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筆字算其中一種。但打針太久,手有點抖。盛梔的電話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他反應太慢,要接的時候懷疑電話幾乎已經要掛斷。
盛梔沒說。
她其實知道陸錚年敏銳,但這些終究是她和嚴家的事。她拿到那個項目,不就是為了和嚴家搭上話,問清楚之前的事?
和他沒關係。
所以盛梔還是和陸錚年說:“沒事。”
“.......”
陸錚年緩慢地抬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他其實想和她說很多話,很多事。
也許隻是那麼多個日夜輾轉反側痛苦不休遺留下來的灰燼,也許隻是日常般的幾句問候。
但那些話堵在他胸口,是沒有重量的氣球,輕輕就能戳破。包括現在。
他知道他等待這個聲音日日夜夜。但腦海裡沒有一張她的臉。他沒有任何可依靠的,可借鑒的過去。像過去的陸錚年直接把整個空中樓閣都給毀了。
那一瞬間他想起某個激痛後的一刻。
他告訴自己,就算她說喜歡他,他也不會再相信了。
陸錚年怔怔地站在那,其實也已經完全明白。他所記得的一切已經一文不值。
所以他回到家裡。
他把可能成為日後他們親密的基礎的一切,都焚燒成塵埃。
如果他心愛的人,真的可能有那麼一刻垂憐他,真的有那麼一刻被過去遙遙打動,想起她的青春裡不止有嚴朔,還有他,為他心動的時候。
那這一切,已經不會,再不可能發生了。
因為可以證明我們確實有那些過去的,隻有你和我。可現在,已經沒有人能證明了。
盛梔沒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以為隻是陸錚年不知道怎麼拒絕而沉默,她停頓一刻,才想說沒關係,她再問問其他人,陸錚年說:
“好。”
盛梔的眼睫動一下。她現在在家裡,手放在玻璃上沒怎麼注意,一側頭居然在指腹與玻璃間暈出一層薄薄的水珠。
盛梔看著那水珠:“我還想回一趟學校再去看看蔣老師,你去嗎?”她說:“就是上次老師說的捐書活動,我準備了一些。”
陸錚年依然沒有聲音。
他多想回想一下他們第一次去學校回顧了哪些地方說了哪些話,或者做了哪些他可能會很想去的約定。
但他想不起來,就隻能開口:“不用了。”
說完,陸錚年握著手機。
他的身體跟著心臟劇烈顫抖著,強烈反抗,心痛欲裂地想要阻止他拒絕這次會麵。
可他怎麼去呢?他這樣一無所知,一瞬間就會被她發現,還會露出破綻。
他把他最珍貴的東西弄丟了,卻不能告訴她他是不記得的。因為本來就隻有他記得。本來就隻有他視那段過去為珍寶。
覺得過去燦若雲霞。
可這樣才是最保險的方法。他沒了可以綁架她的過去。連通往她的路,都已經是死路。
陸錚年站了一會兒,回到客廳給沈霽打電話。電話接通,兩個人都沒說。過一會兒,沈霽冷靜道:“你放心,我知道。”
陸錚年低聲:“謝謝。”
沈霽安靜很久,喊他:“陸錚年,你隻是生病了。”忘記那些不是他的錯。
陸錚年掛了電話。
他想不起來之前和沈霽說過什麼有關她的事,站起來想拿什麼記下來暫時還記得住的,毛筆提起來很久。
他隻寫她的名字,隻寫得出她的名字。
陸錚年看著那兩個字,心想,現在我們分道揚鑣了。
可是盛梔。至少讓我記住你的名字。
如果我有什麼錯,至少,讓我記住。
隻是這兩個字。
他按著宣紙,慢慢地提筆寫。飽蘸了墨,兩個字,濃墨重彩。他看了很久,呼吸微動,也沒有敢寫上:
我喜歡你。
這是他該忘記的。不該被提醒的。在試圖忘記這件事。那就忘記。
陸錚年放下了筆。
周末,盛梔把歲歲送過來,馬上開學的小朋友背著自己的小書包,牽著媽媽的手和他打招呼。
陸錚年不敢看盛梔,隻去抱歲歲。本來想讓陸錚年幫她看看歲歲就好,但陸錚年似乎不能開車,她考慮了一下還是把歲歲帶到彆墅來。
房間已經收拾好,她和陸錚年已經道過謝,見麵反而不知道說什麼,隻能讓阿姨去放歲歲的東西她把衣服給歲歲掛上。
要走的時候一怔。
歲歲房間在陸錚年旁邊,他說方便他看歲歲有沒有睡著。衣帽間是側對門口的,所以她能很清楚看見側掛著的外套。
是他們分手之前她去環城,他陪她試的那兩件婚禮西裝。
盛梔一頓,本能去看陸錚年。
陸錚年一僵:“怎麼了?”
盛梔轉過身,沒有回答。
她離開了,陸錚年還回到那裡,順著她當時的視線看過去。
他能感覺到這房間裡大概有什麼和她有關。但他一件也不記得了。
陸錚年站在那,已經能感覺到,他已經成為過去那個過去的盛梔的遺物。
所有被過去的盛梔過去的陸錚年,被他的記憶帶走的。他都不會知道了。
終其一生他都不可能再重複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