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覺得人若太過剛正不是什麼好事,會被奸人欺負,對付什麼樣的人就要用什麼樣的法子。
曹皇後見這果然是個小忙,便沒有繼續推辭。
到了下朝的時間,蘇轍又去見了歐陽修。
歐陽修雖身為副宰相,但聽說蘇軾詛咒官家一事,也覺得匪夷所思,滿臉怒容,當即要進宮拜見官家,更道:“這等拙劣下作的手段,也唯有濮安懿王他們做的出來!”
“哼,虧他們想的出來,說子瞻因自己是榜眼卻官位低微,所以對官家懷恨在心,簡直是胡說八道!”
蘇轍見狀,忙道:“……還請大人彆動怒,您彆進宮,如今若您進宮,難免會惹得官家猜疑。”
“若被他們反咬一口,那就糟了!”
畢竟這件事官家是命梁適密查,於情於理,這個時候歐陽修都是不知情的。
歐陽修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蘇轍又道:“還請大人稍安勿躁,學生已有應對之策。”
歐陽修麵上露出幾分狐疑:“此事乃板上釘釘一事,你能有什麼法子?你既有法子,為何又來見我?”
第76章
蘇轍卻是道:“因大人您在朝中頗有號召力, 隻要到時候您肯站出來替六哥求情,想必不少觀望之人都會跟著站出來的。”
這話看似有拍馬屁的嫌疑。
但卻是實話。
梁適雖比歐陽修年紀大,可隨著這些年官位越來越大, 是越來越眼高於頂, 口氣很是狂妄。
反之貧寒出身的歐陽修一直不忘本心,對寒門學子能提攜的提攜,能照拂的照拂。
所以朝中欽佩歐陽修的人遠比敬重梁適之人多得多。
歐陽修自是答應下來。
就算蘇轍不這樣說, 來日他也會這樣做的。
蘇轍回去之後並沒有任何動作。
反觀濮安懿王與梁適日日派人盯著蘇轍。
雖說王鞏有些本事與門路, 但蘇軾被關押即將送來汴京一事,若非他們故意放出消息,王鞏也是無從得知。
隻是他們卻是萬萬沒想到。
蘇轍竟再無動靜。
就連梁適都有些沉不住氣, 與濮安懿王密會一番:“……從前我雖聽人說過蘇轍這人,卻並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可如今他既得曹皇後另眼相看,想必並非簡單之人, 王爺說,他到底要做什麼?”
濮安懿王看著眼前的佳肴微微愣神:“我也不知, 難道這蘇轍與蘇軾兄弟之間關係很好是假的?如今蘇轍知道保不住蘇軾,索性自己也不管了?”
說到這裡, 他搖搖頭道:“不對,若真的如此,他就不會去見曹皇後與歐陽修了。”
兩人是商量來商量去, 並沒商量出個結果來。
反倒是越商量心裡越慌。
總覺得蘇轍有後手等著他們。
等著兩人離開杏花樓時,兩人臉色都不大好看。
他們前腳剛走, 後腳王管事就差人送信給蘇轍了。
縱然這兩人小心謹慎, 但廝兒進去上菜端茶時還是聽到了幾句他們傳話內容。
蘇轍從這幾句話中,也知曉自己並沒有賭錯。
又過了小半個月, 官家於早朝之上說起這件事。
滿朝嘩然。
有人不信。
但更多的人卻是驚愕。
若官家真深究下來,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歐陽修率先站了出來,直道:“……蘇軾雖並非微臣學生,但微臣對他卻有知遇之恩,對他有幾分了解,微臣覺得,蘇軾定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的。”
他這話還未落下,梁適就站出來道:“歐陽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的門生遍布天下,難不成你人人都了解?有句話不知道歐陽大人聽沒聽過,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梁大人說的是。”章衡這時候也站了出來,原先他得歐陽修看重,可發現歐陽修更看重蘇轍兄弟兩人後,便毅然決然轉身投靠了梁適,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官員:“啟稟官家,微臣與蘇軾之表兄程之才程大人有幾分交情,倒是聽說過不少蘇軾原先在眉州之事。”
他看向官家,言辭恭敬:“在下官看來,蘇軾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來,並不感到意外。”
一時間,朝堂之上吵的像菜市場似的。
與此同時,曹皇後已收到信,下令傳召梁適的妻子李氏進宮。
提起李氏來,汴京上下的婦人可是羨慕異常。
當初梁適曾拜師於李氏父親,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李氏也是擅長詩書,文采斐然。
這多年下來,梁適不僅沒有納妾,更與老妻恩愛有加,是夫妻,卻更是摯友。
曹皇後一看到李氏就道:“……也不知怎麼回事,本宮這些日子時常想起故去的曦兒,總是吃不好睡不好,本宮聽說李大娘子乃福壽雙全之人,不知您這些日子可願留在宮中與本宮作伴?”
這話雖是詢問。
但李氏哪裡敢不答應?
曹皇後瞧見她身側的幾個女使,笑道:“你們幾人就先回去吧,回去之後告訴你們家大人一聲,要他不必擔心。”
“李大娘子在宮中,本宮自會好好‘照顧’她的。”
縱然李氏知道曹皇後這是要將自己軟禁的意思,卻也隻能應是。
等著蘇轍出了府衙時。
已有同僚與他說起蘇軾官家大不敬一事,直道::“……我說蘇大人,你怎麼一點不著急啊?當心牽連到你身上!”
“我為何要著急?”縱然蘇轍心裡是心急如焚,可麵上也是一派淡然:“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
“我知曉我六哥的性子定不會做出這等事,官家定會還他一個清白的。”
他依舊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因這是本朝難得一見的案件,縱然蘇軾已白紙黑字認下罪名,但官家惜才,還是下令押送蘇軾再進京徹查一番。
濮安懿王也好,還是梁適也好,都知道官家如此,皆是看在蘇轍的麵子上。
在官家看來,蘇轍是個好的,他的哥哥想必也不會太壞。
一連幾日,蘇轍依舊是沒有動靜。
這下就連官家都覺得有些意外。
當日早朝之後,他想了又想,隻吩咐內侍道:“……若是蘇轍求見,就說朕沒空吧。”
他知曉蘇轍與其兄長感情深厚,定是要進宮求情的。
誰知等他問起內侍時,內侍直道:“啟稟官家,蘇轍蘇大人並未求見。”
官家:???
等著他見到歐陽修時,不免好奇問起歐陽修來。
歐陽修暗道蘇轍果然是料事如神,雖說他與官家並未見過幾次麵,卻將官家的反應猜的準準的:“……啟稟官家,微臣也曾問過子由其中緣由,問他連微臣都著急不已,他為何能夠如此鎮定自若。”
“哦?他怎麼說?”官家很是好奇。
歐陽修正色道:“子由篤定子瞻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子由還說,從前子瞻在鳳翔府就樹敵頗多,便是鳳翔府前知府宋顯已伏法,但鳳翔府還是有些衙差是他的人,想要加害子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何況鳳翔府油水極大,每年光是運送進京的木材就能叫人賺的盆滿缽滿,子瞻雖已升官,但他身為通判,也是能過問此事,有他在一日,鳳翔府的人就難以從木材上做手腳。”
他看著官家,更是道:“子由還說,官家乃仁善明君,他相信您定會還子瞻清白的。”
誰人都喜歡聽好話。
官家也是如此。
但如今官家隻琢磨出不對勁來,這樣一頂高帽子戴下來,就算他不徹查這件事好像都說不過去。
歐陽修更是乘勝追擊,說他也派人去了鳳翔府,打算審一審問一問蘇軾的家眷。
一時間,汴京大街小巷,幾乎人人都知道榜眼郎蘇軾對官家大不敬。
甚至對於官家子嗣,眾人都議論起來。
梁適便又帶著章衡等人奏請官家立太子,如此方能平民心。
他們這是一環扣一環,環環相扣啊!
又過了半個月,蘇軾已被押送進京。
便是蘇轍沉穩,可聽說這件事時心裡還是難受不已。
一旁的元寶低聲道:“……少爺,濮安懿王他們真的是欺人太甚,放出了消息,好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們守在六少爺回京的路上,朝六少爺砸爛菜葉子之類的東西。”
說到這裡,連他都不忍心說下去:“六少爺從小到大心氣高得很,何曾,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蘇轍是心如刀絞。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六哥回來時是正午,今日天氣炎熱,按理說街上並無多少行人。”
“更不必說尋常老百姓哪裡知道六哥今日回來?就算知道,頂多是看看熱鬨而已,難不成一個個還能拿著爛菜葉等著六哥不成?”
“我看那些老百姓隻怕是濮安懿王的人吧,他們此舉,就是想逼我有所動作。”
頓了頓,他更是道:“濮安懿王等人坐不住了,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元寶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歐陽修很快就差人過來了一趟,直問蘇轍要不要去獄中見一麵蘇軾,若是想見,他來安排。
蘇轍卻是搖搖頭,對來者道:“還請你回去替我謝謝歐陽大人,不必了。”
“若我見到我六哥,隻怕會受不住的。”
“到時候,怕是連我都不知自己該做出什麼事情來。”
官家很快就命人提審蘇軾。
梁適是主審官。
原本歐陽修自薦想當副審之一,可梁適卻說他與蘇軾之間關係不同尋常,難免會包庇蘇軾。
他們正爭的不相上下時,司馬光舉薦了一個人——範鎮。
這人一向公正嚴明,連官家的麵子都不賣,難道還會賣彆人的麵子?
直至今日,範鎮還偶爾在官家跟前念叨著子嗣一事。
官家當即就答應下來。
若能給範鎮找些事情做,想必範鎮來見他的次數就能少多了。
蘇轍依舊毫無動靜。
倒是官家有幾分坐不住了。
這一日宣蘇轍進宮。
在官家看到蘇轍時,卻是微微愣了一愣,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蘇轍就消瘦了不少。
官家隻道:“……想必你也是為你兄長擔心的吧?”
“這是自然。”蘇轍微微一笑,麵上卻是神情淡然:“微臣從小與六哥一起長大,第一次分彆就是在六哥去鳳翔府為官。”
“說句不怕官家笑話的話,當初微臣與六哥分彆之後,是食不能咽夜不能寐,總覺得像少了些什麼似的。”
他微微歎了口氣,道:“前不久,歐陽大人問微臣,若最後真不能還六哥清白,六哥若落得斬首示眾的下場,微臣該如何做?”
“當時微臣聽聞這話是久久不能回答,回去之後是想了又想,若六哥活不下去,那以後的微臣怕也高興不起來了。”
“對於微臣來說,六哥不僅僅是兄長這麼簡單。”
“更是微臣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這話說的官家有些晃神。
更有幾分震撼。
他也是有兄弟手足的,小時候也是一起玩鬨長大,但這等情誼比起皇位來卻是不值一提。
官家道:“朕聽歐陽大人說起過,說你篤定你兄長是被冤枉的,你可有證據?”
蘇轍點了點頭:“微臣自然是有的。”
“人的字跡雖難以臨摹,但若是隻有幾個字,卻並不能看出端倪,更何況還是寫在木材上,更難辨真假。”
“微臣手上有與兄長的書信來往,足足有兩百多封。”
“其中不乏有兄長對於官家的評價,若是官家想看,微臣稍後會命人送進宮來。”
將近兩百多封的信?
官家驚呆了。
他認真算了算,蘇軾前去鳳翔府當差也不過兩年的時間,七百日左右而已,敢情他們兄弟之間平均每三日就寫一封信?
寫信也就算了,蘇轍還將蘇軾給他寫的每一封信都完好保存著?
彆說他沒想到。
這等事,換成誰,誰都想不到。
官家道:“既然你手中有證據,為何不早點呈上來?”
“因微臣知道,官家定會還六哥一個清白。”蘇轍心裡卻想,這等關鍵性的證據自然要等著最後的時候拿出來啊,這樣才能給濮安懿王和梁適重重一擊。
官家瞧見他如此篤定的眼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話。
他愣了愣,便吩咐內侍將這些書信都取回來。
兩個時辰後。
蘇軾寫給蘇轍的信都取了過來。
足足有一大箱子,由兩個內侍抬進來的。
官家當即就差人將梁適與範鎮喊了過來,指著這一大箱子書信道:“……派人好好查看一番,看這些信中有沒有提及朕或對朕有大不敬的言辭。”
梁適與範鎮都驚呆了。
回過神來的範鎮更是掃了蘇轍一眼,沒好氣道:“你說你也是的,手上既有證據,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梁適很快也反應過來,忙道:“還請官家明察,臣懷疑這些證據之所以久久沒能提交,是不是偽證!”
“蘇轍與蘇軾同乃親兄弟,蘇轍能夠臨摹蘇軾字跡,也是很正常之事。”
蘇轍含笑道:“梁大人這話還是挺有意思的,您口口聲聲說這些證據是下官偽造,為何沒有懷疑當初木材上的字跡也是旁人偽造呢?”
“下官六哥乃少年榜眼,不說有多聰明,卻也不是個蠢的,如何會在木材上題那些大逆不道之字?嫌自己的命太長了嗎?”
範鎮也跟著接話道:“梁大人這話有失偏頗啊,這麼大一箱子信,區區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能偽造出來?”
“彆說偽造,就連蘇軾本人前來,隻怕沒有三兩個月時間也是寫不出來的。”
“況且這些日子蘇轍隻告假過一次,哪裡來的時間偽造罪證?”
梁適一怔。
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官家看到這一幕,心裡大概已有數。
這件案子看似是證據確鑿,但仔細去查去想,卻是錯漏頻出:“朕看這些信就交由梁大人與範大人去審好了,一封封的仔細查,萬萬不可有遺漏。”
梁適與範鎮齊齊應是。
因這些信箋很是珍貴,極易被銷毀,所以兩人皆選出自己信得過的人來審,不光如此,他們審查時還有專人輪班盯梢,盯梢之人足足有數十人,就怕有人暗中動手腳。
梁適選的是章衡。
一開始,章衡是信心百倍。
他也是才高八鬥之人,知曉文字這種東西是最好大做文章的,但凡涉及到官家之處,他大肆曲解一番,就不信找不出蘇軾的錯處。
到時候興許還能將蘇轍也牽扯進去!
可很快,章衡就發現自己天真。
真的太天真。
蘇軾一封封信宛如裹腳布,是又臭又長,信中全是些廢話。
信中說起他與程之才的壞話,他也就認了,還說起鳳翔府的天氣,美食,說起自己這幾日心情不甚美麗,甚至連剛出生的蘇邁一天拉幾次屎尿都提起。
蘇軾這是吃飽了沒事乾?
接下來的每一天,章衡覺得自己是度日如年。
他好不容易發現了其中信中說起官家,卻是蘇軾問蘇轍進宮,官家可有賞賜什麼好吃的給蘇轍,更說宮中佳肴味道應該比杏花樓更甚,叮囑蘇轍若官家留他在宮中吃飯,要蘇轍多吃點。
章衡:……
好家夥。
尋常人書信來往,說的都是些朝中大事。
但蘇軾提起最多的都是美食,沒一件要緊的。
章衡等人不眠不休看了大半個月,才將所有的信都看完,但凡涉及到官家的信全部擇了出來,更是將其中內容謄抄出來。
當這些證據送到官家跟前時,官家剛看幾頁,就忍不住道:“難不成這鳳翔府真一點好吃的都沒有?惹得蘇軾怨念竟這樣深?”
他又看了幾頁,卻笑道:“沒想到朕在蘇軾心中,竟是個長相俊朗之人。”
“原先朕隻覺得與蘇轍相處下來很是舒服,看過這些信中,大概也能看出蘇軾也是個很有趣的人。”
蘇軾幾次在信中提起官家仁善,好人定有好報之類的話。
至於有些不該說的,他是一點沒提。
可見蘇轍對他的循循善誘,叮囑他慎言慎行,他也不是一點沒聽進去。
下首的梁適的麵色很是難看。
一是他擔心老妻,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
二來是這件事好像是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歐陽修更是上前道:“啟稟官家,臣已經收到派去鳳翔府的人的回信,他們已審過蘇軾的妻子王氏。”
“當年蘇軾入獄後,鳳翔府知州曾要捉拿有孕的王氏入獄,更因此要挾蘇軾。”
“正是因此,所以蘇軾才會認罪的。”
這話說的官家微微皺眉:“竟還有這等事?”
“蘇軾罪名尚定,竟還有人要捉拿他的妻子入獄?若王氏腹中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誰能擔待的起?”
語氣之中隱隱帶著幾分難得的怒氣。
無人敢接話。
官家的眼神落於梁適麵上:“不知梁大人覺得這案子還有徹查下去的必要?”
從所有證據以及蘇軾來汴京後的供詞來看,這件事已是真相大白,若真的要查,卻是要查到底是誰在其中搗鬼。
梁適是負責這案子的主審官,他若覺得這案子還有再審的必要,自也是要審的。
雖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但蘇軾免不得要多吃點苦頭。
梁適想到一直未曾歸家的老妻,隻能硬著頭皮道:“臣以為此案已是真相大白,再無查下去的必要。”
他能夠身居高位,見風使舵的本事很是厲害,忙道:“定是有人汙蔑蘇軾,臣奏請皇上,想要帶人徹查此事,看看到底誰竟如此大膽!”
官家隻是淡淡掃了他一眼:“不必了。”
“先前蘇轍已進宮,與朕說若他兄長是汙蔑的,他想要徹查此事,朕已答應他了。”
梁適心中大驚:“還請皇上三思。”
“蘇軾乃秘書省官員,與此案是風馬牛不相及……”
饒是官家好脾氣,見他本事沒有,卻還咄咄逼人,心中隱隱也是有幾分怒氣的:“這又如何?隻要能將案子查清楚就好了,先前王安石遇刺案與今日的蘇軾汙蔑案,皆沒查出真相,朕還敢將這案子交給你們嗎?”
“這案子先叫蘇轍試一試吧,若沒查出真相,你們再接手也不遲。”
梁適隻能應是。
***
一日之後。
蘇轍就孤身前往牢獄外等候蘇軾,打算接蘇軾回家。
今日程氏等人原本也想要一起來的,但卻被蘇轍勸下了。
他知道蘇軾在牢中受了不少苦,若程氏見到蘇軾,肯定會傷心難過的。
蘇轍約莫等了一刻鐘的時間,這才見著蘇軾慢悠悠走了出來。
他以手擋眼,似是一時不習慣這樣強烈的光線。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
下一刻,就有披風披在他身上。
他扭頭一看,這人不是蘇轍還能是誰?
“六哥,走,咱們回家!”說話間,蘇轍已為他係好披風,他知道蘇軾定不願叫人看到他這般落魄的樣子,如今瞧見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蘇軾已瘦了一圈,臉色很是難看:“你放心,你受汙蔑陷害一事,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不久的將來,你受到的委屈,我會要那些人百倍千倍奉還的。”
他自己受了委屈倒不要緊。
他卻不會任由旁人踐踏他的親眷。
蘇軾握住他的手,卻是笑了起來:“八郎,我就知道你會救我出來的。”
“所以我一直都不怕。”
“你看,你這不是來了嗎?”
第77章
蘇轍隻覺眼中酸澀, 扶著蘇軾上了馬車。
上馬車後,他這才低聲道:“六哥,我來了, 沒事了, 咱們馬上回家。”
“在牢獄中定沒有在家舒服,更不必說你在牢中吃不好睡不好的,躺在我肩上靠一靠吧, 很快就回去了。”
“昨夜我就飛鴿傳書給了六嫂, 要她不必擔心你,還有爹娘,他們知曉你無事的消息, 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如今已在家中為你備好了符水,為你去去晦氣……”
蘇軾坐在馬車上。
馬車駛入鬨市,他聽見車窗外傳來喧囂, 有種很陌生的感覺。
好一會,他才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真的沒事了, 直道:“八郎,我不累, 一點都不累。”
“我雖在獄中,卻也聽那些人說起過的,這樁案子官家十分上心, 彆說他們不敢對我濫用私刑,對我也是好吃好喝招呼著, 就是我一個人在獄中很是無聊, 還有幾分害怕,總是喜歡胡思亂想。”
說著, 他苦笑一聲:“我雖知道你肯定不會對我不管,不會不救我,但我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若這案子真的已蓋棺定論,再無回旋的餘地,我希望你不要再白費功夫,可我更知道,你雖聰明沉穩,卻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肯定會撞個頭破血流,那樣該怎麼辦啊!”
“我甚至想,若有機會,肯定要偷偷與你送封信的,要你彆管我……”
他這話說的是東一句西一句,毫無章法,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蘇轍卻是聽的認真極了。
他覺得,若真到了最壞那一步,他大概會如蘇軾所說那樣,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
馬車搖搖晃晃,很快就到了蘇家門口。
蘇轍剛扶著蘇軾下馬車,就看到程氏等人那焦急關切的眼神。
蘇軾竭力露出笑容來:“爹,娘,你們都等在這裡做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他表現得越輕鬆,可程氏等人瞧見是愈發難受。
入獄一個多月的時間,蘇軾像變了個人似的。
眼中毫無神采。
麵容憔悴。
哪裡有平日裡來意氣風發的影子?
她開口道:“六郎……”
隻是她這話還沒說完,眼淚就簌簌落了下來。
就連蘇洵都跟著紅了眼眶。
蘇轍見狀忙道:“爹,娘,咱們進去吧。”
“門口風大,六哥如今身子虛弱,當心吹了風染上了風寒。”
“如今六哥已無事了,你們就彆擔心。”
程氏這才回過神來,忙扶著蘇軾走了進去。
程氏向來有些相信鬼神之說,連汴京之後時常流連於道觀與寺廟,但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卻是不大相信這些的。
今日程氏更是病急亂投醫,請了位老道來為蘇軾驅邪。
一時間,這老道又是做法,又是熬符水的。
蘇軾是哭笑不得,正欲說話時,卻瞧見蘇轍衝他使了個眼色。
蘇軾這才會過意來。
這些日子他在獄中雖不安,但比起程氏等人來,卻是小巫見大巫。
如今程氏等人瘦的比他還要厲害。
他想,若是能叫爹娘安心些,索性就由那老道折騰好了。
蘇軾這才乖乖閉嘴,宛如提線木偶似的任由那道法高深的老道折騰。
蘇轍則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等著老道做法完畢後,則與蘇軾一起回屋用了些吃食。
桌上的飯菜已準備好。
蘇軾一見,卻皺起眉頭來:“八郎,這是做什麼?我在獄中整日吃的是粗茶淡飯,做夢都想著回來後飽餐一頓,可你倒好,竟要廚房準備這些?”
桌上擺的乾貝青菜粥,芙蓉魚片,蒸鹿肉,白灼菜心……都是些清淡的菜色,像他喜歡的炙羊肉,繡春鵝等等菜,那是一道都沒有。
“六哥你剛回來,自然要吃些清淡的飯菜。”蘇轍說話間已為他盛了一碗青菜粥,遞給了他:“若是吃得太過油膩,人會不舒服的。”
“你先好好將養兩日,等著脾胃養好之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絕不攔你。”
蘇軾是滿臉不痛快,可到底卻沒說什麼。
雖說這些飯菜清淡,卻比起獄中飯菜仍是天差地彆,很快就大快朵頤起來。
蘇軾在獄中是心神緊繃,如今一回家用過飯洗過澡就鬆懈下來,整個人一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蘇轍一直等他睡沉,這才離開。
蘇洵已在門口等候多時。
蘇轍見狀,道:“爹,您放心,真的沒事了!”
蘇洵皺眉道:“這件事可是濮安懿王在背後搗鬼?”
蘇轍點頭道:“大概是他們,您放心,雖說他們一時間不會放棄,但梁適的老妻被皇後娘娘留在宮中那麼長時間,他就算真想要為虎作倀,卻也得掂量一二。”
“梁適之所以做這麼多,無非是想為兒孫謀一個好前程,若得罪了皇後娘娘,來日就算巨鹿郡公真繼承了大統,他們梁家也不一定有好日子過。”
“畢竟日後誰登基,皇後娘娘都是太後,這一點是毋庸置疑。”
頓了頓,他更是道:“更何況,經此一事,歐陽大人等人對濮安懿王是愈發不喜,覺得他為了皇位是無所不用,這樣的人來日若得勢,豈非愈發無法無天?”
“您放心好了,我心裡有數的,知道該怎麼做。”
蘇洵原本是要勸他幾句,可見他條理清楚,話到了嘴邊卻是變了:“好,你小心些。”
蘇轍再次正色點了點頭,轉身出門去了。
他是去見趙允熙。
兩人仍約在杏花樓見麵。
一開始趙允熙雖知曉蘇轍的名聲,並不敢小瞧他,但並不像今日這樣對他刮目相看:“……蘇大人果然聰明過人,隻怕濮安懿王也好,還是梁適也好,做夢都想不到蘇大人竟會逆風翻盤。”
“不過是僥幸罷了。”蘇轍很是謙虛。
並不是他自謙,而是他知道,若沒有蘇軾與他來往的那些信箋,隻怕這件事真沒這麼容易。
可在他看來,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這些日子我大概猜出濮安懿王的計劃,以點及麵,逐個擊破,如今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從梁適下手,再對濮安懿王下手。”
“範鎮大人他們也是入朝為官多年的老人,現下知道鳳翔府知州是梁適的人,隻怕很快就會有人上書官家,說梁適身居高位卻濫用私刑,短時間內,梁適是自身難保。”
“梁適不足為懼,我們隻要對付濮安懿王就好了。”
趙允熙神色鄭重:“不知蘇大人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蘇轍凝神道:“不過倒是有法子對濮安懿王重重一擊罷了……”
每個人都是有逆鱗的,他的家人是他的逆鱗。
與他一樣,靈壽縣主與巨鹿郡公則是濮安懿王的逆鱗。
好在蘇轍聰明,知道濮安懿王不會輕易罷休,一直命人盯著靈壽縣主。
靈壽縣主雖被送往庵堂,但她向來養尊處優慣了,剛去庵堂那幾日倒是老實得很,沒幾日就原形畢露,整日在庵堂大吃大喝不說,更是將自己的滿腔怒火都遷怒到了庵堂中的小尼姑身上。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的女使就已打死了幾個小尼姑。
可惜這事兒全被濮安懿王壓了下來。
對濮安懿王這些人來說,死幾個人並非什麼大事,重要的是不能叫自己寶貝女兒不高興。
趙允熙會意,就知道怎麼做了。
沒過幾日,趙允熙的妻子王氏就前去那庵堂小住了幾日,“無意中”知道靈壽縣主身邊女使打死人一事,當即就以堂嫂的身份訓斥了靈壽縣主幾句。
可靈壽縣主本就在氣頭上,哪裡會將王氏放在眼裡,當即就出言不遜:“你算個什麼東西?也能以長嫂的名頭教訓我?”
“彆以為自己是郡公之妻就能在我跟前拿喬,我勸你還是省省吧!”
從前王氏也不是沒見過她這般驕縱,可看在濮安懿王與巨鹿郡公的份上也就忍了。
當然。
不想忍也沒辦法。
誰叫濮安懿王身份尊貴?
但如今王氏卻不想忍了,更覺得靈壽縣主待在尼姑庵呆傻了,畢竟朝中擁護她夫君的人也不在少數,當即就轉身直奔皇宮而去,求見了曹皇後。
曹皇後乃一國之母,聽聞這事兒是怒不可遏,吩咐人將靈壽縣主“請”進宮來。
靈壽縣主到了曹皇後跟前,頓時乖覺如鵪鶉。
一開始,她還想矢口否認。
可當時在場的尼姑不在少數,曹皇後派人徹查,很快就查個水落石出。
曹皇後更是與官家道:“……臣妾早就聽聞濮安懿王一家囂張跋扈,卻萬萬沒想到連區區一個靈壽縣主都能跋扈到這般地步,在尼姑庵幾個月就能打死七個尼姑。”
“尋常人知曉孩子做出這等事情來,定會嚴加管教,可濮安懿王卻好,如此縱容女兒。”
“旁人見了,不僅會說濮安懿王的不是,更會說官家包庇兄長。”
官家一向仁善,聽說這件事也是怒不可遏,狠狠責罰了濮安懿王一頓:“既然濮安懿王教女無方,那就請皇後辛苦些,將靈壽留在宮中管教些日子吧。”
曹皇後輕聲應是。
官家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直道:“皇後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你我乃是夫妻,還能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曹皇後聽聞這話卻是突然跪地,正色道:“臣妾覺得靈壽縣主一事雖與濮安懿王有關,卻也與巨鹿郡公脫不了乾係。”
“濮安懿王與靈壽縣主之所以這樣張狂,難道隻因他們是皇親國戚的緣故嗎?大宋皇親國戚不少,可卻無人像他們這樣。”
“他們所依仗的不是官家,而是巨鹿郡公,是他們篤定在不久的將來,巨鹿郡公會繼承大統,不光他們這樣覺得,朝中很多人都這樣覺得,所以才導致濮安懿王越來越目中無人。”
“濮安懿王等人之言行,連臣妾都有所聽聞,難道巨鹿郡公不知嗎?他知道卻不約束,這不是縱容是什麼?難道官家覺得,如今他對濮安懿王的行為不加以約束,來日真繼承大統後,就能讓濮安懿王等人棄惡從善嗎?到時候,隻怕濮安懿王等人隻會變本加厲……”
說到最後,她已是泣不成聲:“臣妾之所以不喜巨鹿郡公,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官家並未接話,隻是長長歎了口氣。
許久,他這才將曹皇後扶了起來,道:“冊立太子一事,朕會重新考慮一二的。”
他已變相承認,從前他的確有將巨鹿郡公立為太子的打算。
待官家離開後,曹皇後麵上浮現出幾分笑容來。
接下來。
她便認真管教起靈壽縣主來,甚至在這件事上並未假手於人。
靈壽縣主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
可惜,已經晚了。
先前她在尼姑庵,名義上說著是清修,可實際上卻是換了個地方過養尊處優的日子,身邊女使使喚著,錦衣玉食的日子過著,她卻毫不知足。
如今到了皇宮,到了曹皇後眼皮子底下,她每日天不亮就被嬤嬤叫起床,開始跟著嬤嬤學規矩,但凡有點錯落,嬤嬤的板子就落了下來……整日吃不好睡不好,苦不堪言,以至於嬤嬤的手一抬,她就嚇得下意識直往後退。
曹皇後見狀,很是滿意。
她並未攔著濮安懿王不準他見靈壽縣主,甚至還對著濮安懿王道:“……靈壽縣主學規矩辛苦,若王爺閒來無事就多來看看她吧,想必她見了王爺也能高興些。”
說著,她掃了眼臉色鐵青的濮安懿王,直道:“不過叫本宮說,靈壽縣主是該好好學一學規矩,從前王爺將她看的太過驕縱了些。”
濮安懿王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心如刀絞。
他從前並不是十分瞧得起這位無子的曹皇後,如今卻不得不跪地替女兒求情,口口聲聲說靈壽縣主還小,替女兒求情,話裡話外皆有求曹皇後從輕發落的意思。
“靈壽縣主還小?王爺這話當著本宮說說也就罷了,若當著外人的麵說起,眾人隻會覺得有其父就有其女!”曹皇後臉色很是不善,冷聲道:“若靈壽縣主當真還小,當初又怎會在街頭拽著蘇大人的手要嫁給蘇大人?”
“若真說起來,隻能說靈壽縣主年紀不大而已,可那些死去的無辜尼姑,難道她們就是活該嗎?”
“如今王爺瞧見自己女兒被立規矩,心裡難受,難道那幾個小尼姑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無爹無娘嗎?”
這番話說的濮安懿王是無言以對,灰溜溜離宮。
很快。
聽說這件事的巨鹿郡公就請纓回來。
他是個聰明的,一回汴京,他就進宮麵聖,在官家跟前替父親與妹妹認錯。
若換成從前,官家並不會將這事兒聯想到他身上,可如今官家想到曹皇後那一番話,對他也是淡淡,直道:“……自古以來,向來有‘父債子還’這麼一說,雖說你父親妹妹行徑與你無關,可你身為皇室子弟,知曉他們脾氣秉性,也該多規勸他們才是。”
巨鹿郡公聽聞這話是微微一愣,旋即連忙稱是。
官家才又道:“好了,你錯也認了,朕還有事,你就先下去吧。”
“是。”巨鹿郡公是心中惶恐。
他覺得,官家對他不一樣了。
因從前養在宮中幾年的關係,他與官家的情分向來不一般。
每每回京進宮,官家總會對他噓寒問暖,更會留他在宮中用飯……可這一次,卻是什麼都沒有。
趙允熙與曹皇後努力的同時,蘇轍也是沒閒著。
蘇轍整日陪著蘇軾流連於汴京各大酒樓。
區區杏花樓已滿足不了蘇軾。
用蘇軾的話來說:“……杏花樓的飯菜味道雖好,但我已吃了這麼多年,早就吃膩了,天下美食何其多,總要到處嘗嘗才不辜負此生。”
說著,他更是看著蘇轍道:“你也彆管我,該忙什麼就忙什麼。”
“官家要我一個月之後回去鳳翔府,這段時間好好在汴京修養身體,等著再過些日子,我就回去了。”
“可我實在放心不下邁哥兒他們,如今你六嫂月份也重了,我想著過十來日,身子好些就回去。”
所以這段時間,他就像餓死鬼投胎似的,但凡出名些的飯館酒樓他是一間都沒落下。
蘇軾笑道:“近來我沒什麼事,就陪著你好了。”
縱然要報仇,卻也不在乎這一朝一夕。
還是先陪陪蘇軾才是最要緊的事兒。
有些事,他還是入夜要在書房中處理的。
比如,巨鹿郡公見官家態度晦暗不明,也是心中惶恐不安,索性稱病留在了汴京。
比如,濮安懿王幾次前去找梁適,梁適皆避而不見,與他道:“我想為子孫謀求不假,可那也是以後的事兒,總不能為了以後,連現在都顧不上了吧?”
又比如,靈壽縣主在曹皇後的“教導”下,不出幾日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言行舉止之間頗有名門淑女的樣子,可性子也大變,看到誰都是怯生生的樣子,老遠看到濮安懿王。還未說話,更是淚先流,曹皇後一個眼神掃過去,嚇得她是連眼淚都不敢流。
……
蘇轍隻覺得,如今情形對他們來說是很有利的。
與此同時,鳳翔府也傳來消息。
說是鳳翔府知州自縊身亡了,臨死之前他還留下一封遺書,直說陷害蘇軾與任何人無關,是他見蘇軾才高八鬥,得陳、希亮陳大人看重,所以嫉妒蘇軾,想要除去蘇軾。
當他聽到這消息時,是滿臉不屑。
倒是正撿著盤子裡糕點去吃的王鞏麵上露出饒有興趣的笑容來:“……梁適梁大人這可真是壯士斷腕,舍棄了這枚棋子,我聽說他的老妻回去之後就病了,拽著他的手說平安是福,今日是自己進宮,明日指不定就是誰進宮。”
“富貴險中求,梁家的日子如今也是富庶,總不能為了虛無縹緲的榮華富貴將兒孫的性命都搭進去。”
頓了頓,他是笑了起來:“叫我說,梁適梁大人這老妻倒比他聰明許多。”
“來日不管誰人繼承大統,還能將梁家忘了?”
蘇轍也笑了笑:“不過這位知州大人死了,想要再查這件案子,就沒有這麼簡單。”
早在蘇軾無罪釋放之日,官家就撥給了他一隊人馬,專程徹查這案子:“那鳳翔府知州大人雖犯下重罪,卻不至於自縊身亡,我想,他定是受人威脅。”
“隻怕濮安懿王等人想著這案子會與王安石王相公行刺案一樣,最後成了無頭案。”
“可惜啊,他們卻是太低估我為我六哥報仇的決心。”
王鞏見他胸中已有溝壑,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很快。
十來日的時間過去。
蘇軾即將回去鳳翔府。
區區十來日的時間,整日好吃好喝的蘇軾就胖了一圈,精神也好了不少,更是四處采買禮物,一會替蘇邁買玩具,一會替未出世的孩子買見麵禮,一會替王弗買首飾……可說來說去,他買的最多的還是吃食。
什麼肉乾,蜜餞,肉脯,熏肉……滿滿當當裝了兩車。
即便這樣,他還覺得不甚滿意,整日絞儘腦汁想著還能有什麼買的。
到了出發前一日。
蘇軾前來蘇轍院子裡,一進來就發現史宛也帶著女使忙進忙出的。
他走進書房,好奇道:“八郎,你這是做什麼?可是要去哪裡?”
“六哥,明日不是到了動身的日子嗎?”蘇轍反問他。
蘇軾一愣:“明日我是動身不假,可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說著,他就意識到不對勁,遲疑道:“八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明日你與我一起出發?”
“真的嗎?這可是太好了!是不是你奉官家之命,前去鳳翔府調查我蒙冤案?”
他一巴掌拍在蘇轍肩上:“好啊,你這小子,也學著賣起關子來了,我若今日不來,是不是你到了明早才打算與我說實話?”
他眉眼之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蘇轍麵上也是隱隱含笑,道:“哦?六哥,你這是怪我的意思?”
“難不成你不知道我這是跟誰學的嗎?”
第78章
蘇軾一聽這話, 頓時就不說話了。
動不動就折騰出驚喜來這等事,沒人比他更擅長。
他嘿嘿一笑,很有些不好意思:“好啦, 我承認你是跟我學的, 隻是八郎你向來聰明,該知道有些東西能學有些東西不能學……對了,這件事八弟妹與爹娘他們可都知道?”
蘇轍頷首道:“他們都已知道。”
“好家夥, 敢情你們所有人就瞞著我一人……”蘇軾嘴裡是嘀嘀咕咕, 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心裡還是挺高興的。
蘇轍心中倒無太大感覺。
畢竟他若不去鳳翔府,這案子隻怕像王安石遇刺案一樣成為無頭冤案的。
但是……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史宛麵上,到底覺得有些不舍得。
到了晚上, 蘇轍便與史宛道:“爹和娘都不是那等迂腐的性子,你若是閒來無事,就出去走走逛逛,實在不行, 去杏花樓吃上幾頓飯也是好的。”
“畢竟你一個人在家也是怪無聊的……”
史宛笑道:“好啦,好啦, 這等話自朝中任命的旨意下來,你就與我說過好幾遍。”
“我的性子, 彆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我可不會委屈自己。”
說著,她更是靠在蘇轍胸前, 道:“你就放心去鳳翔府吧,家中有我在了。”
前幾日, 曹皇後召她進宮, 表露出對她的喜歡來,更是與她說以後若是閒來無事就進宮陪曹皇後說說話。
她心裡知道, 汴京的娘子這樣多,曹皇後哪裡會知道名不見經傳的她?
定然是蘇轍在背後出的主意,想著若有人為難他們,她也能進宮找曹皇後搬救兵,更叫濮安懿王等人好好看看,就算蘇轍不在汴京,他們也不是任由人欺負的。
蘇轍聽聞這話才放心。
翌日一早,他就早早起身。
程氏與史宛卻起的比他更早,將他們兄弟兩人的行囊是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又吩咐廚房做了豐盛的吃食。
最後他們將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送到門口時,程氏是滿臉擔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程氏昨天夜裡都還做了噩夢,夢見自己兩個兒子都被抓了起來。
蘇轍握著她的手,打趣道:“娘,您彆擔心,您就算不相信六哥,還不相信我嗎?定會沒事兒的。”
程氏點了點頭:“一切小心點。”
不光是她,蘇洵與史宛也是叮囑了又叮囑。
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一一應下,這才啟程。
蘇軾今日又與蘇轍坐的同一輛馬車,按理說如今天氣熱了,兩人同坐在馬車裡有幾分逼仄。
蘇轍說了幾次,兩人一人一輛馬車。
可惜,蘇軾更不答應。
這不。
蘇軾剛啟程不久就脫去了外衫,手中舉著扇子不停的搖了起來,但麵上卻難掩他的欣喜與雀躍:“八郎,今年夏天好像比往年還要熱一些,可惜咱們坐在馬車裡,也不能放冰盆,即便簾子撩開,還是熱得很。”
“八郎,我看街邊好像有賣冰碗的,要不咱們下去買一碗吃吃?看起來味道還不錯的樣子。”
“八郎,你覺得如今像不像我們兩人當初一起坐馬車去天慶觀讀書的時候?也不知道師傅和張道長最近怎麼樣,我這些日子也沒時間寫信給他們。”
……
一路上,蘇軾的嘴就沒閒著。
一開始,蘇轍原是對能與蘇軾朝夕相處有幾分期待的,可不到一日的時間,他就覺得,嗯,距離產生美。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兩人到了客棧休息。
蘇轍剛洗澡躺了下來,蘇軾就又進來了。
蘇轍剛皺皺眉頭,蘇軾就忙開口道:“八郎,你這是什麼表情?嫌棄我了?”
“當初是誰在信中說想我的?”
說著,他更毫不客氣大剌剌往床上擠:“今晚上,我和你一起睡。”
蘇轍:???
他微微歎了口氣,道:“六哥,這麼熱的天,你當真要和我一起睡嗎?”
“自然。”蘇軾重重點了點頭,更是說的有理有據:“一來是你是這次負責調查我蒙冤一案的官員,濮安懿王他們肯定不希望你去鳳翔府的,縱然有人保護你,但夜裡他們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我怎能放心將你一個人丟在房中?”
“二來是我問了,這客棧裡可以差人去買冰,就是價錢貴些,雖說如今我們蘇家不缺銀子,可卻要時刻記得娘說的話,該用的錢不必省,不該用的錢也不能浪費,我們兩人同住一間屋子,豈不是能省下些買冰錢?”
“三來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好久沒和你一起睡覺了,很是想念這等滋味。”
原先他幾次就想纏著蘇轍一起睡覺。
可想著蘇轍到底是娶了媳婦的人,他不好與弟媳爭風吃醋,更怕弟媳笑話他。
蘇轍很是無奈。
沒多久,客棧的廝兒就將冰盆送了進來。
蘇軾很快就手腳搭在蘇轍身上呼呼睡了過去。
蘇轍搖搖頭,低聲道:“這人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睡覺時一點都不老實。”
可說來也奇怪,有蘇軾在身旁,他也很快睡著了。
因蘇轍還有公務在身,所以趕路是日夜兼程,可因有蘇軾相伴,他隻覺得路上一點都不無聊。
蘇軾更是道:“……有八郎你陪著我一起,我覺得從汴京到鳳翔府這路好像短得很,一眨眼就快到了。”
雖說他們兄弟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可隨著越臨近鳳翔府,兩人麵上的笑容卻是越少。
並非蘇轍擔心自己不能替蘇軾沉冤昭雪。
而是這一路走來,旱情實在嚴重。
這大半個月下來,竟是一滴雨都沒落下,四處可見賣兒賣女,衣不蔽體的百姓。
這一日,蘇轍他們乘坐的馬車剛到了陝西境內,卻突然停了下來。
駕車的元寶更是道:“你們這是做什麼?瘋了不成!”
馬到底隻是畜生,速度很快的情況下,一時刹不住也是常有的事兒,輕則將人踩傷,重則能將人踩死!
蘇轍撩開簾子看了出去。
隻見馬車前跪著一個婦人,那婦人身後帶了七八個孩子,齊刷刷衝著馬車磕頭:“……請您可憐可憐我們吧,如今鬨旱災,孩子他爹下田乾活時熱死了,就剩下我們幾個,孩子們餓了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蘇轍看她臉上帶著傷,身上更是灰撲撲的。
他大概也能猜到這婦人的行徑,每瞧見一輛馬車過去就攔一攔試一試,興許還能為孩子們討些吃食。
那婦人見他沒說話,磕頭更是磕的砰砰直響。
她身後的七八個孩子也跟著一起磕頭,一邊哭一邊磕頭。
蘇轍瞧見這一幕,隻覺得心裡堵得慌。
蘇軾已吩咐元寶給他們拿吃食和水,更是到:“慢點,慢點,當心噎著……”
蘇轍見狀,卻微微歎了口氣:“如今距離鳳翔府路程並不遠,大概一兩日就能到。”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婦人沒有勞動能力,又帶著這麼多孩子,就算給他們再多食物,也很快會吃光的。”
他看向蘇軾,到:“六哥,我看不如將他們帶回鳳翔府好了,興許能在你們家中找點差事做。”
蘇軾是連聲稱好。
如今王弗生產在即,家中馬上又要添個孩子,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這些孩子最大的差不多已有十來歲,也能當差。
那婦人聽到這消息,帶著孩子們是千恩萬謝,不知道多高興。
等著馬車重新跑了起來,蘇轍與蘇軾麵上卻是半點笑意都沒有。
因他們知道,像這婦人一樣的貧苦老百姓不知道還有多少,不是光憑著他們一己之力就能救下的。
又過了一日。
馬車穩穩停在了蘇家門口。
蘇軾一下馬車,就直奔入內,一邊跑一邊揚聲道:“弗娘,邁哥兒,我回來了!”
“弗娘!”
“邁哥兒!”
很快,他就見到王弗挺著大肚子走了出來。
他忙上前一把扶住王弗,道:“慢點,你慢點,如今你可是雙身子的人,得小心些才是,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好端端的,你哭什麼?”
他手忙腳亂替王弗擦去眼淚,笑著道:“當初我離開時,你肚子還不顯懷,沒想到這才兩個多月的時間,肚子就這樣大了。”
“孩子乖不乖,有沒有鬨你?”
他是典型的有了媳婦忘了孩。
半點沒想起眼巴巴在一旁看著他的蘇邁。
蘇邁快一歲了,長得活潑可愛,正伸出藕節一般的胖胳膊想要爹爹抱抱,可惜,他爹爹壓根沒注意到他。
蘇轍便將任乳娘懷中的蘇邁接了過來。
任乳娘是照顧著蘇轍他們姐弟三人長大的,如今又繼續照顧蘇邁,瞧見蘇轍來了,更是高興的不行。
一行人說完話,王弗這才抹著眼淚道:“……瞧我高興壞了,竟怠慢了八郎。”
說著,她就吩咐廚房多做幾道菜,笑著對蘇轍道:“鳳翔府比不得汴京,還望八郎莫要嫌棄。”
“六嫂說的這叫什麼話?都是一家人,何必見外?”蘇轍笑道:“不過午飯就不吃了,我想要六哥帶我去那知州大人的家中轉一轉。”
時間緊張。
多耽擱一日,有些證據查起來就越難。
蘇軾這才想起兒子蘇邁來,抱著蘇邁又是親又是逗了一番,這才與蘇轍一起去了那知州的家中。
這人名叫王理,是與陳、希亮陳大人同時調到鳳翔府來的,約莫四十歲的年紀,平素話不多,公正嚴明的樣子,任誰瞧見他都想不到他會與濮安懿王沆瀣一氣。
前去王家的馬車上,蘇軾說起這個王理來更是有幾分唏噓:“……想當初陳、陳希亮大人剛調來鳳翔府時,我與他是水火不容,是他在其中說和,曾幾次勸過我。”
“他身為地方知州,知人善用,雖來鳳翔府的時間不長,卻是為當地百姓做了很多好事。”
“所以當我知道我是被他栽贓陷害的時候,是怎麼都不敢相信的。”
蘇轍瞧他還像從前一樣單純良善,直道:“六哥,話不是這樣說的,有道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若不是他看起來是個好官,又怎麼有機會在那些木材上動手腳?”
“這人家境如何?從前師從於誰的門下?與濮安懿王等人有沒有什麼往來?”
蘇軾搖搖頭:“這人家境不說好,卻也不算差,聽說在荊州府老家還有田產與鋪子,應該不會為了銀錢做出這些事……”
聽他說完王理這個人後,蘇轍隻覺得這案子棘手的很。
說來說去,這人好像並無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很快。
馬車就穩穩停在了王家門口。
來福前去門房通報一聲,可他們等了很久,那門房才出來,更是一臉為難道:“我們家娘子說不見客。”
蘇轍與蘇軾對視一眼。
兩人都沒有說話。
那門房也是認識蘇軾的,低聲道:“蘇大人,您也彆怪我們家娘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們家娘子是個尋常婦人,從前一向以我們家大人為天,如今我們家大人自縊身亡,她原準備帶著孩子們回荊州府老家的,卻是一病不起。”
“方才她聽說您來了,哭著說對不起您,更說沒臉見您……”
蘇軾是記得王理的妻子的。
從前他也曾帶著王弗來王家做客,王理的妻子是個溫柔賢淑的中年婦人,每每看到蘇邁時總會抱起蘇邁溫柔的笑,更叮囑自己幾個孩子陪蘇邁玩。
他一怔,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隻是有幾句話想要問問她……”
那門房卻是一臉“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的表情。
蘇轍卻是扯了扯蘇軾的袖子,道:“六哥,走吧,想必你是見不著她的。”
蘇軾不免有幾分失望:“八郎,你說會不會是她做賊心虛?”
“應該不是,倒更像是傷心欲絕,又氣又恨,所以不願再聽到任何關於王理的事。”蘇轍已與蘇軾一起走到了街頭,兩人隨便找了個小鋪子坐下喝起涼茶來:“先前我就聽你說過這王理身邊也無侍妾無姨娘,與他妻子感情很好。”
“既然如此,若王理陷害你之前,她應該是知道的,更會有心理準備。”
“我若是她,在王理自縊身亡後就會回去老家,而非留在鳳翔府。”
蘇軾看向他,不解道:“這是為何?”
蘇轍道:“六哥你想啊,如今你已是六品官,你被人栽贓陷害,回來了之後會不會報仇?”
“父債子還,若你回來之後對著她那幾個孩子下手怎麼辦?”
蘇軾想了想,覺得這話有點道理。
回去之後,蘇轍就吩咐人多打聽打聽下王理妻子的動向,事無巨細,什麼事情都不能放過。
沒出幾日,就有人將這人打聽的清清楚楚。
王理的妻子姓袁,是王理的續弦,也是王理原配的妹妹。
袁氏進門時,她長姐留下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沒過幾年,她又生下三個孩子。
這些年下來,她與王理很是恩愛。
王理來鳳翔府任職後,她很快就帶著孩子們來了。
說到最後,負責調查袁氏的衙差又道:“……不過小的查了又查,沒查到這些日子王家有人置辦家業,也沒有可疑之人進出。”
“倒是袁氏前幾日差了嬤嬤前去當首飾,當了一貫半錢。”
蘇轍頓時就明白過來。
王理也好,還是袁氏也好,家底都不算豐厚,一直靠王理的俸祿養活一家老小。
如今王理死了,袁氏又病了,家中的日子頓時就艱難起來,要靠袁氏典當嫁妝過日子。
那衙差好奇道:“大人,您說會不會袁氏在做戲?”
“她暗中收了好處,卻故意裝出一副家中揭不開鍋的假象,好迷惑我們。”
提起袁氏來,這些衙差都直皺眉。
想當初王理剛去去世時了,他們就已奉命審過袁氏。
可不管他們怎麼問,袁氏翻來複去就是那幾句話:“你們彆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夫君是無辜的。”
“他定然不會做出這等事的。”
若換成從前,他們鐵定要對袁氏用刑的,可經過王理拿王弗要挾蘇軾,逼得蘇軾就範後,朝中已嚴令禁止,不允許對罪臣家眷用刑。
一想到這裡,衙差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道:“這人可真是油鹽不進,大人可要審問她嗎?小的將她請到衙門中來……”
“不必了,她到了衙門,隻怕也不會說什麼。”蘇轍想了想,對著元寶吩咐道:“元寶,你將袁氏當了的東西贖回來吧。”
“要想旁人對你掏心掏肺,自然也得拿出自己的誠意來。”
又過了一日。
蘇轍便獨自登門,一看到門房便將手中的匣子遞了上去:“這是袁娘子先前所當的嫁妝,我已命人贖了回來,不知道可否能見袁娘子一麵?”
這已是他第三次登門。
他原以為自己會再次吃閉門羹,誰知沒多久那門房就出來了:“蘇大人請進吧,我們家娘子請您進去。”
蘇轍很快就在門房的帶領下走了進去。
這院子並不大,隻有兩進而已。
即便如今院中的花木凋的凋,謝的謝,卻依稀可見當初這院子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
蘇轍走進正院時,隻見袁氏已端坐著上首。
即便袁氏身形消瘦,麵容憔悴,卻是脊背挺的直直的,含笑道:“還請蘇大人見諒,我身子虛弱的厲害,實在不宜起身……”
蘇轍是見過久病之人的,知道她這病可不是裝出來的:“您坐著就是。”
很快,就有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兒端著茶水走上來。
蘇轍見這孩子打扮不像女使的樣子,不免多看了兩眼。
袁氏見狀,解釋道:“這是我的小女兒,名叫鸚娘。”
“自大人去世後,我的身子是一落千丈,如今吃藥的銀錢都不夠,自也養不起女使。”
她之所以將門房還留著,隻因他們孤兒寡母的,若守門的人都沒有,實在是危險,更彆說縱然如今丈夫已死,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她怎會不擔心?
蘇轍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袁氏卻是麵上笑意不變,淡淡道謝:“多謝蘇大人將我的嫁妝贖了回來,如今我們家大人雖已去世,但在荊州府老家卻還是有些家底的,等著我們回去荊州府之後,便會將這些錢還給您的。”
蘇轍隻道:“您什麼時候手頭寬裕了再將錢還給我也不遲。”
一時間。
氣氛很是尷尬。
兩人性彆不同,差著年紀,且又有蘇軾的冤案在前,實在是沒什麼可說的。
很快。
蘇轍的一盅茶就喝完了。
他幾次想要開口,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他覺得,以袁氏這性子,除非她自己想說,否則彆人從她嘴裡是問不出任何話來的。
他瞧見袁氏正專心喝茶,索性便起身道:“今日我登門主要是將您的首飾還給您,如今既已物歸原主,那我就回去了。”
“若您遇上了什麼難處,可以差人前去找我的。”
他剛要轉身,就見著袁氏開口道:“蘇大人今日登門當真是為了還我的嫁妝這麼簡單嗎?難道就沒什麼要問我的話?”
說著,她苦澀一笑,道:“之前蘇大人幾次登門,我都沒見。”
“我原以為我們會在衙門相見。”
“畢竟我們家大人做了那樣的事,換成尋常人,早就命人將我帶到衙門去了,可唯有蘇大人你,卻登門還了我的首飾……”
對如今的她來說,是真心也好,虛情假意也罷,有人能給她個笑臉就已很是難得。
她叫了女兒進來又添了茶,這才道:“其實,早在許久之前,我們家大人就有些不對勁。”
說到這裡,她臉色是晦暗不明,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眼眶泛紅,更是劇烈咳嗽起來。
好一會,她才道:“想必蘇大人知道,我是續弦,在我之前,我姐姐為我們家大人原配。”
“我姐姐嫁給他六年就去世了,臨死之前留下四個孩子,兩子兩女,最受大人寵愛的就是那個小兒子了。”
蘇轍聽她娓娓道來,很快意識到不對勁。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
他記得衙差調查之後與他說這王理前頭那位娘子隻有三個孩子,如今怎麼變成了四個孩子?
難道問題就出在那個孩子身上?
第79章
袁氏提起故去的姐姐來, 麵上的神色有些古怪,像有幾分嫉妒似的:“那孩子生下來身子就不大好,當年道士曾給他算過命, 說他命運坎坷, 得從小養在道觀之中,更不得對外宣揚,不然會叫閻王爺尋去的。”
“一直等到那孩子長到十多歲, 都安然無恙。”
“我是個胸無大誌的婦人, 即便那孩子是我丈夫的孩子,是我的外甥,可我見大人每逢休沐就往道觀跑, 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直勸大人若像他那樣縱容那孩子,到時候那孩子定會長歪的。”
“可大人卻從來不聽我的。”
說到這裡,她是長長歎了口氣:“後來, 果然如我所料。”
“那孩子從小並未在家中長大,身邊無人管教, 不明白為何他的兄弟姐妹都能住在家中,為何他一個人住在道觀, 漸漸的,他就自暴自棄起來。”
“半年前,那孩子失手打死了人。”
“我勸大人帶他去投案自首, 可你猜大人說什麼?他說道士替那孩子算過命,說他命運坎坷, 最後卻能逢凶化吉, 一定會沒事兒的。”
“我聽到這話是勸了又勸,但大人卻說這件事與我沒關係, 要我莫管,他會有法子的……”
“你覺得王大人陷害我六哥與這件事有關?”蘇轍正色開口。
袁氏點了點頭:“是。”
“當日鳳翔府鬨出行賄受賄案,鳳翔府從上至下的官員都被清算,大人在這個時候調任鳳翔府,可見他一生政績並無汙點,是個愛國愛民的好官。”
“除了這件事,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她抬頭看向蘇轍,一字一頓道:“那孩子如今已被大人接來鳳翔府,正在鳳翔府的城郊東三十裡的道觀中。”
話到了最後,她已滿臉是淚。
她知道,若王理在九泉之下定會怨她怪她的,可她不在乎,在王理自縊之前,已將手中能給的銀錢都給了那個孩子,以至於她連吃藥看大夫的錢都沒有,她憑什麼不恨?憑什麼不怪?
先前她一直也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說這件事。
思來想去,總是下不了決心。
但今日見到蘇轍,她卻是改變了主意——她的兩個兒子本該像蘇轍一樣成為人中龍鳳,來日步入仕途,卻因為王理與那孩子,一輩子都毀了,隻怕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憑什麼那個孩子要拿著王家大部分的銀錢,過上逍遙快活的日子?
她不甘心啊!
等著蘇轍回去之後,便吩咐元寶給袁氏送去十貫錢。
“少爺,您這是做什麼?”元寶不解。
蘇轍道:“將這些錢送過去吧。”
頓了頓,他又道:“你與袁娘子說一聲,直說人活這一輩子,誰都有遇上低穀的時候。”
“袁娘子也好,還是她幾個孩子也好,隻要熬過這一茬,等著回到荊州府之後,並不會有多少人記得這件事,以後再重新開始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便他活了兩輩子,如今聽說王理做下的那等事,也覺得這個男人混賬的很。
手心手背都是肉.
難不成王理最疼愛的那孩子是人,袁氏與剩下那幾個孩子就不是人呢?
一想到這一茬,蘇轍就下意識想到了蘇軾。
他知道曆史上的王弗並不長壽,卻不知道王弗到底是哪一年死的。
一想到蘇軾後麵的那些鶯鶯燕燕,他就微微歎了口氣。
曆史上的蘇軾雖算不上多情,卻也不算專情。
想到這裡,蘇轍就去看了看蘇邁。
小小年紀的蘇邁繼承了蘇軾的聰明,如今小小年紀就已經認識蘇轍了,一看到蘇轍過來就揮舞著胖乎乎的胳膊,嘴裡咿咿呀呀叫了起來:“嘟嘟,嘟嘟……”
他這是在喊“叔叔”。
蘇轍對這侄兒也頗為喜歡,將他高高舉了起來,惹的蘇邁笑的直打嗝兒。
到了最後蘇轍才與任乳娘道:“……還勞煩您這些日子多看顧邁哥兒一些,讓六嫂好好休息。”
“雖說六嫂這並非頭一胎,可女子生產無異於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可不能有半點閃失。”
說著,他更是道:“我雖有心關心六嫂,卻到底男女有彆,還望乳娘多勸勸六嫂,務必叮囑六嫂注意身體。”
任乳娘連聲稱是。
可即便如此。
蘇轍懸著的一顆心仍未放下。
他又找到了蘇軾,與蘇軾說起今日袁氏一事。
蘇軾聽到最後也是頗為唏噓,歎氣道:“一時間,我倒是分不清他們誰更可憐。”
“王理年少喪妻,養了個那樣不成器的兒子。”
“那孩子明明是書香世家的子弟,卻被養成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小道士。”
“至於袁氏,就更不必說了,最為可憐……”
蘇轍點點頭道:“是了,沒娘的孩子像根草。”
“所以六哥,你一定要多多照顧六嫂,家中的事情能放就放,沒有什麼比六嫂的安危更重要。”
說著,他更是一點點交代道:“娘要咱們來帶來的補品,你要六嫂不必省,每日吃起來。”
“還有孫翁翁說了,六嫂閒來無事要多去散散步。”
“我看若有機會我們回到眉州,就要孫翁翁給六嫂把把脈,給六嫂好好調養一二。”
這種話若從彆人嘴裡說出來,蘇軾大概會覺得這人對他的妻子圖謀不軌。
但這人是蘇轍,他隻有滿心歡喜的份,頓時是連聲道好:“好,我知道了。”
說著,他更是打趣道:“怪不得娘說你成親後與從前不一樣了,如今一看,果然是不一樣,竟這樣細心……”
蘇轍簡直是懶得搭理他。
蘇轍很快又去了城郊東三十裡的道觀。
這間道觀並不大,除去住持,統共就六七個人。
那老道士聽蘇轍說明來意,問他道觀中可有個叫上安的小道士,他是連連點頭。
老道士是知道上安身份的,自他知道王理自縊身亡後,也是頗為震驚,直道:“他啊,又去賭坊了。”
蘇轍當即就要人將他捉拿回來,自己則有一搭沒一搭與老道長說起話來。
這老道長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蘇轍從他的話中知曉了這個名叫上安的小道許多事。
比如,這人比他小幾歲。
比如,這人是吃喝嫖賭,無惡不作。
比如,王理在自縊身亡前,還專程來過道觀一趟,給老道長留下了一大筆銀子,叮囑他一定要好好對待上安。
到了最後,那老道長是連連搖頭,恨不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當初我見那王大人給的錢多,是豬油蒙了心,誰知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卻是個活祖宗,貧道活了這般年紀,還第一次見到心腸這樣狠毒的。”
“王大人就算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那也是他親爹啊,況且貧道見王大人對他可謂極上心的。”
“可您猜王大人死後他說什麼?他說王大人死的好,說這等偏心之人早該死了。”
“一轉頭,他又繼續下山賭錢去了,似乎一點都沒因王大人之死傷心難過。”
“如今他出手闊綽,怕是王大人臨死之前沒少給他留銀錢,大概沒多久,這些錢就會被他揮霍一空的,以後啊,再也沒人給他兜底嘍!”
在他看來,這王理是不是個好人,是不是個好官,他不知道,但絕對是個好父親的。
很快。
就有衙差帶著上安回來。
他雖是一副小道士的打扮,可渾身卻難掩痞氣,嘴裡更是罵罵咧咧的:“……老子好不容易今天手氣好點,你們就不讓老子好過是不是?呸,真是晦氣!”
他這話是指桑罵槐。
蘇轍想,若他是袁氏,想著王家的大多數家產留給這樣一個人,他心裡也會不痛快的。
蘇轍對付什麼樣的人一向用什麼樣的方法,知道與這個上安說再多也無用,當即就道:“來人,將他抓起來!”
上安氣的當場就指著蘇轍罵了起來。
彆看他年紀不大,但膽子卻是不小:“你叫蘇轍對吧?姓蘇的,你算個什麼東西?我爹畏罪自殺死了,那是他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就算你是朝廷命官,卻也沒有無緣無故抓人的道理吧?”
“還有沒有王法呢?信不信我去汴京告禦狀?”
蘇轍看著他,不急不緩道:“我是以你從前在汴京打死小道一事將你抓起來的,以這個罪名抓你,不冤枉你吧?”
上安臉色一沉。
他到底年紀尚小,下意識道:“你,你怎麼知道?”
那老道長已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萬萬沒想到這人身上竟有命案。
蘇轍卻懶得與他說話。
很快就有人將上安帶走了。
蘇轍不過將他餓了一天一夜,上安就全招了。
原來當日上安入獄之後,王理就四處遊走,找到了梁適。
梁適雖身居高位,但背地裡齷齪之事沒少做,幾次想拉攏王理,終於叫他找到了機會。
梁適將上安救出來的條件就是要王理為他所用。
王理隻能答應。
事已至此,可謂真相大白。
等著蘇轍修書一封去汴京後,則去了王家一趟。
王理的書房,陳、希亮已帶人查過無數次了,卻是無一所獲。
等著蘇轍與蘇軾再過去時,是袁氏的小女兒迎了出來。
這小姑娘叫王鸚娘,上次給蘇轍送過茶,認識他,一開口就道:“……我娘病的起不來身,要我與大人您說一聲還望您見諒。”
“我爹爹書房還有個暗間,我帶您過去。”
蘇軾驚呆了。
今日待遇比起他上次來時的待遇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忍不住多看了蘇轍幾眼。
“六哥,你看我做什麼?”蘇轍很是不解。
蘇軾搖搖頭,直道:“沒什麼。”
他時常聽人說蘇轍相貌俊朗,但對此,他卻是沒什麼感覺,畢竟看一個人時間長了,美醜就那麼回事。
很快,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就跟在王鸚娘身後到了王理的書房。
隻見這小姑娘掀開了書桌下的地毯,將板子掀開,樓梯之下,彆有一番天地。
王鸚娘輕聲開口道:“這地方才修好不久,既然你們要的東西沒在我爹爹書房找到,肯定是在這裡頭,你們進去找找吧。”
“我娘說,爹爹臨終前給她留了一封信,說若是有人為難我們,就去這裡頭找找看,興許有能保命的東西。”
蘇轍走了下去。
這暗間很小,隻能容納兩三個人而已,裡麵並未藏納珠寶,隻有一個匣子,匣子上放著一封信。
蘇轍看完這封信,大概也知道了匣子裡裝的是什麼。
他吩咐人將這些東西全部帶回來。
回程的馬車上,蘇軾不免好奇道:“八郎,那封信裡到底寫了什麼?你為何一直不說話?”
“沒什麼,不過在想王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蘇轍搖搖頭,苦笑一聲:“六哥,他那封信是留給袁娘子的,你猜他信中說什麼?他說那封匣子中是所有梁適寫給他的信,臨死之前他寫信給了梁適,用他的死來保全梁適,前提是梁適要能保護袁氏等人的安全,若不然,梁適的假麵具就會保不住了。”
蘇軾是一愣:“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做下的這等事,若換成彆的時候,興許會株連九族,可官家仁善,定不會牽連無辜,袁娘子等人哪裡會有事?”
蘇轍也很無語,苦笑道:“話雖如此沒錯,但王理卻擔心他死後,我們會對袁娘子打擊報複。”
“說他在意袁娘子等人吧,可我向來覺得一個人的錢在哪裡,愛就在哪裡,他並未留下多少銀錢給袁娘子。”
“可若說他不在意袁娘子等人吧,他卻連這等事情都想到了,可謂十分細心。”
“所以說啊,人可真是矛盾。”
蘇軾頗為讚許點了點頭。
蘇轍看向他,直道:“六哥,若你是王理,你會如何做?”
這個問題問的蘇軾是一愣。
蘇軾臉色一正,咳嗽道:“八郎,你可記得我從前拿這等莫須有的問題問你時,你是怎麼說的嗎?”
說著,他便學著蘇轍平日說話的腔調道:“六哥啊,這世上沒有假如這麼一說,沒有發生的事大概就不會發生,若真的發生了,以後再想也不遲,如今想這些,豈不是庸人自擾?”
他又掃了蘇轍一眼,揚聲道:“怎麼,八郎,當初你說的話你都忘記啦?”
蘇轍:……
他想了想,認真道:“六哥,我若是王理,明知自己當初對發妻情根深種,就不會再娶。”
“什麼家中無女眷操持不像這樣,這等話都是自欺欺人的,既想要有人為自己生兒育女,又想要自己發妻孩子的資源不被人搶走,天底下哪裡有這樣兩全其美之事?”
“王理倒是一死了之,可剩下的都是些可憐人!”
蘇軾再次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他覺得,若他是王理,大概也會像蘇轍這樣子做的。
蘇軾回去之後,對王弗比從前更好了。
他一會攙扶著王弗坐下,一會叫廚房再給王弗燉些補湯來,一會又說要不要陪王弗出去走一走。
惹得王弗都有些受寵若驚起來:“……今日你是怎麼了?”
蘇軾便將今日發生之事都道了出來,說到最後,已有幾分唏噓:“所以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八郎常說,有娘的孩子像個寶,沒娘的孩子像根草,你為了邁哥兒和肚子裡的孩子著想,更得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王弗含笑稱是。
才生下蘇邁不久,她的確覺得自己身子虧空的厲害,有時候走上幾步路都喘不過氣。
可據蘇軾所說,蘇轍整日提醒他注意自己身子,他提的多了,好像她也跟著對自己的身子上心起來。
她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護著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長大。
蘇軾卻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弗見狀,隻問他為什麼。
蘇軾這才支支吾吾開口道:“……你覺得八郎是不是生的很是俊朗?”
這話還用問嗎?
王弗想也不想就點了點頭,不過她很快就遲疑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不過今日袁娘子那小女兒看到八郎眼睛一眨不眨,就連上茶時也是對他笑眯眯的,對上我,卻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所以才想著問一問你。”蘇軾微微歎了口氣,又道:“今日回來的路上,我是想了又想。”
“好像從小到大,時常有人稱讚八郎相貌俊朗,可到了我這兒,好像就沒人誇過。”
“我在想,是不是自己長得比八郎醜上許多?明明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怎麼就差這麼多呢?”
王弗聽到這話,實在是忍不住,頓時就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蘇軾是滿臉正色。
王弗道:“你與八郎是各有各的好,都是個相貌俊朗的。”
實則她心裡清楚。
她的夫君若放在尋常人中也是相貌俊朗的,可與蘇轍比起來,那就有些不夠看。
蘇軾低聲道:“你就知道騙我。”
他還記得跟著蘇洵啟蒙時學過的一篇文章——《鄒忌諷齊王納諫》。
他覺得王弗是他的妻子,自是怎麼看他怎麼好。
等到了翌日。
蘇轍很快就察覺出蘇軾的不對勁來。
隻間蘇軾吃飯時也看他,坐在馬車上時也看他,甚至還專程跑到他房中來看他。
如今蘇軾蒙冤案已調查清楚,在梁適的信中寫的是清清楚楚,安排王理何時動手,如何陷害蘇軾……再順藤摸瓜一查,已是真相大白,證據都已寄回京。
蘇轍如今隻需原地待命,看官家有何安排,故而每日無所事事,大多數時候都是坐在房中看書。
蘇轍被蘇軾炙熱的眼神看的很不自在,索性放下書道:“六哥,你這是做什麼?”
“我最快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才回去,你至於一大早就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嗎?”
他以為蘇軾是舍不得他。
誰知蘇軾一開口就道:“八郎,過來。”
他拽著蘇轍到了銅鏡跟前。
他看的認真極了。
銅鏡中的蘇轍比他高上小半個頭,兩人雖都是文弱書生,但蘇轍卻是身姿筆挺,如鬆如柏。
再仔細看了看。
他又發現蘇轍眼睛比他大,鼻梁也比他高,最可恨的是蘇轍竟眉毛都比他濃……他微微歎了口氣,都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怎麼差彆就這樣大?
蘇轍狐疑道:“六哥,你這是做什麼?”
蘇軾又是長長歎了口氣:“沒什麼,看看我們兩人誰更俊朗些。”
蘇轍:……
他與王弗的反應差不多,忍不住笑出聲來。
蘇軾掃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可是笑話我不自量力?看你這反應,隻怕一早心中就有了論斷。”
蘇轍繼而是哈哈笑了起來:“六哥,你不在意學問,不在意官位,沒想到你竟計較這些。”
說著,他拍了拍蘇軾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打趣道:“你啊,既在意這些,整日就不要那樣貪吃。”
“都說三十而立,你這還沒到三十歲了,肚子就已經挺出來了。”
“我可是聽說尋常婦人有了孩子之後,重心就放在孩子身上,六哥啊六哥,你也得有點憂患意識才行。”
蘇軾一聽這話,頓時是如臨大敵。
當天中午,他就開始宣布自己要開始節食,更是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夏日天氣炎熱,略一動就會流汗,想必如此也能瘦的快些。”
光說這些還不算。
為了顯出他的決心來,他連平素他最愛吃的炙羊肉都不吃了,隻夾素菜吃。
蘇轍笑看他一眼,道:“六哥,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蘇軾早已忘了小時候自己差點被蘇轍騙的褲衩子都不剩一事。
蘇轍想了想,認真道:“就賭一百貫錢吧。”
“這樣節食的日子,若是你能堅持到我離開鳳翔府,那就是你贏,若不然,就是我贏,你覺得如何?”
並非他想贏蘇軾的銀子,而是人若長得胖了會身體不好。
蘇軾想也不想,一口就答應下來:“咱們一言為定。”
他想,頂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蘇轍就會離開鳳翔府。
他啊,是贏定了!
他甚至還抱起一旁的蘇邁,喜滋滋道:“邁哥兒,你就等著吧,等爹爹賺了你八叔的錢,存錢給你娶媳婦了!”
第80章
蘇軾隻覺得自己是勝券在握。
但同樣的, 蘇轍對自己也是勝券在握,他覺得這世上沒誰比他更了解蘇軾。
翌日一早。
蘇軾就開始了自己節食減重的計劃,一大早先要廚房給他做了大麥粥, 八寶醬菜, 素餅等等清淡的吃食。
這一大早,他想著即將贏蘇轍那一百貫錢,是信心百倍。
他甚至與王弗道:“……你就彆擔心了, 一百貫錢對尋常人來說可是一大筆銀子, 對八郎來說,卻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麼。”
“你怕是不知道, 八郎看著沉穩,可從小到大卻不知道騙過我多少次壓歲錢,如今他既想要給我送錢,我哪裡有不要的道理?”
說著, 他更是忍不住盤算起來:“你說,等著我將那一百貫錢贏來之後做些什麼好呢?在鳳翔府買個院子?好像不太好, 我是地方官,當不了多久想必就會離開鳳翔府, 這院子空著實在浪費。”
“在汴京買個院子?好像也不行,一百貫錢在汴京也就堪堪買間屋子。”
“不如到時候給你買金首飾吧,八郎說金子值錢!”
他說的是雙眼直冒精光, 覺得這麼多年,他終於要連本帶利贏蘇轍一回了。
王弗也是世上少有了解蘇軾的人之一, 當即就噙著笑道:“得你先贏了八郎再說吧。”
頓了頓, 她又道:“不過,你就沒想到若你輸了怎麼辦?”
蘇軾這些年雖憑著幼童啟蒙卡片賺了不少, 但他一向花錢大手大腳,又要養活一大家子人,所以手頭也不算很寬裕,所有家當加起來也就一百多貫錢而已。
“我怎會輸?”蘇軾瞧見王弗那滿臉含笑的模樣,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就算輸給八郎也無所謂,我與他之間哪裡分什麼你我?”
“輸了就輸了,不要緊的!”
王弗直道:“你這樣想就最好不過了。”
他與蘇軾想的一樣,蘇轍對他們如何,身為婦道人家的她更細心,對蘇轍的心思知道的更清楚,且不說彆的,每年蘇轍送往鳳翔府的禮物就價值不菲,還有送給她的補品,送給蘇邁的滿月,百天之類的禮物,更是出手極其闊綽。
蘇軾見她說這話,隻嘟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的我好像一定會輸似的……”
當日中午,他用的是五醋雞絲,菠菜煎豆腐,燒茨苽等菜。
到了晚上,他則用的是花椒油炒菜心,清水煮小蘿卜等菜。
不過一整日下來,蘇軾臉上的笑容就少了很多,晚上躺在床上是翻來覆去,唉聲歎氣的。
王弗問他怎麼了,他又是長長歎了口氣,直道:“沒什麼,就是覺得胃裡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麼似的。”
王弗:……
她正色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晚上那碗花椒油炒菜心,你就吃了三碗,怎麼會餓?”
"不是,弗娘,你不懂這種感覺。"蘇軾索性坐了起來,認真想了想,道:“並不是覺得餓,就是覺得少了點什麼。”
王弗明白了。
哦。
說白了就是饞,今日沒吃肉的緣故!
她含笑開口道:“今兒才是第一日,你就這樣難受,接下來可該怎麼辦?彆想了,早點睡吧,夢裡什麼都有!”
蘇軾想了想,覺得也是,索性就睡了。
翌日一早,他早早就起來了。
等蘇轍正欲到桌前用早飯時,發現蘇軾已等候多時,更是頻頻朝廚房方向張望。
蘇轍好奇道:“六哥,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呢?”
“我,我等著吃早飯了!”蘇軾麵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神色,笑了笑:“八郎,說來也真是奇了怪了,昨晚上我明明吃了很多,可將將到天亮就餓醒了。”
“怪不得書中說‘飽暖思□□’,可見這人是吃飽了之後才會胡思亂想,若是沒吃飽,整日一門心思想的就是吃的喝的……”
說著話時,他眼巴巴看著蘇轍。
蘇轍見狀,已大概猜到他會說些什麼,便道:“六哥,你鋪墊這麼多,該不會是想說昨日咱們的賭約作廢吧?”
蘇軾:……
他不明白,為何從小到大八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他嘿嘿一笑,正打算想著如何開口時,誰知道蘇轍就已率先開口道:“六哥,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得算數,如今你也是當爹的人了,怎麼著也得給邁哥兒他們做個好榜樣不是?”
“來日若是邁哥兒長大了,知道你做下這等事,是不是會不大好……”
蘇軾的話已到了嘴邊,卻還是咽了下去:“你說的有道理。”
蘇轍見他這樣子,強忍著笑道:“六哥,飲食清淡不是說叫你一點肉不能吃,偶爾吃點魚肉或雞肉,也不會長胖的。”
“像你平日最喜歡吃的羊肉,最好不要多吃。”
“一來羊肉吃多了上火燥熱。”
“二來吃羊肉很容易長肉。”
因他來的也算早,索性便提筆給蘇軾寫起清淡的菜譜與注意事項來,更是耐著性子叮囑道:“……你每日少喝點酒,雖說小酌怡情,但你每日晚上都要喝上幾杯,你的肚子就是這樣一點點長大的。”
“你若每天閒來無事,陪著六嫂多走走路,這樣對身子也好,俗話說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古人之言誠不欺我。”
王弗進來時,恰好看見這一幕。
她見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頭挨頭,嘴角皆帶著笑,嘴角也微微翹起。
這兄弟兩人感情可真好啊!
她輕輕撫了撫肚子,隻願以後自己的孩子們也像他們爹爹和八叔一樣相親相愛就好了。
***
接下來幾日裡。
閒來無事的蘇轍忙著給蘇軾想菜譜,比當年他念書都還要用心幾分。
不過兩三日的時間,他就已想出幾十道為蘇軾量身定做的菜譜來。
可惜。
蘇軾對這些菜譜興趣並不大,整日腦海中隻縈繞著一個念頭——我想吃肉!大口大口的吃肉!
一開始。
他還以為蘇轍會像小時候一樣,為了贏他是花樣百出,包括卻僅限於整日故意在他跟前吃好吃的,誘惑他一起去吃羊肉……誰知蘇轍卻是毫無動靜,甚至日日還想著如何幫他。
可就算如此,他覺得日自己的日子還是艱難的很。
這一日蘇轍前來蘇軾書房給他送新的菜譜時,蘇軾正坐在桌前看著窗外。
蘇轍湊過去,好奇道:“六哥,你在看什麼呢?”
自不能頓頓大口大口吃肉後,蘇軾隻覺得自己的反應慢了很多,慢悠悠回過頭看了蘇轍一眼,又繼續看天:“八郎,你看,天上那朵雲像不像雞腿?還是炸過的那種?一口咬下去,嘴裡滋滋直冒油,肯定很好吃。”
說著,他又指了指另外一朵雲:“你看這朵雲,像不像羊肉串?也不知道杏花樓的烤羊肉串是不是還是那樣好吃?”
蘇轍:……
這次蘇軾學聰明了,搶在蘇轍之前率先開口:“八郎,如今我認輸行不行?”
“我也不是想耍賴,我就給你五十貫錢行不行?”
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到了最後,隻怕是錢也輸了,罪也受了。
蘇轍是想也不想,堅決開口道:“自然是不行的。”
蘇軾沒辦法,隻能咬咬牙堅持。
又過去了七八日,蘇軾隻覺得自己走路都是雙腳發虛,看人時竟有了重影,便招呼著來福前來,要來福給蘇轍將那一百貫錢送去。
彆問他自己為什麼不去。
因為不好意思。
蘇轍收到那一百貫錢時,是毫不手軟。
一旁的元寶好奇道:“少爺,您當真要收六少爺的錢嗎?”
他跟在蘇轍身邊多年,是知道自家少爺出手一向很闊綽的:“況且看您這樣子,好像一點不意外自己會贏似的……”
“我與六哥打賭,你什麼時候見我輸過?”蘇轍反問他。
元寶認真想了想,隻覺得好像真的是這個理兒。
蘇轍又道:“願賭服輸,我與六哥關係好是一回事,可贏了他收下他的錢,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光收下,更是要元寶將這些銀錢收好,到時候帶回汴京。
等著晚上蘇轍再用飯時,看到大快朵頤的蘇軾,隻覺得他像是餓牢中放出來的一樣,桌上擺著炙羊肉,烤羊肉串,荷葉燒雞,醬豬手……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子,並不比過年遜色多少。
見到他來了,蘇軾仍隻顧著埋頭苦吃,沒時間與他說話。
蘇轍:……
不過蘇軾吃著吃著,很快就結束了戰鬥。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我覺得方才自己餓的像能吃下一頭牛似的,卻沒想到沒吃幾口就飽了,完全比不上從前。”
蘇轍滿意一笑。
這就是他的目的之所在。
人的胃口會一點點成大,卻也能一點點餓小。
蘇軾節食這麼長時間,胃想必也小了些,興許再不會像從前那樣暴飲暴食了。
又過了幾日,朝廷的文書下來了,直說既鳳翔府蘇軾蒙冤案已定,就命他儘快前往汴京。
蘇轍接到這消息時是一點不意外,畢竟他是秘書省的官員,負責這件案子本就不是自己的職責所在,如今本職工作耽擱多日,是時候早日回去了。
他更是與蘇軾說起這件事來:“……那梁適原先投靠濮安懿王是為了替子孫後代謀一個前程,沒想到算計多日,卻落得晚節不保的下場。”
縱然他身在鳳翔府,但這些日子也沒閒著,與王鞏一直暗中有書信來往。
昨日王鞏送來信,說官家已順藤摸瓜查出此事,原來這件事背後是梁適在搗鬼,即便好脾氣的官家聽說這件事後也是怒不可遏,看在梁適為國效力多年,且又年事已高的份上,並沒有要了梁適的性命,隻將罷免了梁適的官職。
但在蘇轍看來,梁適這等人威風了一輩子,如今落得這般境地,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可蘇軾卻無心想梁適亦或者濮安懿王,頗有些傷感道:“八郎,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先前我還說等我休沐時帶著你去鳳翔府附近逛一逛了,鳳翔府雖比不上汴京繁華熱鬨,卻也有一些風景可逛的。”
蘇轍笑道:“六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頓了頓,他隻道:“隻是如今梁適已倒台,我怕濮安懿王狗急跳牆,所以還是早些回汴京為好。”
並不是他不傷感不難過,而是他覺得自蘇軾被汙蔑關押一段時間後,整個人變得沉穩了不少。
禍福相依,這句話看樣子是一點沒說錯。
依他看來,梁適被貶官之後,大概是歐陽修上位,到時候他遊走一番,興許能讓蘇軾早日調回汴京,這樣若王弗的身子有個三長兩短,也能儘早醫治。
因蘇轍實在放心不下史宛等人,連夜收拾好東西,翌日一早就出發了。
回去的路上,他並未坐馬車,而是騎馬回去的。
一路上是沙塵密布,仍不見半點雨水落下,一路上的難民比起當日他前來鳳翔府時更多,甚至偶爾可見死屍,瞧著叫人觸目驚心,隻覺得十分難受。
原本大半個月的路程,在蘇轍的快馬加鞭下,不過七八日就到了汴京。
蘇轍回去家中時,程氏等人看到他時是微微一愣。
程氏等人是既心疼又高興。
史宛見他平安歸來,卻打趣道:“……若靈壽縣主瞧見你這樣子,彆說爭著搶著要嫁給你,就你這般模樣,隻怕說要再娶她,她都不見得答應。”
蘇轍聽了這話直笑,握著她的手道:“這些日子,你們可還好?”
史宛點點頭,笑道:“一切都好。”
話雖如此,但蘇轍聽她說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卻還是嚇了一大跳。
原來,就算有曹皇後庇佑史宛等人,但史宛也不能時常進宮。
那濮安懿王瞧見蘇轍不在家,便想衝史宛下手,有好幾次濮安懿王妃都給史宛下了帖子,史宛每一次都推脫了過去。
誰知濮安懿王等人卻是陰魂不散,一日巨鹿郡公的妻子宋娘子還登門來,話裡話外皆是拉攏之意。
但史宛卻是一個勁兒裝傻。
說到最後,連史宛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來:“……我看濮安懿王等人是不會輕易罷休的,還有那位宋娘子,興許過幾日還會繼續登門。”
“我聽說巨鹿郡公生怕趙允熙得了官家喜歡,這些日子索性也稱病留在汴京,並未去任上,興許這人也會前來找你的。”
蘇轍聽的也跟著皺了皺眉。
史宛見狀,索性便說了些高興的給他聽:“前幾日皇後娘娘還召我進宮了,我看到了那位靈壽縣主。”
“說起來,若非皇後娘娘說起,我可不會將她與驕縱跋扈幾個字聯想到一起,如今她乖覺極了,行事說話很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隻是看向我的眼神,好像還透著幾分恨意。”
說到這兒,她更是笑了笑:“不過皇後娘娘一掃眼看向她,她就馬上低下頭,一副很是害怕的樣子。”
“我聽說皇後娘娘還想給她選一門婚事了,選的好像是梁適梁大人的一個侄兒。”
她覺得曹皇後這人還是挺有意思的,畢竟曹皇後對官家說——臣妾見著濮安懿王一家與梁適梁大人關係很是要好,既然這樣,不妨親上加親好了。
若是好心好意也就罷了,偏偏那梁適的侄兒梁從在汴京是聲名在外,仗著有個當宰相的伯父是無惡不作,整日流連於煙花之地。
這樣的人,尋常女子都受不了,更何況脾氣暴躁的靈壽縣主?
彆看靈壽縣主如今被曹皇後調/教的老老實實,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如今如此乖覺不過是表象而已。
說到最後,她更是眨了眨眼睛,笑道:“皇後娘娘做事一向是趁熱打鐵,這門親事定在了五日之後,你說,梁家會給咱們家下帖子嗎?”
她托腮道:“我可真想去看一看啊!”
彆說她想,就連蘇轍都有幾分期待。
可人家不邀請他,他總不能巴巴湊上前去吧?
蘇轍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倒是王鞏聽說他回來汴京,當天傍晚就前來找他,問起他在鳳翔府一路的見聞,當然,八卦的王鞏是更好奇蘇軾蒙冤案的來龍去脈。
聽到最後,王鞏也隻是唏噓道:“……這個王理,我從前就聽說過他。”
“不少人提起他來是稱讚不絕,說他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可見啊,人人都是有弱點的。”
“不過正好也能說明這個梁適真不是個東西,居然做出這等事來……對了,王理那個兒子如今怎麼樣了?”
蘇轍說起那個叫上暗的少年來,是直搖頭:“這件事已命府衙徹查,不過他年紀尚小,朝廷並不會要了他的性命,將他關上十餘年,就會將人放出來。”
“從前他事事有王理給他兜底,以後他的苦日子可就在後頭了。”
他不願意說起這樣糟心的人,便問起梁從與靈壽縣主的親事,談笑間,更是將史宛打趣的話道了出來。
王鞏一聽這話,就笑了起來:“這有何難?你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說著,他的聲音更是低了些:“彆說你,我也對這門親事很感興趣了。”
當日曹皇後賜婚的旨意一下來,濮安懿王府與梁家都炸開了鍋,從前濮安懿王與梁適相交甚好的兩個人頓時就形同陌路起來:“叫我說,如今他們形同陌路已很是難得,以後看彼此不痛快的時候還在後麵。”
“梁適一向對梁從這些子侄頗為照拂,在他看來,就算自家子侄再不好那也是好的,他們梁家乃耕讀世家,哪裡願意娶靈壽縣主這樣的媳婦進門?”
“濮安懿王卻覺得靈壽縣主乃皇家血脈,以梁家從前的家世倒勉強配的上他女兒,官家如今罷免了梁適的官職,說白了,梁家如今就是汴京城內的破落戶而已,怎舍得將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
“到時候我們一起作伴,前去看看好戲吧。”
蘇轍頓時就有幾分期待起來,卻不免好奇道:“你能有什麼法子?”
“若不是因為我,梁適也不會被官家罷官,我若是梁從,恨自己都來不及,哪裡會請我去梁家做客?”
他原以為王鞏這話隻是說說而已。
誰知不過兩日之後,梁家就真的上門送請帖來了。
來的還是梁從本人。
梁從手中拿著請帖,一改從前那副吊兒郎的樣子,對上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蘇轍,那真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先前是我們家中奴仆辦事不周到,竟將您都漏了下來,您放心,我已經狠狠訓過他們。”
“這是請帖,到時候還望您能大駕光臨寒舍,給個麵子。”
捏著請帖的蘇轍是微微一愣,不明白王鞏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他隻覺得王鞏這人真的是神通廣大啊!
梁從瞧見他這般模樣,卻是誤會了,忙道:“我也知道,從前因靈壽縣主糾纏您一事,您到時候到梁家肯定有些風言風語會傳出來的。”
“可清者自清,您是什麼樣的秉性,眾人都知道的,就算真要議論,也是議論靈壽縣主的不是,與您沒關係。”
蘇轍:???
他已經預見以後這兩人會將日子過的是雞飛狗跳。
他笑了笑道:“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到的。”
史宛聽說這事兒後,也是高興不已。
到了梁從迎娶靈壽縣主那一日,蘇轍與史宛夫妻兩個是早早起床,很快就乘坐馬車到了梁家門口。
史宛去了內院。
而蘇轍則留在外院。
他很快看見了四處招待賓客的梁適,雖說這人已被罷官,但在朝為官多年,梁家的底蘊與他的人脈還是在的。
梁適看到他,隻冷哼一聲,轉過頭像沒看見他似的。
蘇轍也不勉強。
很快王鞏就走了過來,衝他一笑,低聲道:“我就說我有法子叫你來同我一起看戲吧?”
“怎麼樣?這下你信了吧?”
梁家如今雖四處張燈結彩,但若細細端詳,卻也能瞧出這布置是趕出來的。
更不必說梁家一個個人麵上是半點喜色都沒有,知道的清楚他們這是娶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家這是辦喪事了。
蘇轍不免愈發好奇:“你到底是如何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