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陸司異艱難地搖了下頭,啞聲開口,“他也表現得很正常。”
“那……”
心理醫生字斟句酌,說得極為緩慢,小心翼翼。
“還有一種可能,是夏眠先生,隻在陸先生您麵前表現正常。可能是因為他依賴你、信任你……而且每次我給他做心理測試,他回答問題的時候,您也一直陪著他……”
陸司異半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緒。
深夜,他獨坐於柳鶯東苑——安置小情人的小彆墅——空無一人的沙發上。
夏眠晝夜居住生活於此,所留下餘溫卻早已不存。
夏眠經常坐在這裡看電視,以此消磨漫長而孤獨的白日時光。
陸司異學著夏眠打開電視,不似煙酒不沾的夏眠,他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滿到溢出幾滴。平素的修養與優雅一掃而空。
他高舉酒杯,一飲而儘。
電視裡播放著某個服裝設計大獎的采訪畫麵,屏幕右上角顯示有“回放”字樣。上次夏眠開回放正看到這裡。
長相清秀的男人正接過一座金燦燦的獎杯。
夏景明,年少有為,憑借“山海”係列一炮而紅,前不久剛走完巴黎時裝周,轉頭榮摘今年的“最佳服裝設計大獎”,那是服裝界堪比奧斯卡的至高獎項。
他的笑容完美動人,對著鏡頭感謝父母,言辭真切感人肺腑。最後的特彆致謝則給了執手十年的愛人,與他同為華人的譚柏臣。
鏡頭及時給到台下的譚柏臣,他相貌出眾,卻牽著一個僵硬的假笑。
陸司異再喝一口酒,神色淡漠,電視屏幕五彩的光,怎麼也照不進他漆黑眸底。
夏景明,是夏眠同父異母的弟弟。
與他風光的一生相比,夏眠就是他的對照組,他的反義詞。
兩人大學同校,夏眠因畢業作品涉嫌抄襲,學術不端再加上私生活不檢,慘遭學校開除;夏景明則作為優秀畢業生畢業,如今獲獎的“山海”係列正是他大學時期的練習之作。他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至於譚柏臣,他最初是夏眠的男友。外界傳言他們是因為夏眠劈腿而分手,但陸司異的背調表明,真正的情況是作為弟弟的夏景明,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撬了牆角。
後來,因為被學校開除種種丟人現眼的事,夏眠被父親與繼母趕出了家門,正當困窘又遭人弟弟欺騙,欠下高額貸款。
最終,陸司異以情人合約作為條件為他還了欠款。
朝夕相處下來,陸司異也不怎麼在意那些過去,他隻要有現在的夏眠就夠了。
這些年來他一心一意地嗬護疼愛夏眠。對外心狠手辣的瘋子,在夏眠這兒,卻是柔情蜜意的情人。說出去恐怕要跌破所有人眼鏡。
除了真正的婚姻,他給了夏眠作為情人的至高待遇。
夏眠的心理問題漸漸治愈,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原來那隻是他以為的。
……
陸司異曾明確告知夏眠,他是一個不婚主義者。在夏眠厭倦以前可以一直留在他身邊,他也會一如既往地疼愛夏眠。
夏眠恪守本分,從不會逾越地試探他的原則和底線。
夏眠知道他是說一不二的人,對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念想,滿足於做一個獨受榮寵的情人。
二十四歲的夏眠也比他小太多了,在他眼裡就是個小孩兒。
小孩兒差點便要因為欠債跌入汙濁的泥淖,在那個時候被他拉了一把,落入他的懷抱,從此便把他當成救星。
又因為他寰亞集團董事長的身份,夏眠敬仰他、尊敬他,從不認為情人的身份是一種恥辱,自願地跟了他五年。
他也樂於享受這種不帶束縛的關係。
夏眠是一個合格的情人,從不會覬覦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乖得不像話,乖得特彆惹人疼。
他這一生沒有被誰愛過,沒有人教他,他自然不知道如何愛人,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傾訴愛意。
他不會索取,不敢對不切實際的夢抱有任何期待。
但他又的確是陸司異眼裡的小孩兒,他會偷偷地做夢,偷偷地,把誠摯而純粹的願望寫在日記本裡。
陸司異直到他死後才知道。
失去夏眠後的一年,陸司異不分晝夜將那本日記攜帶在身,反複翻閱至倒背如流。
直到突發意外,他被壓在車子的殘骸裡,渾身血液緩緩流失。
他調動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從廢墟中抽出那本破碎的日記。
望著陰沉欲雪的冬夜夜空,他出神地想。
老天爺甚至不願意再給他一次在夢裡補償夏眠的機會。
凜冽寒風卷過,日記本攤開在最後一頁。
大段的墨跡被水痕暈開。
【好想和陸先生結婚啊。】
【哈哈,我可真敢想啊……】
陸司異閉上眼。
思維在黑暗中漸漸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