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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恬單手從包裡掏了根筆,將那東西挑出?來。

找了張紙巾擦乾淨。

發現是一條觸感很好的手鏈。

那這人可能是在找手鏈。

夏恬也不知道?人走了沒?,緩緩出?聲,“你的手鏈在這邊。”

她剛要前進,右前方?又發出?一聲,“彆過來!”

“……”

夏恬感覺自己像是被當成壞人了。

人生頭一次有這種經曆。

她倒也不見?怪,“那我放屋簷下,你待會?自己來拿。”

那個人馬上說?道?,“不用了!那東西款式太舊,我不想要了,送你吧!”

感覺夏恬沒?動靜了,遲希深深鬆了口?氣。

她心跳飛快。

剛剛夏恬轉過身的那一刻,她發誓她腿都?軟了。

不知道?怎麼又跟了上去,終於?還是叫夏恬發現了。

遲希覺得這當然不能怪夏恬,這都?是她自己找死。

匆匆說?完,遲希轉身,緊緊抓著傘的把手,躡手躡腳地走。

但?,夏恬回答了她的話。

她說?,“好啊,那我就拿了。”

……

遲希突然不是很想走了。

正常的路數,她不應該說?,這東西這麼名貴,我不能收,嗎?

這個夏恬到底是什麼非一般的人物??

第1章 聖光

遲希駐足等待良久。

她真想現在一不做二不休跨出這一步跟夏恬認識一下。

不知道怎麼了, 一想到要和她麵對麵站著,互相看?著彼此,遲希就覺得心率飛快。

這個腳一步又一步,前進又後退, 是怎麼都邁不出去。

不就是一個?, 長得好學?習好的姑娘嗎?

有?什麼了不起的?

好吧, 她確實了不起。

遲希咬著下嘴唇,一步一步往牆邊走。

這兩邊的建築上有?青瓦, 靠在牆上, 雨淋不到。

遲希慢慢靠牆,收了傘。

她不知道, 此時的夏恬, 也?正在不遠處的牆邊靠著。

和她呈九十度的夾角。

“我今天本?來不太好, 現在收了禮物, 突然很好了。”

夏恬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期望得到回應。

但,隔了一會, 她卻得到了。

還是那樣低沉嘶啞的聲音,“為什麼不好?”

夏恬真的很不可思議。

她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但能確定自己並?不認識。

先前看?到的傘下的女孩穿著裙子, 加上雨幕, 她也?沒太看?清。

但是, 這個?人挺對她的點的。

這樣不見麵, 但時不時說句話?, 告訴她自己一直在的小把戲, 叫她覺得很溫暖。

可能, 人家也?有?什麼不好說的見不得人的東西。

“也?沒什麼,就是……想我媽了。”

聽這話?, 遲希頓了頓,不輕不響的哦了聲。

沒後話?。

雨勢稍歇,兩人以這麼奇異的交流方式,無聲交流了很久。

抬頭的天是同一片天,麵前的雨是同一場雨,但身邊的人卻不知道是誰。

而且,誰也?沒有?困倦的意思。

夏恬低下頭,從?牆上離開,“我該走了。”

“你有?,”遲希忙出聲,夏恬也?因?為她的話?停下,她頓了下,接著說,“想自殘的時候嗎?”

夏恬一怔,心裡軟了軟,“大概有?吧。”

“怎麼解決?或者,你現在還想?”

“我不想了。”夏恬問,“你看?過《皮囊》嗎?”

遲希邊搖頭,邊說沒有?,“我不喜歡看?書。”

“那我來告訴你,”夏恬笑笑,“裡麵有?句話?說的很在理。”

“嗯,什麼?”

“很難過去的時候,誰都想找個?靠山。可最?後會發?現,有?的山長滿荊棘,有?的山野獸遍布,所以,我們應該是自己的那座山。”

遲希低頭,聲音難得頹廢,“可我成不了高山。”

“誰說的?”夏恬一笑,“隻要一直向前,我們都會變強的。誰說頂天立地的隻能是男生?”

夏恬的聲音像自帶聖光,將這片陰暗之地照亮了方寸。

沒人看?得見,但遲希可以。

她那股無窮無儘的生命力又回來了。

準確來講,這是正兒八經和夏恬交流的第一次。

遲希似乎看?清了她身上那神秘感從?何而來。她是一朵向日葵,但卻活在陰暗中。

植物大戰僵屍裡麵,將向日葵的趨光性轉化成了會生產光,向日葵這種植物在很多人眼裡也?都是陽光的代名詞。

但,她是一株植物啊。她連太陽萬分之一的高溫都承受不了。

遲希覺得,向日葵何時何地何境遇,始終向陽而生。執著和堅定,才它最?為難能可貴的地方。

所以它也?可以是太陽。

之後,兩人默契地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雖然南轅北轍,但遲希心裡,她們卻是殊途同歸。

小小的手鏈,承載的東西太多了。

晚上,遲希將喝醉的夏恬仔細照顧好,塞進被窩裡,她自己睡不著,開著小夜燈,看?著夏恬的睡顏想東想西。

剛剛在客廳,她把手鏈悄悄戴到了夏恬手腕上。

她才算是這東西真正的主人。陰差陽錯,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夏恬的眼珠子似乎在翻動?,睫毛跟著輕輕聳動?,從?平躺側過身,手自發?往前,來撈遲希的腰身。

兩人的距離瞬間貼近了,鼻尖相碰。

輕輕蹭了蹭,遲希反手也?抱緊了她。

不想,夏恬突然在她懷裡發?出了聲音,“希希……”

遲希嗯了聲,“睡醒了?”

現在淩晨三點。

“嗯……”夏恬意識十分朦朧,顯然還困著,“抱緊一些。”

遲希一笑,“好。”

“不要留一點空隙……”

遲希:“嗯。”

逐漸,遲希就回答不出來話?了。

因?為夏恬的手不知不覺地,挪動?到了她的睡衣裡麵,將她扣子給?蹭開了,按著熟悉的力道揉捏,輕點,還舒服地輕嗯出聲。

“……”

她說什麼來著?

她這輩子就不可能在夏恬床上安生地睡著。

休息日果真是休息日,第二天夏恬和遲希一整天都沒出門。

臥室都沒怎麼出。

這次之後,夏恬進入很長一段時間的忙碌,期間去部隊待過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遲希天天在對門待著,盼星星盼月亮,等?著夏恬回來。

時間很快,來到了四?月底。

30號,夏恬放了七天假期。

原本?,是要和遲希直接回帝都和莊家人見麵的。但是……兩人沒能買到合適的票,有?一天晚上接了個?久遠的電話?,臨時決定先回北令轉一圈,從?北令直接坐飛機飛帝都。

遲靳南一家也?非得跟著來。

高鐵站上下車,遠遠的,倆人舉著牌子在揮舞,十分顯眼。

牌子上就寫倆字,遲,夏。

這是三十五歲的戚平,和他?二十九歲的老?婆,還有?十歲的女兒。

上次夏恬和遲希回來,等?到都走了戚平才從?劉思龍那知道,這給?他?可惜的。

這次五一,說什麼他?都不願意放棄這個?聚會的機會。

幾人到他?們一家人身邊,遲靳南首先上前,和戚平碰了碰肩膀。

“好久不見。”

戚平激動?不已,指著遲靳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如直接抱一個?來的痛快。

他?們也?算是當了一年的大學?同學?。當年戚平在J大出國交換,正是遲靳南的本?科學?校。沒有?這層關係,可能遲希的轉學?也?不會那麼順利。

其實,這裡麵最?驚訝的莫過於?夏恬。

這麼多年過去,很令人驚奇的是,戚平竟然沒怎麼變樣。

看?麵前站在一起的兩個?氣質卓越的年輕女人,戚平忙鬆開遲靳南,仔細打量起她倆。

遲希他?一直有?聯係,還算熟,夏恬可不是,這都快九年了。

“戚主任,彆來無恙。”夏恬微微笑著,禮貌地說。

“少來這套……”戚平眼尾紅了紅,指著夏恬,似是千言萬語,現也?說不出一句,“走吧走吧,先出去上車,車隊在外麵。”

車隊這倆字,讓夏恬想起了完整的戚平。

教導主任還是次要的,關鍵他?是個?富二代來著。

一出高鐵站,果然沒錯,站前廣場的停車位上,一排黑色坦克一字排開,氣勢逼人。

“天哪。”遲希象征性感慨了一下,開玩笑,“戚哥,大G你都搞批發?,不愧是你。”

戚平揚揚下巴沒說話?,示意上車。

手上的動?作卻是很自然,將夏恬的小行李箱塞進了第一個?車的後備箱。

就這樣,夏恬和遲希,被戚平帶到了他?自己開的那輛車。

副駕上沒有?人,全車就三個?人。

戚平前方帶路,“我先帶你倆去家裡放行李,然後一連套搞起,怎麼樣?”

遲希快速答,“彆了哥,小恬兒很累,明天再說吧。”

“嘖,就是知道你倆累了。”戚平說,“所以咱先去好好泡個?澡再說,放心吧,你倆就彆管了。北令是我戚家的地盤,懂?”

人一旦到了某個?年紀,這不要臉屬性自動?開始拉滿。

遲希:“懂懂懂。”

夏恬一直保持微笑。

果然如戚平所說,從?上車開始,直到第二天,通宵夜,他?安排的都是各種各樣適合休息的地方。

夜是在足療店過的。

幾個?人圍在一起,談這些年的經曆,談過去,聊未來。

說到遲希和夏恬,戚平滿嘴都是驕傲,她倆當初一個?穩坐第一,一個?逆襲黑馬,這麼多年,理科班沒再出這樣的女生。

不過除了驕傲,還有?遺憾,說到遺憾,就不得不說夏恬了。

“你說你這丫頭?你走就走了,還提前一個?月走,提前就提前吧,就當你想先去帝都適應適應,還不跟我們說,連電話?都沒能留一個?,不知道把小希給?急得呀,到處跟人打聽你的消息。”

遲靳南一家自己說自己的,順便聽一耳朵。

夏恬聽著聽著,卻是感覺有?點奇怪。

她看?了眼遲希,“你什麼時候到處跟人打聽我消息了?”

遲希一直在吃零食,仿佛事不關己。衝她笑笑,也?不打算回答。

戚平替她回,“就你走後不久啊,八月份,我不是跟你說她回老?家報誌願了嗎?沒到三天就回來了,你倆剛好錯開,沒見著。”

“……”

夏恬愣了,又看?向遲希,遲希懶散的癱在地上不動?,夏恬就挪進了踢了她一腳,“真的假的?”

遲希摸了摸她,“過後再說。”

夏恬心裡五味雜陳,接下來的活動?和遊戲也?不想參與了。除了她們一家外,還有?戚平家的幾個?人,大家在一塊近似乎一個?小派對,情緒很是高昂。

這個?高級酒店,什麼服務都是一體式,晚上睡覺,是在樓上的房間裡睡的。

夏恬都沒掩飾,眾目睽睽之下,拉著遲希進了一間房,反手關上房門。

兩人麵麵相覷。

遲希意外的是,夏恬竟然沒喝醉。

一幅要興師問罪的模樣。

“咋了?”她笑。

夏恬黑著臉,按著遲希肩膀,一直將她按到牆角,“那時候,你回來找過我?”

遲希沒否認,像家常便飯一樣隨和地認下了,“嗯,回來過。”

“為什麼?”夏恬心裡不是滋味,“你是什麼口嫌體直的代言人嗎?”

“怎麼了啊?”遲希心疼地摸她的臉,上麵有?一行淚,“這有?什麼值得你哭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第1章 老婆

夏恬這幾年, 一直都在往前走。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回溯過去這種事不適合她。

閒了想個幾分鐘就行了,再想都多餘。

她從來不去管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做了什麼錯事, 遇著事了就去麵對, 從不內耗。如果?是談戀愛, 有問題了解決問題,解決不了, 那就解決人。

但她這次覺得, 她是真的做了錯事。

不至於後悔,但是很遺憾。

淩晨, 兩人各穿了件睡袍, 在床旁邊的地毯上坐著。

麵前是有五彩燈光的海景。

夏恬雙腿都在遲希腿上搭著。

不知道多久了。

她眼神?鬆弛又迷離, 雙手抓著遲希的一隻手臂, 膝蓋難以自製地扭動?。遲希的右手,現在正透過一切, 在她身下?,輕輕碰, 輕輕磨。

兩個人都早就一滴不剩了。

還在樂此?不疲地勾搭。

裡外衣服都脫在床尾, 夏恬手伸過去想夠一件過來, 被遲希半路截下?, 順道扔向了更遠的地方。

夏恬沒話說, 作罷, 無?力地靠在遲希肩膀上。

不生氣?是哄鬼的。

嘴上說著, 這種小事怎麼值得你掉眼淚?下?一秒就身體力行地證明, 這種小事就是得掉眼淚,得哭著叫爸爸。

她還隻能受著。

好不容易, 有一點感覺,遲希就扣緊她的腿,朝床邊壓她,開始加深,加快。

這麼多天,遲希用夏恬來健身,還真的饒有成?效,小臂緊實了很多,腰腹甚至也有點腹肌的雛形出來。夏恬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奶包了。

很難受。

這不是今夜她第一次到點,上次有這樣的情況,是遲希拿東西折磨她,半點真心?都看不見,遠不是這次可以比較的。

早上,工作人員幫忙把早餐送進來。

遲希一個人在客廳的桌上吃,手上拿著手機,跟戚平解釋,說是昨天晚上下?雨,她和夏恬睡覺沒蓋被子,都著涼了,今天就不去找他了。

都這樣說,戚平也沒強求,隻說那他找遲靳南一起玩。

三十?多歲的人,活的像個孩子。

遲希看著他的回答,心?裡不禁也有點疑惑,戚平這麼多年,真就一點沒懷疑過她和夏恬的關?係。

簡直了。

夏恬,夏恬。

想到昨天晚上,遲希不自在地紅了臉,她是情到濃時,關?鍵還是被夏恬那個認錯的乖巧樣給刺激的。

夏恬從來不認錯,有生之年她說過最嚴重的一句話是在當初於越丁然的婚禮上,她說的那句,我今天可能不該來。

不過儘管如此?,也還是過了過了。

想著,遲希起身到床邊。

此?刻外麵的天氣?還是陰天,窗外蒙蒙細雨,床上的光景被窗簾擋了個嚴實,隻有微弱的影子。

白嫩的一條細腿。

再近了,就是鬆垮耷拉著的白睡袍,大片亮著的美背。

和一個埋著半張臉側躺著的美人。

都是遲希昨天晚上努力的結果?。

看得她自己是又驕傲又心?軟。

遲希小心?翼翼挪到夏恬身前,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聲,替她捋了捋額間的頭發,完完整整全都散到後背。

她低頭蹭了蹭夏恬的臉。

笑著。

昨天晚上……

夏恬打碎了聲音跟她說錯了,遲希就嘗試著,誘導她。

“叫聲老婆就停下?。”

然後夏恬真的叫了。

遲希唇角都要開到太平洋去了,因為夏恬一句強撐著氣?的老婆。

上午,夏恬轉醒。

天氣?不僅沒好,她醒那一刻更是大雨滂沱,十?樓的高度,似乎都能聽見外麵的雨滴砸到鋼板玻璃上的聲音。

不過,她不是被這虛無?縹緲的聲響驚醒的。是被身後某個在玩她頭發,親她後頸的女人癢醒的。

睜開眼,夏恬第一時間是翻個身。

平躺過來,眼珠子一轉就能看見支著腦袋瞧她的遲希。

遲希這雙眼睛長得越來越鋒銳,像丹鳳眸,此?刻柔情似水。

兩人對視,遲希逐漸收了笑。

不明言說的氛圍,她低下?頭,抓著夏恬下?巴,輕輕掰開,張唇親她。

沒一會,夏恬閉著眼錯開,咬著下?唇控訴般瞪了遲希一眼。

遲希拖著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這可是你叫我儘興的,老婆。”

“我什麼時候叫你儘興了??”夏恬一出聲,嗓音啞了好幾個度。

遲希緊接她的話,“昨天晚上啊老婆。”

什麼東西老婆。

這女人就會裝可愛。

呃……

夏恬突然如夢初醒。

遲希剛剛叫她什麼?

……

“……誰是你老婆啊?”

遲希拿出手機,早料到有這麼一出,點開錄音播放了加心?號的一條音頻。

這絕對是付費內容。

夏恬剛聽三秒就受不了了,連忙捂住臉,“啊不聽!”

遲希識趣的關?了。

下?午,坐在沙發上纏著腿純聊天。

兩個膩在一起就沒邊沒度的女人,這會兒終於安生了。纏腿單純是因為這姿勢舒服。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去見莊家?的人?”

夏恬攪著遲希的頭發問她。

遲希半天沒回答,把玩著夏恬的手腳,好半會才陳述地說了句,“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問我呢。”

夏恬:“什麼意?思?”

“沒什麼。”遲希抿了下?唇,想了想答,“也不是不想去,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們。……你懂嗎?”

夏恬愣神?。

“我懂。”

她不說破,但她覺得大抵不過是,覺得自己年少?的時候太過衝動?,離開的那條路上,留下?的是一路尖刺,現如今想要回去,就得踏過這些尖刺。

“就跟我現在不知道怎麼麵對你一樣。”

正準備說點什麼的遲希人都傻了。

“哎,我也沒說假話,都過去了,好不好?那這次要不是你自己回到我身邊,那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你呢。”

對於曾經在背後做的那些事,遲希充耳不聞。

她打算爛在肚子裡。

這次本來也是戚哥多嘴了,她說什麼都不能讓夏恬多想。

“這是巧合。”夏恬歎了口氣?,倒遲希肩膀上,“你看,你也說了,都過去了,誰對你的傷害都能過去,那你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呢?”

遲希突然僵了僵。

像哪條被自己給堵塞了的筋脈突然暢通,她原先有既定軌道的血液有點混亂,有點不知所?措。

捏捏夏恬的耳垂,遲希眼睛有點濕潤,“我自己怎麼了?”

夏恬想說。

她一直都這樣想,從見識過遲家?的人之後。

遲家?人,不是她想的洪水猛獸,從某種方麵來說,現在的他們,更像是後盾。小姨和小姨夫,都是那個年代有想法,有深度的高知分子,絕不是一般的老頑固。

可遲希還是很逃避。

她不願意?帶自己去大院,不願意?讓自己見到那座紅樓,提起莊家?的人也排斥大過親近。

為什麼會這樣呢?

“遲希,你覺得莊家?的長輩們怎麼樣?”夏恬試探性?問。

遲希回答,“他們很好,你不用擔心?的小恬兒,當初我第一次見他們就被一群人圍一起寵著,他們現在見了你隻會更親切。”

“我不擔心?。”夏恬說,“那你就跟我去見吧?他們一定會很想見你的。你難道不想見他們嗎?”

遲希頓了頓,“想的。可是……當初是我要和莊家?人斷了關?係,他們,他們不會生我氣??”

“怎麼會?”夏恬有點激動?,但是抑製著,抬頭說,“我敢肯定,你這種擔心?才是你嘴裡的小事。沒有人會在意?一個那樣有理由有原因還是十?幾歲少?年的小孩的錯。假設你現在有個上高中的妹妹,跟你說以後不跟你來往了,你會記恨她嗎?”

遲希愣住。

“當然不會……”

“這不就行了?”夏恬抿唇笑,“希希,不要害怕。夏姐跟你說啊,路就是要往前走的,一直想,哪裡都是問題,一旦去做,處處都是答案。”

這番話她說的活靈活現,聽進去的同時,遲希不免被夏恬給逗笑了。

“再說,你還有我啊!你不是一個人了,我現在就可以把那句話還給你。”

遲希笑,“什麼話?”

夏恬格外認真,一本正經,“隻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你身邊。”

初戀,第一次確定關?係那天。

這是遲希對夏恬的告白。

曾經裡麵藏著隱晦的刀子,現在從夏恬嘴裡說出來,卻盛滿了熾烈的真心?。

兩天後,一行人坐上了回帝都的飛機。

一路向北,夏恬看著機艙外的雲彩,突然呢喃,“好久沒去具格了。”

她看向遲希,兩人相視一笑。

遲希板起臉說,“怎麼?你在那邊有紅顏知己啊?”

“啊。”夏恬大方承認,“你不知道,我還真有個朋友,就是跟你說過的那個紅衣姐姐,她叫謝晴微,你還記得嗎?”

遲希:“……”

逐漸黑臉。

“前年還是去年,她找了個巨帥的衝浪妹妹當女朋友,那女孩比我都小半年。”

“哦。”遲希一點沒有被安慰道,“看來你還挺遺憾的哈。”

“哎,真是可惜。”夏恬趴小桌板上,膽子確實越發大,光明正大地回想,“我是沒見過那樣的女孩,還說一開始一點不對晴微姐姐來電來著,不知道怎麼的就要死要活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見見她倆。”

“……”

第1章 接人

下了飛機, 夏恬和遲希奔走在帝都擁擠的機場出口,等到安全出來,兩人今天的步數都已經過了五千,不過她們一共收拾了一個大行李箱, 還是遲希在拉, 夏恬一個人身輕如燕, 倒也不算累。

“他們不知道你今天回來?”遲希不禁問。

出站口一個迎接她倆的人都沒有,這不可能是莊家的規格呀。

想當年她一個重組家庭裡?的女兒, 小舅和小舅媽他們都是組團來接人的。

夏恬打開手?機, 又確定了一遍莊琳發來的信息,“確實?是這樣, 小姨讓我們自己過去, 我這有?定位, 我們走吧。”

遲希:“行。”

航站樓前?走了一會, 走到了公廁的地方。

夏恬和遲希都很習慣在見到廁所的時候上個廁所,於是停下了腳步, 遲希先?去,再出來邊打車邊等夏恬。

這個公廁洗手?台不分男女, 夏恬從裡?麵出來, 迎麵撞上一個小小少年, 少年走路不看台階, 一個不小心往裡?麵栽了進來。

下意識, 夏恬飛快上前?將人扶住, “沒事吧?”

這孩子約莫看著就十歲出頭, 拘謹的很, 看了眼夏恬,似乎說不出來話?, 就搖了搖頭便跑開了。

夏恬也不見怪。

到洗手?台洗手?。

就這麼?一兩分鐘的功夫,又一個小孩蹦蹦跳跳地從外麵進來了。

夏恬抬頭看了眼。

這小孩和剛剛那個一模一樣,連衣服都一樣,隻是性格截然不同,一看就是雙胞胎。

她沒在意。

然而,夏恬沒看到的地方,在男廁所內部,兩個一模一樣複製粘貼的男孩聚到一起。

安靜穩重的那個問道,“咋樣?大表姐看你了嗎?”

跳脫咋呼的那個一點不管他的話?,直蹦噠,“大表姐其實?是仙女吧?啊~她看我了!還對我笑?了!!”

“她神情怎麼?樣?”

莊宇誇張地說,“超~淡定。”

“……”

兩人還沒長開,滿臉的稚嫩。這世界上雙胞胎很多,但大部分人都會有?能區分兩個人的標誌,但這兩人沒有?,真的可以稱之為一模一樣。

唯一的差距是膚色,因為性格原因,哥哥莊宙要?白皙一些,不過差距也很小了。

這不著調的弟弟,莊宙真是不想要?了,挽著胳膊往邊上一靠,等著莊宇發泄完。

聽聲?,估摸著大表姐應該是走了出去。

莊宙站起來悄悄往外看,一直跟到廁所外,看見一個背影。

這可真是奇怪。

她竟然一點都不好?奇。

一般人見他們兄弟倆,都會多看幾眼的。

大表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不過,她去的那個方向……

正?好?,老爸的車在那邊停著。

莊宙勾起笑?,單手?拽著莊宇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此時的夏恬,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遲希說打到了車,她朝著車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輛奧迪。

夏恬打開後門坐了進去。

遲希在後座等著。

“真快。”夏恬誇誇她,“可以走了師傅。”

前?排的司機非常之熱情,“好?嘞。”

夏恬上來,遲希就伸手?牽住了她,但眼神十分怪異,撐著下巴看著她那邊的窗外,看都不看夏恬一眼。

感覺……怪怪的呢。

可能是飛機坐累了,不然就是還在為她那話?生氣。

夏恬討好?般在她掌心撓了撓。

遲希側頭看她,不明所以。

她也沒在意,想著晚上再好?好?哄哄。

這麼?個低頭看手?機的空擋,駕駛座的司機在前?麵的後視鏡中和遲希對望了一眼,使勁衝她使眼色。

遲希暗自歎口氣。

行吧行吧。

就鬨吧。

定位的地方是個酒樓,司機直接驅車進了地下停車場。

夏恬不禁找出手?機又問了莊琳一遍,確定確實?是個酒樓。

在北令這兩天的光景還曆曆在目,怎麼?到了帝都還是這樣,夏恬本來還打算先?帶遲希去老師郭箬的家裡?,讓遲希看看她住了將近六年的地方,緩衝一下再去見人。

現在是行不通了。

找到停車位,司機師傅準備倒車進去。

男人的動作格外的小心翼翼,近乎挪動,夏恬剛想開口說,她們可以下車了。

就聽見咚的一聲?。

抬頭,正?前?方過來個黑色的車,這聲?音是它?猛地過了一個緩衝帶。

而之後,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停到了司機師傅剛剛看好?的位置。

車技之高深,角度之刁鑽,這個人絕對是個老司機。

夏恬不禁多看了眼。

那輛黑車的玻璃是單向的,看不清人影,她一直盯著,找了個角度,隱約看見個高馬尾。

竟然是個女人。

自己這個車上,前?排駕駛座裡?,原本熱情好?客的地道本地男人,頃刻間變了臉色,暗罵一聲?,直衝衝打開了門。

這估計是一場嘴皮之戰。

夏恬轉頭問遲希,“你付過錢了吧?”

遲希不說話?。

眼神有?點怪異。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夏恬本能地察覺到了什麼?。

哪個人會拿開京牌奧迪A6來開網約車?

……還是說,現在帝都的形勢真的是超過她的想象了?大家都很有?錢?

……

怎麼?可能?

想著,她看向前?方。

這一下愣了。

哪裡?還有?本來設想的吵架場景?

那兩個人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

這不比拍電視有?意思多了?

遲希一看夏恬那表情,就知道她猜出來了。

就在剛剛,機場外的公共衛生間,她拿起手?機準備叫車,迎麵開過來一輛白車,上麵下來個男人。

這個舅舅今年也有?四十多了,滿頭烏發,身形俊逸,容光煥發,看起來像個三十出頭的人。

莊毅飛快地認出了遲希,搭在車玻璃上笑?,“希希吧?長這麼?高了啊?”

遲希拘謹地笑?了笑?。

“這丫頭,杵那乾啥!不認識你老舅了啊?”

遲希一顆心突然定了定,“哪有?。”

“那行了,快上車!”

接人就是要?出其不意。

莊毅非要?遲希配合他演戲。

估計除了他家,沒人能想的出假裝網約車司機來接人這種招數。

夏恬慢慢解開安全帶,遲希鬆開了她的手?,說了句,“走吧,今天咱是看不上戲了。”

夏恬:“……”

靠……

玩真的。

“剛剛那人是誰?”

遲希回?答她,“我媽的親弟弟,你堂舅,叫莊毅。”

“那個搶位子的黑車司機呢?”

遲希說,“那是他老婆,職業賽車手?,不知道你看沒看見,那黑車後座裡?還有?他倆的兒子,莊宇莊宙,雙胞胎小子。”

這些話?一聯係起來,夏恬馬上聯想到了剛剛在衛生間看到的倆小孩。

天哪。

她誰的照片都看了,就是沒看這個舅舅的,莊家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各路長輩。

她問,“他們一家是不是都去機場接我們來著?”

遲希點頭。

“……”夏恬有?點說不出來話?,不知道是驚訝還是什麼?,凶巴巴問遲希,“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遲希賠笑?,“就剛剛。不能怪我~都是他們逼我的。”

“……”

兩人一起從電梯裡?進到大樓中。

到指定的地點,是個包間。

像當初高中畢業,戚平在北令訂的那個包間一樣。不過滄海桑田,這麼?多年過去,世界的發展早已不同了。

兩人各自做各自的心理準備,還是夏恬,慢慢將手?伸向了門把手?。

還沒碰到,門突然被?打開了。

莊琳算準了時間,開門來迎接,正?好?撞見。

“……”夏恬一愣,隨即笑?起來,“小姨。”

“哎,快進來吧!等你們好?久了。”

莊琳錯開身體,包廂裡?的場景映入眼簾。

是個中式複古風格的包廂,與其說是包廂,不如說是大客廳,和平常家裡?的區彆就在於,是一個除了沒有?臥室什麼?都有?的家。

落地窗前?,兩個坐在一起的白發老人,先?入了夏恬的眼。

看見夏恬,寧揚萃一下怔住了眼。

九十五歲高齡的老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她。

歲月不敗美人。

寧揚萃這一生經曆的風雨太?多了,孩子們不知道,因為她和莊耀天不願意多說。

他們倆的靈魂裡?烙印著中國紅,從戰爭年代?走來,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什麼?是信仰,命運,情感的傳承。

莊慧是莊家最像寧揚萃的一個女孩子,不管是性格,長相,還是能力,後麵的第三代?小輩莊琳,莊毅,性情都很強勢,更像莊耀天。

可惜,莊慧行差踏錯,她為愛勇敢,付諸真心,卻愛錯了人。

但寧揚萃沒想到,她竟還有?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兒。

“孩子,過來。”

夏恬早已紅了眼。

二話?不說邁出步子迎向自己的曾姥姥,靠近了,腰彎下,雙手?撐住老人的小臂。

她沒出聲?。

遲希跟著她進來,旁邊的莊琳眼睛紅紅,搭上了遲希的肩膀,往她身上靠。

遲希低下頭,些微不自在,但什麼?都沒說。

她現在,能想象得出小恬兒的心情。

可她覺得不夠,她努力地,想要?感同身受一下向日葵的能量。

這個屋子裡?還有?很多人。

花白頭發的幾位老人,也都團團圍向了夏恬。

唯獨剩下在大桌子最遠的地方坐著的一個人。

寧揚萃紅著眼叫她,“老大媳婦兒,快過來見你孫女!”

那是沈微紅,莊家長媳。

聽見話?,但是不動彈。

沈微紅在座位上不肯動。

不看夏恬,反而看到好?久沒見地遲希,走過來拉著手?問了幾句話?。

“彆理她,她就是個犟種。”寧揚萃忙拉著夏恬安慰道。

夏恬搖頭,“沒有?,太?姥姥,我沒事。”

莊家的姑奶奶,65歲的老咋呼鬼莊麗笑?道,“那有?什麼?稀奇,大嫂不犟,能生出那驢一樣的慧慧嗎?”

寧揚萃黑了黑臉,訓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莊麗賠笑?,“好?嘛好?嘛,彆生氣,咱坐,來來來,快坐都……”

她負責口頭上安排大家。

包廂裡?,有?一個超大的圓桌子,全部人坐下來,感覺對麵的人都變小了。

夏恬左邊是寧揚萃,右邊是莊麗。

遲希被?夏恬姥姥沈微紅和二姥姥張紅梅圍著,也是抽不開身。

半個小時過去了,夏恬被?問的有?點疲累,桌上的飯菜還沒動一口。

她時不時,總會看向遲希身邊的沈微紅。

老人明顯在躲著她,根本不看她一眼,但夏恬卻是發現了,她眼睛也是紅的,夾菜的動作都有?些發抖。

如果這個桌子上有?誰能和她感同身受,那這個人隻可能是夏恬了。

大家都在為她的到來感到興奮,隻有?姥姥在為女兒的離開痛苦不堪。

夏恬懂得。

後來的半程,她有?些心不在焉。

第1章 接臂

好在, 莊家的人並沒有馬上拉著她回家聊過去聊現在。

是一家人,但各自有各自的小家要照顧,於是飯局結束,寧揚萃讓其他人都散了, 自己家老頭子也叫人送回去?。

她有私心, 想?自己跟曾孫女親親熱熱聊一聊, 於是問小孫子莊毅要了他的車,和夏恬遲希一塊走。

而去?的地方, 則是她的老家, 也就是莊家現存最早的一處房產,在胡同?深處, 距離現在的酒樓有半小時的車程。

隻不過?, 出發沒多久, 夏恬接了個電話。她原先所在的醫科大附院有一個緊急情況, 郭箬親自打電話問她現在在哪裡。

“很近,五分鐘。”

“好。”

掛掉, 夏恬歉意地看了眼寧揚萃,隨後自然衝遲希說道, “希希, 先送我去?醫科大附院。”

遲希沒彆的反應, 嗯了聲, 不動聲色地加快了速度。

寧揚萃怔怔地看向夏恬。

一直到醫院門口, 夏恬飛奔著進去?, 老人還沒有收掉目光。

遲希在後視鏡裡往後看, “太姥姥, 我們先回去?送行?李再來等?她吧?”

“希希啊,”寧揚萃笑得很欣慰, “你和小恬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遲希笑了笑,“高中的時候,我們當了兩年同?學。”

寧揚萃好一會才坐正,遲希說話開動了車。

她以為這位老人不會再說話了。

但是,快到莊家祖宅的時候,寧揚萃突然感慨了句,“真是和她媽媽一模一樣。”

遲希愣了愣。

“小恬兒,和慧姨長的很像嗎?”

“不隻是長得像。”寧揚萃說,“眼睛裡那股執拗勁兒都是一樣的,一看就知道,這孩子也是個重感情的主?兒,唉,不知道她這一生?,又要有什麼變數。”

最後一個紅燈,要等?五十秒。

遲希腦海中不斷在回想?剛剛寧揚萃說的話。

還有在飯局上,大姥姥對?小恬兒的疏離。那是種親切又陌生?的感覺。

遲希大概能理解。

隻是沈微紅挺喜歡她的,她總想?著,要是能為小恬兒做點什麼就好了。

遲希的食指上,有個翡翠玉戒指,她在方向盤上輕點著手指,折射的陽光躲在她戒指後反複搖曳,吸引了寧揚萃的視線。

活到九十五,寧揚萃身?體雖然沒什麼大毛病,但牙齒全掉了,現在一口全是鑲的假牙,說話總有些不清不楚的,眼神有時候也會不好使?,眼窩已經?深深陷了進去?。

她還能分辨得出來,那戒指分明是微紅的東西。

“這微紅,還是對?你好。”

遲希抬起手看了眼,心裡一陣發暖。

小恬說的果然沒錯,其實和莊家人見麵也沒那麼難,沒有人提到當初她的退群,她以為的裂痕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遲希笑了笑,“太姥姥,您不知道,我要是不收下,大姥姥得掉眼淚下來。”

寧揚萃嗯了聲。

沒再說。

遲希還小,可?她卻知道。

當年,微紅心尖上的女兒為了個人跟家裡決裂,出逃,遠嫁,而他們老二?家的丫頭則是非要往上考,考完研究生?還要上軍隊,也是滿世界跑,自己不成家,也根本不著家。

如花似玉的一雙女兒,竟然會變成後來那樣。

全家人多多少少,都有點無?法接受。這事還曾經?被左鄰右舍拿來宣傳,偌大的家族,成了閒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寧揚萃再是主?張開放和自由,也有些受不住了。中國人的骨子裡,少不了親情和愛,每個人都注定會受到家人的羈絆。

而就是這樣一個時候,莊琳帶來了一個女兒。

莊家的人都喜歡瘋了。

自家女兒出走慣了,這還是第一次有新姑娘進門。

尤其是沈微紅,從?遲希很小的時候就很稀罕她。

莊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兒要貴養,男兒要糙養。所以不管是哪一代,女兒都很受大家的喜愛,隻是後來,很少再有女兒了。

*

而此時的醫院,夏恬一進來就直奔手術室。

她曾經?也是這裡的常客,手術室外的護士看見她,猛地站起來跟她說話,“夏恬!你回來啦!”

夏恬抽空看了她一眼,微笑點點頭。

閒話稍後再續,她現在被老師叫來要上的一台接臂手術。

電話裡言簡意賅,傷者左臂被大型機器儘數砍斷,還在可?接臂時間範圍內。

而休假期間能聯係到的能做這台手術的醫生?,隻有郭箬。

夏恬又一次沾了老師的光,她曾經?跟著老師去?南非待過?一年,曾做過?這樣一台接臂手術。

進了手術室,夏恬直接換衣服,準備上台。

此時,從?另外一個台上下來的兩個外科醫生?,閒聊著從?她身?邊經?過?。

“也是外地人啊,不是吧,才16啊……”

“嗯,可?憐……”

夏恬不置可?否。

16歲的小孩,她見得多了。

可?等?她洗好手進到手術室裡,裡麵那張,熟悉到不想?回憶的臉,叫她緊緊皺起眉。

瞅了眼一旁的手術記錄,患者名字叫夏浩林。

夏,浩,林。

記憶中某個囂張跋扈,撕她本子偷她錢的弟弟,逐漸和眼前躺在手術台,奄奄一息的少年重了影。

郭箬看出她的不對?勁,出聲安慰,“彆怕,這不難做到。”

她以為夏恬是被這條斷口鮮血淋淋的手臂給嚇得。

夏恬半晌沒說話。

手術遲遲不開始。

負責和家屬交涉的醫生?急衝衝進來,“主?任!聯係不到病人的家屬,他所在的那個廠也不願意做擔保,沒人交錢沒人簽字,這怎麼辦?”

郭箬冷靜地想?了想?,“科室備用金還有多少?”

“不多了!應該不太夠。”

郭箬正想?說,那她先墊一些,不管怎麼樣,這個手術她是做定了。

不想?,夏恬突然說話,“我來簽字吧。”

郭箬微皺眉,有點莫名。

她絕不相信夏恬不了解醫院的規章製度,“為什麼?”

“我和他有血緣關係。”夏恬道,“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

這場手術,終究順利進行?了。

半夜,手術完成,夏浩林還處在昏迷中,被推進了監護室裡。

夏恬鬆了背,彎著腰跟在郭箬身?後。

一塊到洗漱台洗手。

“老師,他是怎麼來醫院的?”

因為真的足夠及時,稍微再晚一點,那條胳膊就真的神仙難救。

夏浩林畢竟是個孩子。

郭箬說,“送來的路上交警一路護著,說是一個紙廠的員工,你確定他真的是你弟弟?”

“隻是血緣上的弟弟。”夏恬漠然地說,“實際上,也沒什麼感情,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出現在帝都。”

郭箬沒說彆的。

“那,這段時間要不然你先回避,估計沒多久他親爹媽就得來。”

夏恬沒猶豫,飛快點頭,“行?,不過?生?命至上,有彆的緊急情況您還是叫我。”

“行?,少不了你的。”

夏恬走出醫院門口的時候,已經?深夜,整座帝都城已經?陷入安靜,但卻依然燈紅柳綠。

醫院門口的停車位上,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在那邊,旁邊站著個穿紅連衣裙的女人。

夏恬記得今天遲希穿的不是紅裙子,一路小跑著過?去?,從?上而下端詳她。

這是種長袖的紅裙,看樣式,和她那件黑裙子很像,裙身?很長,直到小腿,準確來說,身?材比例很好,四肢修長的人,才能穿出它真正的真正感覺。

夏恬覺得,遲希穿的比她好看多了。

她眼睛熱熱的,“你這裙子哪來的?”

遲希勾住她的腰,揚起下巴,做思考狀,說,“它比我還大兩歲,可?比我金貴。”

夏恬眼神一亮,“什麼意思?是誰的?小姨的?”

遲希點點頭,“她不愛穿,基本全新,在太姥姥家裡壓箱底,今天才翻出來的。”

原來這樣的裙子不止一件。

當初媽說,這裙子是她和妹妹拿縫紉機自己做的,世上獨一無?二?,夏恬還以為就那麼一件。

看著這品質上乘的粗布料,夏恬不禁上手摸了摸,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她覺得,遲希穿這件裙子,比她要好看多了。

“傻笑什麼呢。”遲希捏她的臉。

夏恬抓住她的手,視線上移。

今晚的遲希明豔動人,她第一次見,心裡觸動萬分。

剛剛那點因為夏家產生?的波動漸漸褪去?,她勾上遲希的肩膀,湊上前,想?親親她。

紅唇還沒貼上,遲希錯開眼,手上也用了點力氣?,把?她的腰拉遠了些。

“乾嘛。”夏恬軟軟地問。

這畢竟是在大街上……

哪怕有樹擋著,沒有人,但到處都是攝像頭,還在醫院附近。

遲希不想?讓夏恬被人議論。尤其是她以後的同?事。

她左顧右看,顧慮很多,這在夏恬看來就很不美妙。

夏恬沉沉地歎了口氣?,“行?吧行?吧。”

她拉著遲希的手臂扯遠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下一刻,遲希反手把?她拉開,又一把?關上了門。

這車畢竟不是她的。

這邊,距離具格,很近很近。

過?了馬路,走到巷口,進去?幾十米遠的地方就是。

遲希繞道駕駛座,拿了挎包出來,然後鎖好車,拉著夏恬過?馬路。

夏恬不明所以地跟著,直到七八分鐘後,站到那家具格清吧門前,她愣了愣。

遲希很久沒來,這條路卻記得清晰。

原先這家店的裝修極儘簡樸,外觀上看根本看不出是個酒吧,所以正兒八經?想?玩的人不會來,反倒吸引了很多想?找隱秘的地兒解悶的人,又因為這片地界有醫院,學校,幼兒園,成年人中女性居多,後來演變成了女性的遊樂場。女同?這個群體新世紀之初,在各個圈子裡非常低調。

可?如今,也是一片精致,儘顯奢華了。

酒吧,也變成了清吧。

正逢五一假期,這時候,裡麵的人不算少。

遲希拉著夏恬的手進來,一路到了吧台角落。

麵前一個服務生?,還穿著和幾年前一樣的衣服,也是個鯔魚頭的小女孩,問她們要喝點什麼。

遲希簡單報了幾個酒品名字。

這女孩去?給她調酒了,這眼神還止不住地一直往遲希身?上看。

夏恬也沒注意到,她進來,觀察了一下四周。

沒錯,具格果然是女女的天堂。這環境,簡直太適合幽會了。

遲希坐著,沒一會有點煩躁。

她不太享受這樣的環境,不過?夏恬想?來看看。隻是,她沒看一會,眼睛又跑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上。

遲希抿了抿下唇。

她家這隻狐狸精,沒什麼彆的毛病,就是太會裝。

這裙子是今天下午回莊家老宅放東西的時候在莊琳櫃子裡意外發現的。

後來在路上,她聽寧揚萃講了講莊家兩女年輕時候的故事。

原來她們不僅有著同?樣的理想?,還有等?同?的經?曆。那一年南下回來,她們帶回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款式,記在了自己腦海裡,回來一一複刻了出來,還在鄰裡街坊帶起了一波潮流。

遲希才知道,為什麼夏恬那麼喜歡她那件黑色的洗到掉色的裙子。

今天晚上,實在等?的久,遲希就先把?寧揚萃送了回去?,回來的時候,換上的這件。

希望夏恬看了高興。

夏恬對?這些一無?所知。不過?她看遲希,確實看得越來越高興,椅子也離得遲希越來越近。

當時,夏恬慢慢倒在遲希肩膀上,一直左右晃。

“是不是很累?”遲希手拖著夏恬的臉頰,完全包裹住,將夏恬撐起來,觀察她的神情。

動作極為親昵,真的像在擼一隻小狐狸。

服務員小姑娘過?來送酒的時候,看到的恰好是這樣一幕,眼色頓時深了深。

夏恬歎氣?。

“你帶我過?來不能就是來喝酒的吧?”

第1章 活的

遲希身上好像就是有那種拉女氣質。

和這樣的地方適配到夏恬都有危機感了。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想和遲希一塊來具格?具格是什麼地方。

眼看著,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一身紅裙的遲希身上。

夏恬咬著下巴,有點鬱悶。

偏遲希還不痛不癢地說了句,“還有讓你放鬆放鬆。”

這是哪門子的放鬆?

……

夏恬不爽。

這一杯長島冰茶,她先乾了。

然?後拉著遲希要出去。

結果沒拉動, 遲希眼睛裡擋不住笑, 在她手?心捏了捏, “等一下,你仔細看看這裡邊的變化。”

“什麼變化。”夏恬不情?願地坐下。

不就是大家夥都在看你嗎?

越想越來?氣。

這到底是交了個什麼女朋友?專程來?氣她的吧?

夏恬的情?緒一般不外露。

除非實?在氣不順。

又上了一杯酒, 她喝了一點, 後知後覺來?了勁,不過還是清醒的。

這一晃, 她好像忘了剛剛在生什麼氣, 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遲希閒聊起來?。

遲希問她, “今天?做了什麼手?術呀?”

“emm……”夏恬悶悶地說, “接臂手?術。”

“接臂?”遲希震驚,“是我理解的那個接臂嗎?”

“對!”夏恬說, “神奇吧?但我老師說了,這不難做到, 她還能做的很好。”

遲希感慨, “你們真是牛逼。”

“你呢?你今天?跟我姥姥, 聊什麼了?”

夏恬無意識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遲希光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有點上頭了, 不過夏恬有一點是, 她酒量不好, 但是很少斷片, 往往提醒個一半句, 就想起來?了。

遲希嘗試著問她,“小恬兒, 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夏恬靠近了,在她肩膀上蹭,“我,”

說著,打了個酒嗝,“我最想……不不不,我沒有最想的,那不是我能做得?到的,姥姥她,她不喜歡我,我知道。”

遲希摸了摸她的下巴。

“但是,但是我有不想做的事。”夏恬眼睛和臉龐,都在泛紅,“希希,你知道我今天?救的人是誰嗎?”

遲希輕聲問,“是誰?”

“是夏浩林。我跟你說過的。”

遲希在腦子裡搜索了一下這個人,沒找到名字,她大概是忘了。

但是,姓夏。

已知她的身邊,除了夏恬,沒有姓夏的,而?夏恬那便宜爹叫夏海,她有個更?便宜的弟弟。

遲希皺眉。

“怎麼這麼巧?”

“是吧!”夏恬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哪知道呀?他一個人來?的帝都,才十六,又是五一假期,在一個紙廠裡打工。”

“難道是惦記上你了?”

夏恬蔫巴了。

她這會思緒又清明了些,“不能吧……那他找工作的時候應該就得?找上我了,哪能輪得?到出這麼大事我才知道。”

遲希沉默。

有道理。

隻要不是那群人卷土重來?,那一切都好說。

“這幾天?彆去醫院了,你帶你老婆到帝都玩一玩,來?都來?了,好不好?”

夏恬抿著嘴巴,大大的點頭,“好。”

唔?

她猛地看向?遲希,“誰是你老婆?”

遲希下巴一揚,“你啊。”

夏恬凶巴巴道,“你都沒跟我求婚呢,算什麼老婆?”

“……”

遲希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不過卻是很高興,高興地揚唇笑。

“行?。”遲希說,“那我可得?好好賺錢了。拿五百萬來?娶你怎麼樣?”

剛說完,酒吧內突然?躁了起來?。

人潮洶湧,燈光閃爍,暗沉旖旎。

夏恬沒太聽清。

她看了看四周,才發現,什麼時候,身邊竟然?這麼多人了。

遲希看了眼手?機,現在時間顯示,零點三十分。

她和夏恬挑的角落位置,此刻顯現出了優勢。

沒有擁擠著的人群,近乎是一個屬於她們的小天?地。

遲希帶著高腳椅靠近夏恬,把她擠在了小空間裡。

這樣昏暗的環境,她都能看得?出夏恬臉是紅的。

遲希一笑,到她耳邊說,“我堵你沒見?過淩晨的具格。”

夏恬果然?點頭,到她耳邊,“我那時候一般十一點就回了。”

遲希勾起笑,嗓音慵懶。

“這才是真正的具格。”

不拘一格。

搖滾的音樂響起,不止有女生,還有男生,這個地方經過這麼多年的演變,已經趨近於混亂化。

這是京圈人的夜生活。

全都是年輕人。

單身的來?這裡找尋露水曖昧,成雙結對的來?這裡追求熱烈與激情?。

很難說現在的風氣到底是好還不好,但這也?不該是她們要考慮的事情?。

管它好不好,年輕人如果那麼聽得?進去管教,那就不叫年輕人了。

夏恬的肩膀跟著音樂,也?不自?製的聳動起來?,慢慢的,脫離椅子,也?沒有走到人群裡,就舉著一杯酒,站在遲希麵前,跟她碰杯。

生活有時候就是一潭死水。

但現在,她是活的。

夏恬高興地喊了一嗓子,抬手?,解掉了自?己腦後的發圈。

十個月過去,她和遲希的頭發已經長長了很多,要半腰處,此刻散落下來?,發絲飛舞,仿佛生了精。

遲希就還是那樣自?然?乖順地梳著高馬尾。

難怪看起來?怪怪的,她穿這樣的裙子,竟然?梳了高馬尾。

夏恬把她的發圈也?扯了下來?。

兩根簡單的黑色發圈,扭吧扭吧,轉成一個麻花。

然?後彈飛。

遲希直直盯著她看。

最簡單的T恤加直筒褲,叫夏恬穿出一種潮流風的感覺。

眼看著,夏恬要往人群裡移動了,遲希抓緊她的手?,把人按到了原來?的角落椅子上。

夏恬也?沒什麼彆的反應,一杯酒再次一飲而?儘,下肚。

“我能不能再來?一杯?”問著,她就抬手?準備招呼剛剛的服務員。

剛抬起來?就被遲希按住。

想喝酒是吧?

她喝儘自?己杯中酒,趁著滿嘴熱辣辣,甜滋滋的味道,將夏恬扯到了身邊。

貼上她的唇。

遲希下巴大幅度地在動,帶動著夏恬,唇舌之中的每一個神經,都在給夏恬傳遞著莫吉托的溫度。

燙的,刺激的。

夏恬閉上眼,再微微睜開。

她覺得?自?己越發飄了。

人群之中的吻,接的她鬢角起了青筋,但還是不願意停下來?,遲希那雙修長的手?,此刻溫柔又強勢地掐在她下巴處,把兩人交接的唇舌半掩住,那散落下來?的烏發,更?是成了最為合適的遮擋。種種借口,都在說服著她,再近一些,再深一些。

嗯,是過了。

感覺有點返老還童,找回了幾絲少年時的悸動。

多半都得?是酒精的功勞。

難怪都說,一醉解千愁。

這天?,兩人沒回去。

從具格出來?,回到了當初那個酒店,自?助式變得?更?加方便,環境也?都更?好。

夏恬倒在床上,迷糊之中,聽見?遲希的話。

“以後,你隻能有我一個紅衣姐姐了,記住了嗎?”

哦。

記住了記住了。

——

五一假期,說話間五天?過去了。

在帝都的第二天?,夏恬和遲希找了好玩的地方逛了逛,晚上回寧揚萃家吃飯。

明天?再過一天?,後天?必須得?走了,大後天?,兩人都要上班。

寧揚萃甚至想跟這夏恬一塊走,一輩子都跟自?己家老頭子在一塊待著,她說過的很膩。

嗯,到底怎麼樣,誰知道。

夏恬說,反正他倆坐一起吃飯的時候,沒少給對方夾菜。

去不去的,都是後話了。

且不說彆的,光是這樣的長途跋涉,就絕對是不適合高齡老人的。

隻是,夏恬也?沒想到,這個假期,還是沒能安生過去。

她一語成讖。

又是一台要緊的手?術,讓她深夜來?到了醫院。

千躲萬躲,出來?的時候,她還是看見?了一個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影子。

這天?是清晨。

年過半百的夏海,獨自?一人在手?術室外等她。

夏恬從來?沒想象過她和夏海或者是王莉安的相?遇。如果叫她現想,說句極端的不道德的話,她希望是在樓頂,監獄,河邊,這種聽起來?叫人覺得?森冷的地方。

而?不是在她的手?術室。

夏恬閉了閉眼。

走到人跟前,當著他的麵坐下。

沒說話。

夏海的背坨了很多,鬢角也?都斑白了。

他灰溜溜地坐到了夏恬身邊。

但夏恬卻迅速站了起來?,站到窗戶邊,更?遠的位置。

“小恬……”夏海聲音也?滄桑了很多,“還記得?爸爸吧?”

夏恬眉心一擰。

“如果是來?謝我的,大可不必。”夏恬說,“就算躺在那上麵的是你,我也?會救。”

夏海眼尾抖動了一下,眼神動容。

“但是,”夏恬繼續說,“這並不妨礙,我討厭你。”

跟她漠然?的眼睛一對視,夏海似乎覺得?無地自?容,低下了頭。

“姑娘……爸離婚了。”

夏恬沒有大的波動,“是嗎?那看來?您的天?命,也?沒幾分真心吧。”

“你走後,沒過幾年。”夏海說,“我們家的錢花沒了,她就找了下家,浩林也?沒打算要,走的很乾脆。”

夏恬緊皺著眉,沒說話。

“孩子,”夏海歎氣,這時候,仿佛千斤重的高山壓到了他身上,夏海展現出了無窮的壓力和頹廢,脊背深深彎下,“是爸爸錯了。”

良久。

一站一坐的兩人,僵持了很久。

夏恬忍耐著哽咽。

“你不用這副樣子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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