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抬手將信件放在燭火上焚燒,塔希爾敏感地察覺到,他平靜的眼神下有不加掩飾的悲傷。
“塔希爾,你有想過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嗎?”
“我?”塔希爾一愣。
刹那思索回想,要說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他還從未認真思考過去,去訓練、成為刺客,都是順從地接受了蘇檀的安排,並且他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可以說,他實際沒有定下什麼遠大目標,更沒什麼宏偉理想。若說真要有什麼必需實現的心願……可能也就是想多看看蘇檀兩眼?
但是直接說沒有的話似乎也有點不妥,沒等他想出一個妥善答案前,蘇檀輕笑起來:“總不能在我身邊待一輩子吧?”
為什麼不呢?塔希爾腦海中迅速竄出這樣的想法,他很快羞愧地低下頭,因為真的想不到合適的回答。
他聽到了蘇檀輕輕的吸氣音,不敢抬頭看他此刻的表情,仿佛有種心事被看穿的羞窘感。
最終蘇檀沒有再說什麼,隻讓他回去好好休息。
在塔希爾轉身離去的時候,他仍能感覺到來自蘇檀的目光,不帶任何情緒、任何遮掩宛如透明的目光。讓他不禁有些懷疑,是否自己的心意早被看得一清二楚,隻是蘇檀沒有說破?
忐忑的複雜心情在躺上床不到數息間後被頃刻而來的睡夢消散,一覺起來神清氣爽。下樓看到一個男人在專心致誌地清洗胡子,他突然愣住了。
這位是誰?
很快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這是他素未謀麵的生父。
父親清洗好胡子,用毛巾仔細擦乾,對鏡梳理好胡須,整理儀表,披上衣服出門。塔希爾不受控製地視角跟隨,看著他走入人群,這條街也是他熟悉的回家的路,他很快到了家附近,坐下來等待,不一會,他想見的人就從街的另一頭蹦蹦跳跳過來了,父親招呼了一聲,小孩馬上跑過來,從父親手裡接過糖果,笑容燦爛。
塔希爾想起來了,這個人隱約是五六歲時見到的叔叔,自稱是馬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們成了好朋友,馬恩叔叔不經常出現,但一旦出現就會帶他去玩,出去玩多久都沒關係。回來父母也好像沒發生過一樣。馬恩叔叔會給他可口的小點心,去野外的林地騎馬馳騁,用樹枝做彈弓,石子做彈丸去打鳥,去溪邊釣魚,嘗試使用槍械瞄準扣動扳機,把他夾在腋下爬上難以想象的高處——實際就是附近小教堂的尖頂,對現在的他而言輕輕鬆鬆就能爬上去。
躺在教堂的屋頂上看輝煌的日升月落與漫天星辰,聽他講解星圖與星座,年幼的他聽得半懂不懂,沒聽一會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往往躺在家裡的床上,和馬恩叔叔一起玩耍的記憶好像是做了一場模糊而逼真的夢。
馬恩叔叔蓄著一臉大胡子,最喜歡抱著他拿大胡子左右蹭。他的大胡子有股很重的肥皂氣味,不知道在見他之前仔細清洗過多少次,軟軟麻麻地有些紮臉,但是很好玩。小塔希爾揉著胡須團團的時候,不小心拽下幾根,馬恩叔叔從不生氣。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的生活沒有了馬恩叔叔的痕跡?
塔希爾不記得了,也許是一次間隔稍微漫長了些的等待,或許是年幼的孩子本來很容易忘事。
馬恩叔叔的臉龐在時光裡變得越來越模糊,隻記得顯著的大胡子,和他一樣的黑發,深邃的眼睛,濃黑長直的眉毛。
有些事情本該早就想到的,譬如父母對他和馬恩叔叔出去遊玩的寬鬆態度,但是這些都隱沒在遮掩麵部特征的大胡子之下了。
原來父親在他的生活裡從未缺席。
馬恩叔叔,或是說生父。抱著孩子用大胡子左右刷臉。小孩被胡子刮得又癢又麻,咯咯笑個不停。
塔希爾眼睛濕潤了,他抬手擦眼,禁不住眼淚越流越多。他哭著睜開眼,枕頭濕透了,蘇檀坐在床邊看著他。
塔希爾慌亂地抹了下眼睛,吸吸鼻子。很快他收斂好了情緒,有些不確定地問:“師父,難道是你……”
蘇檀承認了:“這些記憶你本就擁有,我不過是做了一個引子讓你回想起來。”
塔希爾心態微妙地有些不適:“為什麼……師父,你是很希望我去給父親複仇嗎?”
蘇檀語氣嚴厲起來:“為什麼不能去複仇?”
塔希爾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也表達錯意思了。他反感的不是蘇檀讓他回想起過去,真正反感的是蘇檀在有意推動他的命運決定,他不喜歡這種被操控的感覺,情緒瞬間就叛逆了起來。
蘇檀依舊看著他,他沒有動,態度也沒變。
為父報仇這一條理由太正當了,正當到他無法抗拒這份義務,蘇檀勾起的記憶不過是強化了這一義務的必須性。
氣氛僵硬而凝重。塔希爾不自然地轉過頭,悶悶地說:“我會調查清楚報仇的,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