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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碎的?”

詹瑩瑩喃喃,又挖空心思回想。

“倒沒有什麼,他們很謹慎,極少當我們麵說什麼,我隻感覺他們很急,似乎要趕在特定時間回去,似乎不回去,就很難回去了。”

那便是二月十九了,可二月十九會發生什麼?

難道北戎打算撤退?

不,他們好不容易打過來,怎可能會輕易撤兵?

可那又是什麼呢?

元貞想不出所以然來,而詹瑩瑩也實在想不到什麼有用訊息,隻能頹喪地抱著膝蓋蜷縮在一旁。

其實元貞挺欣賞她的,接觸以來,發現這個叫詹瑩瑩的女孩,膽子比一般女子都大,而且很聰明。

之前攔下她車時,知道暗示,雖然沒什麼用。那個蒲察倧妄圖侮辱她,她也敢於反抗。

其實之前詹瑩瑩就知道離開了她身邊,恐會遭遇什麼事,所以她和希筠挪屋子時,她想跟上來,可惜被人所阻。

還有此刻,希望利用自己知道的消息,得到庇護。

“我會儘力庇護你和你娘,但你們也知曉我自身難保,隻能儘力而為。若是碰到什麼情況,連我自己都無法,甚至危及我自己……”

剩下的話,不說詹瑩瑩也懂。

人都是自私的,自然是自保為先。甚至她們之前,何嘗不是為了自保,才會攔下這位公主的車。

總共四個人,也有親疏遠近,元貞公主肯定是先保自己和自己的婢女,再是她們母女二人。

可即便如此,也足夠讓詹瑩瑩欣喜了。

“謝謝,謝謝公主。”

整整一天,這夥人都沒有停下趕路。

哪怕希筠一再說,公主身體嬌弱受不住如此顛簸,要停下歇一歇,這夥人也徑自不聽。

要喝水,車上有水。

要方便?塞個恭桶進來。

而此時他們距離上京城,也越來越遠了。

當晚,他們再度找到一座農舍落腳。

這農舍遠離村莊,可竟有人居住,似乎是個獵戶家。

一家三口,都被這夥人殺了。

這些北戎人格外凶殘,殺人的時候眼睛都不眨。元貞雖沒目睹過程,卻在車裡聽了個全程,直到人殺完屍體都拖出去了,才讓她們下車。

院中的地上可見血跡,一股濃鬱血腥味撲鼻而來,元貞強忍著嘔吐感,心中的怒焰越來越盛。

她沒說什麼,讓她進去她就進去,這夥人似乎也怕她找麻煩,把主人家的屋子空給她們住了。除了把屋裡的尖銳之物都收撿了出去。

由於獵戶家的物資還算充足,今晚竟不用吃饅頭,隻是這夥人做飯的手藝實在差,飯燒糊了不說,菜和肉都煮得黑漆漆的,還不如饅頭。

元貞使著希筠去鬨,說公主吃不了這個,他們要不會做,就她來做,他們要是不放心,完全可以派人盯著她。

似乎也是舟車勞頓,都想吃頓好的舒服的,這夥人同意了。

詹瑩瑩機靈地也提出幫忙,這夥人也沒說什麼,就是派了人專門盯著二人。

不一會兒,飯就做好了。

是煮的米粥,一碟蘿卜乾,還有一碟風乾的兔子肉,幾個饅頭。

吃飯過程中,聽希筠描述,這獵戶家就風乾的兔子肉多,所以她就弄了一盆兔子肉,一大鍋米粥,饅頭是他們自己帶來的。

“火折子拿到了?”元貞無聲道。

希筠點點頭,悄悄把袖中的東西露出一點來,給元貞看。

元貞點了點頭,把火折子接過來,塞進袖子裡。

晚上睡覺時,希筠悄悄問元貞,什麼時候炸死這群人。

她是知道那震天雷的,她跟公主冒著被炸死的風險,把東西留下來,肯定不是為了看。

元貞悄悄說,還不是時候,要找個好機會。

畢竟那震天雷限製太大,放在哪兒,怎麼把人一網打儘,卻又不傷到自己,都需要她細細琢磨。

可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若以二月十九為限,留給她的也就這三四天的時間。

很快元貞就找到機會了。

這一路上他們找的落腳地多是農舍,為了不走漏行跡,若農舍有人,都是殺了完事,若無人自然最好。

一路上車馬勞頓,誰都不想吃苦,尤其路上不能停,一早一晚這兩頓就格外重要。

這夥人見那晚希筠做飯的手藝還行,等需要再做飯時,就會把希筠和詹瑩瑩叫出去。

雖是被人看著,但希筠借著洗菜做飯的空檔,也能觀察清楚外麵的情況。

後來見希筠二人老實,他們也知道元貞和詹大娘子被關著,這兩個丫頭不會跑,就對二人放鬆了警惕。

偶爾希筠打著元貞的幌子,譬如燒些水擦洗,更換清洗恭桶什麼,他們也會讓她出去,隻是不能出院子,院子外也有人盯梢。

尤其刷恭桶的時候,他們不會跟去,也是經過此事,這些人才明白哪怕再美麗的女人也是會出恭的。

出恭的味道也是臭的,不是香的。

這日還是來到一處農舍,下車後元貞和詹大娘子就被關進了屋裡,希筠和詹瑩瑩出去做飯。

期間,希筠借口屋裡被褥不夠用,要去車上拿毯子靠枕。

這事之前不是沒做過,所以也沒人管她,任她上車抱了一大堆東西下來。由於靠枕毯子蓬鬆,自然看不出裡麵夾帶了東西。

之後希筠帶著詹瑩瑩去做飯。

飯做好後在桌上擺下,希筠二人拿著盤碗擇了一些往裡屋送。她們吃飯是不跟這夥人一起的,都是被關著一起吃。

由於吃飯時所有人都在屋裡,而裡間那吃完還要往外拿盤碗,再加上希筠二人等會兒還要清洗盤碗(明早還要再用一次),所以這時裡間的屋子是不鎖門的。

希筠故意拖延到所有人都進屋吃飯了,才端著盤碗往裡走。

這時,元貞已經在屋裡做好了準備。

詹大娘子愣愣地看著元貞把之前希筠夾帶進來的兩個鐵疙瘩,放在桌上擺好,又往裡麵插了一根類似線的東西,然後拿著一個去了門邊。

這時詹大娘子已經意識到什麼了,卻捂著嘴沒敢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元貞不用等著楊狗子來救啊,就如她自己所言,她擅長求生求存,抓到機會就不會放過的。

有紅包。

第67章

67

詹瑩瑩是端著飯先進來的。

看到站在門邊的元貞,她也是一愣,卻沒說什麼,隻迅速把盤碗放下,又擦了擦手來到元貞身邊站好。

俄頃,希筠也過來了。

往這邊走時,她還特意大聲叫著詹瑩瑩,讓她開門幫忙拿一下。門打開,詹瑩瑩迅速接過盤碗,這時元貞已經把引信點燃了。

引信‘嘶嘶’作響,肉眼可見地一寸寸縮短。

希筠心裡發慌,想趕緊拿過來。

元貞彆著勁兒沒給她。

兩人都見過震天雷炸開的場景,卻也知道隻有在最恰當的時候扔出去,才能一擊必殺。

不然跑一兩個,等待她們的就是滅頂之災。

“緊張嗎?”元貞無聲道。

希筠看著公主的眼睛,那眼睛裡有一簇小小的火光,突然她就不緊張了。

她搖搖頭。

“彆怕,如果炸不了,就活該我們經曆這一遭。”

元貞深吸一口氣,讓希筠讓開,露出藏在後麵的她本人。

外間,見希筠堵在門前不進去,已經有人意識到異常。

正想出聲嗬斥,卻見希筠讓開了,反而那位公主出現在門前,並對他們莞爾一笑。

那是一抹什麼樣的笑?

猶如初春破冰,又似春暖花開。

知曉這位公主美,但美則美矣,未免太過冰冷。似乎挑不出什麼毛病,但總覺得此女還不足以三皇子如此大費周章。

此時見到這一抹笑,才知道什麼叫美人絕世,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蒲察倧甚至下意識站了起來。

“你……”

一個黑漆漆的東西被扔了過來,蒲察倧反射性閃躲避讓,東西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後又滾了兩圈,滾到了桌子下。

“什麼東西?”

都在探頭去看是什麼,這時藍衣中年人已經看到那鐵塊上燒到儘頭的引線,正想出聲提醒,卻聽得‘轟’的一聲。

在見到蒲察倧躲開後,元貞就迅速關上房門,並拉起希筠和詹瑩瑩,快速地往床前跑去。

怕還是擋不住,她和希筠拉起被褥和毯子,披在幾人身上,並在床榻上撲倒趴好。

隨著一聲劇烈轟響後,是一陣地動山搖的搖晃,房門似乎也被炸塌了,發出一陣劇烈的倒塌聲。

元貞顧不得躲藏,爬了起來。

希筠也連忙跟了上。

二人冒著巨煙滾滾,來到外間。

就見外麵屋子已被砸得麵目全非,有一麵牆已經倒了,家具桌椅四分五裂,木渣子和那些盤碗吃食全都炸得粉碎,粘在地上牆上,到處都是。

地上倒了一群麵目全非的人,有的已經沒有了動靜,有的缺胳膊斷腿竟還沒死,還在地上掙紮哀嚎著。

血被灰塵和濃煙淹沒,以至於那些散落在四周的殘臂斷腿,看起來像假的。

希筠直接吐了出來。

“希筠!”元貞叫一聲。

希筠忙顧不得吐了,和元貞去廢墟堆裡翻找這些人的佩刀。

這時,詹家母女二人也出來了。

兩人見到這副場景,被嚇得仿佛失了魂。倒是詹瑩瑩反應得快,也跟著去找刀。

“詹瑩瑩你去查看這些人,死了的不能動的不管,還能動的砍斷他們的腿。希筠,外麵還有一個,彆忘了我之前跟你說的!”元貞拿著刀道。

是的,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這些人行事很謹慎,不管做什麼,總有一個人在外麵放風。

他們不是九個人,而是十個人,因著總有一個在外麵,所以總會被遺漏。元貞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以及希筠的觀察,才得知他們的總數。

這個人是避免不掉的,元貞怎麼算都沒辦法把他算進來,這才是她們要麵對的強敵。

她們能贏嗎?

胡思亂想之間,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了來,是院外的人聽到動靜進來了。

此時屋裡的煙霧還未徹底散去,這人提著刀剛跑進來,迎麵就是一團灰白色的粉末砸過來。

卻是這兩天希筠聽元貞的,偷偷藏下的麵粉和香灰的混合物。

此人眼睛被迷,但反射性衝著四周胡亂劈砍著,這時元貞已經繞到他背後,狠狠地一刀紮了過去。

希筠也揮著刀衝上來了,她一邊大喊著一邊胡亂砍著:“讓你欺負我們,讓你擄了我家公主,砍死你,砍死你……”

直到元貞走過來,從後麵拽住她。

一切都結束了,這人死了。

死於那後心一刀,也死於希筠的胡亂劈砍。

他的血噴濺得到處都是,希筠滿頭滿臉的血,她又吐了起來,這次是止不住的。

另一邊,詹瑩瑩也沒閒著。

她害怕,可她更怕被元貞拋棄,受命去砍人腿,她就真去了。

一個個去看人是不是死了,沒死的就給腳踝來一刀,讓對方失去行動能力再說。

說起來簡單,實則她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少女,從沒見過血,從沒親手去殺死什麼東西,這次出來上香的經曆,顛覆了她整個人生。

她也在吐,是被那些炸得支離破碎的人嚇的,她也在哭,卻一邊哭一邊斷人腳筋。

元貞比她們好一點,卻也是胸口翻湧不止。

隻是她知道一旦吐出來,便會止不住,除了把胃裡的東西吐空,而她還需要體力去做接下來的事。

她沒有停留,去詹瑩瑩身邊查看那些人。

蒲察倧已經死了,被炸得四分五裂,稍微完整一點的,隻有那藍衣中年人,和之前給她們送饅頭的昊國人。

還有兩個還有氣兒的,詹瑩瑩不敢殺,元貞走過來,提著刀,一人胸口給了一下,之後才轉身來看這兩人。

藍衣人滿臉血汙,已經看不清鼻眼了,其中一個眼睛上插著一根鐵釘,正汩汩往外冒著血,腿似乎也斷了,卻又被詹瑩瑩在腳上砍了一刀。

那個昊國人,看著比藍衣人好一些,卻沒了一隻腿。

“居然損在你的手上,倒是讓我始料未及,那東西是什麼?”藍衣人咳了兩聲,氣若遊絲道。

“你一個投敵叛國之人,問這些做什麼?”

藍衣人似乎沒聽見這句話,還在自言自語:“看著像火器,可軍中的火器沒有這麼威猛,是軍器監才造出來的?你既然有這種東西,為何不早拿出來?為何不早拿出來……”

他不斷喃喃地重複著‘為何不早拿出來’,像是在哭,又似在不甘什麼,怨恨什麼,卻突然就沒了氣息,一切戛然而止。

元貞又去看那個昊國人,他很年輕,年紀應該不大,不過二十來歲,生得其貌不揚,也很沉默。

至少元貞沒有聽過他跟自己說過任何一句多餘的話。

“你可有話說?”

對方沉默地搖了搖頭,忽然又道:“我快死了?”

元貞看了看他的傷,那斷肢處有大量的血流了出來,隻是地上的灰多,看著不顯罷了。

他似乎眼睛被炸瞎了,雖然沒有外傷,卻也沒有焦距。

這人並沒有等元貞回答,反而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

“二月十九是什麼日子?”元貞問。

這人愣了一下,糊滿了灰塵的嘴唇微動:“我們是汲縣守將祝順遠的人,秦叔是親兵,我算是家仆。”

元貞一怔。

這男子還在說:“北戎打到衛縣時,老爺說朝廷不仁,守城將領左右都是個死,不如投了北戎。說河北東路那些失陷的城池,又有幾個是被北戎打下來的,都是投了敵。既然朝廷不重視武將,效忠誰重要嗎?”

“所以祝順遠帶著你們投了慕容興吉?”

這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繼續道:“一起初老爺是這麼想的,也跟北戎那邊通了幾回信,誰知權少保來了。”

且罕見的朝廷竟給了權中青極大的自主權,又派了近六萬兵力來,這麼一看似乎汲縣又能守住了,即使沒守住,似乎也不能再追究小小一個汲縣守將的罪責。

這時候,祝順遠又後悔了,說到底投敵叛國除了是大罪重罪以外,還會遺臭萬年,不是迫不得已,誰也不想走這一步。

可這時候後悔已經晚了,北戎那邊似乎察覺到他猶豫的態度,來信很是威脅了他一通,還給他下了個指令,讓他幫蒲察倧等人找機會把元貞公主擄來。

蒲察倧等人並非近日才來上京附近,而是早就到了,權中青還沒從太原回京那會兒就到了。

隻是他們體貌異於常人,不敢進城裡,隻能潛伏在外麵。直到此人口中的秦叔帶著人來,由他帶人在城裡盯梢。

他們盯了元貞的行蹤很久,一直沒找到機會,直到近日見她總是出城,才定下計策打算擄了人就走。

“至於二月十九?”

這人喘了一聲,蒙了一層灰的臉突然就白了下來。

“我聽秦叔說,老爺被北戎那邊逼急了,已經打算裡應外合夥同北戎軍炸了汲縣的軍營,等到那時候,北戎攻過來,汲縣必然失守,到時候老爺就帶著我們去北戎,所以一定要趕在二月十九回去。”

也所以,根本不是蒲察倧這夥人急著回去,而是秦叔這夥人。

因為一旦事成,必然瞞不住,到時候戰局混亂,祝順遠這夥人若是不走,等待他們的就是抄家滅族,遺臭萬年,不如隱姓埋名去了北戎。

“對不起,我不想背叛昊國,可我要聽老爺和秦叔的命令……”

說到底,他不過一個下人,可能沒讀過幾年書,根本不懂什麼叫忠君報國,總是聽著祝順遠罵朝廷罵文官罵皇帝,就覺得在哪兒都是一樣吃飯過活。

見到這夥北戎人後,北戎人瞧不上他們,覺得他們是一群狗,他無法反抗什麼,頂多在北戎人胡亂殺人的時候,心中不舒服。

又或是在幾個弱女子被強擄了來後,心中有一絲憐憫,卻什麼也說不了做不了。

也所以當元貞質問他,為何身為昊國人卻幫著北戎人時,明明這是一句離間之言,他卻回答不了,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已經沒氣了。

元貞卻突然淚流滿麵。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是憐憫這個人?還是痛恨祝順遠,痛恨朝廷,還是在憐憫這亂世中所有人的身不由己,又或是今天死在她手裡這麼多的人?

她不知道,也許都有。

“公主……”

正乾嘔痛哭的希筠和詹瑩瑩,被元貞這反應嚇得也顧不得哭了。

“公主你怎麼了?是嚇著了?”

元貞沒有回答,心裡默默地對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道:若是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麼做,下輩子投胎到個沒有戰火的好地方吧。

她站起來,擦了擦眼淚。

“先收拾個乾淨的地方,大家都緩一緩再說。”

他們隻能去灶房。

幸虧這灶房還算大,又連著柴房,收拾收拾也能用。

希筠去了她們之前休息的那屋裡,要把裡麵還能用的東西都拿出來。

去的時候,她嘴裡念念有詞,讓死在那屋裡的人都早死早超生,以後投胎去個好人家,彆再做壞人了。

本來還有些懼怕的詹瑩瑩被她逗笑了,頓時也不怕了,跟著她一起去搬東西。

她們去西屋拿東西,元貞則去了東屋,找到那些人的行李,有一些衣物,一些銀兩銅錢,還有酒囊水囊,以及幾把刀,還有一封信。

信應該是那位秦叔的,元貞瞧信上落款是那位祝順遠祝將軍。

信中所言很簡單,就是催他們辦了事後速速回去,一定要趕到二月十九之前。

除了這些東西外,還有外麵的馬車和馬,隻可惜那震天雷太響,驚了拴在外麵草棚子的裡的馬,跑了幾匹。

最後進來的那個人,之所以會遲了一會兒才進來,就是因為馬掙紮著要跑,他好不容易才拽回了兩匹。

如今還剩一輛馬車和五匹馬,這就是她們所有的東西。

詹大娘子已經燒好水了,足夠讓所有人都清洗一遍。

地方有限,又沒有浴桶,隻能四人湊在灶房裡,用一個大木盆接臟水,一個木桶則盛了乾淨的熱水,互相幫忙擦洗了一遍。

洗罷,沒有衣裳可以換,便把臟衣服上的灰都抖了,用帕子蘸水擦一遍再穿上。

“先睡下吧,等明天找個村莊。”元貞說。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馬被元貞安撫過後,正在牛棚裡吃草料,正房那是不會去的,她們今晚隻能睡柴房。

搬來的床板在此時起了作用,掃乾淨在上麵鋪兩層被褥,所有人都累得不輕,都急需要一場休息來調試身心。

荒郊野嶺的夜,黑得滲人。

尤其正房那今天還死了那麼多人,哪怕此刻灶膛裡燒著火,火光照亮了整個灶房,也驅除不了那股懼怕。

此時詹瑩瑩倒不怕什麼豺狼虎豹了,反而怕鬼。

“你們說,那些人會回來找我們嗎?”

躺在旁邊的希筠呸了一口。

“找什麼找,活著能把他們殺嘍,死了敢找來還弄死!”

說是這麼說,隻有近在咫尺被抓住手的元貞,感受到她其實還是害怕的。

“說的也是。”

“快睡吧。”

次日一大早,四人就醒了。

希筠和詹大娘子做了飯,大家隨便吃了一些,就準備收拾收拾離開這裡。

馬車是要帶走的,幾匹馬也要帶走。

元貞和希筠都會騎馬,但詹家母女不會,還得有個人趕車。最終隻能是希筠騎著馬,後麵牽扯另兩匹馬,元貞負責趕車。

幫不了忙的詹瑩瑩很愧疚,決定這次回去了一定要學會騎馬。

因為拖累多,她們走得很慢,快到中午時才找到一個村莊。

這個村子裡不過幾十口人,一見村口來了這麼一群人,便稟報給了村長。

元貞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隻說她們都是官眷,路上遇見土匪劫了她們的馬車。走到半路時,土匪因爭搶財物和女人,內訌打了起來,最終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了她們四人。

村長雖有些疑惑,但見幾人談吐確實非一般人,而那馬車和她們身上的衣物,也顯示幾人不簡單。

又是幾名女子,對村民造成不了什麼威脅,遂同意她們進村,又幫忙找了地方安置幾人。

“我得去汲縣送信,你跟你娘不會騎馬,尤其你娘也受了驚嚇,就留在這裡吧。我讓村長聯係最近的官衙,但他們這裡距離最近的縣城,竟要走兩日,所以你們還需要在這裡等兩天。”

此時的元貞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是村民尋來家中婦人的衣物,稱不上好看體麵,起碼還算乾淨,可一身布衣也難掩她的姿容姝麗。

“公主你要丟下我們嗎?”詹瑩瑩惶惶道。

元貞耐心安撫:“並非丟下你們,隻是我有我的事做,汲縣守將祝順遠裡通外敵,我怕權少保他們那有變,我夫君也在那,我要去給他們報信。我已經跟村長說過,他們一定會幫你們去聯係最近的官衙。”

不是說過,而是恩威並施了一番,還加了利益誘惑。

元貞不會小瞧任何一個人,前世她有過徒步幾千裡的經曆,太清楚人性了,這世上確實不乏許多好人,卻也有看似老實實則藏著壞心思的壞人。

什麼時候都防一手,總是不會錯的。

“你們見到官衙的人後,就先回京去,說辭就如之前我與你們所說,回京後也不要多說,隻說遇到了土匪。然後還要請你派人去蔣家,幫我告知蔣家人我的下落。所以這並非丟下你,而是另有重任交付與你。”

聞言,詹瑩瑩當即不再多說了,拍了拍胸膛告訴元貞她一定會辦到。

元貞吃過午飯,就上路了。

她本來不想帶希筠的,但希筠怎麼都不讓她獨自上路,非要跟著一起,於是隻能二人同行。

她們騎了兩匹馬,帶了一些乾糧水和銀子,又找村長弄清楚她們此刻在哪兒,如何走能往汲縣,就騎著馬上路了。

怕路上再生事端,二人做了男子打扮,還把臉也塗黑了。

為了節省體力,二人同乘一騎,另一匹馬跟在後麵跑。

其實從汲縣到上京,不過三百多裡,但由於那些人繞道走了,這些天下來也才走了一半路。也就是說,路上不出任何意外,她們即使騎馬也需要兩天才能到。

可今天已經是二月十六,算著時間應該能到,前提是不走錯路,中間不出任何岔子。

除了考慮兩人的體力外,元貞還在想汲縣在北岸,她可能順利過河?黃河兩岸可設了關卡?這其中可有祝順遠的人?若一不小心碰到祝順遠的人,她們等於是羊入虎口了。

思索之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不遠處一座小城落人兩人眼底。

說是小城,不過是個土城,攏共隻有一條大街,也沒有設官衙。

二人尋了個客棧落腳,由於二人騎著馬配著刀,客棧掌櫃也不敢怠慢二人,甚是殷勤。

希筠從下午就不太舒服,卻一直忍著,此時大概到了臨界點,臉色白得嚇人。

元貞讓她喝了些水,又吃了幾口熱湯麵,說要找個大夫來給她看看,她卻不願,隻說躺一會兒就好了,誰知半夜發起了高熱。

元貞去找客棧夥計和掌櫃,又請了大夫來,折騰到天亮,希筠的高熱才退下。

此時她已經醒來了,正嗚嗚哭著:“公主,都怨我給你拖了後腿。”

正抓緊趕路的時候,誰知她身體如此不爭氣,這可怎麼辦啊!

元貞卻知道她看似剛強,其實受驚後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又跟著她跑了半天的馬,因此才會病來如山倒。

“我跟醫館的大夫說了,一會兒把你送到醫館去,你就在那好好養病。沒有你跟著,我走得更快,等到了汲縣附近,就能找到你家駙馬了,你還用擔心我?彆怕我出事,你忘了我還有‘秘密武器’,還有那顆震天雷?”

是的,那顆震天雷她們依舊帶著,至於秘密武器則是之前希筠收集來的麵粉和香灰。

希筠睜著一雙哭得模糊的眼睛,明明感覺哪兒不對,但由於腦子裡一片漿糊,也說不出任何反駁之詞。

最終希筠被送去了醫館。

怕希筠孤身一個女子出事,元貞特意威脅了醫館大夫一番,又透露了自己乃官兵的出身,如今急著前往汲縣報信,人留在這裡養著,出了事醫館上下一個都跑不掉。

之後又給希筠留了些銀子,她再度啟程。

二月十八的下午,元貞終於看到楊變信中所說結凍很醜的黃河。

今年的天也是詭異,明明二月過半,天還冷得像數九寒冬。此時的河麵依舊沒有解凍的跡象,眺目看去像河道之間多了一片黃泥地。

經過兩天的長途跋涉,尤其中間元貞走錯了一段路,因此耽誤了不少時間,為了趕出這點時間,這兩天她幾乎是天亮就出發,天黑才找地方落腳,昨晚還錯過了落腳地,最終隻能露宿荒野。

幸虧她有‘經驗,’尋了棵樹,晚上睡在樹上。

也是這段路在上京和汲縣之間,之前為了調兵防守,來往的禁軍早已將沿道‘犁’過一遍,土匪強盜絕跡了,也沒有野獸,不然她不一定能如此順利。

即便如此,此時的元貞也與之前判若兩人。

為了禦寒,她的頭臉上纏著厚厚的布,隻露了一雙眼睛,身上穿著從村民處買來的粗布襖子和毛裡子的皮靴。手上也纏了布,包括手指上,隻露出一截指尖來。

不認識的人見了,還隻當哪兒來了個逃荒的人。

出於謹慎,元貞並沒有當即過河,而是把馬拴在一處背風的石頭後麵,從皮囊裡掏出一些摻了豆子的草料,讓它在這裡吃著。她則沿著河道往前走,想打探一下周圍的情況。

一路走來,甚是荒涼。

冰麵上有大片扔得到處都是的稻草,似乎為了防滑之用,臨著河岸不遠有一道道的深溝,似乎為了防騎兵之用,卻隻挖了一半,沒有看到一個人。

元貞又渴又累,正打算轉頭回去。

突然,腳被人從下方抓了一把。

“你站在這裡做甚?尿撒完了還不回去?不覺得凍?趕緊的,一會兒天就黑了,餘頭兒讓咱們收拾收拾趕緊過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不要埋怨希筠小可愛拖後腿啊,第一次遭遇這麼大的變故,還殺了人,目睹了‘支離破碎’的場麵。沒當場大病一場,是強撐出來的‘粗神經’。

元貞其實也在強撐,不過她有鋼鐵般的意誌。真鋼鐵般的意誌,哈哈不是鋼鐵意誌,她前世活不了那麼久。

明天就見到楊狗子了。

有紅包

第68章

68

元貞低頭往下看。

她站在一道溝上,而深溝下此時站著一個人。

是個四十來歲的村漢,穿著和元貞如出一轍的粗布襖子,頭上戴著頂破帽子,帽子下臟亂的頭發支棱著。

他臉頰乾枯起皮,似乎被凍得皺裂了,臉上還有一塊凍傷,正縮著脖子抬頭看著自己。

“你是哪個村的?一個人就跑出來了,快下來吧,再耽誤回去要吃鞭子。”

在漢子的催促下,元貞笨手笨腳地爬下深溝,期間漢子還撐了她一把。

見她站定後,漢子急匆匆扭頭便走,元貞隨後跟上。

兩人沿著深溝往前走,一通七拐八繞,來到另一處深溝,這時元貞才總算知道人都去哪兒了。

一群跟這村漢差不多打扮的男人們,年紀大小不一,有三四十人,似乎是朝廷招來的力役,負責在這裡挖溝。

他們或是站或是蹲,似乎在這裡休息。一旁站著兩個套著差役服、頭戴皮帽子、手裡拿著鞭子的男人,似乎就是漢子所說的餘頭兒。

“趙老四,你這是跑哪兒去了?”其中一個差役道。

“餘頭兒,我去撒尿了。這不,碰到一個也去撒尿的。”趙老四陪笑。

餘頭兒掃了他一眼,同時掃過他身後的元貞,也沒再說什麼,隻是下頭生了個大痣的亂眉一挑。

“行了,都彆耽誤了,趕緊起來,回去了。”

“是。”

一眾苦力高低不一地應著,都站了起來。

之後便是跟在差役後麵走,一直走到深溝的儘頭,便一個拉一個的爬上去,又結成細長的隊伍往河對岸走。

元貞怕被人發現自己,也學著他們低著頭揣著手,跟在人群裡。

走了一會兒,又從側麵又來了幾隊苦力,大家彙集在了一起,看樣子是去彆處挖溝的苦力。

不同於苦力們的苦大仇深、唉聲歎氣,這幾個差役倒是肆意,一邊走還一邊說著話。

“今日這活兒乾完,明兒就不用來了。”

“怎麼?這溝不挖了?”

“誰知道呢,反正上頭這麼說的,估計還有其他活兒要乾,不然也不用把這些人領回去。”

元貞感覺自己被人扯了一下,側過臉來,對上一張胡子拉碴的糙臉。

“你哪個村的?你這法子好,把頭臉都蒙上了,風也吹不到,瞧我這臉吹得乾巴,回頭回去了家裡婆娘肯定不讓我親她!”

這話引起周邊一群漢子哄笑。

“李三,就你這樣的邋遢漢子還有婆娘?莫怕是吹的吧。”

“就是就是。”

“我跟李三一個村的,我證明他有婆娘,不過他婆娘是個厲害的,回去後肯定撓他。”

一群人說說笑笑,似乎這天也不冷了,人也不累了,路也不難走了。

借著說笑的空檔,元貞也粗著嗓子與人搭腔,不一會兒就弄明白這夥人的來曆。

與她所想差不多,這群人就是京畿路附近的村民,都是充勞役來的,幫朝廷給黃河沿岸挖戰壕深溝。

河對麵的深溝就是他們挖的,挖完了對麵挖這邊,當然也不止他們這一群人,還有其他勞役,不過跟他們不是一路。

“北戎的軍隊就在河對岸,你們難道不害怕?”

“害怕有什麼用,不是有權少保楊將軍領著大軍在前麵攔著?再說了,真要讓北戎蠻子打過來,當官的倒不倒黴不知道,我們這些普通人肯定要倒黴。”有人答。

“可不是,我有親戚就是衛縣附近的,北戎打過來時,就跑到我們這兒來了。說是北戎蠻子凶殘,什麼都搶,女人都被搶了,還殺了不少人……”

這話頭一勾起來,人群裡七嘴八舌都說了起來,說的都是北戎蠻子的凶殘。

差役們聽到這些議論,也沒人出聲喝斥。

說到底,這也是乾活時,能驅使著這些勞力用心乾拚命乾的動力。

伴隨著種種議論聲,一群人過了河。

等過河後,差役們就不讓苦力們說話了。

元貞一直被夾在人群中,也看不清外麵的情形,等她反應過來自己該走在兩側時,幾次想退到人群外,都被她身邊的漢子拉住了。

就是那個叫李三的。

他還熱情地督促元貞,讓她彆落下了,真落下了一會兒回去要挨鞭子,又說人群中間才暖和。

元貞沒辦法,隻能跟著這群人走。

又走了大概兩刻鐘的樣子,他們終於來到一座城池下。

城池不大,但城牆上站著許多兵卒,城門也有許多兵卒把守,一副重兵把守的模樣。

“都趕緊進去。”

等進城後,更是入目之間都是兵卒,似這汲縣已經沒有百姓了,他們這群人就是唯一的百姓。

元貞還是夾在人群裡,低聲詢問身邊的人。

有人道:“都知道北戎要打過來,百姓都逃了。”

又有人懷疑道:“這你都不知道,你該不會是北戎蠻子的奸細吧?”

說完,這人自己都被逗笑了。

“不過就你這身板,北戎蠻子大概也不會派你來。”

這時,一旁走上來一個差役,人還沒開口鞭子已經上來了。

“嘴都被我閉上,一點規矩都不懂。”

為了躲鞭子,人群往一側倒了一下,本來你一句我一句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閉上了嘴,保持之前走路的姿勢——揣著手縮著脖子。

他們來到一處營地,似乎是軍營,因為門前有兵丁把守。

入了營地,一群人被趕去了營地的北側,這裡有密密麻麻的帳篷,應該就是這群苦力的住處。

元貞跟著人流進了一座帳篷,這帳篷方圓不過十來米,卻一間要住二十來人。元貞不熟悉情況,就跟著李三走,二人進了同一個帳篷。

帳篷裡十分昏暗,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酸臭味兒,地上鋪著草墊子,一些顏色不一的被褥堆放在草墊子上。

一條草墊子剛好夠一個人躺下,這就是這些苦力們睡的地方。

累了一天,大家都坐下來歇息,有的甚至把鞋脫了,一時間帳篷裡的酸臭味兒更足了。

有人罵道:“你們行了啊,一會兒就放飯了,臭成這樣怎麼吃?快把簾子掀開透透氣。”

有人抱怨天冷風大透什麼氣,有人反駁你腳不臭?

一通七嘴八舌中,外麵響起一陣敲擊聲,這些人頓時顧不得說笑了,紛紛站起來往外行去。

彆人走,元貞雖不知要乾什麼,也跟著走。

出了帳篷,才知道是放飯了。

一人兩個黑得看不出是什麼的窩頭,一碗稀得能照清人影的粥。

就是這般吃食,一眾勞力也是喜笑顏開,尤其這粥格外得他們喜歡。不過也是,累了一天,又冷,喝一碗熱粥,晚上也能好熬一些。

元貞實在吃不進那窩頭,就把稀粥給喝了。

李三問他為什麼不吃,她說肚子疼吃不下,於是窩頭被李三拿了過去,換給她半碗稀粥。

元貞捧著從彆人碗裡倒來的稀粥,一時無言。

“你知道這哪兒有水嗎?我想洗洗……”

不待她話說完,李三露出懷疑眼色。

他也沒嚷嚷,低聲道:“你到底是誰?這次力役中這麼多人,我就沒見過你。”

也就李三這種交際廣闊、又有點細心的人,才能發現元貞的異常。旁人即使覺得元貞麵生,也多是沒放在心上。

畢竟力役這麼多,各個村的都有,也不是都認識。

元貞知道李三早就懷疑自己了,不然也不會一直跟著她,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想牽出下麵的話頭。

“其實我是衛縣附近逃過來的,和家裡人走散了,一路上又饑又餓,見這裡有人乾活兒,就混了進來,想混幾天飯吃。”

想要打消一個人懷疑,最好的辦法就是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破綻,以此來引起他的質疑,而後借由嚴實合縫的解釋,一舉打消他所有懷疑。

果然李三眼中警惕之色退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又道:“這種地方哪有水給你洗,沒見著一個個都臟得看不清眉眼,再堅持堅持吧,估計再過幾天就能回去了。”

元貞又問:“怎麼讓我們住在軍營裡,彆處沒地方了嗎?”

李三道:“那誰知道呢,之前我們住的地方房頂塌了,就把我們挪到這了。軍營好啊,真要是北戎蠻子打過來,軍營裡多安全。”

元貞當然知道軍營要比外麵安全,可她也想起一件事,那不知名年輕人所說‘祝順遠打算裡應外合,夥同北戎軍炸了汲縣的軍營’。

其實打從見到讓這麼大一群勞力住進軍營,元貞就在想這件事。

這個炸了軍營,自然不可能是用震天雷炸,元貞還知道另一種所謂的炸營——營嘯。

營嘯,顧名思義指的是兵卒們身在戰場,長時間處於緊張狀態。

再加上天黑以後,照亮不足、視線昏暗,一旦某個或某一群兵卒發生驚叫混亂,會讓其他人以為是敵軍襲營,因此蔓延成更大麵積的混亂。

元貞在往年的奏犢中看過類似的記載,通常營嘯一旦發生,若不及時製止,後果十分可怕。輕則發生大規模踩踏,重則自相殘殺,敵人不攻自潰。

也因此當見到勞役竟跟守城的駐軍混居,頓時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

兵卒警惕心高,不好下手,若是從力役中下手呢?到時候誰管你是力役還是兵卒,炸了營很正常。

而且元貞懷疑,這一群苦力大概是背鍋之人,可能真正的炸營會發生在兵卒之間,而這群苦力不過起個輔助作用。

她能做什麼?

怕落到祝順遠及其心腹手裡,所以她不能暴露身份,偏偏她又跟著這群苦力進了城,如今出不去。

元貞還是知道楊變並不是駐守在城裡,而是距離汲縣不遠的前線。

又想,楊變等人駐守前線,可能黃河這邊的關卡都是祝順遠在負責。事實證明隻看這群苦力的話,確實是如此,所以她能混進來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可她能做什麼呢?

“其實我跟你說個實話,”元貞故意做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楊將軍……你知道楊將軍嗎?”

李三連忙壓低嗓子:“你說是楊變楊將軍,這次領著人打北戎蠻子那個?”

元貞點點頭:“他不光領兵打北戎蠻子,還是主帥權少保的義子,同時還是魏國公主的駙馬。以前在西北,打西北蠻子的,朝廷見他領兵好,這次把他派到了汲縣來。”

李三倒不知這麼詳細,隻知這位楊將軍是個青年將軍,早年在西北打西狄蠻子戰無不勝,如今被派到汲縣這來了。

至於什麼義子駙馬的,他卻不知。

又見元貞說得如此詳細,他心裡其實已經信了此人不是普通人了。

“我是楊將軍的親兵……”

李三露出質疑神色,傳言楊將軍身高九尺,壯如虎熊,楊將軍的親兵就這樣一副小雞崽的模樣?

元貞當然知道他在質疑什麼,可她現在拿不出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想了想,她把手背上纏著的布扒開一些,露出其下細白的皮肉。

“我是負責楊將軍私務的親兵,平時不上戰場的。這次楊將軍聽說汲縣軍營裡混進了北戎的奸細,遂把身邊的人都命出來暗中查探消息。”

“怪不得我說你總是蒙著一張臉,隻露一雙眼睛了。對了,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想讓我給你幫忙?”

元貞點頭:“我今天剛混進來,不清楚周遭情況,你找個借口帶我去四處看看?”

“你該不會是北戎的奸細吧?”

說著,李三又搖頭道,“北戎哪有你這種細皮嫩肉小雞崽似的人,你倒像那些大老爺們身邊的書童。”

“你說對了,我就是楊將軍的書童!現在你總相信我了吧?”

哪知這李三又搖頭:“你把臉露出給我看看,我就信你。你這藏頭遮麵的,誰敢信?”

元貞真有些煩了,這人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卻又知道事從緊急,光她一個人實在做不了什麼事,她必須迅速拉攏起一些人手,而這個李三就是她的突破口。

“你找個背人處,我給你看。”

兩人去了個背人的角落。

元貞先把蒙在臉上的布鬆了鬆,而後往下扒拉,露出半張臉來。

李三看完,愣住了。

過了會兒,才一邊瞅著元貞一邊咕噥道:“這些大將軍大老爺們可真會玩!”又說,“看你這張臉,我倒真相信你是那楊將軍的書童了。”

元貞當然知道他誤會什麼了。

時下養孌童風盛,許多文人雅士都會借著養書童的名義,養個孌童在身邊。

她恰恰是明白這點,才會故意引得此人往這處想,又借由自己長得柔弱姿容出色,來佐證自己親兵的‘身份’。

“走吧走吧,我帶你四處瞧瞧去。若有差爺問起來,你彆說話,聽我說就行。”

李三假借方便的借口,帶著元貞在四周轉了一圈。

其實說是苦力們住在軍營裡,實際上是分開的,中間用了長長的柵欄隔開。

苦力們一旦回來,就不準往外跑了,所以元貞也沒觀察出什麼。要說唯一觀察到的,就是遠方矗立在城牆上那麵大鼓。

這鼓由於立得很高,看起來很紮眼。

應該是平時用來報更的,如今則是鳴警之用。

元貞實在不甘心,又說動李三讓他等會兒回到帳篷後,幫她聚集一幫他認識的可以確定不是奸細的人。

為此,她甚至許以重利。

說一旦掃除奸細,必然有重賞,是時不管他們是拿了銀子回家去,抑或弄個官身,都不是什麼問題。

果然,回去後李三很積極。

很快,同一個帳篷裡的人,都知道了元貞的身份。聽說有賞銀還能回家,他們甚是興致勃勃,要助元貞掃除奸細。

元貞倒不是想他們幫忙做什麼,隻希望若是時真發生炸營,這夥人能不亂,保住自己的性命,再來她在其中,也安全點。

天很快就黑了。

天一黑,苦力們就不準再出帳篷了。

帳篷裡也沒有燈,隻營地裡隔十幾步,立著一個火盆,用以照明。

大夥兒實在睡不著,也是他們還沉浸在竟能幫將軍抓奸細的興奮中,元貞則是憂心忡忡,卻一時半會也沒想到什麼辦法。

索性便坐起來,給這群人講炸營之危害,以及如何做才能避免傷及自身。又講隨著天氣轉暖,黃河很快就會解凍,所以北戎軍一定會趕著之前打過來。

“所以小哥是擔心奸細搗亂,導致炸了軍營?”

黑暗中,有人說。

元貞沒有點頭,而是直接說出聲。

“是的,到時候一旦亂起來,單人之力肯定無法抵擋。是時不用北戎人打進來,自己就亂了。汲縣一亂,危及不遠的前線,是時再無人能擋下北戎南下的攻勢。”

“這簡單,我們應該都認識各自村子裡的人吧?我們去彆的帳篷裡,告訴他們可能有奸細,若夜裡發生混亂,讓大家都穩著彆亂動不就行了?”

這法子引來大家附和,事關己身,所有人都很上心。

“那軍營那兒呢?”有人道。

“那我們可真管不了,都是出來充勞役的,彆到時候丟了命回不去,先把自己人顧住再說。”

一旦商定,這夥勞力就開始行動了。

趁著夜色,紛紛鑽出帳篷,又沒入一個個帳篷中。

李三的活兒已經有人代乾了,他沒出去,就坐在元貞身邊。

見她坐著也不說話,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李三想了想安慰道:“你也彆擔心,真到時候出事了,我們就護著你,找個顯眼的地方,再想辦法提醒軍營那邊。”

元貞笑了一聲,道:“你說得對,先把眼下做了,是時候隨機應變吧。”

由於這些人的提醒,不管其他苦力信不信,總之一時半會所有人都睡不著。

也因此,當半夜感覺到地麵在震動時,所有人都坐了過來。

這是很多馬一起策馬奔騰,才能引起的動靜。若是見過騎兵出沒的場麵,幾乎腦子裡能頓時浮現那種畫麵。

四周一下子就躁動了起來。

隱隱的,有嘈雜聲傳來,卻因為離這裡有些距離,聽不清楚。

“三哥,三哥,軍營那邊真炸了。”有人衝進帳篷裡喊道。

“彆慌,都彆慌!都忘記之前怎麼說的了嗎?”

由於有元貞、李三等人的帶領,這個帳篷裡沒亂,他們又很快出了帳篷,一個一個帳篷召集人讓他們彆慌彆亂。

李三有些毛躁,為了引起大家注意,掀了一個做燈柱的火盆,又找了根棍子,一邊敲一邊跑著喊。

大家異口同聲,很快苦力這邊的混亂就被鎮壓住了。

所有人都出了帳篷,聚集在一起。

與之相比,距離這裡不遠處的軍營裡,顯然有山洪海嘯正在發生,隱隱還能聽見‘北戎騎兵打過來了’、‘祝順遠帶人跑了’的喊叫聲。

元貞當機立斷,一把扯了頭上的帽子,一頭緞子似的烏發頃刻滑落下來。

她又扯掉臉上的布,並拿出一根鳳簪,高舉而起。

“我乃魏國公主蕭元貞,我夫乃楊變楊將軍,我因與丈夫失散,淪落此地。現有奸細意圖亂我汲縣,希望你等能護著我,衝到城樓處,給其他人示警,你等可能做到?”

火光之下,一張美人麵無遮無攔。

那眉眼、那烏發、那細嫩的皮肉,一看就非尋常人。

尤其那鳳簪,在火光之下耀耀生輝,普通人不認識公主,但是認識鳳凰,知曉這東西不是平常人能戴的,除非是皇族中人。

“竟然是公主!”

李三也在發愣,不是說好的是孌童,怎麼變成公主了?

不過他反應也快,當即喊道:“誓死效忠公主!大家夥兒快隨公主來,把所有人都號集起來,即使北戎騎兵打進來了也不怕!”

城外,戰火早已點燃。

不是一地,而是幾地。

主力在攻擊楊變等人鎮守的防線,而汲縣這兒隻來了由慕容興吉帶領的八百騎兵。

隱忍多時,不惜每天佯攻扔下十幾具屍體撤退,不過是為了麻痹昊國主力軍,實則慕容興吉的殺招安排在汲縣。

一旦汲縣亂,必然牽連另一端的防線。

要知道汲縣可是駐著一萬多的兵力,一旦炸營亂起來,那副畫麵慕容興吉想起來便為之興奮。

此時,一身鎧甲的慕容興吉便站在一處山坡之上,其下不遠處就是汲縣城池。

此刻汲縣城下,北戎騎兵們以百人為一隊,手持著火把來回在城下奔馳著,那馬蹄聲如雷,真仿佛來了千軍萬馬也似。

與之相互輝映的,是城裡也鬨了起來。

兩股動靜交彙,聲入雲霄,讓人為之心悸。

“報!”

一個北戎斥候騎著馬過來稟報軍情。

“稟報三皇子,祝順遠果然已經按照之前議定,領著親兵從後方城門跑了。”

“好!再等等,等著昊國人自己打開城門跑出來,你們再去收割羊羔。”

“是。”

火光中,慕容興吉披風如火,更襯得戴著兜鍪的他,多了幾分嗜血的味道。

他並非不恨楊變,隻是他需要一場絕對的勝利,來告訴那個女人,她的選擇是如何的錯誤。

城裡,軍營中。

元貞沒帶著人衝到軍營那邊,而是讓人砸破了營地的圍欄,從另一端出了去。

沿路,若碰到亂軍身影,遠遠的這群勞力便開始異口同聲大喊:“魏國公主在此,誰敢妄動!”

他們麵色潮紅,聲斯力歇,手持著各種東西做出來的火把,照亮了周圍一大片區域。

而被人圍在中間的元貞,此時她已褪去身上的粗布襖子,將裡麵火紅色的長袍露了出來。

這件衣裳本是之前找村民所買,由於村民大多窮苦,哪怕家中婦人的衣裳也粗糙得很。偏偏元貞皮膚細嫩,在村裡更換衣裳時,希筠實在嫌那些婦人拿出的衣裳粗糙,便花大價錢買了一戶人家女兒的嫁衣。

隻要了裡衫,讓元貞充作內衫之用,而那戶人家完全可以拿著銀子再做一身,反正內衫好做。

此時為了引人矚目,元貞也顧不得寒冷,把外衣脫了將裡麵的紅衣全部露了出來。

“魏國公主在此,誰敢妄動!”

就在這種威勢下,來一股亂軍,便收攏一股。

可與軍營那邊的炸營相比,還是杯水車薪。

“公主,祝順遠跑了,北戎打過來了!”被收攏的兵卒惶惶道。

“打不過來!楊將軍帶兵在外麵呢!你們分些人出來,一部分護著我去城牆,一部分去各處鳴鑼示警,告訴所有人不要亂,我在楊將軍在,北戎不會打進來的!”元貞道。

她鎮定的模樣,感染了眾人,被收攏來的兵卒漸漸都鎮定下來了。

那夥兒勞力反倒嘲笑起他們,道:“慌什麼慌!北戎蠻子真來了,砍了他們狗頭!公主都在這兒呢,那什麼祝順遠跑了又怎樣!”

兵分兩路,由於有兵卒們的護持,上城牆很順利。

城牆上亂成一鍋粥的兵卒也迅速被收攏了。

元貞來到那麵大鼓之前,取下鼓槌。

“公主,讓小的來吧。”一個兵卒道。

元貞置之不理,用鼓槌先試了下鼓麵,又背對著眾人道:“把能拿來的火,都拿過來!”

眾人知曉此番是為示警,雖不知她要做什麼,但都去找火把火盆。不一會兒,大鼓所在之處,便被衝天火光照亮,宛如一道光柱直入天際。

元貞手持雙槌,先不甚熟練地敲了兩下。

很快漸入佳境,鼓聲成曲。

“咚!咚!咚!咚咚……”

遠處,意識到不對的楊變已經領著兵來了,卻突然聽到遠方有鼓聲傳來。

不同於平時示警的急促,反而似乎有節奏。

“是秦王破陣樂!”有人道。

隨著駿馬疾馳,近了,越來越近了。

此時,楊變已經看到汲縣城牆上那衝天火光,以及火光中那一抹紅。

作者有話要說:

這算是見到麵了吧。o(╯□╰)o

哈哈沒提防寫的時候讓男二先登場了,為了讓男主‘見’到女主,這章很肥。

有紅包。

第69章

69

“是秦王破陣樂!”

越來越多的人聽出這鼓聲在奏什麼。

秦王破陣樂乃前朝享譽多時的陣曲,它不光是陣曲,還是大型樂舞,又是軍歌。

據說前朝覆滅之前,叛軍攻入都城,皇帝出逃,各路節度使作壁上觀,軍隊軍心渙散無力戰鬥,在迎接叛軍使者入城時,軍中樂手隻會奏這首秦王破陣樂,於是便奏了這曲。

軍中將士們聽聞之後,不由掩麵痛哭,於是奮起斬殺使者,並反攻叛軍,為前朝再度延續三十年國祚。①

這件事更是給此曲增添一抹傳奇色彩,被傳得神乎其神,尤其在軍中更是廣為流傳。

昊國國祚艱難,對外敵時甚多,早年為了鼓舞士氣,便借用此曲,每次上陣迎敵之前,皆奏此曲。

隻是這些年隨著軍備鬆弛,幾乎聽不見了,隻有資格老的將士,以及一些兵卒們機緣巧合下聽過。

而西軍那,由於權中青深愛此曲,每逢大戰,為了鼓舞士氣,必讓人奏此曲,因此許多西軍將士都聽過。

安順軍和安肅軍也聽過。

兩軍鎮守京畿路,平時少不得學上四軍那樣做些表麵活兒,犒賞宴軍功宴上,不適合奏那些靡靡之音,便也奏此曲.

城中。

混亂聲,喊殺聲,不絕於耳。

甚至有許多火光在城中各處燃起,似乎是著火了。

所有人都混成一片,也不知在喊什麼叫什麼跑什麼,有軍中將領出麵鎮壓,根本壓不住,反而被卷進混亂中,隻能隨波逐流。到處都在喊北戎打進來了,祝順遠跑了。

突然,有鼓聲傳來。

明明聲音低悶,卻震人心魄,就仿佛敲打在人心坎上。

誰在敲鼓?

“是秦王破陣樂!”

“快看城牆上,那是誰!”

遠處,似那瓊樓玉宇之上,有一片火光照耀。

火光中有一抹紅色的纖影,隱隱隻能看到此人有一頭烏黑長發,是個女人,在擊鼓。其他卻是看不清了。

怎會有女人?!

這裡怎可能有女人!

又為何擊鼓?

“咚!咚!咚!咚咚咚……”

許多人都愣了幾瞬。

就在這間隙之間,遠處有鳴鑼聲傳來,夾雜著許多人異口同聲的大喊。

“魏國公主在此!誰敢妄動!”

“速速放下兵器,此乃北戎陰謀,勿要慌亂,即刻停下,原地站立不動!”

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並敲響手中銅鑼,快速從這裡經過。

“魏國公主在哪兒?”有人愣愣道。

“看到沒?就在那擊鼓!北戎奸細意圖引發營嘯,你們不要再亂跑亂叫了,速速幫忙穩定局勢……”

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安靜了下來。

而隨著越來越多人鎮定下來,他們紛紛加入擴散的人群中,安靜的麵積正迅速往外擴散。

城中一角,七八個身穿軍袍的將士岌岌可危地護著一個中年人,他們已經退到角落,退無可退。

忽然有鼓聲傳來,混亂仿佛被暫時停住了。

人群裡,紛紛都在喊‘是秦王破陣樂’,所有人都在尋找鼓聲來源。

在城牆上!

“魏國公主在此!誰敢妄動!”

“速速放下兵器,此乃北戎陰謀……”

“公主在城裡,楊將軍在城外,北戎打不進來……”

一個將士怔怔看著那道火光,以及火光中正擊鼓的人,突然哭了起來。

“郎將,看到了沒,營嘯似乎被止住了。”

被喚作郎將的中年人,忙激動道:“快快快,快去幫忙穩住其他人。”

下完命令後,他也抹了一把眼淚。

“天不亡我大昊!”.

城外,北戎人也聽到了鼓聲,隻是他們並不知曉這是什麼。

直到一名老將道:“這是昊國的秦王破陣樂!”

山坡上,慕容興吉咬著牙,怔怔地看著前方城牆之上那道紅色的身影。

哪怕離這麼遠,但隻憑一道側影,他都能認出是誰。

元貞!

她怎麼會在這!

隻是來不及讓慕容興吉多想,一道拖長的‘報’聲,驚醒了他。

“稟報三皇子,東側有大股騎兵襲來,人數約有五六百,他們的速度很快,約莫再有……”

不用他說了,因為慕容興吉已經看到遠處那逐漸靠近的火光。

“整隊!迎敵!”

“迎敵——”

迎敵之聲順著山坡往下傳去,淒厲的號角聲也在同時響起,激烈的聲浪衝破黑暗,甚至壓住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本來張狂無忌圍著城牆奔馳的北戎騎兵,在接收到指令後,迅速變幻隊形往此處疾馳而來。

“三皇子!”

領頭的騎士策馬來到麵前。

此時慕容興吉也跨上了馬。

“昊國的騎兵來了,你們可有信心贏過他們?”

呼哨聲、吆喝聲、歡呼聲夾雜在一起,彙成一道道聲浪。

“戰鬥!戰鬥!”

所有人都舉著手中兵器高呼著。

“很好。”慕容興吉微微頷首,“讓昊國那群貪生怕死的軟蛋們,見識見識我北戎騎兵的厲害!”

“殺!殺!殺!”.

寒風在呼嘯,打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楊變心中再急,也知曉必須過了前方北戎騎兵那一關。

“還記得當初我們打西狄蠻子是怎麼打的?”

他的聲音順著寒風,刮入後方騎兵的耳中。

“殺!殺!殺!”

跟隨在楊變身邊的,都是他的親兵,也是這支騎兵的刀尖。

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在戰場上,老兵和新兵是完全不同的品種,見過血的和沒見過血的又要劃分開。

楊變的親兵知曉禁軍那些騎兵的弱點,鎧甲兵器都是舉世無雙的,可是人嘛就缺了那麼點血性。

也是沒怎麼見過血沒上過殺場的緣故,這時候要做的就是激起他們的血性,讓他們忘記懼怕。

而人都有從眾心,當這兩百多個親兵都呼喝起來,夾在中間的人都不由被激得一股熱血上了頭顱。

“北戎人嘲笑咱昊國的兵都是沒卵蛋的貨,你們都是沒卵蛋的貨嗎?”

“不是!不是!”

“那你們要做的是什麼?”

“殺!殺!殺!”.

就在這陣陣喊殺聲中,兩隊騎兵很快接觸上了。

馬的速度是極快的,而騎兵對騎兵不同於騎兵對步兵,又是短距離接觸,什麼戰法戰術戰陣都是無用的。

等你擺好陣了,敵方騎兵已經衝過來了,一旦被敵人騎兵近身,被打個措手不及,就隻有一敗塗地的下場。

這時候拚的就是兵,是鎧甲,是兵器。

北戎人擅騎射,他們最擅長的戰法就是拉開距離舉弓散射,一邊騷擾打散敵方隊形,一邊進攻。

這是對步兵的打法。

對上騎兵,則就是直接上去拚殺。

認真來說,北戎這些騎兵還沒正兒八經對上過的昊國的騎兵,在北戎人的眼裡,每次都是那百十來騎,叫什麼騎兵,他們打得最多的還是昊國的步兵。

而昊國的步兵就是一群待宰的羊羔,多衝上去衝幾次,他們自然就潰散了,然後一個個收割便是。

可這一次,楊變所領的騎兵,讓北戎騎兵大開了眼界,甫一上來就吃了悶虧。

就在北戎騎兵張牙舞爪揮著各種武器疾衝而來時,對麵昊國的騎兵卻突然為之一頓。

隻見那正前方穿著黑甲的領頭騎士微微一揚手,前頭的人都俯下身去,一陣密集如雨的箭矢從後方飛射而出。

“快躲!”

“是昊國的神臂弩!”

北戎騎兵之所以沒選擇射箭,是因為天黑又騎著馬,短距離衝鋒根本射不了兩箭,人就到近前了,何必多此一舉。

可他們卻忘了昊國有一種不用拉弓瞄準的弓箭,雖然它填裝箭矢的時間比弓箭長,但它易於瞄準,不用拉弓,隻用事先填裝好箭矢便能用。

所以這一波是早有預謀對上沒有防備,沒有防備的自然要吃虧。

隨著箭矢落下,位於最前方的北戎騎兵紛紛落地,就仿佛割麥子一般,被割了一茬。

而借著這個勢頭,楊變帶領的騎兵尖端,已經宛如尖刀也似的插入敵人陣隊之中,並很快地將這個口子劃了開。

“殺!”

借著馬的衝勢,他們根本不用太大力氣,隻是把手中兵器橫向使用,便能將借機將許多北戎騎兵掃下馬。

騎兵一旦落馬,在這種多騎兵戰場上,幾乎是九死一生。

不同於北戎騎兵的兵器混雜,昊國騎兵的武器是製式的,一般按照遠弓近刀衝鋒矟三種來配備。

矟可以是槍,也可以是矛,軍中多用雙刃矛,既可以劈砍還可以刺,而楊變則手持著一杆馬槊。

馬槊也是矛的一種,但比普通的槍矛更長更重,槊鋒刃也更長更尖銳。

一旦在戰場上看見使用馬槊的騎兵,幾乎可以不用懷疑,這必然是猛兵悍將,戰場上的大殺器。

馬槊的誕生就是針對騎兵而設,尤其是配甲的騎兵。

這也是為何慕容興吉挖空心思也要弄出一支鐵塔兵,因為普通騎兵哪怕是配了普通重甲的騎兵,也禁不起昊國的床子弩和馬槊那一刺。

什麼是收割?

這便是!

經過昊國騎兵這一射、一衝,北戎騎兵的隊形已經散了,死傷也十分慘重。

八百騎兵轉瞬便折損了四分之一,這讓位於後方的慕容興吉目眥欲裂。

楊變!

他的宿敵!

而局勢到了此時,敵我混戰成一團,騎兵優勢已被用儘,已經到了真刀真槍開始拚殺的時候。

可由於昊國占了先機,收割了北戎不少人頭,哪怕是那些嘴裡喊著殺其中心中畏懼的新手,此時也打出了血性。

“殺!”

“屠儘北戎狗!”

昊國騎兵戰得酣暢淋漓,他們何曾打過這樣的仗?

為了能對付北方的騎兵,朝廷給為數不多的昊國騎兵堆鎧甲堆兵器,可軍械堆了無數,又有何用?

因為防止武將專權,下麵的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每每臨到戰場,現場磨刀。

而這些昊國騎兵們,他們太精貴了,精貴到輕易不會動用。而老兵都是要經曆戰場廝殺的,沒有廝殺就沒有經驗,真到用的時候,明明穿著最昂貴最精良的鎧甲,卻猶如紙糊一般,不堪一擊。

他們缺乏真正廝殺,更缺乏一場順風仗,而戰場上戰機都是稍瞬即逝的,一旦把握不住,或是心中有怯懦,便會被敵人迎頭痛擊,而後兵敗如山倒。

如此往複,便畏戰怯戰。

而此時,他們的血性已起,豪氣萬丈。

昊國騎兵不弱北戎!

從來就不弱!

最前方,楊變早已瞄準位於馬陣後方的慕容興吉。

那獠一身在火光照射下流光溢彩的鎧甲,不用說話便讓人知曉他的身份,更不用說他頭上的鳳翅兜鍪。

新仇舊恨!

楊變單手斜持馬槊,暢聲大笑道:“慕容小兒,可敢一戰!”

可這人也是,他問人敢不敢戰,卻根本不等對方回答,反而借著北戎騎兵愣神那一個間隙,衝勢更快地往前方衝去,並單手一槊刺出。

圍繞在慕容興吉身邊的親衛,根本沒預料到前方的騎兵會走神,也沒提防楊變會衝得這麼快這麼猛,等他們反應過來,那一槊已經刺過來了。

“皇子快躲!”

有人甚至立刻用刀螳臂擋車地衝槊尖斬了去,頃刻這一群人就亂成一團。

慕容興吉並不懼戰,也不怕戰,他能得如今地位,便是他在戰場上身先士卒敢於拚殺拚出來的。

可方才楊變那一喝、一衝、一刺,讓他仿佛回到了前世。

前世他就是這麼死的,至今眉心猶有一股寒意。所以他愣了一下,這一愣之間錯失反擊先機不說,還讓己方士氣蕩然無存。

而另一邊,幾個用刀去螳臂擋車的親衛,直到刀劈砍上去,才知道對方是虛張聲勢。

是的,楊變是虛張聲勢,須知刺出的力量是需要蓄勢的。

他猛衝而來,尤其之前充作刀尖將北戎馬陣打了個半穿,要知道越是在前頭的人,承受的攻擊越多。

等穿插過來,還未喘氣,又朝慕容興吉衝來,自然那股力量還未蓄起。

可他為何這麼做?

難道是呈匹夫之勇?

……

城牆之上,正在擊鼓的元貞其實早已看到下方戰況,自然看到了楊變,也看到慕容興吉,更看到下方兩國騎兵的對撞。

開始她心中擔憂,擔憂昊國騎兵不敵。

在看到楊變竟然使詐,致使昊國騎兵占據先機,她心中一鬆。

又見楊變突然挑釁慕容興吉。彼時二人隔了近五十米的距離,中間更阻隔了二十多騎,她心中焦慮,深怕他記著之前慕容興吉要她之仇,此時不顧自身安危要去報複,卻又看見他那風馳電掣般的一衝,一刺。

她正屏住呼吸,突然又見他那兵器被人劈砍了下去,猜到他可能力竭,更是擔憂地連擊鼓都停下了。

誰知,這人手腕一收,兵器已然收回,同時速度極快地策馬飛馳而過,並哈哈大笑起來,這才發現北戎馬陣自此已被他打了個對穿,他其實在使詐。

“楊將軍威武!”

“殺啊!”

顯然此舉更加鼓舞了後方昊國騎兵的士氣,眾人更是奮勇。

自此元貞才明白,原來他此舉根本不是呈匹夫之勇,而是蓄謀已久,包括挑釁慕容興吉,包括之後發生的事。

一切不過是為了打穿北戎騎兵的陣隊!

此時緊隨著楊變的後方昊國騎兵也來了,大勢已成!.

“皇子,快撤吧!”親衛哈擦道。

如今昊國騎兵大勢已成,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騎兵馬陣一被打穿,敵人便可立即繞到一側騎兵身後,再進行一場新的衝鋒,並可與前方自己人彙合。

到那時候,就是被人包餃子似的圍著打。

以前他們都是這麼對付北韃騎兵和昊國騎兵的,自然知曉厲害,一個不慎可能就全軍覆沒。

而汲縣那,彆看他們跟昊國騎兵對陣,其實時刻注意著汲縣城裡的動靜。

之前那聲入雲霄的混亂聲,早已不知在何時平息,顯然與那城樓上擊鼓的紅衣女子有關。

一旦汲縣那緩過來,整隊出城援助騎兵,他們就是腹背受敵,可能會全死在這。

他們能死,皇子不能死,因此哈擦格外焦急。

慕容興吉又怎可能不知其中厲害,可他不甘啊!

他不甘!

他布置許久的萬全之計,就這麼被破了?

到底是哪兒出錯了?

祝順遠那沒有出錯,他已經按議定那樣在城中引發混亂,並帶著人跑了,丟下滿城的混亂。

出錯的是她,蕭元貞!

本應該被蒲察倧帶過河的她,突然出現在汲縣。之前蒲察倧擄到元貞後,邀功心切,就命一人快馬回去報信。

慕容興吉收到信後,甚是喜悅。

甚至想好了,今晚攻下汲縣,打過北岸,等再過一兩日人正好送到他麵前,是時他會告訴她,她的選擇是如何錯誤。

無人知曉,當慕容興吉好不容易打退昊國的圍剿,得知這一切都是昊國詭計,他們表麵答應和親之事,實則將蕭元貞嫁給了楊變,他心中有多麼憤怒。

所以他製定繼續南攻的計劃,一路帶著北戎大軍攻城略地,打到黃河北岸來,就是在告訴昊國惹怒他的下場。

以及告訴她,她的選擇是如何錯誤。

如今倒好,明明應該在蒲察倧手中的人,現在到了汲縣,還幫著汲縣解了營嘯之危。

還有那楊變!

這人就是天生克他之人!

慕容興吉心中莫名有這樣一種明悟。

“都怨這女子,她到底是誰?”

哈擦怒道:“魯河,射了她!”

魯河乃慕容興吉親衛中,數一數二的神射手,臂力驚人,可開三石大弓,罕逢敵手。

以他的臂力,和他所配大弓的力度,從這裡射到城牆上並不困難。

魯河領命,當即取下弓來,並瞄準那道紅色身影,搭箭欲射。

突然——

“行了!”

慕容興吉製止道,又複雜地看了那道身影一眼。

此時元貞也在往下看,冥冥之中,兩人似乎對了一眼。

“撤!”

“皇子!”

哈擦不甘,卻也知曉耽誤不得,不再出言。

另一名親衛拿起牛角號,吹響。

“撤!”

親衛們護著慕容興吉轉身往後方疾馳而去,其他北戎騎兵也紛紛不再糾纏,跟著撤退。

他們的撤退顯然訓練有素,一部分人跑,一部分人回身射箭,來回交替進行。

拉開距離後,北戎的騎兵才顯露自己的優勢,一時打得昊國騎兵根本追不得,隻能停下利用兵器打掉射來的箭矢。

若是他們也有弓箭倒還好,大不了互射便是,偏偏這次他們來隻少數人配了弓,大部分是配了弩,開場那一箭已經用掉了箭矢,如今要用還得填裝,隻得悻悻作罷。

“衝啊,殺儘北戎狗!”

有人打上了頭,明明被箭矢射中還在衝。

“行了,窮寇勿追!”

這時,汲縣的城門也從裡麵打了開.

“楊將軍,幸虧你來了,還有魏國公主,不然這次汲縣危矣……”

宣郎將匆匆走出城門。

身後領了約莫兩千之數,隊形不整,一看就是臨時湊出來的兵卒。

也難得他們有這份心,知道楊變帶兵馳援,兵力不足,雖一上來迎頭打了個北戎騎兵措手不及。

但若是持久戰,他們不一定是對方對手,且誰知道北戎還有沒有伏兵?

這般情況下,宣郎將沒有畏戰,反而領著兵出城支援,顯然勝過了昊國大多數守城將領。

可這會兒楊變一點想跟他寒暄的心思都沒有 匆匆丟下一句‘我去見公主’就策馬進城了。

在城樓下方的樓梯處 楊變見到了元貞。

“你怎麼來了?怎麼穿這麼少?”

他握住她的手後 才發現她手寒似冰。穿得也很少 這麼冷的天 就穿了身紅衣。

楊變匆匆去解自己的披風 解下來才發現這披風用不成了 爛了不說 上麵全是血 隻因是紅色 才看著不顯。

“快去找件衣裳來。”

一件衣裳從邊上遞上來

楊變順手接過與她披上 才發現是件男人的破襖子。

正想扯下來再換 哪知元貞披上後就熟稔地把袖子套上了 見她不厭惡 他也就不折騰了。

“一時說來話長……”

“那就等會兒再說!”楊變道 “這次北戎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東路那還有北戎軍……”

這時 宣郎將也過來了 楊變忙問他城中情況 得知城中發生營嘯 竟是元貞想法子止住的 他臉色複雜卻也顧不得多說什麼。

正讓宣郎將召集兵力 整裝出城支援東路 這時斥候來報軍情了。

“將軍 北戎軍已退。”

“都退了?”

“都退了 三路人馬都退了。”

楊變鬆了口氣 轉頭又握緊元貞的手 道:“你方才說說來話長 走我們慢慢說去。”

他這變臉速度 讓一旁的宣郎將哭笑不得 隻能看著他拉著元貞的手往前走。

走了兩步 他似乎嫌慢了 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很快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作者有話要說:

①來自百度 野史。

更新有點晚了 戰場不好寫 但沒辦法這是楊狗子的高光時刻 必須精雕細琢給他帥一下。

有紅包。

第70章

70

祝順遠人雖跑了,但他的府邸還在。

之前就有人來祝府搜尋過,嚇得一屋子沒被帶走的下人瑟瑟發抖,此時城中混亂方歇,見這麼多人再度闖進來。

聽說是魏國公主需要一個住處,老管家當即帶著人把後院正房挪了出來。

楊變抱住元貞後,就察覺出不對,她渾身冰寒,涼得厲害,人也懨懨的,眉心一直蹙著。

“去準備幾大桶熱水,再拿個浴桶來。”

不一會兒,東西就準備好了。

楊變抱著元貞進了浴間,三下兩下把她外衣脫了。

一旁的侍女見了,道:“將軍,要不我等來服侍公主?”

楊變皺眉看了看她們,似乎有些不放心。

元貞強撐起精神道:“你也去把自己也收拾收拾。”

他剛從戰場上下來,身上血腥味很濃,衝得元貞想吐,卻一直忍著。

“我這就去,就在外麵,有事叫我。”

於是元貞在裡麵沐浴,楊變則去了外間收拾自己。

他也不是蠢的,當然察覺到異常,莫名其妙元貞就來到汲縣,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又見之前有個村漢亦步亦趨跟在旁邊,出來後就讓人把李三叫了來。

而李三也正是方才遞楊變衣裳的人。

李三走了進來,激動得麵色潮紅。

知曉楊變是公主的駙馬,便楊變問什麼他說什麼。

聽說元貞竟然喬裝成男子,出現在河對岸,身邊一個人都無不說,還出現時就穿著方才那件破襖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楊變反而更疑惑了。

“這樣,你也算幫了我的忙,今天時候不早了,我讓人帶你下去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有什麼想要的跟我的親兵說也可以。”

此時楊變的親兵,已帶人把整個祝宅占了。收到命令後,一個還穿著鎧甲的大漢進來,將李三帶了下去。

李三看著對方身上的鎧甲,羨慕之色流於言表。

方才他在城牆上,自然看見下方這些騎兵英勇殺敵的風姿,頗有一種男兒何不帶吳鉤的豪氣和遺憾。

隻可惜他不會吟詩,大字都不識幾個,心中即使有激動難以表述。

“咱楊將軍跟人不一樣。”

親兵看向他。

“那些差役們都比他有架子。”

聞言,親兵立即懂了,道:“將軍素來拿我等當兄弟看,不會仗勢欺人。”

“真好。”李三羨慕地咂了咂嘴。

又道:“你說咱這樣的,將軍收不收啊?”

“你?”親兵看過來,也沒有瞧輕他,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且不說收不收,當兵是會死人的。再說,你肯定有妻小了,能舍得離開……”.

楊變卸了甲,又洗了個澡,頭發還帶著濕氣地又進了浴間。

此時元貞已經洗過發,泡在浴桶裡了,因為熱水加得足,整個人紅彤彤的,額上全是汗。

見這位將軍又來了,還讓她們都下去,幾個侍女紅著臉退了下去。

“出了什麼事?”

此時元貞正閉目趴在桶沿上,聞言也沒睜眼,把事情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遍。

聽說慕容興吉的人竟然能摸到上京去,還把元貞擄走了。

楊變心有餘悸之餘,更是惱恨自己方才不應該放對方走,就該把他的腦袋摘下來劈成八瓣。

“怨我,當時應該給你留一隊親兵當護衛!宮裡的那些護衛都是些什麼,不堪一擊,幾個北戎兵都能摸上來把他們抹脖子了!”

又道:“你沒受傷吧?”

他不放心,直接拉著元貞,要讓她起來給自己看。

元貞簡直對他無語了,她深深懷疑他想看她受沒受傷是假,想耍流氓是真,她現在可是光著身子。

正好這會兒經過熱浴一泡,她也緩過來勁兒了,索性便站了起來。

楊變將她抱出浴桶,又用邊上的巾子一裹,就把人抱了出去。

外麵侍女沒見過這種場麵,嚇得連連想避開或躲出去,卻一時失了方寸,反而不是彼此撞到,就是差點沒摔倒,場麵極其混亂。

楊變小聲抱怨:“這侍女不如你院裡那幾個。”

元貞白了他一眼。

那肯定不如,訓練有素和沒經過訓練的肯定不一樣。

進了臥房,臥房裡的鋪蓋被褥似乎新換過的,屋裡點了香,淡淡的茉莉香氣。

這種香雖比不上元貞平時用的香,但很是清爽,嗅著這股徐徐的香氣,元貞一直緊繃的神經不禁放鬆下來,有種回到熟悉環境中的慵懶。

也所以,之後楊變打開巾子想檢查她有沒有受傷,她也打著哈欠就由著他了。

本以為這廝肯定要做點什麼,誰知竟然很老實,檢查完後,就拿起侍女早就準備好的內衫,幫她穿了起來。

楊變陰著臉。

元貞的身上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但身上有幾塊青紫,一看就是撞傷摔傷。幸虧天冷,都穿得厚,不然指定不知是什麼樣。

還有手,本來是一雙纖纖玉手,如今倒好,上麵傷痕累累,這是長時間拉扯韁繩的後果。

楊變在心裡又把慕容興吉殺了八百遍!

見她困了,他撫了撫她小臉,又親了親她額頭,溫聲道:“你快睡。”

他溫柔得不可思議。

元貞睜著眼睛看他。

“我抱著你睡。”

他自作多情地以為元貞想讓他抱著睡,眼神更是疼惜和得意。頗有一種原來你就想我抱著你,是不是最近我不在家,你一個人就睡不著的意味。

元貞懶得跟他爭辯,他要抱就給他抱。她打了個哈欠趴在他懷裡,聽著熟悉的心跳聲,倒讓她極為安心,睡意也更濃了。

這時,卻有一個奇怪的聲音響起,似乎是有人的肚子叫了。

楊變以為是自己的,可聲音不對,直到看到她紅了又有點惱羞的小臉,才知竟是她的。

他心中更惱更憐,當即放下元貞起了來,叫侍女去準備些吃食。

吩咐完,他又躺回來,抱著她。

“餓了也不說?”

“沒感覺到餓。”

“餓了還沒感覺,就是餓過頭了。”

好吧,元貞承認。

這一路趕過來,饑渴就不用說,有時候為了趕路,她能一天都不吃。

本以為自己身體嬌弱,必然承受不住,沒想到竟也還好,再說她也不是什麼嬌氣之人。

可恰恰就是本應該嬌氣卻並不嬌氣,才讓楊變生了惱和憐。

他惱自己沒保護好她!

在楊變心裡,她嫁自己是下嫁,他就該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吃苦受累。如今倒好,他還活著,他媳婦都成了這樣!

“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剁了慕容興吉的狗頭!”他惡狠狠道。

又把元貞抱進懷裡,又親又安撫。

元貞被他折騰煩了,道:“你能不能讓我消停會兒?”

“我怎麼不讓你消停了?”他委屈說。

好吧,元貞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覺得他這行徑就有點像小桃子,有一年小桃子不知跟哪隻野貓生了幾隻小貓,成天把窩裡的小貓看著,出去會兒回來就要看看,生怕丟了一隻。

動不動就把小貓摟在懷裡舔,把小貓添得毛又亂又濕,它還樂此不疲,就得舔。

希筠說,這小桃子定是愛極了小貓,才會這麼舔它們。

定是愛極了才會如此?

元貞放棄掙紮了,他願意怎樣就怎樣吧。

楊變見她不說話,又擺出隨便自己的姿態,心道她定是覺得冤枉了自己心虛了,更是在她鬢角上親了親。

又去給她順頭發,覺得她頭發還沒乾,怕她濕著頭發著涼了,給她一縷一縷順開,並都攤開晾著。

侍女進來稟報,說吃食準備好了,已經在外麵擺上了。

楊變先是皺眉,想了想自己先起來套上衣裳,又拿了件厚點的衣裳給元貞穿上,又親手給她套上足襪。

然後也不讓她自己走,親手將她抱了出去。

到了桌前可以讓放她下來了吧?

他偏偏不,就讓元貞坐在他腿上,甚至還想給她喂食。

她就是有點累,又不是缺胳膊斷腿了。

可看著他微蹙的眉心和眼神,元貞又拒絕不出口。

怎麼說?

他似乎覺得她遭了這一通罪,都是因為他的緣故,是他讓她遭罪了,所以他迫切需要做點什麼,來彌補來讓自己安心。

可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明明是外因,是慕容興吉。

其實元貞已經有些明白了,可她卻下意識讓自己明白得並不是那麼透徹,因為那股難以適從感、羞澀感、怕自己無法給予同等回應的恐慌感,讓她實在有些陌生。

她反射性接受這一切,放棄掙紮任他給她喂食。

一旁的侍女們羞得臉都紅了,卻忍不住還想看。

心道這位楊將軍生得如此高大駭人,竟如此疼愛妻子的嗎?

以至於之後出去了,看見院子裡楊變的親兵,都忍不住會多看兩眼。以至於這些大漢俱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道難道自己被人看中了?.

用罷飯,兩人去歇下了。

什麼也沒做,隻是單純睡覺。

半夜時,元貞發起高熱。

被楊變撈起來貼著她額頭感受她溫度時,元貞甚至迷迷糊糊的想,她這身子也沒誰了。

你說嬌弱吧,有事時從不拖後腿。

若說不嬌弱,偏偏每次事後都會發熱。

大半夜裡,軍醫被找了來。

由於軍醫都被抽調去了城外前線,軍醫來的時候,臉都被風吹木了。

一通把脈給藥,等元貞被抱起來喂了一碗苦藥後,此時外麵的天也快亮了.

混亂過後的汲縣,安靜而又平和。

城裡來來往往的都是兵卒,大家都有十分有秩序地忙碌著。

距離那場混亂,已經過去了三天。

其實第二天元貞就好了,就是按照軍醫所說,要好好將養幾日。

希筠被楊變派人接了過來,上京那邊也安排人去送了信。

楊變派去上京送信的人,和詹家母女幾乎是前後腳到的,把信送到的同時,也把上京那邊情況帶了回來。

那日,元貞被擄走後,是直到傍晚將軍府那才意識到不對的。

換平時公主早就該回來了,怎麼今天卻還沒回?

於是嚴總管便連忙命人去皇莊上找,得到的消息卻是公主早就回了。知曉元貞能去的地方不多,便又去蔣家去權家找,可都沒找到。

這時候已經意識到不對了,蔣家人和權簡兩口子也著急起來,一邊命人去詢問宮門處,問元貞公主可進宮了,一邊帶著人搜尋從上京到皇莊的那條路。

就如同藍衣中年人之前擔憂那般,蒲察倧等人隨意拋掉的屍首,很快就被找到了。

見所有侍衛都死了,公主和其侍女卻失蹤了。

嚴總管知道這事小不了,當即稟進宮裡。

宣仁帝大怒,下命搜尋全城,並命殿前司著人沿路搜捕歹人行跡。

可一直沒有下文,也是蒲察倧等人故意繞了道,選的路也十分偏僻。

如是過去幾天,正當所有人都覺得人能找回來的希望渺茫,權簡甚至在想怎麼跟楊變交代,卻先是詹家母女回京給蔣家遞了話,同時傳遞軍情的急報也到京了。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元貞竟是被敵國皇子派人所擄,誰知半路上她卻智計逃脫,還就救了同被擄走的詹家母女。

又去了汲縣,幫前線破了北戎的陰謀。

如今祝順遠已經被抓到了,他帶著手下親信藏在附近一處密林中,本以為北戎打進汲縣,拿下北岸後,他就能帶著人去北戎了,卻萬萬沒想到北戎竟被打退了,而他也被抓了起來。

人如今已經被押解送去上京,進行最後的審訊和定罪,暫時與汲縣也沒什麼關係。

本來祝府要被查抄的,由於元貞住在這養病,暫時還擱置著。

而北戎那邊,暫時偃旗息鼓中。

到底對方占據優勢,騎兵也多,重騎兵還未動,所以對方不主動進攻,昊國這邊自然也不會打過去。

雙方雖距離不遠,卻暫時相安無事。

這天,元貞讓楊變帶著自己找了個空曠的地方,並把那顆震天雷拿了出來。

這兩顆震天雷也是爭氣,之前那顆救了元貞,這顆被她一路帶著車馬勞頓,竟然也沒炸。

這次由於有楊變在,試驗得更是精準。

楊變不光找來了幾個木人,還給木人戴上了鎧甲。

點燃,炸開。

果然爆炸力驚人!

但看過木人所穿鎧甲上的痕跡後,楊變一邊摸著下巴一邊道:“殺傷力確實不錯,但對重騎兵作用不大。”

其實在那晚見到戰場上騎兵真正的廝殺,元貞便在心中質疑震天雷的殺傷力。她和木石礙於眼界問題,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戰場,自然有些東西會想當然。

他們覺得威力足夠了,實則遠遠不夠。

“等回去後,我讓木石再改進下。”

楊變安慰道:“你也不要沮喪,雖然對重騎兵作用不大,但對付輕騎兵也能用。”

唯一要考慮的是,騎兵速度快,可能你還沒扔過去,人家已經快似閃電的跑了。這就是震天雷的弊端,元貞知道。

“隻有大量的裝備,一次多扔一些,才能克敵製勝。”

現在問題是,這東西要報給朝廷嗎?

因為隻有軍器監那才能大量產出這種火器。

正當夫妻二人不約而同猶豫此事時,一個消息傳來了。

朝廷又在和北戎議和.

此次的議和,是一個叫做段長義的官員主導的。

他正是剛上任的度支司副使。

宋太師父子倒台後,其所在的位置自然被瓜分,可到最後似乎誰也沒占到便宜,宋太師所兼任的尚書左仆射,如今被門下侍郎杜璉兼任。

提起這個,要細說一二。

門下省其實有兩位侍郎,按理說門下省該是侍中為首,侍郎次之。但由於侍中乃虛銜不設,所以侍郎為最高長官。

而由於改製後,三省進行過部分合並,尚書左仆射一般要兼任門下侍郎,於是兼任尚書左仆射的門下侍郎為一品,屬宰執、執政官行列。

而未兼任的門下侍郎為二品,隻管門下省內事務。

這杜璉素來低調,誰也沒想到這次會是他一躍成了宰執之一,可謂是驚掉眾人大牙。

與之相對應,宋太師長子宋綸,原度支司副使,如今位置卻被這段長義給坐了。

看似二人似乎與哪一方都沒有關係,實則根據蔣家傳來的消息,這杜璉乃吳皇後的大哥吳彥昌的同窗兼同年,雙方竟還是拐著彎的親家。

吳彥昌乃國子監直講,勾當國子監事,說白點就是管國子監的。吳家看似不顯山不露水,但當年吳皇後既能被選為皇後,自然有其底蘊。

隻是這些年來,吳家一直低調,吳皇後也一直是個老好人,直到這位杜璉杜相公突然嶄露頭角,才讓人憶起當年那個桃李滿天下的吳家。

所以說,吳皇後這是被宣仁帝推出來了?

遏製不了文官,也遏製不了那些附庸皇子勢力的大臣,索性就推出一個新勢力。其實吳家也算不得新勢力,隻是以前藏著,如今被推到台麵上罷了。

還有這個段長義,他能做這個度支司副使,是劉家在後麵使了大力氣。

收到這些消息的元貞,格外心累。

她現在是一點都不想知道這些破事,卻又要必須知道。

而段長義之所以會甫一上任,就新官上任三把火提出和北戎議和,原因竟是朝廷沒錢了。

是的,朝廷沒錢了.

其實這個理由很充分,因為據元貞所知,朝廷財政一直不富裕。

大軍一動,動的就是銀子。

這段時間昊國和北戎打了幾場,調集多路大軍,看似沒占任何優勢還輸著,實則就算輸了也不代表不花銀子,尤其又被北戎占走了幾個大城。

這無疑是給本就勉力支撐的昊國財政,更增添一層重負。

如果真議和了,前線權中青楊變等人怎麼辦?

這會不會又是慕容興吉的陰謀?

元貞心急如焚,就想趕緊回京去,最起碼在京裡,各處的消息會知道的更快一些。

而另一邊,在段長義提出議和後,朝中雖有些反對聲,到底現實不容人,漸漸就沒什麼人反對了。

尤其在派出使臣後,北戎那邊竟見了使臣,竟也有議和的想法,反對聲更是絕跡。

如今使臣已經住進了汲縣,和北戎那邊談得有來有往。

見此,楊變以不放心元貞獨自回京為由,主動提出要送她回京。

權中青知曉義子這是脾氣上來了,左不過現在暫時打不起來,就同意了。

夫妻二人踏上回京的路途。

三天後,到達上京.

回京後,元貞第一件事是先進了趟宮。

除了向宣仁帝說下自己的經曆外,元貞更多的是想探明他的態度。

見他果然對議和之事甚是期待,甚至主動與她述說北戎大軍當下處境,譬如權中青及楊變那晚立了大功,打退了北戎的偷襲。她也立了大功,不負皇家公主威名,臨陣不亂幫著穩住了汲縣營嘯。

而經曆此事,北戎陰謀被破,再度挫敗。

如今黃河已經解凍了,北戎打過來的可能不大。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像以前的北韃那樣,難道他們的人死了就不心疼?

能不打仗,又有人給好處,足夠這些從苦寒之地來的蠻夷們滿足了。

就像當年的北韃一樣,待在好地方多待幾年,他們自然會被中原王朝的文化所同化,甚至被富貴安穩侵蝕,以至於後來失去戰力。

元貞見宣仁帝能分析出北韃滅亡的原因,竟是被富貴享樂腐蝕了戰力,說明他並非昏庸不懂,那為何……

“那失去的那些城池和百姓們呢?”

宣仁帝怔了一下:“如今正在和北戎談,希望他們能還回那些城池。若不能,”他頓了頓,道,“他們打下城池,也是為了好處,傷害當地老百姓沒用,隻要北戎皇庭不傻,就不會傷害那些百姓。

“那如果北戎並不甘心隻如此呢?和談隻是他們又一次的陰謀?

這一次,宣仁帝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當然明白女兒的意思,他這個女兒對外敵的態度一直很鮮明,可有什麼用呢?他也想打,但怎麼打?

“沒有銀子,你說說怎麼打?朕還沒提,三司那就叫窮,度支司沒銀子,鹽鐵司也沒銀子,都沒有銀子,怎麼打?

元貞長長吐出一口氣:“爹爹勿要生氣,女兒並無他意,隻是有些擔憂罷了。

宣仁帝見她示弱,見她似乎又瘦了不少,這趟被擄也是受了不少苦處,當即軟和了音調道:“你如今已為人妻,就不要操心朝廷的事。不要擔心,爹爹會盯著和談之事,朝中也說了,一定會極力把那些城池要回來,好處也會儘量少給,待緩過這一陣子,再反攻北戎也不遲。

元貞退了下。

該做的她已經做了,其他就聽天由命吧.

回去後,楊變在得知宣仁帝的態度,索性也不回前線了,隻讓人給權中青送了封信。

和談還在繼續,而三月已經到來。

今年由於朝廷戰事吃緊,國庫都沒錢了,宣仁帝自然不宜再鋪張浪費。金明池還是照舊開池,但今年的盛會大抵是不辦了。

蔣家那邊還是決定把蔣慧的婚期提前,原定是四月,但如今局勢不明,不如早日給兩個孩子成親,也免得兩家人都掛著心。

這是兩家經過多次商量的結果,元貞也沒說什麼,除了備了一份大禮外,蔣慧出嫁的前一天,還專門去給她添了妝,次日又與楊變去吃了喜酒。

而詹家那,自打知曉元貞回京了,詹瑩瑩就往將軍府跑得勤。

用希筠的一句話來說,若咱公主是個男子,這詹家小娘子肯定非咱們公主不嫁。

這陣子元貞一直覺得有些不適,這股不適其實在汲縣那她就感覺到了,可軍醫把了脈,回京後又有禦醫來看過,皆是無事,隻說她是多思多慮,要多休息靜養。

這兩天那股不適感更重,元貞便又讓請了禦醫來。

誰知把脈後,禦醫竟說她有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彆急這個破朝廷,馬上就跑路了。

——

楊狗子:我舔,我使勁舔毛。

元貞喵:你好煩啊。

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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