頭傳來重壓。原先出現在?玩家身上的鉗製, 突然出現在?自己身上,遊戲內屠夫與羔羊角色倒轉, 令人心底發顫。
姨媽衝上來, 雙手直衝少女的脖頸:“你?這個?怪物, 到底想做什麼!”
盛斜陽斂了笑:“彆這麼說?話, 會嚇到小朋友的。”
姨媽腳步停滯, 肩頭如落沉鐵,哢嚓一聲將人壓在?原地?。
“現在?, 我問你?們答。要是?回答的不正確, 你?們會立刻死在?規則之下。就像先前進入遊戲的玩家們一樣。”
幾人想起那些血肉橫飛的玩家們,又恨又懼的點了點頭。
盛斜陽視線落在?長者身上:“這棟居民樓位於城市邊緣,你?們是?怎麼躲過原先的霧氣的?”
“我、我們……”長者不受控製的吐出幾個?字, 連忙止住聲,麵上冷汗涔涔。
盛斜陽沒?料到對方竟敢抵抗, 黑漆漆的瞳孔盯著, 若有所?思。
隨著時間流逝,長者肩頭的重量越來越恐怖。但這位老人竟是?個?硬茬, 即便被壓的關節滲血,但除了呼痛, 再沒?給出半句線索。
盛斜陽挑挑眉,也不浪費時間,轉而看向禿頂的姨夫。刹那間比長者承受的還要駭人的重量,猝然壓上。
姨夫被壓的眼球外突,鬼哭狼嚎道:“我說?,我說?!我們是?獻祭了一個?人,才?活下來的。”
盛斜陽打個?響指,稍稍減輕對方身上的重量道:“說?下去。”
“綠蔭城曾經被大霧包圍過。濃霧推進時,所?有人聽到了一個?聲音。它告訴我們,‘想要活下去,就獻上血肉祭品,成為?忠誠的信徒’,開始還有人不聽從,但他們很快就被霧氣吞食了,後來我們就將兒子獻給了母樹。”
“如果不是?這個?死老太婆,用得?著用我兒子的命,換她的嗎?!”姨媽尖酸的臉越發扭曲,“明?明?半隻腳都踏進土裡的人了,居然半夜把幺兒扔到了門外。那難道不是?你?的親孫子!”
“你?聽到他在?外麵哭喊,聲音越來越小。試到門縫裡透進來的血,你?都不會害怕嗎?”
姨媽說?著撲向長者,喪子之痛就像多年盤踞在?心中的長刺,一旦觸碰便是?鮮血淋漓。
“你?彆鬨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姨夫攔著披頭散發的女人,眼底儘是?不耐,“我們現在?都還活著,已經很好了。”
晏春深:“棄子苟存,在?這殘害性命,你?居然也配說?‘還活著’。”
“要是?你?身處那種環境下,你?也沒?得?選。”
“是?嗎。”晏春深看著空空的次臥,“能把自私自利說?的這麼冠冕堂皇,也算一種本事。要說?放棄兒子是?為?自保,那囡囡呢,你?們這麼惡意對待她,又是?為?了什麼。”
姨媽已懶得?掩飾,徹底撕下了偽善嘴臉,刻薄道:“誰讓我兒子死了,她卻活下來。雖然囡囡每次都好運氣,但總歸還是?個?孩子,怎麼玩的過大人。還好她現在?,已經去陪著哥哥玩了。”
隨著幾人話越說?越多,他們的麵容逐漸模糊。五官像是?紙糊般落在?地?上,一個?個?都變成了無臉人。
幾個?人身上確實還殘存著活人生氣,但其心竅五臟,卻又被無數黑邪的陰氣捆住,與母樹同氣連枝,以至於每個?人身上都是?被吸枯的早夭氣態。
——很難說?這是?不是?報應。
綠蔭城整個?根基來自於城中央的那可母樹,要想破局,就需要先解決掉這片遮天?蔽日的蒼翠。
盛斜陽望著沙漏上的倒計時,目前還剩27分鐘。
她接著取出一張明?黃令符,珍而重之的吟誦,帶著獨特的韻律感,讓人神台清明?:“天?昭陰陽,鎮守四?方,今賦爾魂,覆濁揚清。金光立現,諸邪亡形,急急如律令!”
令符騰空而起,直奔綠蔭城上空。數不清的符篆跟其穿行?,化作?北鬥鎮守陰陽,互相形成拱衛之勢。
“要單個?玩過去,現在?根本來不及。但把整個?綠蔭城收入囊中,切斷母樹賴以生存的執念,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它支撐不了多久的。”
符篆瀲灩生金,光華難掩,兜頭罩住小城!
分秒之間,所?有母樹的信徒與進入遊戲的玩家們,都試到了風水氣場的不同。
城中濁氣不敵符篆,四?處奔逃,烏雲散去,剩下銀輝流淌滿地?。
盛斜陽麵前浮現出一行?大字:“目前副本由您掌控,請選擇您的操作?。”
“將所?有玩家遣出遊戲副本,現在?執行?命令。”
那行?漢字抖動著,每個?字像是?下一秒就會碎裂開。而天?際的令符指揮著符篆變換,與虛空中無形而強大的力量對抗。
符篆接連燃燒,化為?灰燼,東南方出現頹意,濁氣又有卷土重來的架勢。
盛斜陽眉心微蹙,試圖用符篆補救。然而晏春深卻先一步,並指在?掌心劃過,數枚血珠淩空而起,補上缺漏。
符篆得?血珠中的凜然之氣,將綠蔭城團團鎮住,不容反抗!
“現……執行?……您的命令,目前玩家遣出進度100%,已執行?完畢。”
漢字原本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停頓掙紮,到後來符篆勢盛,字體?便越來越順暢。
活下來的人們,與母樹連接的黑氣被符篆折斷。大片綿延的綠葉灰敗枯死,衝天?的執念彌漫在?城中。
“爾等鼠輩,竟敢竊我生機。”
“死,我要你?們死——!!”
四?麵八方響起的聲音穿透耳膜,剩餘的枝葉以更為?恐怖的態勢變為?血紅。
“天?生地?養的邪物,經營多年已具備了靈智,怪不得?這麼難纏。”晏春深揚手,雁翎刀虛空出現,對準窗前試圖攻擊的紅藤。
盛斜陽關注著空中的令符,母樹的爪牙向上攀繞,至多再有五分鐘,符篆將會徹底廢棄。
“來不及了,我先去毀了母樹。”盛斜陽屏息凝神,繞過嚇成一團的無臉人。
可開門時,卻試到五指溫熱,被人抓緊。
“我陪你?去。”
整座綠蔭城幾乎化作?血池,天?地?黯然間,他輕聲說?道。
第 33 章
盛斜陽猝然望進晏春深眼中, 耳尖發?熱。
可能是因為揚起的晚風,緩緩拂過?碎發?,又或許是那雙桃花眼瀲灩柔和, 視線落在任何人身上時, 都令人心生歡喜。
盛斜陽抱著小兔子的保溫杯,灌了口?熱酒, 壓製砰砰作亂的心跳。
晏春深試到她冰涼的手指, 暗中把陰氣引到自?己身上, 隨後道:“那些無麵人聚集過?來了。”
少女還來不及察覺,已被?他的話轉移注意力。
整個樓道漆黑狹長, 根本看不清狀況。盛斜陽試探性的按了下照明燈, 便發?現樓道內密密麻麻的, 儘是那些無臉的人。
他們直勾勾的盯著兩人, 因為黎湛的原因, 目前盛斜陽還算遊戲的操控者,他們無法下手, 但隻?要倒計時結束, 無臉人就?會馬上撲上來。
“事不宜遲。”盛斜陽坐在樓梯的扶手上滑下去,身手利落輕巧,活像一隻?小貓。
晏春深始終跟在少女身側, 那些無臉人甫一和他對視,便像摁下了暫停鍵般呆立住, 有幾個膽小的, 甚至腿軟坐在了地上。
判官出行,百鬼避讓。
雖然這些無臉人尚算活人, 然而在母樹的陰氣下浸潤太久,五感上早已接近於鬼體。
樓道口?數不儘的枝葉試圖進攻, 到處都彌漫著可怖的腥味。
盛斜陽避過?襲向脖頸的紅枝,心念稍動,掌禦天際的令符變換陣勢,呼吸間枝條動作停滯。
借著這個機會,兩人趕向城中央。
高聳的玻璃圍牆上儘是血液,難辨雌雄的聲音響徹道:“爾等竟敢送上門來,我定要把你?們化?為養料!”
盛斜陽眉眼澄澈,取出一張符篆:“那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符篆燃儘,餘燼中誕生出火龍,通身鐫刻符篆暗紋。
母樹不敢托大?,立刻驅使還能行動的紅藤包圍,試圖絞殺這隻?剛剛誕生的火龍。
火龍見狀一甩長尾,玻璃牆發?出不堪重負的巨響,砰的一聲碎裂。
“這可太掉san值了。”盛斜陽瞳孔放大?,鼻腔裡滿是濃烈到極致的腥甜,可比起眼前的場麵,仍顯得小兒科。
母樹龐大?臃腫的樹體上筋脈虯結,長滿了無數張人臉。離的越近的紅藤,樹枝粗壯,上方張牙舞爪的掛著許多懸屍。
此刻懸屍受到人氣的衝擾,紛紛睜開眼睛。因為太久沒有受到血肉的滋養,即便判官在此,也讓他們屈從本性。
晏春深緩聲道:“母樹長期囤聚的執念和陰氣,已經把這改造成?適合陰魂的鬼蜮。”
盛斜陽視線稍偏,心底警鈴大?響:“西方的天空,上麵好像是血斑。”
“母樹是在用執念在攻擊那,它的目的是逃進現實。”
兩方徹底撕下了偽裝,母樹枝條舞作殘影,數不清的懸屍落地,正衝二人襲來!
晏春深掰斷來偷襲的懸屍手骨,雁翎刀立時追擊抹頸。而盛斜陽身側有火龍守衛,任何懸屍還未靠近就?已化?為齏粉。
盛斜陽當機立斷:“令符黯淡,沙漏時間快要耗儘。再拖下去,等母樹扯碎天空,把鬼蜮連接進現實,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她屏氣凝神,火龍垂首,親昵的碰了碰少女的額頭。轉瞬間龍首揚起,咬住襲上來的懸屍,開出一條血路。
紅藤邊緣生著細鉤,不甘示弱的在火龍身上造出傷痕。
晏春深驅策雁翎刀,在周圍斬殺著:“這隻?火龍最多還能撐一刻鐘。”
盛斜陽梨渦深深,轉身正視著那隻?令人頭皮發?麻的母樹,腳踩禹步道:“所以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了,絕不能讓它逃出這裡。”
晏春深揚唇,倏忽在手掌上劃過?,低念道:“今以吾血召陰兵。”
話音落下,勁冽的陰風中出數位身披鎧甲的陰間力士。他們跪飲血珠,蒼白的臉上儘是殺意。
快力竭的火龍得了陰間力士相助,趁勢將局勢扳回。
盛斜陽動作利落,不停將符篆落於專定方位上。
晏春深將試圖靠近的懸屍絞殺,又擔憂的看著少女身邊的情?況。如今布置的是玄門裡破軍七殺陣的起勢,此種陣法專克妖邪,再合適不過?。
盛斜陽細數著:“貪狼、武曲、巨門、文曲、祿存、廉貞,這幾個位置已經用符篆鎮好。”
周圍的懸屍望著少女,幾乎不敢上前。所有攻上去的懸屍,可以說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折一雙,全被?麵不改色的乾掉。
母樹咬牙切齒:“你?們已經來不及了,早晚有一天,我會取你?們的屍骨,化?成?我最忠誠的信徒。”
天空西側,已被?擊碎一層,隱約可見星鬥。雪上加霜的是,黎湛手中的沙漏也徹底清空。
【因玩家違規操作,副本出現不可逆損害,已無法繼續支撐。】
遊戲發?出通知,綠蔭城內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震感,所有建築如同見了暖陽的冰淇淋般,全數融化?。
母樹儘力把身軀擠進小小的天空縫隙中,試圖逃到現實世?界中去。
所有紅藤和懸屍,甚至那些無臉人,都擠進玻璃牆中。
生死麵前,他們已經無暇顧及活人血肉。隻?想攀附在母樹身上,借助它的威勢一塊逃走。
“那些執念順著縫隙,已經遺落進現實裡。”
盛斜陽全神注意著破碎的天空,手腕猝不及防被?紅藤扯住。
恐怖的態勢下,紅藤連接母樹的陰氣,本就?想拉著二人殉葬。如今稍有機會,幾乎要勒斷盛斜陽的手骨!
“破軍七殺陣隻?剩一個位置,怎能被?你?阻了路。”盛斜陽目光冷寒,心念一動,符篆包裹著紅藤,迎風燃起火光,立刻同歸於儘。
可此刻母樹隻?剩半截身體,尚在綠蔭城內。
晏春深臉上濺落了血,原本淩然禁欲的臉,意外?顯出絲邪氣。在看到少女受傷後,盛怒下瞳孔猩紅,他反手握住雁翎刀,以血飼鬼。
陰間力士們身形凝實,實力大?漲,數不清的無臉人和懸屍在其手下被?扯碎,接著舉著斧戟與紅藤纏鬥在一起。
母樹窮途末路,發?狠般從樹心的位置剖出一團漆黑的霧氣:“你?們——休想妨礙我離開!”
霧氣落於破軍位,將整塊土地汙染殆儘。
“你?是以為這樣我就?沒辦法了嗎。”盛斜陽氣極反笑,“煌煌青日,賦其生魂,塑爾其形,銜符立清,急急如律令。”
火龍應聲而來,咬住剩下的符篆,奔赴破軍位。那些霧氣中包裹的邪意惡念,被?火龍吞食燃儘。
天崩地陷,可大?陣終於勢成?。
陣眼中滌蕩出浩然正氣,讓人心神一凝,四散的金芒中,每個陣位上出現七道人形殘影。
為首的那位暗中對晏春深拱手,隨後齊齊攻去。
母樹察覺到危險,竭儘全力爬向縫隙,可在強橫的玄門法陣前,還是無濟於事。
“我不甘心……”樹體枝葉枯黃,從內部發?出腐爛的氣味。
天空中的令符徹底失效,跟隨其中的血珠隨之裂開,落在無臉人和綠蔭城裡其他的陰魂生靈身上。
他們身負標記,霎時落入地獄陰司中,拷問功過?。
“快離開這,整個副本要塌了。”
碎石瓦礫不停掉落,晏春深用身體護住少女,陰間力士們先後身形消散,最後一個把他們托於掌中,勉力把兩人送到天空縫隙中。
黎湛抱著沙漏,緊跟著兩人,隻?是在路過?母樹時。他看到一具屍體,下意識的頓了頓。
那屍體栩栩如生,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正是上高中的年紀,校服上還彆著胸牌。
黎湛鬼使神差的扯下胸牌,鑽過?天空縫隙時,能試到恐怖的拉扯感。
盛斜陽遞過?手將人拉出來,三人席地而坐。
身後是隆隆巨響,麵前是萬裡星河。
第 34 章
巨響持續了數分鐘才消失, 沒了母樹支撐,綠蔭城徹底湮滅。
“跑的倒快。”晏春深望著流竄向南的執念,眼底一冷。
盛斜陽順著方向看去, 眉心蹙起:“如果不儘快把執念抓回來, 等它們在人?身上寄生久了,會出大事的。”
晏春深垂眸在雁翎刀上敲擊兩?下, 霎時金玉撞擊之?聲響徹陰司, 數位鬼差領命而去。
可麵上卻道:“放心, 玄門那些人?又不是些草包,會看到這些異象的。有他們出手?, 比我們快得多。”
盛斜陽稍稍安心, 忽聽到手?機的短信提示聲。
手?機這等邪物讓他們進入恐怖遊戲中常見, 可正常收到短信卻還是頭一次。
【玩家盛斜陽因多次違規, 現已被?遊戲除名。】
鬼裡鬼氣的一行字後, 手?機上浮現蛛絲狀的紋路,接著碎裂消失。
“意思是從今以後不許我進遊戲裡了?”盛斜陽看著空空的手?掌, 被?這操作驚的想笑?。
“誰讓你先毀考場, 策反女鬼,現在連綠蔭城也整個?拆完。”晏春深唇角勾起,躺下望著漫天星子?道, “再不把你趕出去,遊戲還不得全線崩盤。”
“雖然盛小姐被?遊戲除名了, 但是我好?像沒有事。”身邊響起了一道溫和的聲音。
黎湛琥珀色的瞳孔裡儘是疑惑, 他張開雙手?,發現自己的軀體?甚至凝實了些, 不再是半透明的樣子?。
盛斜陽側身看向這位身形挺拔的青年人?,他雖然麵容清雋, 然而從五官上,無法推斷命格。
恰與晏春深一致。
“而且剛剛,我在那棵樹底下見到了一具屍體?,還拿到了這個?。”
黎湛拿著一枚亮閃閃的胸牌,上麵寫著霖市第七中學。
盛斜陽再看到胸牌後,瞳孔微微放大:“有點不對勁,霖市第七中學這個?學校我有印象。”
“這所學校不是號稱軍事化管理,因為壓中過?題型,所以上過?報紙的那個?。”晏春深聲音低沉,“好?像是去年才出現的一所精英學校。”
寥寥數語,兩?人?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黎湛捧著那枚小小的胸牌,不明所以的歪了歪頭。
盛斜陽道:“我們先前以為母樹並未離開過?綠蔭城,但城中卻出現了現實裡的學校。副本沒必要故意留下破綻給我們,所以很可能那具屍骨,是母樹用來蘇醒的養分。它應當是離開過?綠蔭城,後來又被?某種力量牽製於此。”
“或者?是更糟一點的結果?。”晏春深眸色深深,“鬼蜮已經被?連進現實裡,母樹被?煉作了支撐兩?地的陣眼。”
盛斜陽掐指推算,北地身困囹圄,玄武頸被?貪狼星所截,一派瀕死凶相。
霖市第七中學,正位於北方。
***
遠在萬裡之?外的的霖市,現下已步入隆冬,天空中陰雲積沉,隻有黑貓踩著影子?躍過?長巷。
明明是一線旅遊城市,可剛過?七點,主乾道上已空空蕩蕩。整個?城市竟像被?掐住了脖子?般,刹那進入死寂,唯有偶爾跑過?的車輛,還顯示出幾分活人?氣。
“是尾號1445的?”老李跟著定位,嫻熟的把出租車停下。
客人?穿著校服,剛十七八的樣子?,身形單薄,披著黑長發點頭。
看上去不過?和他的女兒年紀相當,小臉凍的發白。
老李有點不落忍,把車裡的暖風打開:“大冷的天還去蓮台路,那地方很偏僻,經常有小混混出沒。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家吧。”
客人?坐在車後座上,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老李歎了口氣,還當是在鬨小性子?:“看你和我女兒差不多大,我們這個?年紀當爸的,哪有不把閨女當眼珠子?疼的。就是嘴笨好?麵子?,真和家裡吵架了,你也彆往心裡去,回去好?好?談談就是。”
老李為人?熱絡,但後座上的客人?始終不搭腔,難免顯得他多管閒事。
氣氛雖然冷下來,但老李還不死心的想勸勸,畢竟小姑娘一個?人?單槍匹馬的,難免出事。
“不是……吵架……了,我……家就……住在那。”客人?聲音沙啞的厲害,像是很艱難才吐出幾個?字。
窗外冷風卷起報紙,呼呼拍打在車窗上又很快落在車後,上麵幾則命案和尋人?啟事一閃而過?。
老李沒在意這些,聽到客人?不是離家出走,反而鬆了口氣。
蓮台路那片是快要拆掉的老舊小區,連路燈都沒亮幾個?。除了熟悉地形的出租車司機,很少有人?往這走。
老李把車停在路燈下,窄窄的巷子?口很難讓車開進去。
“我……就在這……下車。”
客人?從手?機上付款,頭像和她本人?一致,隻不過?用了灰白照片,如同?上世紀的一般,還泛著輕微的毛茬黃邊。
老李心頭有點疑惑,心想是不是自己年齡大了,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潮流。明明模樣挺清秀的小姑娘,怎麼頭像用這麼一張陰氣森森的照片,看上去好?似遺照。
光是這麼想著,車裡的暖氣都好?像不頂用,寒意順著腳底攀升。
老李攥著方向盤回頭看去,卻發現客人?在已經不見。
“奇了怪了。”老李抓了抓頭發,透過?反光鏡看到客人?已經拐進巷子?裡,可他剛剛沒聽到開車門的聲音。
算了算了,隻要這個?小姑娘平平安安的,沒什麼事就行。用黑白頭像怎麼了,自家的女兒成績考差了,不還天天把卷子?折成紙鶴,生怕自己知道嗎。
都是個?人?愛好?罷了。
老李想到乖巧的女兒,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貼在車門上的照片。
上麵是一家三口,最中間的少女穿著碎花的裙子?,笑?出一口白瓷的小牙,雙手?挽著父母。
凜冬時節,老李關了暖氣,想省點油錢給女兒買件新?衣。
他沉沉嗬了一口氣搓搓手?,一踩油門準備再去拉幾個?人?。
殊不知在出租車的副駕駛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凹陷。它始終不偏不倚,哪怕老李刹車啟動,也沒挪去分毫。
就如同?有個?看不見的人?,穩穩當當的坐在副駕駛上,甚至還會隨他回家。
貼在車門上的照片因為冷熱溫差泛起水珠劃下,乍然看上去像是一家三口在落淚一樣。
霖市的邪祟,已經悄無聲息的開始蠶食活人?平靜的生活。
第 35 章
盛斜陽昏昏沉沉的在飛機上睡著, 輕微的轟鳴聲在耳蝸裡響起。
晏春深看著她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樣子,輕咳了聲離得近些,然後就試到肩膀微沉。
低頭能看到少女精致的眉眼?, 唇瓣微微抿起。沒有絲毫防備心, 多了幾分乖巧稚氣,渾似深林時驟遇的幼鹿。
晏春深耳尖發紅, 調整了下姿勢, 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兩人安安靜靜的坐著, 唯有黎湛好?奇的走來走去?:“上次坐飛機我還是活人,沒想到現在大?家?都看不到我了。”
話裡有些傷感, 可很快又釋然。
——比起那些在遊戲裡渾渾噩噩的怨魂, 能跟隨在盛小姐身邊, 已是莫大?的救贖和幸運。
就這樣?黑甜的睡了一覺, 再起來時, 飛機已準備降落。
盛斜陽醒來時還有些迷茫,待發現自己靠在晏春深肩膀上, 霎時清醒過來, 急忙坐正。
“醒了?”晏春深揉了揉脖頸,垂眸看去?。
盛斜陽臉上一熱,默念數遍美色誤人, 這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哥哥,才壓下咚咚亂跳的小心臟。
艙門剛開, 她就忙不迭的拽著黎湛下去?。
晏春深唇角揚起, 長腿一抬,忽聽雁翎刀嗚嗚錚鳴, 麵前出現一位青麵獠牙的鬼差。
鬼差拱手一拜:“大?人——”
話還未說完,已被雁翎刀咚的一聲敲在腦袋上, 爾後把鬼差摁座位後方。
盛斜陽剛走到一半,皺眉退回來:“剛剛這陰氣很重。”
“多半是錯覺,是不是睡得不太好?。”晏春深笑?著摸了摸少女的腦袋,麵不改色。
轉身看著那位來的不合時宜的鬼差,笑?意愈深。
鬼差險些被嚇破了膽,忽然想起陰司裡下了死?命令,沒有這位大?人的傳召,誰都不許現身。
於是儘力壓低身體,可憐巴巴的縮成一團,對雁翎刀道:“先前大?人讓我們帶回去?的那些厲鬼,已經分彆發配到地獄道去?了。但是最?近霖市有很多生魂丟失,陰司想讓大?人幫忙看看。”
雁翎刀溫柔的在鬼差肩上拍拍,示意自己知道了。
鬼差被拍的膝蓋發軟,近距離接觸雁翎刀的刀身,差點?被附著的濃重煞氣嚇的再死?一次,剛說完就立刻化作青煙消失。
雁翎刀:“……”行叭,這些鬼差的膽子真是一屆不如一屆。
把消息傳達到位,晏春深沉沉笑?著,隨後打了個?響指。原先逃的飛快的鬼差周身陡然發沉,明顯是被記了小本本。
***
這個?點?從機場出來的人不多,兩人出來時正好?出租車也停下。
老李搖下車窗:“是尾號1367的吧,去?第七中學?的?”
盛斜陽應著,視線卻不由得落在對方臉上。老李本身天庭寬闊,鼻頭有肉,雖說發不了大?財,但也是平安順遂的過一生。可現在這人右側眉心帶血,雙耳發赤,而且兩隻手腕上被陰氣纏繞。
他?最?近少不了走背運,更為嚴重的是家?中妻女也會受到殃及。
兩人前後坐上出租,車裡收拾的乾乾淨淨。黎湛則擺仗著彆人看不到他?,撐手坐在車上方。
盛斜陽狀似無意開口問:“師傅這麼熟悉霖市,是本地人吧。”
“是啊。”老李健談,話匣子打開道,“不過你彆看霖市現在繁華的,以前還是個?又窮又偏的小山溝,當時還鬨過不少邪事。”
“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