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家人(2 / 2)

“都是母妃的東西,”鐘惜鈴走過來,打開旁邊的一個木箱,晨光中有飛塵浮動,箱中書籍擺放整齊,她翻開一本詩集,指尖溫柔而眷戀地撫過那裡麵娟秀字跡,“小時候她抱著我教我念詩,哥哥和姐姐在旁邊看著我們笑……”

鐘繁微望著那陌生的字跡,想其實那段記憶裡應當是隻有哥哥沒有姐姐的,畢竟她隻是個被九龍長生硬塞進來的局外人,雖然不知道九龍長生到底是怎麼改了所有人的記憶讓她們覺得鐘惜鈴應該有一個叫鐘繁微的姐姐,但她很確定自己是誰,也絕不可能出現在那段過去中。

若論血緣,她不是鐘惜鈴的姐姐,更不是先樂陽王妃的女兒。她是皇後的女兒,在宮中排行第九的韶儀公主,為了改變亡國的未來,為了尋找九龍長生所說的失落的明珠,才來到這似是而非的地方。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

不僅僅是因為她還得靠著這個身份來完成那個表述不清的任務,也是因為這許多年朝夕相處,她也早把鐘惜鈴當做親人,不忍心打斷她的懷念。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點……隻是一點點,想她真正的親人了。

在她的記憶中,大皇兄幾乎是完美無缺的代名詞。不管是父皇還是朝臣,人人都說太子風姿出眾聰慧賢良,所有人都誇讚他,沒有人不喜歡他。他總是很忙,要讀書,要管事,總是匆匆來去。可儘管這樣,他對著弟弟妹妹還是溫和親切的,像是永遠不會不耐煩。她和小十小時候總愛拿些亂七八糟沒有條理的小事去麻煩大皇兄,他也總是認真地聽著,然後提出一個他們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在當時的他們心中,大皇兄無所不能,沒有什麼麻煩是他解決不了的,也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而年少時的四皇兄看著君子如玉,卻是最愛玩也最會玩的一個,蹴鞠、投壺、鬥戲,無一不精,甚至用化名偷偷寫過話本子排過戲,後來那戲在京中傳唱,輾轉又傳入宮中,那次宮宴上大家都看得認真,幾乎無人知道作者正坐在台下對著自己的妹妹擠眉弄眼。除此之外,他詩詞歌賦能寫,琴棋書畫都通,誰見了都誇他有靈氣。父皇雖斥他不務正業,但其實也不惱怒。一個非嫡長的皇子並沒有什麼正業好有,他既然喜歡也擅長這些旁門左道,那便讓他去做,總好過哪天兄弟鬩牆,奪位之爭。

還有小十……一看到筆墨紙硯就頭疼,一聽說打架就兩眼放光的小十,明明年紀比她小,卻將保護她視作己任的弟弟。他為了她和八皇姐吵過架,為了她和六皇兄打過架,甚至為了她和父皇頂過嘴。她記得他怒氣上頭就要衝上去卻被她死死拉住的時候眼裡的憤恨委屈,也記得他護在她身前保護她的時候麵上的冷淡堅定,還記得那些夜裡,他們兩個靠在一起講到未來時他閃閃發光的眼睛。

她記得長樂宮中,小十磕磕巴巴背不下來一首詩,被大皇兄耐心溫和卻一個不漏地指出錯誤,四皇兄在邊上提著個蛐蛐籠說風涼話,而母後攬著她笑盈盈看著這一幕,一下一下打著扇。最後小十惱羞成怒大喊“不背了”就要往外跑,被早有準備的四皇兄逮了個正著,他拚命掙紮卻掙脫不開,氣得眼睛都要發紅,最後還是大皇兄把他接了過去,一句句講給他聽。那首詩說,畫鼓聲中昏又曉,時光隻解催人老*……她靠在母後懷裡,在微涼的風中,在春日的花香中,在大皇兄溫潤平和的聲音中慢慢睡著了。

後來呢……後來大皇兄病逝,四皇兄尚還在茫然中便成了太子,那些國事政事從不是他擅長的東西,大皇兄做得舉重若輕的一切,都能讓四皇兄焦頭爛額。於是再也沒有人誇他有靈氣了,所有人都搖著頭歎息,說“若悼太子還在,怎麼也不至於如此”。夢中鐘繁微扒著窗看著四皇兄安靜地坐在書房中,燈火通明,他微微垂著眼,眼睫遮擋住眼睛,一片濃重的影。她忽然想起來,四皇兄已經很久沒有再玩他那些旁門左道,也很久沒有笑過了。

再後來,是小十被燕人活活打死,他到死都沒能瞑目,下葬前鐘繁微似乎見到他眼中的憤怒不甘和強忍的淚水。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身為雙胞胎一刹那的感同身受。她聽說小十之所以和燕人起衝突是因為那些人言辭輕慢,侮辱八皇姐。他一向脾氣不好性格也爆,沒忍住出言反駁,最後動了手。她孿生弟弟的屍首被堂而皇之地送回來,燕人沒有一句道歉話語,甚至沒有半點緊張神色。皇子慘死,卻沒有人替他討回公道,山河飄搖,幾乎磨平了大越人的脊骨,又或者這脊骨早在多年享樂中已被磨平,再無人敢與燕國對抗。

——最後一個敢於對抗之人,屍首正躺在他們麵前,至死不能瞑目,臉上猶帶憤然神色。

她孿生的弟弟,自小護著她幫她打架的弟弟,她看著他慘死,卻也不知能做些什麼。她擋不住燕國的鐵騎,攔不住八皇姐被送去和親,甚至都沒有辦法讓燕國交出殺人凶手。凶手是整個燕國,大越的所有人都是沉默的幫凶。父皇舍得送出最寵愛的女兒,自然也不願意為了這麼個小兒子得罪狄燕。皇帝不肯追究,她哭泣懇求也無法打動他,想替小十報仇卻連宮門都出不去,她沒有一點辦法,四皇兄也沒有辦法,就連母後也做不了什麼,隻是在幼子下葬之後一病不起。

母後病死在國破前,四皇兄自焚在國破時……

鐘繁微抹了一把發澀的眼睛,深吸一口氣,將夢中的回憶壓回心底。她本就是為了改變這樣的未來才答應了九龍長生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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