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俘虜]燒死那隻蝴蝶》全本免費閱讀
細雨迷蒙的小山穀開遍素色的山茶花。
花田旁有一年輕女子默然佇立,白裙輕薄,烏發蜿蜒,柳葉細眉攏著一雙朦朧而濕潤的眼睛,神色似雨淒迷,麵容勝花素麗。
瀝瀝雨聲之中,她朝著陰雲密布的天幕伸出一隻蒼白的手,觸及的雨珠便像是玻璃彈珠、亦或小型水晶球般輕飄飄凝結在她指尖。
她親吻那顆雨珠,透明雨水順勢潰散在唇瓣間。
“好冷。”她喃喃。
“本是無根水,”一個聲音突兀的這樣說,“天上浮萍,了無牽掛,自然是冷的。”
女子身形微滯,轉而抬眼望向說話的人。
刹那間,遠方貫徹天地的閃電將世界映成目空一物的白色,黑發黑衣的少女與赤紅麵孔的天狗並肩而立,雷聲轟鳴而去,後者與女子定定對視少頃,仿佛特寫鏡頭般、神色複雜看不分明。
“奧菲莉亞。”他低低念出這個名字。
女子彎起了眼。她的眼尾下斂,瞳眸是煙霧般的迷迭藍色,襯得那個笑容都有些哀傷。
“布蘭奇。”她對天狗說,“你來得好慢。”
天狗鼻翼兩側的肌肉痙攣般皺了皺。
“你果然已經……”
“是啊。”雨女微笑著打斷他的未儘之言,“我已經去見過【那個人】了。”
那個人。她總是這樣稱呼他的。
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也是這樣雷鳴作響的雨天,雨女奧菲莉亞邂逅了一名年輕的人類廚師,他的袖口總是沾染久不散去的獨特清香,如同枝頭垂墜的柑橘類果實般清新飽滿,又夾雜著絲絲縷縷與眾不同的花朵般的恬淡熏氛。
廚師告訴雨女,這種香味來自他的家鄉、南方大陸一種名叫香水檸檬的果實。
就像所有土生土長的當地人那樣,他的家族世代經營著香水檸檬果園,作為子輩如今最適宜的繼承人,他卻悄無聲息計劃了一場出逃,將那由血緣、責任乃至宿命維係至今的家族產業遠遠拋在腦後,奔向他無數次於夢中設想的未知未來。
“我不會否定我的家人和出身。可是……想想看啊!”他向雨女訴說,“曾經我是一棵樹,在哪裡紮了根,就一輩子不得脫身。等到我真正放棄供養我的土壤,才知道世界這樣廣大,即便要我做那無根的浮萍、尋不到落腳處的風滾草,也再沒有比這更值得我抓住的風景了。”
記憶中的年輕男人戴著寬大的、用空氣樹葉片改良的遮雨帽子,會細細切碎了隨身攜帶的香水檸檬,佐配遲雨之丘最純淨的雨水泡一杯冷香氤氳的果茶,笑容燦爛地和雨女分享;也會背著單薄簡潔的行囊,眺望著第八大陸更深處的美食界腹地,目不斜視地留下一句“奧菲莉亞,等我回來找你呀”,便摩拳擦掌踏上全新的旅途。
往後的日子裡雨女無數次捫心自問,到底為什麼對那臨彆的戲言較了真,在好似沒有儘頭的馬拉鬆般的漫長等待中、仍然懷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是因為【那個人】的表情啊。
純粹而熱烈,心無旁騖而義無反顧,對包括她在內的即將告彆的“過去”不存在絲毫留戀,執拗望向前路的眼神閃閃發亮到瘋狂,野蠻又精準地擊穿了雨女的心防,令她魂牽夢縈、難以忘懷。
這份陌生的悸動跨越五十年時光,終於燒穿雨女沉寂的理智,她下定了決心、要做一支無根的浮萍,踏上旅途去追隨那個人的腳步。
“……我遲到了五十年。”
一串悶雷淹沒入連綿的細雨,雨女站在漫山遍野的素色山茶之間,目無焦距地輕聲呢喃。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呀……”
他們相遇的那一年,廚師二十五歲,連雨女年紀的零頭也趕不上。豪雨的精靈長生而單純,至今也很難理解人類截然不同的壽命周期,於是她做了一個樸素的計算:五十年過去了,如果他有了孩子、如果他的孩子也有了孩子,那這個孩子應該就和當年的他一般大吧。
用人類的眼光來看,這套邏輯直白得近乎荒謬,過程中存在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其本質依賴的是無數巧合都能如齒輪般依次咬合。
而這樣一連串天方夜譚的巧合真的發生了。
時隔五十年,雨女終於重新找到了【那個人】。她坐在高高的果樹樹枝上,視線跨越獨棟小樓陳舊的院落圍牆、隻用一眼就認出了曾經的廚師,篤定地連自己都感到詫異。
當年那個瘦而乾練、笑起來會露出淺淺梨渦的年輕人理所當然的變老了,他還是繼承了家業,並像他的所有長輩那樣將果園傳給了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的孩子都能獨當一麵的時候,他早就垂垂老矣,整日躺在院落裡的搖椅上曬著太陽。
梳羊角辮的幼童踢拉著鞋子跑過來,抓住老人的袖子晃來晃去,撒嬌要祖爺爺煮花果茶。後者想是已有些耳背了,精神看上去也不算非常好,慢慢低下頭去側耳傾聽小女孩說話。
雨女茫然地望著老人的表情。
那是一種類似飽經風霜的鈍刀一樣溫柔且滿足的神色,十分幸福,也十分平和。
曾經讓她日夜輾轉心心念念的執拗與瘋狂啊,竟是這樣輕易就從那個人眼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