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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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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午再起時,元貞決定放棄羞窘。

綰鳶和希筠是她的貼身侍女,以後類似的事肯定避免不了,尤其楊變這樣,甚是黏人,她若回回都覺得難以見人,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不用大驚小怪,此乃夫妻常事,等你們以後成親了就懂了。”元貞努力做得一副淡定從容模樣。

綰鳶沒有說話。

她是不想成親的,她滿二十那年,公主就問過她,說可以想法子把她放出宮。可她爹娘早就沒了,兄嫂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她回家做什麼,還不如就留在公主身邊。

至於希筠——

她皺著小臉道:“可駙馬未免也太折騰公主了,公主哪裡受得住。”

元貞的淡定瞬間破功,差點沒被茶嗆著。

綰鳶忙把希筠拉了出去,過了會兒,她又回來了,道:“公主,你彆怪希筠,她就是不知事。”

綰鳶的臉也紅紅的。

元貞歎了口氣:“其實也怪我,六尚局那兒本說派兩個嬤嬤來,我怕她們倚老賣老,欺負你們這些年輕的,就沒要。”

她幼年吃過這些老嬤嬤刁鑽的苦,因此本能反感這群人,殊不知六尚局為何這麼安排,皆是有其道理的。

就好比,年輕的宮人臉皮都薄,又不懂人事。可嬤嬤們不同,她們年紀大,懂的多,有她們教誨年輕的宮人,自然不會大驚小怪。

希筠之所以如此莽撞,就因她一味隻聽尚寢局女官說的官麵話,卻又隻聽了個一知半解,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而綰鳶礙於臉皮薄,也是一知半解,跟她講也講不明白,以至於希筠總覺得駙馬是在欺負公主。

眼下該怎麼辦?

隻能慢慢教了,再有綰鳶多點撥她幾句,想來過幾日就好了。

元貞岔開話:“府裡諸多雜事,鄭女官和嚴內侍那進度如何了?”

綰鳶答:“府裡的人全都記名造冊了,各處的人也都安排好了,待運轉幾日,再拾遺補闕。”

元貞點了點頭,又說:“這幾日你抽空帶著人,把我的陪嫁盤點造冊,再讓鄭女官把庫房弄出來,做兩個庫房,公中一個,私庫一個。”

鄭女官和嚴內侍便是這次宮裡派來幫元貞管雜務的兩個領頭,人是她自己挑的,也是能放心用的人。

“是。”

“將軍呢?”

“將軍去書房了。”

其實楊變不是自己要走的,他是被元貞攆走的。

不過,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回來時手裡抱著個大箱子。

這箱子不小,反正讓元貞來看,應是讓兩人抬的,獨他是個大力怪,自己就抱來了。

楊變把箱子打開,從裡麵拿出兩本賬冊扔給元貞,這才來到她對麵坐下。

元貞拿過來翻了翻,果然是他私房賬冊,隻是記賬之人甚是馬虎,記得那叫一個亂七八糟。

她不知管賬的正是張猛,方才楊變去拿賬本時,他高興壞了。

讓他一個大老粗管賬,他既覺得麻煩,又怕管錯了,可實在沒人管,隻能他先兼著。如今聽說有人接手了,他連忙把賬本和東西都一並塞給了楊變。

“我所有私房都在這了。”

元貞大致瞅了一眼,東西倒還挺多,都是些字畫金銀玉器什麼的,這與他之前說得不符。

之前說為了養私兵,私房已經見底,差點要把俸祿填進去來著?

“這是當初我帶兵打進西狄是分來的,容易換成銀子的都換成了銀子,剩下的這些都是雞肋。”

其實這箱東西沒楊變說得這麼不值錢,當初應該是專門選了金貴的稀有的,分了他一箱。

隻是就如他所說這般,這些東西不太好出手。

就好比那些古董字畫,算是古董。但古董字畫這東西挑人,拿進當鋪裡換不了幾個錢,隻能碰到合適的人,又著實喜歡的,才開的出價錢。

還有那些金器,一般人家可用不了,融成金子吧,糟蹋了工藝。那些玉器玉擺件,也差不多是同樣情況,都得碰到真正喜歡的人,才能賣上大價錢。

元貞心裡已經有怎麼處置的辦法了,遂也沒多說,隻說讓人先拿去造冊,放進公中庫房裡。

“你做主就成。”

由於也沒事做,二人用罷晚飯後,就隻能大眼瞪小眼。

元貞是突然就閒下來了,以前憂心國事,去哪兒都帶著幾本奏疏卷宗,如今倒好,這些事也用不著她去操心了。

“也不知趙州那如何了。”

楊變坐在她對麵,已經洗漱了一番,換了身家常長衫。

“消息沒這麼快,哪怕八百裡加急,路上也得走兩天,而且打仗也還要時間,至少得十天半個月才有結果吧。”

元貞想了想,也是。

她不知前世戰局,但想也知道少了慕容興吉的預知,前世北戎的戰線沒有推進如此之快。

眼下看似慕容興吉有了預知,占儘所有優勢,可恰恰他也犯了大忌。

因為先知,便自覺勝券在握,便會輕敵。

他急於推進戰線,急於抓住她,所以他冒然推進,留下如此大的漏洞。他肯定是知道這個疏漏的,但他因提前預知了許多事,照本宣科地篤定大昊一定不敢妄動,且一定不是北戎的對手。

卻不知曉,暗中還藏著她這個變數。

她因提前出現的鐵塔兵,以及北戎指名道姓要自己和親之事,獲知慕容興吉也是知曉前世事的人。

為求自保,她嫁給楊變,又說服父皇以她婚事為引,設局迷惑北戎,實則暗中讓幾路地方禁軍準備合圍反攻北戎軍。

這是天賜的良機,不求大昊軍隊能發揮十成,哪怕隻有八成,中規中矩,不出疏漏,這一次即便不斷掉慕容興吉半隻臂膀,也會讓他吃個大虧,說不定大昊就會因此迎來新的轉機。

其實讓元貞來想,這次應該讓楊變帶兵去的。

可惜朝中不會派他去,他又是婚禮主角,還要留下陪她成親,不然她也不會如此擔憂。

“你不要擔心,若這麼好的戰機,那些人還把握不住,大昊就算亡了,也怪不了誰。”

“若是——”元貞頓了頓,“我隻是說假如,假如這次朝廷還是敗了,我們——”

楊變又怎會看不出元貞的內心糾結。

之前不願嫁他,是因為她還想留在尚書內省,如今嫁給他,看似權宜之計,何嘗不也是對朝廷失望透頂。

隻是中間牽扯一些東西,有些話他不能說得太透,可她做的一些事情,已經很明顯地表現出她的一些心態了。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去歇下吧。”楊變岔開話道。也不等她回答,就走過來一把將她抱起。

元貞沒提防他如此,下意識掙紮道:“有人……”

“有什麼人?沒看到!”

他就這麼一路把她從次間抱進臥房,期間有侍女看見了,也忙是低頭做沒看見狀。

“我不管,今晚你不準碰我。”

被放在床上後,元貞小聲說。

“這不是已經碰了?”楊變故意裝傻。

“你彆故意滾刀,”元貞捶了他一下,紅著臉垂著眼:“那啥,我有些不太舒坦……”

“哪兒不舒坦?腰?”

他去摸她的腰。

元貞忙將他手按住,“我都說不舒坦了,不是腰,就是……那啥……”

“什麼?”

“什麼什麼?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元貞氣得一把將他手扔開,可終究心虛氣短,又小聲道,“就是下午我沐浴時,嗯…看了下……得厲害……就擦了些藥……”

她說得聲音極小,含含糊糊。

楊變也就聽到個腫了擦藥,本來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看到她通紅的臉,和忽閃不敢直視自己的眼睛。

“腫了?”

元貞受不住了,一把將他推開,又往床裡麵滾去,鑽進被子裡。

“反正你今晚不準招惹我!”

楊變也沒說話,他下榻四處看了看,把多餘的燈都吹了,隻留下一盞。又去看床頭矮幾上的水壺裡可是有水,見沒水了,他拿起水壺去了外間,讓侍女把水加滿,又端回來。

元貞隻聽見他下榻忙了一通後,才回來了。

帳子被放了下,床上的光線更暗了。

他躺了下來,元貞能明顯感覺到床褥下陷了一些。

然後他就沒動了。

元貞有些好奇。

真就這麼老實?還是睡著了?

她輕輕地動了一下,將被子掀開一點,露出一條縫。

正好對上一雙眼睛。

“……”

元貞把被子拉下來,露出臉龐,故作無事狀:“你不睡?”

“睡不著。”

“那我先睡了。”

“你睡吧。”

元貞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又睜開,看到的還是他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你不睡?”她沒忍住道。

“我睡不著。”

對,他方才回答過,是她蠢了,又問重複的問題。

“你若是實在睡不著,不如去書房看會兒書?”

“我不看,看什麼書?平時我都不看書。”他回答得理直氣壯。

“那你平時晚上睡不著都做什麼?”

“想你。”

“……”

楊變還真沒有騙人,他每天晚上睡不著的時候,隻可能是一件事——想她。

元貞又惱他厚顏無恥,又覺得他這樣有點可憐,如今倒弄得好像她故意刁難他似的。

現在元貞真想找個人問問,難道夫妻二人晚上沒事,就是在家中敦倫,沒彆的事乾了?

“要不,你把眼睛閉上,醞釀下睡意。”她試圖引導他。

“醞釀不出來,心裡有事。”

“什麼事?”

他突然湊了過來:“我就在想,你說腫了,我想看看,若是真腫了,還是再上些藥,這樣明天才能好。”

他!在!說!什!麼!東!西!

他大晚上不睡覺,就在琢磨這事??

元貞知曉他口沒遮攔,但還是才知道他竟如此口沒遮攔!她知道他厚臉皮,但還是才知道他竟如此厚臉皮!

“你走!你走!”

這次元貞是真撐不住了,連忙把自己又卷回被子裡,把自己蓋得緊緊的,又把滾燙的臉埋在被褥裡,似乎這樣就能緩解她的羞窘。

可楊變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一改方才老實的模樣,過來扯她被子。

“給我看看怎麼了?”

“你走!”

見他扯她腿邊的被子,她連忙用腳去踢他。

可惜人沒踢著不說,反而被人一把抓住了腳踝,同時被子堡壘也從下方開始失守。元貞也不知怎麼弄的,他就從她腳邊鑽進了被子裡。

“你快出去!”

推、搡、踢,都沒辦法把他趕出去,反而失守得越來越多。

“楊變,我生氣了!”

他徑自不理,隻管忙自己的。

然後——

他不光看見了,還又硬壓著給她上了兩遍‘藥’。

這個牲口!

元貞隻覺得一輩子的羞窘,這兩天全被她用完了。什麼公主的威嚴、體麵,啥啥都沒有了。

依稀記得前世,她不是沒遭遇過類似這種事,隻是心中藏著恨,藏著算計,所以她極端功利,她甚至能精確得算計到什麼時候應該給出什麼反應。

羞?

似乎有過,但是很淡。

而不像如今,元貞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可他每次都能打破自己的準備,各種不按牌理出牌,打得她各種丟盔棄甲。

“楊變……”

她緊緊抓著他的發,狠狠地扯著拽著,似泣又似惱。

他卻又劈頭蓋臉親過來,箍著她繼續沉淪。

聽說權簡帶妻子來了,讓這兩天都有點慌慌的元貞,終於鬆了口氣。

裴氏是個身形高挑長相明豔的大美人,乞巧節那日匆匆一見,雖沒看見對方的臉,但元貞想著應該是個美人,果不其然!

“拜見公主。”

“勿要多禮,說起來我要隨夫君叫你一聲嫂嫂。”

元貞拉著她來到羅漢床坐下。

希筠領著侍女奉了茶點和瓜果。

“我家夫君一直惦著小叔,生怕他性格剛硬,冒犯了公主,如今看來倒是我那夫君多慮了。”裴淼笑道。

元貞也笑著道:“夫君雖是武人,到底還算體貼,且夫妻之間,哪有冒犯一說。”

裴淼噗呲一笑:“好了好了,我也不是喜歡說場麵話的性子,看得出公主也並非那般俗人。早先聽夫君提過公主,對你甚是誇讚,我也就不繞彎子了。”

元貞還有些愣神,哪知裴淼已經拉上她的手,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

“其實我有彆的話跟你說。”

元貞雖心中疑惑,但見她這般模樣,當即揮手讓一旁的希筠退下了。

“嫂嫂但說便是。”

裴淼十分滿意她的舉動,也不再遮掩了。

“其實擔心粗蠻是真的,擔心冒犯也是真的,”她以帕掩唇,一對明眸善睞的大眼對元貞忽閃忽閃了兩下。

元貞當即懂了,雪似的臉頰當即紅了個徹底。

“可彆羞!”

裴淼連忙拉住她的手,“其實也是我多事,想著公主娘親早逝,宮裡大概礙於你的身份,也不會跟你說什麼體己話。遙想當年我剛成親時,也是懵懵懂懂,而男人嘛,你懂得。為此,我甚至還與夫君打過兩場,將他打得鼻青臉腫,後來回門時還被爹娘訓斥了一通。”

怕元貞多想,裴淼不惜說出自己當年的糗事。

而為何會鬨出這般尷尬?

不過是新成婚的小娘子多是臉皮薄的,而新成婚的小郎君多是不知節製。

一個哪兒不適哪兒傷著了,礙於羞澀不敢說,另一個也不懂這些,若兩人都是悶葫蘆,一個覺得委屈,一個被拒了心中煩悶。

若再碰上那不省心的人家,當娘的覺得自己兒子受了氣,不免給兒媳臉色看,若是再塞一兩個通房來,那真是好好一樁婚事都被攪壞了。

而於裴淼來說,丈夫的這個義弟就是不解風情的蠻漢,又是凶獸般的體格,公主嬌嬌弱弱的身板兒,能受得住他折騰?

若給折騰壞了,還不知鬨出什麼事來,好不容易娶個媳婦,本是一樁好事,若是鬨出什麼不美來,那可真叫人扼腕。

因此,看似是楊變娶妻又新婚,實則權簡兩口子沒少在家中暗自擔憂著急。

尋思著新婚頭一日就上門,實在太過莽撞,而再過一日是女方歸寧回門日,就擇了第二天上門,就是尋思小夫妻若有什麼矛盾,二人給開解開解,再來他們是過來人,也能指點一二,讓他們少走彎路。

元貞鬨個大臉紅,可看得出對方是真心實意關心自己,於是她頂著紅臉,小聲道:“夫君雖是有些貪,”這個貪字被她說得極快,晃個神就聽不見了,“但其實還算體貼的。謝謝嫂嫂關心,臨出宮前,宮裡其實有尚寢局的女官講過這些事,隻是說得很含糊。”

“可不含糊!”

裴淼一個擊掌,徹底暴露本性,“想當初我成親時,我娘就是含含糊糊的,說也說不清楚,就塞了個壓箱底兒讓我瞧,我瞧也瞧不懂。”

這物元貞也有,也是尚寢局奉上的。

就是一個瓷做的石榴,打開來裡麵有兩個小人兒呈敦倫之態。那東西元貞拿到後,隻看了一眼,就讓希筠給壓箱底了。

“我瞧著你親近,就覺得你我二人投緣,”裴淼拉著元貞的手,親親熱熱道。

“我也覺得嫂嫂與我莫名投緣。”

元貞這話倒不是奉承話,雖是才見過兩麵,頭一回還匆匆一瞥,但裴淼的性格,甚是讓元貞喜歡,感歎道不愧是將門虎女。

“既然你也覺得與我投緣,我說句僭越的話,以後你我二人就當親姐妹親妯娌處著。你也知道家裡人丁單薄,倒也還有兩位寡嫂,可二人性格古怪。我憐憫她們處境,卻又做不到感同身受,平時與她們交談,甚至連說笑都不敢,深怕她們會多想,又怕她們會由此想到己身自艾自憐,因此也不敢與她們多交往。”

裴淼說得甚至感歎,又笑著對元貞道:“如今倒好,多一個你,以後我總算有人說說話了。”

“元貞可不也是如此,除過舅家兩位妹妹,著實也沒有什麼說得來的密友。”

之後二人相談甚歡,天南地北,國事家事,吃食首飾,騎馬踏青,什麼都能聊到一處。

裴淼此人,看似沒讀過什麼書,卻是心胸開闊,言語爽朗,讓人厭惡不起來。而元貞,她心思細膩敏銳,通常能一語中的說到人心坎兒裡,自然兩談甚歡。

另一邊,兩個男人也在說體己話,至於說的什麼,旁人就不知道了。

中午,權簡夫婦留下來用了午飯。

廚房那做了滿滿一桌珍饈佳肴,讓裴淼甚是感歎娶了媳婦就是好,哪像以前,這府裡就不像個能住人的地方。

吃罷飯,裴淼還不願走,又拉著元貞去喝茶說話。

兩人男人麵麵相覷,卻隻能自己處著。

由於兩人熟悉了,裴淼當著元貞也不遮著掩著了,傳授她不少禦夫之道。

諸如床笫之事、魚水之歡,乃夫妻正途,女子不當羞澀避諱,當是順應本性。又或是夫妻床笫之間和睦,感情才會日漸增加,如此才能做一對神仙眷侶之類。

直至日落西山,裴淼才意猶未儘跟元貞告辭。

著實也是楊變臭著一張臉,來看過兩人幾次了,一副你們到底有什麼體己話要說,竟然說這麼久,又去看權簡,暗示他快把你媳婦帶回家去。

鬨得元貞本想再留二人晚飯,權簡兩口子也沒多留,回家去了。

等人走後,元貞埋怨他:“我與嫂嫂相談甚歡,你倒是好,還臭臉趕人走。”

楊變理虧,也不好說什麼,就是她走哪兒他跟哪兒,反正就是黏著不放,一會兒就把元貞弄得氣不動了。

翌日乃歸寧日,元貞是要帶著新駙馬回宮的。

兩人起得很早,穿上各自的朝服,坐上馬車,往宮裡行去。

馬車上,元貞抱怨楊變不知節製,鬨得昨晚就睡了兩個時辰,今天還要回宮各種折騰。

楊變道:“好好好,都怨我。”

兩人先去福寧殿,宣仁帝已經在此等著了。

二人拜下,這次不同尋常,行的大禮。宣仁帝忙讓內侍將二人扶起,又按照規矩對這對新婚夫妻訓誡一二,讓他們以後要恩愛和睦,好好過日子。

看著梳著婦人發髻的元貞,宣仁帝甚是感歎,再去看楊變,怎麼看怎麼叫一個不順眼。

隻是時候不對,他也不好出言刁難,一人賞了個物件後,就讓他們去後宮拜見皇後了。

去到坤寧殿。

吳皇後向來是極會做人的,本來因之前元貞所為,她心中還有些齟齬,如今人都出嫁的,齟齬自然沒了。

她表現得甚是和藹,又是溫聲問元貞新婚過得可順意,又是和顏悅色問楊變,讓他好好照顧公主。

一通弄罷,楊變跟元貞回了金華殿。

宣仁帝發過話,雖是公主出嫁了,但金華殿還是給她留著的,一應擺設用物還是如常。

中午宮裡還要擺家宴款待新夫妻,二人暫時是不能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62章

62

離中午還有些時候,元貞實在困乏,就去小憩了會兒。

這次楊變倒聰明,沒有招惹她。

等元貞醒來,楊變不在,聽希筠說,蕭杞來了,兩人在庭院。

元貞換了身衣裳,去了庭院。

遠遠就看見楊變站在一旁,正在看蕭杞射箭。

射箭?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楊變轉頭看過來,見她換了身石榴紅金繡鳳穿牡丹的高腰襦裙,同色抹胸,外罩一件寬袖對襟玄紅相間的繡鸞鳥紋的褙子。

她一頭烏發高挽,梳著朝天髻,頭上戴了個小的赤金花冠,又有赤金掩鬢點綴,其上細細的流蘇垂落下來,更襯得她膚如凝脂,國色天香。

不知怎麼,就讓他想起當初兩人初次見麵時的場景。

楊變心中感歎,手比腦子快,上前一步握住元貞的手。

這讓見阿姐來了,慢一步過來的蕭杞,甚是錯愕,又看了看二人,眼中閃過一抹不顯的委屈。

“阿姐……”

“怎麼在此射上箭了?”

皇子們是不學射箭的,學也隻是個人喜好,還要遮遮掩掩,生怕被朝臣們知曉了,彈劾自己不學無術。

蕭杞幼年感興趣過一陣,成天拿著小弓箭小木刀,說以後自己要當個大將軍。

後來呢?

也就玩了一陣子,大概是被錢婉儀教訓過,他就不再玩了。

東西是元貞送的,說到底她也不過比蕭杞大四五歲,那會兒也是孩子心性,想不到深處。見此,她雖然有些不高興,卻也沒說什麼。

見阿姐問自己,蕭杞憋紅了臉頰,看了看楊變,囁嚅著也沒說什麼。

元貞突然有些厭倦這種場麵。

以前不覺得,宮裡人講究說話辦事藏幾分,哪怕少說,也不要多說。可大概是跟楊變處久了,昨兒又見到裴淼那般性子直爽的人,突然見到這般行徑,她覺得很矯情。

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說,含含糊糊磨磨唧唧乾什麼?

但她也懶得教訓蕭杞,說到底前世經曆還是影響了她的心境,對於這個弟弟,她做不到像以前那樣掏心掏肺。

楊變麵色訕訕解釋道:“我看你還睡著,七弟卻又來了,就問他可會射箭打拳,我們就是出來玩玩。”

他難得含糊其辭,也是想全蕭杞顏麵,更不知曉元貞與蕭杞其實並沒有那麼親近,早已離心。

元貞自然看懂了。

蕭杞突然到來,楊變作為姐夫,自然不好不出麵招待。為了打法時間等她睡醒,就沒事找事做。

而他又隻會練武打仗,就問蕭杞可是會射箭,蕭杞大概是看楊變不太順眼,又見他如此問自己,隻當他故意刁難,卻又不願服輸,便說自己會。

誰知鬨了笑話,又不想她知道他出醜了。

“時候不早了,你也去換身衣裳,一會兒用家宴時,哪能還穿著朝服。”她對楊變道。

又對蕭杞說:“你可要回去準備一二,若不回,我讓希筠領你去吃茶,等你姐夫換身衣裳再說。”

元貞領著楊變進去了。

蕭杞看著二人背影。

明明阿姐與以往彆無不同,可他總覺得阿姐變了。

還有,嫁給這樣一個不通文墨隻知道射箭打拳的蠻人,阿姐真不覺得委屈嗎?為何竟絲毫沒有委屈之色,做得這般無事狀?

那日北戎要求和親,蕭杞的消息終究慢人一步,也是錢婉儀知道消息後,怕蕭杞做出什麼事,故意沒告訴他。

等他知道後,事情已經結束了,父皇當眾承諾不讓阿姐去和親。

他以為事情就這般結束了,誰知轉頭又聽說阿姐要嫁給那個楊變。他心中十分疑惑不解,就跑來問阿姐,阿姐卻告訴他,她需要找一個能保護自己的夫君。

這樣的人就能保護阿姐?

可想想方才,此人能拉開的弓,他根本拉不動,對方箭無虛發,他射出的箭卻虛軟無力,甚至有好幾支箭都空了靶。

他正羞窘難堪時,幸虧阿姐來了,可阿姐卻根本沒看見自己的委屈。

阿姐似乎變了。

可也是他自己太弱小了!

蕭杞看了看自己無力的雙手。當初阿姐要被和親,他保護不了她,如今她不得不嫁給這樣一個武夫做妻子,他還是保護不了她。

蕭杞啊蕭杞,你總說以後會保護阿姐,你的保護在哪兒?

又思及之前阿姐出嫁,小娘跟他抱怨的那些話,說阿姐扔下爛攤子走了,倒丟下了他們母子。

可蕭杞卻知道,如今他們母子被人有意無意針對,何嘗不是之前小娘故意作出來的,以為自己水漲船高自此不一般,他勸都勸不住,卻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阿姐出嫁的事情,什麼內尚書奪嫡之事自然不作數了。

一時間,蕭杞怔怔發呆,一股無力感上了心頭。

“你這弟弟,未免也太柔弱了。”

換衣裳時,楊變抱怨道。

他是真心實意為元貞著想,覺得一個男兒家不該如此。

元貞自然懂,可她能說什麼?

想了想,她把前陣子錢婉儀母子倆有些小心思的事說了,又道:“到底也不是親的,有些事如今我出嫁了,也管不了。”

楊變頓時懂了,以後這小子不用他花什麼心思,當宮裡其他皇子看待就行。

待楊變換了衣裳,這時坤寧殿也來人請了,二人帶著蕭杞一同去往坤寧殿。

中午的家宴乏善可陳,顧忌著宣仁帝在,也沒人鬨出什麼幺蛾子。

也是如今元貞都出嫁了,之前忌憚她覺得她礙眼紮心的人,如今隨著她的出嫁,一切煙消雲散。

說到底,當觸犯不到彼此利益時,聰明人是不會隨便樹敵的。

倒是元貞看著幾位宮妃的和顏悅色,頗有幾分不是滋味。她倒不是想其他,而是自己為了涉政萬全準備,如今中道崩殂,仿佛她之前那些努力和準備都是笑話。

可惜世事不由人,若非顧忌到北戎和慕容興吉虎視眈眈,元貞真覺得自己之前是沒罪找罪受,日子過得還不如眼下舒心。

家宴罷,二人歸家。

次日,元貞帶著楊變去了蔣家,算是新姑爺認門。

不同在宮裡,蔣家人待二人甚是親熱,兩位舅母拉著元貞說了不少體己話。

大舅母烏氏是個臉皮薄的,便推了二舅母戚氏來與元貞說,說的也都是些夫妻相處之道的一些瑣碎私密話。

至於楊變,則被大舅二舅叫去說話。

大概就是看著表麵和氣客氣,實則暗示他不要欺負元貞,她背後是有娘家人的。

楊變的婚假有五日,過了五日,他便要開始上值點卯了。

每天晚出早歸,隻要有空閒就往家裡跑,以前中午他是從不回府的,現如今到點人就不見了,讓神衛軍裡的禁軍都調侃都指揮使如今是新婚燕爾,蜜裡調油,鐵骨錚錚,無奈嬌妻太可人。

與此同時,趙州附近卻並不如上京的平靜,反而一片肅殺之色。

處在周邊附近的村農們,已經多日不敢外出,每天都是隨便吃些東西,就躲在家中隱蔽之處,捂著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甚至有人家中已經斷炊了。

北戎軍營裡,此時一改之前的笑語聲聲,氣氛一片低迷。

之前收到使臣來信,慕容興吉甚是喜悅。

為了給元貞一個體麵的婚禮,他一改之前即使打下城池也不入,就在附近擇了處小城,選了其中最大的宅子,並按照大昊的規矩將其布置了一番。

期間,有附近城池的官員前來接洽,他也命令北戎上下皆以禮相待,就算翻臉也得等人娶過門之後,如今自是要保持和睦。

他每日命人詢問大昊官員,魏國公主的大駕走到哪兒了,大昊官員皆有說辭。

就這麼等著,一等就是數十日,期間他命人去聯絡北戎使臣,可一直無信傳來,其實這時候慕容興吉已經升起警惕心了。

因此,他看似留在小城中等著成親,實則私下沒少安排布置。

也所以之後生變,大昊禁軍看似打了北戎一個措手不及,實際上北戎軍受損並不大。

可慕容興吉萬萬沒想到,這隻是個開始,很快各處斥候便報回來,他們已經被大昊的軍隊包圍了。

這無疑是一場血戰!

彼時慕容興吉心中充斥著被背叛的憤怒,同時絞儘腦汁回憶前世有關東路的一些事宜。

也幸虧他有前世記憶,他知曉包圍北戎大軍其中一路的順寧軍主帥於良才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便下命往此路死攻。

果然於良才一見北戎鐵騎,又久攻不下,反而自己差點被一箭斃命,便嚇得自己先跑了,留下剩餘順寧軍阻撓。

主帥都跑了,餘下將領兵卒哪有士氣,順寧軍自此潰散。

慕容興吉帶軍順利突圍,雖然北戎軍也死傷不少。

之後便是其他幾路大昊禁軍不斷對北戎軍進行糾纏圍堵,雙方戰過數十場,各有損失,可北戎軍卻是被圍攻的那一個,哪怕每次交戰,慕容興吉已極力保持戰損,也經不起如此車輪。

馬已疲,人已累,北戎軍上下皆精疲力儘。

哪怕現在還能堅持,可又能堅持多久?

慕容興吉甚是慶幸大昊官員無能,若他們有破釜沉舟之勇,此時北戎哪怕鐵騎威武,也堅持不下去了。

偏偏對方行事謹慎,不願冒進,打著不停消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主意,讓他得以喘息。

“勿要沮喪,很快我們的援軍就到了。 大帳中,一身鎧甲的慕容興吉道。

下方站了許多北戎將領。

聞言,有人道:“援軍?可是——”

他們深入大昊腹內,似乎沒有援軍,可眾人沒忘記還帶著兵留在太原那邊的大皇子。

難道說,大皇子要來了?

半遮麵的兜鍪後,慕容興吉麵色陰沉,卻還是點了點頭。

見此,一眾北戎將領皆露出喜色。

慕容興吉心中更是如被毒蛇啃噬般的憤怒,知曉自己一番苦心經營的局麵,又要改寫。

他本是將慕容興運壓在太原,誰曾想本來大好局麵,因為昊國使詐,毀之一旦。如今慕容興運帶兵來援,本對他心悅誠服的一眾將領自然會另起心思。

其實心思早起,之所以表麵沒有質疑,不過是暫時同仇敵愾。

在北戎其他人眼裡,三皇子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是為了迷惑昊國,萬萬沒想到昊國使詐,反而合圍包抄了他們。

若是讓這些人知曉他們的三皇子,其實根本沒想不戰而屈人之兵,隻是為了個女人,才致使如今局麵,恐怕慕容興吉頃刻就會被拋棄。

元貞!

看著下方愉快交談的將領們,慕容興吉五味雜陳地暗念著這個名字。

他哪知曉他此時所麵臨的局麵,恰恰是他心心念念的元貞所致,隻以為自己更改了前世既定進程,導致中間生了變數,昊國看出他深入腹內,才會臨時定計妄圖圍攻打敗他們。

等我!我很快就會來的!

這一世,我絕對不會讓你再跑掉!

“命令下去,讓所有人休息片刻後,整裝待發,這次我們要一舉報了此前被圍攻之仇!”

“是!”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會兒還有一章,我正在修病句錯字,一會兒就發。

第63章

63

距離北戎軍營約有七八十裡的地方,一支大昊軍隊在此紮營。

此時正中的軍帳中,坐著數名大昊的將領,正是永安軍麾下。

幾人正在議事,這時一個將士匆匆走進來。

幾名將領中,一個胡子拉碴年近五旬的老將當即站起來,急道:“怎麼說?”

來人搖了搖頭,道:“其他幾路主帥都不同意,堅持要按照樞密院指令謹慎行事,勿要節外生枝。”

聞言,老將當即露出頹色。

這時,坐在主位上、年紀大約四十多歲,麵相斯文、留著三縷長須穿一身文士袍的人道:“既如此,閆將軍就勿要再多想了,就按照既定指令行事。其實當下優勢在我大昊,隻要繼續圍下去,不要多久,北戎大軍便會不戰自潰。”

眾人散去。

見閆將軍還是一臉凝重之色,與他一同出來的一個將領安慰道:“閆將軍,其實王主帥還是好說話的,那邊幾個你是知道的,哪有我等武將說話餘地。”

最起碼王主帥不光聽了建議,甚至派了人去打算議一議,可惜其他幾路禁軍主帥不聽。

其實大昊這,怎可能沒人想過一舉殲滅北戎軍?隻是順寧軍潰敗在前,其他幾路禁軍是拚了命才維持了合圍之勢。

後來多次進行圍剿,大昊也是傷亡慘重,因此定下以圍攻消耗為主,輪流進攻,保存實力的策略。

想要一舉進攻徹底殲滅的,多是武將。可惜他們說話無用,而以圍為主保存實力的策略,是經過樞密院那同意了的。

傷亡過大,容易使己方將士失去士氣,尤其北戎鐵騎凶猛,暫時大昊還沒有致勝之法,所以隻能謹慎行事。

各有各的道理,也不能說誰的想法就錯了。

可是——

閆將軍長歎一聲:“我就怕生了變數。”

上京

元貞實在無事可做,這兩日就把自己泡在書房裡。

如今將軍府的書房,被她改造了一番,已一改早先模樣。

早先光禿禿的,就是幾套桌椅以及寥寥幾本兵書妝點書櫥,如今被她一改,幾乎是將她在金華殿的書房,原樣照搬過來了。

這幾日元貞主要在看兵書看輿圖,又看各類記錄前朝各類戰事的史料,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個什麼來,反而越看越心浮氣躁。

她又換個思路,不再尋求從書中找到答案,而是十分詳細地再次去回憶她的前世。

這日,楊變從營地回來,聽說公主不在書房,而是房裡,便直接去了正院。

如今正是寒冬之際,前日剛下過一場雪,楊變外罩著一件毛領大氅,人剛一進來,就感覺一片暖意融融撲麵而來。

他隨手解下大氅,塞給了希筠。

越過一道屏風,看見慵懶地歪在羅漢床上的元貞。

因為屋裡暖和,元貞就穿了身夾衣,腰身收得細細的緗色底蝶紋的短襖,配一條月白羅裙。

雖是初為人婦,如今的元貞與之前的她卻變了一副模樣,至少從身段來說,似乎豐腴了不少。反正讓楊變看,就是怎麼看怎麼稀罕。

他進門時就在衣袖中暗暗搓手,這會兒搓熱了,走上前去從後麵一把將人抱住。跟過來的希筠,忙退了出去。

“你回了?”

“今日無事,回得早。”

其實他日日都無事,隻是總要以身作則做個樣子,現在天冷,每天在營地公廨裡挨到下值時才能回家,讓楊變來想哪有在家裡抱著媳婦的日子美。

所以這就是美人鄉英雄塚嗎?

偶爾楊變也會裝模作樣自艾自憐地想一下,實則心中甘之如飴。

“怎麼這兩日不去書房了?”

對於媳婦把自己書房占了,楊變甚是滿意,一點不情願都沒有。讓他來看,什麼書房就是個擺設,要是議事擱哪兒議都行,並非得去書房。

“冷,不想動。”元貞敷衍道。

“那就不去了,你之前太瘦了,如今多養些肉才好。”

元貞白了他一眼。

俄頃,突然道:“你說北戎的鐵塔兵,真的沒有法子對付嗎?”

楊變就知道她其實看似閒著,其實腦子裡一點沒閒著。

想了想,他把自己近日也思索過多次的想法告訴她:“這種精銳重騎,隻能以同樣的精銳重騎對付,可大昊沒有充裕的戰馬,即使組建精銳重騎,也不過幾百之數。”

自打聽說了北戎鐵塔兵,宣仁帝就命人也在組建鐵塔兵,其實大昊並非沒有重騎兵,隻是數量極少,如今都在上京負責拱衛京師。

再組成鐵塔兵,數量就更少了。

認真來說,大昊重騎的裝備比北戎好多了,光鎧甲一樣,就是北戎比不了的。隻可惜還是那個無解難題,大昊缺乏優良戰馬。

“你說若是以火器,是否能對付北戎重騎?”元貞又道。

“火器?你是指火藥箭、火蒺藜、霹靂火球這些?”

大昊有火器,初始是從煙花從發展而來,用於軍中的也不過如上所說的幾種,還有一種猛油火櫃。前幾種殺傷力太小,更何況對付重騎兵,後者殺傷力大,但不能挪動,隻能限定場合使用。

且使用條件極為嚴苛,一個不慎傷人傷己,於是隻用於守城戰之中。甚至沒有大麵積推廣,隻局限有些軍中,打算玉石俱焚時才會用。

“我說的不是這種,而是一種火砲,將諸如將你所說的霹雷火放在拋石機上拋出去,或是塞進鐵桶裡,噴射出去,給敵人造成巨大傷害?”

元貞之所以會提到這個,來源於前世她在北戎都城的一段記憶,聽說鎮南王弄出了一種火砲,讓北戎吃了很大的虧。

那東西樣式奇特,像一個大鐵球,被拋石機拋射到出去,而後爆炸開來,給北戎軍帶來了極大的傷害。

後來聽說又演變成裝在一個鐵桶子裡,像爆竹煙花那樣,可以發射出去,射程比拋石機更遠,威力更大。

據說這些火器讓北戎很是頭疼,正在仿造,可惜一時半會沒有結果。

“你說的東西很像拋石機,好像有人試過,還不如拋石機砸出的石頭厲害。倒是後麵一種沒聽說過。”楊變沉吟道。

“你所說的不厲害,不過是彈丸殺傷力不大,若是殺傷力再大一些,是否就能比上石頭的殺傷力了?石頭畢竟隻是一塊石頭,它的傷害取決於它的重量,但火蒺藜就不一樣了,可以加大火藥增添它的威力。當然這東西我沒見過,隻是一種設想。”

元貞的說法似乎啟發了楊變,他陷入沉思中。

卻沒想太久,很快他就笑著道:“想這些做什麼,這東西一時半也造不出來,再來如今我也不會上戰場。”

“可若是有一天,我們離開了上京,又或是上京被破,我們以求自保?”

這是元貞第一次說出另起爐灶之言,早先她雖縱容楊變養私兵,甚至不吝自掏荷包幫他養,可到底沒明說,如今卻是明說了。

“亂世之中,沒有自保能力,無疑是浮萍。那北戎皇子指名要我,我為求自保嫁於你,又以此為局說服爹爹設局圍剿北戎的軍隊,假以時日他若打進上京來,又豈會放過你我?你難道沒有想過這些?”

楊變當然想過。

可他沒有想的太遠,也是長久以來被壓製,甭管外麵再打生打死,反正隻要義父權中青還領兵在外,他就不會被派出去。

基於這種思路之下,他能想的就是一旦有變,就領著私兵帶著元貞和權家人先跑出去再說。

元貞暗歎一聲,果然美人鄉是英雄塚嗎?

前世,他屢遭打壓,甚至被貶,後來權中青之死,更是刺激了他。所以在上京城破後,他領著他那五百精兵迅速聚集起一群人來,甚至屢屢伏擊劫掠了皇族及大量財物的北戎軍隊。

之後更是在搶到蕭杞後,以蕭杞這僅存的皇族血脈為引,統合了大昊殘存,並建立起南昊。

而如今,他雖被打壓,卻由於她插手之故,日子過得還算順遂。而這次權中青也沒死,她又嫁給了他,以至於他軟玉溫香抱滿懷,自然沒了雄心壯誌。

當然,元貞也不會為了激發他的雄心壯誌,故意為他設什麼坎坷之類的。

她如今在他身邊,提醒他便是。

“你那日不是說,還想讓我給你生個小崽子嗎?”

說到這句時,元貞紅了臉,也是這人說話實在粗鄙,又是在榻上興頭之時所言,因為他‘粗鄙’,她甚至惱得當時在他肩頭咬了一口,此時為了激勵他,不得不糗事重提。

“若想以後安穩,你我還是要多思多想才是。其實我之前打算嫁你時,是存了另尋個地處離開上京的想法,隻是此事沒有機會也沒有由頭提及。”

是的,當時元貞對大昊是徹底失望了,打了離開上京的想法。

她的想法是,另找一處地方積蓄力量,而後再觀其他。

若是大昊不亡,就過自己的日子,若是大昊亡了,他們就算種子,且已經積蓄起一定的力量了,自然不用懼怕北戎。

“離開?其實也好,隻是義父那——”

瞧瞧,這就是元貞一直沒說的原因,說是離開,一時半會哪有這麼容易就離開。

再說了,去哪兒?

不過二人很快就沒有心思想這些了,接下來從前線傳來的一連串戰報,揭示了亂世的到來,同時也讓時局更加緊張。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64章

64

“都是一群廢物!”

宣仁帝在罵,朝堂上也在罵。

一時間,樞密院成了眾矢之的。

可再怎麼罵,大好局麵已失。

誰又能想到本是已負隅頑抗的北戎軍,會故意設局引誘大昊軍隊攻擊自己,實則另埋伏有援軍,一舉殲滅此路禁軍數萬人?

也不是故意引誘,幾路禁軍合圍輪番出戰攻擊北戎軍,以此來消耗對方實力,本就是主策。

這路禁軍算是自己送上門的,等另外幾路反應過來,北戎軍隊已逃之夭夭,甚至連戰利品都未收撿。

這也就罷,就在幾路禁軍人心惶惶,紛紛猜測北戎到底有多少援軍之時,北戎三皇子慕容興吉,再度領兵突襲了另一路禁軍,自此合圍圈被擊碎。

之所以沒跑,全因朝廷下了死命令,讓他們負責攔截阻擊北戎軍。

可惜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北戎鐵騎犀利,這些日子永安軍等幾路禁軍早已見識到了,之所以能不失士氣,全靠人多且合圍之勢已成。

如今合圍不成,幾路禁軍死傷慘重,其麾下的兵卒根本沒有戰力,經常是甫一接觸後看見傷亡,便隨之崩潰轉身就跑。

幾戰打下來,非但沒能阻擊北戎軍,反而傷亡越發慘重。

而北戎軍也徹底學聰明了,又改回之前的打法,借由騎兵的機動性或圍剿或突襲大昊軍隊,猶如痛打打落水狗,一番秋風掃落葉之下,大昊節節敗退。

十二月八日,北戎攻下趙州,繼續往前推進,磁州也被拿下。

北戎軍仿佛打了雞血也似,似乎根本不會疲累,一路推進,趕在年關之時,相州失了大半,戰線推進到衛縣附近。

若是衛縣再失,下來就是汲縣。

汲縣就在黃河北邊,若依舊不能阻攔,待北戎軍渡過黃河,上京就近在咫尺。

朝廷連發詔令,召遠在太原的權中青速速回京。

楊變想罵已經沒有力氣了,這陣子不知罵了多少次。

元貞何嘗也不是如此。

如此大好的戰機都能失利,反而被人打得抱頭鼠竄,傷亡慘重。她對大昊的失望已經達到頂點,正在考慮往何處轉移之事。

戰局不利,誰都沒有心思過年,往年熱鬨宮筵不斷的皇宮,今年也是罕見的清冷。

過了正月初十,按往常慣例該是為上元節準備了,可今年的民間也不若往日熱鬨,人心惶惶的何止一兩人,甚至已經有人準備南逃。有那些商賈,已經在悄悄轉移身家貨物。

不過大多數人,還是覺得被各路禁軍拱衛的上京是安全的,北戎鐵騎再是厲害,也打不到上京來。

權中青就是在這時候回京的,由於民間也知曉他是目前唯一能打退北戎軍的將軍,甚至與對方打得有來有往,守住了太原。

因此他的回歸,引來無數百姓蜂擁而至,都覺得權少保的回歸,定能一改大昊頹勢。

外麵如何且不提,等權中青進宮後又回到去權府,已經是深夜了。

而此刻權府裡還有人等著。

不光權簡夫妻在,楊變帶著元貞也在。

多日不見,權中青似乎更瘦了,高大的身軀就隻剩了個骨頭架子。平時穿著鎧甲還不覺得,脫了鎧甲愈發駭人。腿腳也似乎受了傷,行走時有些遲滯。

權中青妻子早逝,如今身邊也就一個老妾。

老妾見老爺回來成了這樣,哭得像個淚人,還是權中青皺眉揮手,讓人將她扶了下去。

“義父。”

“爹。”

後麵的裴淼和元貞跟著行禮。

權中青大手一揮道:“不用多禮。”

又提起長衫下擺,來到主位上坐下後,方道:“聖上派我去汲縣整頓軍務,定要將北戎軍阻在黃河之北,我明日就要走。”

權簡不甘道:“爹,你難道不在家中歇幾日?你剛回來,身體怎麼受得了?”

權中青雖是可見憔悴,卻還算有精神頭,似乎再度出山,讓他又恢複了往日的風采。

“歇什麼?我能歇,北戎會歇嗎?”

他喝了一口茶,皺眉反駁道:“北戎一鼓作氣,不顧後路的南下,就是打著將大昊的軍隊都打破膽子,打寒所有人,就沒人再能阻他們的意圖。如今這天氣,黃河結冰,往日還能權當天險用,如今可當不了天險,所以汲縣一定不能丟。”

“可軍中無士氣,又豈是爹你一人能重振的。越靠近上京,禁軍越是麵子光,裡子酒囊飯袋,難道爹你不知?都是紙糊的貨,若真有個萬一,爹你一個人能撐住?”權簡急道。

“撐不住也要撐!汲縣背後就是上京,若是讓敵人打過黃河,上京城裡幾百萬百姓怎麼辦?”權中青說得斬釘絕鐵。

“我知道爹看重百姓,覺得百姓無辜,可光有爹你一個人顧全大局,又有何用?!”

權簡忿忿道:“為何早不將你召回?之前定下合圍之計時不將你召回,至今敵人逼到門前,他們知道召回你了。之前那麼好的戰機,他們你爭我搶生怕便宜了彆人,如今貽誤了戰機,被人打得抱頭鼠竄時,想到找爹你回來收拾爛攤子了?”

這還是一向笑臉迎人的權簡,頭一回言辭如此犀利。

至少元貞是頭一次見到。

權簡在那邊言語激憤反對權中青前往汲縣,這邊裴淼卻是目含擔憂地看了元貞一眼。

元貞自然明白其中含義,說到底她是皇家公主,如今權簡卻當著她的麵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她也沒說話,隻是安撫地拍了拍裴淼的手。

裴淼瞬間明白了,轉過來握緊她的手,緊緊地握著。

“爹,我們回西北吧,不管這爛朝廷爛攤子了,就算回西北後什麼都沒了,還有水兒他爹他兄弟在,總能保個安穩。”權簡哀求道。

看著幼子,這是他僅存的兒子,雖然還有幾個孫兒,到底權中青在家時候少,身為祖父也少與孫兒們相處,感情自然不如自己的親兒子。

“傻孩子,爹就算不看重朝廷,總要看著百姓。你都說了那些人不顧大局,若真讓北戎打進來,百姓何辜?爹就這一條老命,潑上也就潑上了,將軍哪有病死在榻上,隻有戰死在殺場上!”

權中青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孩子長大了長高了,不能像以前那樣拍頭了。

楊變一直沒有說話,可他的氣息卻越來越粗重,眼睛也越來越紅。

“我跟義父一起去!”

幾人都看了過來。

權中青也看過來,笑著擺了擺手:“勿要說這種無用之言,我在外,你必然會被留在京中。再來,就當我自私一回,若為父真有萬一,你到底是個火種。”

之後,權中青就不再願意聽他們多說了,將他們都趕走。

說自己剛回來,即便要走,也得吃了飯換了衣,還有方才的老妾,到底陪了他幾十年,總要安撫一二,自然沒功夫搭理兒子們。

走出正院時,權簡和楊變皆是情緒低沉,卻又緊握雙拳。

裴淼和元貞對視一眼,各自拉著丈夫歸家安撫。

他似乎把所有不甘憤怒都發泄在這了。

帳子低垂,燈光昏暗。

元貞隻覺得自己被汗水浸透了。

熱,前所未有的熱。

渴,前所未有的渴。

她就仿佛一顆被榨乾了汁液,已經被反複挼搓,卻還企圖榨出更多汁液的石榴。直到她被摟著放進水中,似乎終於好點了,可還沒結束。

“你把我嚼吧嚼吧吃了算了!”她捶著他哭道。

他卻親了親她汗濕的鬢角說:“我想把你揉吧揉吧揉進骨頭裡,以後走哪兒都帶上……”

元貞一個激靈,猛地醒了過來。

“你想做甚?”

楊變沒有說話。

“你想去汲縣?”元貞又說。

楊變依舊悶不吭,直到結束後他撈起水中的帕子,給兩人擦洗了一下。出了浴桶,先給自己隨便擦了擦,又把元貞撈出來擦乾,用毯子包起來,抱著她回到床榻上。

“義父這次是做好了死在汲縣的準備。”

也許權簡不一定能看出來,楊變又怎可能看不出來。

說到底,權簡雖是親兒子,到底沒上過戰場,楊變卻是真正跟著權中青在戰場上廝殺了十多年。

以前他其實叫過權中青爹的,可權中青卻說,每個人的爹隻有一個,還是叫他的義父吧。

但要論起感情,卻一點都不比親父子差。

“義父本就是在勉力支撐,他身上傷病太多,早已不足支撐他帶兵征戰。太原那次也就罷,這次汲縣絕對是一番苦戰、死戰,我不忍他一人承擔。”

“你不忍他一人承擔,就忍心將我一人丟在家中,自己去血戰死戰?”元貞道。

楊變看了過來。

可還不等他說出任何言辭,元貞移開眼睛,話音一轉:“先不說這些,你打算怎麼去?蒙著臉,假裝彆人都認不出你來,藏在權少保身邊?”

還彆說,楊變就是這麼打算的。

聽起來似乎沒腦子,可思及當下形勢,他本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人,大昊亡了他都不在乎,又怎會在乎被人發現,上報朝廷後自己會怎樣。

楊變默默地看著她:“彆管我如何,就是委屈了你,若是我的事發了,恐會連累你。但是你是聖上女兒,他怎麼也不至於遷怒你,隻要你無恙,我無所謂。”

所以他怎可能沒腦子?

他甚至把可能的結果都想好了,甚至想好了她的退路。

元貞真是又氣又想笑。

“不管如何,這次我非去不可,若是事不可為,我總要看著義父,哪怕是帶回一具屍身,總不至於讓他屍骨無存。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時局不對我就跑,若回來後真被貶了,反倒也好,我就帶著你回西北。”

說到這裡,楊變聲音低沉下來。

元貞甚是煩躁,往被子裡一鑽。

“先睡。”

次日,天還沒亮,元貞就起了。

楊變見她起來,招來侍女服侍她更衣梳妝,可問她要乾什麼,她也不說。

“你在家中等著我,我不回來,你哪兒也不準去!”

元貞丟下話,讓人備車走了。

她進了宮。

昨兒宣仁帝未召妃嬪侍寢,也未去任何妃嬪處,今日也沒有早朝,元貞在福寧殿見到了他。

似乎時局對宣仁帝來說,也影響他甚多,如今的他不見往日瀟灑肆意,反而多了幾分沉默與焦躁。

元貞也未繞圈子,行過禮後,便直接把昨晚權家的一番對話說了出來。

隻是掐去了權簡的幾句大逆不道之言,說這些話的人也改成了權家某個不懂事的妾室。著重點了權簡那句‘之前他們爭搶時,不召你回,如今貽誤了戰機,知道召你回來收拾爛攤子了’。

宣仁帝沉沉歎了一聲:“此前朕提過招權老回京,由他來負責合圍之事,可……”

元貞才不想管這裡頭她爹有多少為難,又為何沒堅持下去,其中又有什麼難處。她現在特彆厭惡聽這些,也聽煩了。

她今日來隻有一件事,說了這麼多,也不過為了牽出下麵話的引子。

“權老上了年紀,傷病太多,已是強弩之末,之所以能強撐著在太原與人纏鬥多時,又即將赴往汲縣,不過是一腔忠君報國之心。可汲縣乾係重大,一旦發生戰事,必是血戰死戰,您的女婿不忍他義父最後落一個屍骨不存的下場,想隨之一同前往。”

“我作為人女,又作為人妻,實在左右為難。遂,來此把此事告知爹爹,就想請一封爹爹的手諭,讓他攜之奔赴汲縣,不忍他有後顧之憂。”

說到這裡,元貞看向宣仁帝:“此乃私心,算是女兒求爹爹的。卻也是為國事,汲縣不容有失,爹爹應該知曉。可天氣寒冷,黃河結冰,若北戎真直奔黃河而來,此地怕是要成為萬屍之地。”

“楊變大膽、狂妄,可恰恰隻有這樣的人,才能不顧忌朝中那些大臣及樞密院的指令,能因地製宜拿出最合適的戰法,孰是孰非,爹爹自己判斷。”

宣仁帝陷入了沉默。

但他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他便站起去了書房,不多時拿著一張手諭回來,遞給了元貞。

“去吧。”

他沉沉地歎了口氣,似乎蒼老了不少。

元貞將手諭收好,站起來行了禮,退了出去。

彼此都明白元貞的意思,之所以隻要手諭,沒要詔令,是因為知曉此事若為三省得知,必要再起波瀾,是時又要拉扯爭辯,而汲縣那等不了。

而隻要手諭,若此後有個什麼變數,是時楊變完全可以不拿出來,一人擔下所有責難。

這其實也是在為宣仁帝考慮,顧慮了他所顧慮的。

可恰恰就是宣仁帝明白,才會沉默,尤其元貞此前又說了那一番言辭。

臣子都能忠君報國,為了大昊一往無前,他明明是一國之君,卻又諸多顧忌。對比下來,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不過這一切元貞都懶得去管了,所以說人就是如此勢利,此前她要仰仗爹爹,所以她揣測他的心思,從不會惹他不滿,更不會留下如此大的‘疏漏’。

如今她則是愛誰誰吧,天都快塌了,還去管彆人那點細微的心思?

元貞回到將軍府時,楊變已經換了著裝。

一身黑色戎裝的他,看起來又英武又威風。

不過倒還老實,她說她沒回來之前不準他走,他就真沒走。

“拿著吧。”

“這個給你。”

元貞遞給楊變的是個荷包,楊變遞給她的也是個荷包。

那荷包不打開,元貞就知曉是什麼,是此前留給權中青防身的那個,不過她沒接。

“一起帶上吧,以防萬一。”

楊變遲疑,但終究把荷包收了回來,又打開元貞遞來的荷包,看了那封手諭。

他什麼也沒說,一個大步過來抱住元貞。

“彆擔心我,我肯定能回來。其實沒有之前說得那麼悲觀,若是見著情況不對,我就帶著義父跑。”

都知道他這個跑是玩笑,但元貞還是看著他道:“我信你。”

楊變走了。

元貞似乎一下子就閒下來了。

閒了兩日,她去蔣家找了蔣旻,找他要軍器監的消息。

對此,她也沒瞞著蔣旻,說了之前與楊變所言的火器之法。

蔣旻聽完後,道:“軍器監外人難入,除非你以公主之身行事,但如此一來又惹人矚目。我先幫著打聽,看沒有從軍器監出來的老匠人。”

沒兩天,消息打聽來了。

找到一人,不過此人是個怪人。

此人姓木,名石,脾氣人如其名,又臭又硬。

他原是軍器監下廣備攻城作裡的一個工匠,專司火器之事。可此人膽大妄為,經常偷摸做一些危害極大的東西,炸過好幾次作坊,後來被人攆出來了。

為了防止他歸家後在市井裡亂來,潛火隊那裡專門給他記了名,每隔兩三日就上門搜查一次,不準他私藏火藥硫石之類的東西。

這潛火隊乃上京城內專司防火滅火的機構,以禁軍充之,每坊設軍巡鋪一間,鋪兵數人不等,專司巡警防火,又掌望火樓。

巧的是,管木石所在坊的軍巡鋪,恰恰在神衛軍麾下。

元貞先去見了木石一麵。

此人果然是個怪人,瞎了一隻眼睛,據說是被炸瞎的。

先前沒見到元貞,隻是聽外麵有人敲門,他便徑自趕人讓人滾,直到元貞帶來的張猛,把他的門給破了。

元貞也沒與他來隱姓埋名那一套,直接報了來路。

又說給他解決被軍巡鋪盯著的事,並無償給他提供一處所在,可供他隨意使用,不會引來閒雜人圍觀的地方,並且火藥硫石等無限供應,隨他取用,隻要他能改良當下威力不足的火器。

聞言,木石當即露出笑容,什麼都不收拾,便跟元貞走了。

回府的路上,希筠小聲道:“我還以為這人不好請。”

畢竟之前就再三說了此人脾氣古怪,而那說書裡都說了,古有人懷才,三顧而請之。來之前希筠還怕公主受辱,誰知竟如此順利。

元貞笑了笑:“所謂懷才不遇,便是懷才沒遇見伯樂,如今伯樂都來了,怎可能把人往門外推。”

畢竟木石也不傻,而人都是食五穀雜糧的,再是懷才,沒飯吃成天還被人監視,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如今有好日子過了,既能一展所長,還有人當靠山,傻了才會往門外推。

火器之事暫時告一段落,卻又沒告一段落。

無他,元貞在與木石交談之際,也對火器產生了興趣。

把木石安排到她的一處皇莊上後,她也親赴了幾次,去觀看木石搗騰他的那些火藥。

而不同配比的火藥,竟然能達到不同的效果。

每個做火器的匠人,其實前身都是做煙花爆竹的,所以木石也會做各種煙火。

為了展現自己的價值,他不光做了幾樣花炮局沒有的煙火,還把自己改良過的霹靂炮展現了給元貞看。

當時,二人專門在皇莊裡擇了一個偏僻處,點了那霹靂炮。

聲音倒是夠大的,引得皇莊裡的人連忙過來詢問。

可威力嘛——

元貞看了下,也就在地上炸了個小坑。

木石有些羞窘,找補道:“我還個震天雷的設想,但需要鐵匠才能做,那個做出來,威力肯定比這個大。”

“震天雷?名字倒是威武。”

元貞喃喃,又道:“行吧,鐵匠我來給你找。”

“公主放心,我一定把震天雷做出來,再把霹靂炮改良改良……”

另一邊,汲縣那,暫時沒有異動,正處於整頓軍務之際,也沒生出什麼事來。

楊變終究是隱下姓名去的,所以也沒什麼他的消息傳來,隻是每隔七八日他就會派人給元貞送一封信。

從汲縣到上京,用八百裡加急大概一天半,稍微慢點的話兩天,再慢點三四天是要的。

送私信不可能動用八百裡加急,就算他三日跑一趟,也就是說這封信剛送出去,下一封信楊變已經寫好了。

……

一月二十,黃河,凍。

想你了!

……

一月二十三,結凍的河水真醜。

想你!

……

一月二十七,依舊凍。

他們都認出來我了,卻裝作不認識我。

他們裝,老子也裝!

好想你!!

……

這還是元貞第一次見到楊變的字。

說實在話,很醜。

寫得那叫一個張牙舞爪,氣勢是有了,就是那字的筆畫都湊不到一處去,元貞勉強才能認出寫的是什麼。

收到他的信,她就給他回一封,等下次再有人送信回來,隨同一起帶過去。

她在信中羅列自己最近做了什麼,比方說去了蔣家,去了權家,和嫂嫂裴淼見了麵,與舅家姐妹閒聊之類的。

也提了木石之事,畢竟用了神衛軍的人辦事,即使她這裡不說,怕是張猛也會稟報。

她在信中寫道:“……第一次親手配出火藥,甚是喜悅,木石實乃有才之人,各種奇思妙想……”

過幾天,回信來了。

楊變說:“危險,勿摸!不準誇彆人!”

還讓張猛來勸她。

可元貞是能勸動的人?

再來,自打公主進門後,這些手下私兵的日子肉眼可見過好了,一個個吃得油光滿麵更加壯實了,張猛可管不住,也勸不住,隻能把話帶到。

元貞與楊變回信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雖是女子,卻也不傻,你放心吧,不要擔憂。”

與此同時,遠在汲縣,北戎軍不出意料而至。

其實這並不難猜,如今已是二月,也許再過陣子黃河就要化凍了,是時北戎再想打過黃河,要花比此時大無數倍的氣力。

而大昊這邊,早已做好準備,北戎能拖到現在才到,才是出乎權中青楊變等人的意料。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65章

65

知曉北戎騎兵威猛,所以大昊這提前布置了許多防禦性工程。

深溝戰壕是挖了一層又一層,縱深不過二十多米,可橫向卻蔓延出兩百多米,其內有的灌滿了火油,有的埋了鐵刺、木刺。還有無數木質包鐵的拒馬,汲縣城池那,也做了無數防禦。

首次試攻,北戎並沒有討到好處,丟下幾十具屍體撤退了。

可大昊這也不能追出去,這些防禦工程防禦了敵人攻過來,同時也製約了他們追出去。

首次對陣勝利,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北戎不可敵,已經在大昊許多人心中刻下烙印,權中青以前帶領的西軍是威猛,可那是打西狄,西狄能和北戎相比?

如今見首戰告捷,也讓許多人都重拾了信心。

可權中青楊變等武將卻沒有放鬆,都知曉結凍的黃河不算天險,他們布置的防禦措施有限,敵人完全可以繞道南下。

且汲縣城池那也是一個弱點,大軍主要是防止北戎軍隊過河南下,因此主要防禦措施都是借地利設在黃河前,汲縣那已極力顧及,卻還是有個不小的缺口,隻能安插上拒馬,派兵駐守汲縣,並加強巡邏。

同時,權中青又在防禦措施的兩翼,布置了無數快馬斥候,負責偵探敵情。

次日,北戎再次攻來。

如同昨日那樣,止步在深溝戰壕之外,再度丟下幾十具屍體撤退了。

如是過了幾天,每天都是如此,偏偏北戎沒有任何想繞過去行軍的跡象,也沒有試圖去攻打附近的汲縣城池,似乎也知曉既然這有個缺口,昊國必然派了重兵,怕對方是故意漏缺,想關門打狗。

這讓權中青等人感受到一種異樣之感。

北戎到底想乾什麼?

楊變最是乾脆,站起來說:“不用管他們想乾什麼,給我一隊精兵,我夜襲過去看看。”

這是楊變的老把戲,急行軍夜襲。

急行軍不難,可若加上夜襲,則非是一般人不能勝任。

須知,當下許多人都有雀盲症,尤其是底層百姓。雀盲也叫夜盲,患有雀盲症的人,一到晚上,若光線不夠明亮,則不能視物,或是看東西模糊。

軍中也曾試驗過,要想不讓兵卒患有雀盲,就得好吃的好喝的養著,尤其要進補動物肝臟和瓜果類,還不一定都能治好。

而軍中之人如此之多,若將領不吃空餉,朝廷不拖發軍餉,也不過剛能顧個肚兒圓,更不用說去給兵卒們好吃好喝供著,還用動物肝臟和瓜果進補。

必須得是那種極為富裕、且為帥者不克扣軍餉,同時也舍得砸錢的軍隊,才能養出一支能夜襲的精兵。

當年西軍就有一支,不過千人之數。

楊變也有一隊,就是撿漏的西軍這隊精兵,不過五百人。

這次楊變把自己的五百精兵全帶過來了,可五百人夠乾啥,他也不可能都帶出去,怎麼也得再湊點人才能夜襲一下。

幸虧越是靠近上京的禁軍,越是富裕,雖掛著地方禁軍的名號,實則跟中央禁軍般無二致。

這次權中青統轄的就是京西北路的安順軍,和部分安肅軍,兩路禁軍湊起來,差不多有六萬兵力。

他還帶了馬軍司下的兩千騎兵和三百重騎兵,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

這麼多人,總能再湊出一隊沒有夜盲症的精兵。

後來湊下來,果然湊了幾百之數。

楊變挑挑揀揀,選了兩百人,又帶上自己的五十精兵,組成一隊輕騎兵。給馬戴上可以防止其嘶鳴的馬嚼子,又用棉布包了馬蹄子,趁著夜色繞道潛到了對麵。

一路上甚是安靜。

楊變按照以前夜行軍的規矩,兩百多人分了三股,都由他手下親兵帶領指揮。

一路在前,一路居中,一路殿後,每一路相隔不遠,既能做到及時策應,又不妨礙戰局有變及時撤退。

同時,他把自己的精兵分了出去,充作斥候之用,在三路人馬的前後左右呈放射之態,分彆偵探前方敵情。

讓人詫異的是,一路上除了碰上幾小股北戎派出來巡邏的斥候,再無任何異常。

由於北戎斥候每股不過十來騎,很快就被楊變等人拿下了。

所有人出來之前都被叮囑過,他們唯一要記的便是令行禁止,以及閉緊嘴,任何時候不得發出聲音。

所以一切都是在無聲進行著。

一個手勢下來,箭矢沒入胸膛,人頭已然落地。

鮮血噴濺在眾人臉上,在暗夜之中,增添了幾分血腥和躁動。

當然,也不是都殺了,會留下一兩人分彆進行審訊,就為了探得北戎這支大軍的具體情況。

隻可惜北戎人大多都頭鐵,一見被人俘虜,要麼自戕了,要麼無論怎麼刑訊,都不願吐露己方軍情。

又因是夜襲,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很準,眼見問不出來更多的,楊變就下命把人砍了。

最終就得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據悉,這支大軍不過是這次北戎軍隊的先鋒軍,領兵的並非三皇子慕容興吉,而是一個萬戶,人數大約在兩萬。

三皇子和大皇子領著的後軍,很快就會到來。

同時,楊變等人也得知了北戎營地的具體方位。

“楊將軍,要不我們回去吧?這方向好像快到北戎營地附近了。”眼見距離北戎營地越來越近,湊數的精兵甲道。

處在領頭位置的楊變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倒是不遠處他的親兵斥道:“噤聲!莫忘了令行禁止!”

此人當即不做聲了。

直到來到附近,選個合適的方向甚至能遠遠看到北戎營地裡的火光,楊變這才領著人停下。

“下馬,一半人留下禁戒,另一半在不驚動北戎人的情況下,繞其營地一周,觀察其軍營具體情形,以及可有異常異動。”

自然還是楊變的親兵帶隊,他們似乎深諳潛伏之法,無聲無息就帶著人潛入了密林之中。

行舉之間甚至能不觸動任何草木,倒是被他們領著的其他精兵,甚是笨拙,幸虧也未鬨出任何亂子。

半個時辰後,所有人一個不少都回來了。

觀察結果並無任何異常,且得到情報相對準確,觀其營地麵積範圍,人數確實在兩萬左右。

且這支北戎的前鋒軍並沒有進行分兵,似乎所有人都在這了。

“撤!”楊變道。

有人不甘說:“這麼好的機會,要不我們進去放把火,搗個亂?”

沒人理他,直到大家都上馬走了,才有人拍了他一下罵道:“你要想死,就自己去。”

他們這趟來,就為刺探軍情,若碰到合適機會,奇襲一下也不錯,顯然眼下情況並不適合奇襲。北戎營地近在遲尺,又這麼多人,若真是打過去,就不是奇襲,而是白送了。

楊變帶著人迅速撤離。

由於靠近北戎營地,所有人都十分謹慎,一路上隻能聽見馬微弱的呼吸聲,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兒。

直到走遠了,所有人才長長出了口氣。

“快活!”隊伍中有人低喊。

不同於楊變的親兵,這些湊來的精兵大多都和北戎軍交過手,每次都是己方軍隊被打得抱頭鼠竄,節節敗退。

這次跟著楊變出來,由於他們不是心腹親兵,難免擔憂前路,又怕真偶遇了北戎的人,被當做棄子拋棄了,也是不信任楊變的帶兵能力。

可以說,他們這趟出來,其實所有人都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卻萬萬沒想到,一路行來如此順遂。

雖沒遭遇北戎大股人馬,但這位楊將軍,一路指揮簡直如有神助,仿佛睜著天眼在判斷前路形式,甚至能帶著他們摸到北戎軍營附近。

又見他殺伐果斷,殺那些北戎斥候猶如土雞瓦狗。

尤其其中有兩股斥候,也是狠把式,這些雜路子精兵見優勢在我,也是想上前立功,便主動請纓,卻差點沒被人反殺,後來反而被楊變的親兵救了。

更是覺得這位楊將軍果然名不虛傳,若是大昊都是這種將領,何至於被人打到黃河北岸。

殊不知,楊變哪是如有神助,不過是老把戲用多了,輕車熟路爾。

他早年搞過無數次夜襲,如何躲避敵軍斥候,如何判斷前方形式,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怎麼做。而他領的精兵,也是常年跟在他身邊的,自然看起來就如同開了天眼一般。

至於殺北戎人,以前如何殺西狄兵,如今自然如何殺北戎兵。

說到底,西狄兵和北戎兵,若論單兵實力,不過伯仲之間,北戎厲害的是整體,是吞並了北韃的兵強馬壯。

而西狄到底國小,人數也不如北戎。

楊變有些不甘心就這麼回去,帶著人繞到防禦線兩側跑了一圈,甚至圍著汲縣城池繞了一圈,都無任何異常。

似乎北戎這支前鋒軍,真就打算這麼跟大昊正麵交戰下去。

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回。

一直到天擦亮回到軍營,這支憋了一夜不說話的夜襲軍才炸了鍋。

其實軍營這,也都等著他們,都在等消息,也是怕他們出事。

在這些湊出來精兵嘴裡,楊將軍用兵如神,膽大心細,他們格外詳細地描述了途中遭遇敵方斥候的場麵。

如何包抄,如何迅速拿下,以及他們如何摸到北戎軍營附近,如何在北戎眼皮子底下觀測敵情,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若非怕打草驚蛇,咱們就是在北戎軍營裡放一把火,恐怕那些蠻子怕是也不知道。”

其實這都是吹噓之言,但架不住下麵兵卒們都愛聽。

打從兩軍湊出這隊大軍,下麵兵卒們的士氣便很低迷,人人都怕北戎,怕北戎的鐵騎,都是提心吊膽的,如今聽到這些,也算是給他們補充了士氣。

同時,楊變威名也傳入各個營隊之中,這讓一直等著抓他小辮子的幾個監軍反倒不好說什麼了。

這次黃河北岸防禦,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由於之前樞密院指令有失,所以這趟跟來的監軍大多都低調。一切事物皆由權中青主導,平時都藏在軍帳中不出。

對於楊變的到來,他們心知肚明,卻徑自裝瞎。

不光是因為楊變有聖上手諭,也是平時總是對軍事指手畫腳的文官暫時失了勢,為了保證體麵,保證這一戰不失誤,這裡的監軍在裝瞎,京中有些人何嘗不也在裝瞎。

隻是心中難免不平。

“行了,就任他張狂無忌,待此事罷,京中自有人壓下他的風頭。”

幾人對視一眼,各自散去。

不過這都是題外話,不用細說。

“這震天雷,果然不負你為它如此取名!”

元貞稱讚,並有些吃驚地看著遠處被破壞掉的土地。

一起初,木石隻想著往鐵罐子裡增添火藥,可鐵罐子就那麼大,加大鐵罐子尺寸,火藥填太多,一來不穩定,容易炸。二來除了響動靜大,實在殺傷力有限。

元貞觀他陷入困局,就出主意道何不在其中添加可以增強殺傷力的東西。

他們先後試過往裡麵加鐵砂、鐵片、鐵釘等,最終試驗出一種雙捧之大,整體呈圓狀底部稍平,密封,其上加有引信的鐵疙瘩。

此物便是當下木石心目中最滿意的‘震天雷’。

一旦點燃炸開,殺傷力大約可以波及周圍四五米的樣子,且因其內添加了鐵砂鐵釘,殺傷力極大。

暫時沒拿活物試過,但若扔出去時的角度合適,炸死炸傷十來人肯定沒問題。

怕引信受潮,累及其中的火藥,木石還試驗出後續插上引信之法。此法不光能防止受潮,還能防止有人誤燃。

元貞見東西已經成型,便打算帶回去兩個,等送信人來京了,讓對方給楊變捎去。

臨從皇莊走前,木石一再交代,一定要防止劇烈碰撞,防止明火。

“放心,我讓人都包好了。”元貞道。

不光外麵用稻草包嚴實了,還用竹筐分割了開,竹筐外又墊了棉布,外麵還有個木箱子。

另外引信也是單獨放置的。

元貞見識過震天雷炸開的場麵,自然不會等閒視之。

她帶著希筠上了馬車。

除了車夫外,隨行還有六個侍衛護持在馬車四周。

皇莊在京郊,但這個京郊離上京城有些距離,坐車回去差不多要半個時辰。

這條路元貞也是走過多次,見還需些時候才能到家,便讓希筠給自己拿來靠枕和毯子,她打算小憩一會兒。

正是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之時,車突然停了下。

“怎麼了?”希筠問。

侍衛來到窗邊答:“前麵停了輛車,似是車輪壞了,好像是哪家官眷,攔在路前向我等求助。”

元貞撩開窗簾,往外瞧去。

果然不遠處前方停著一輛馬車,看馬車形狀和裝飾,確實似哪家官眷所用之車。

除了車外,還有三四個護衛模樣的人,騎著馬在一旁。

如今車壞了,車夫和其中兩個護衛都下了來,正彎著腰在查看車輪。

“去問問是哪家女眷?若實在不能修,就把女眷帶上,反正此處距離城裡也沒多遠了。”

侍衛前去詢問,不多時回來說了個官名,是鴻臚寺下某個詹姓小主事家的女眷,母親帶著女兒前來法夢寺上香,誰曾想碰見這等事。

法夢寺確實就在附近,因距離上京稍遠,香火並不是十分旺盛,畢竟上京城裡及周遭寺廟眾多,也不知這對母女為何竟跑到這裡來。

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如今天寒地凍的,人家求助上門,元貞也不好置之不理,遂讓侍衛領了那母女兩人過來。

至於對方壞掉的馬車,就看這家怎麼處置了。

“謝謝公主,公主仁慈。”詹家護衛滿臉感激道。

那母女二人也過來了,都是裹著披風。年長的這個鵝蛋臉細目柳眉,樣貌普通。倒是女兒長相很是俏麗,一張杏目很是水靈。

此時希筠已經將車廂裡收拾了一番,空出了兩個空位。母女二人被侍衛攙著,正要上車。

那個女兒在前,上來時似踉蹌了一下,希筠連忙去拉她,元貞也看了過去,卻看那女兒一雙杏目胡亂眨著,似乎在暗示什麼。

元貞正要叫人,可惜已經晚了。

外麵傳來幾聲奇怪的悶響和悶呼,之後一切就歸於沉寂。

再之後,這對還未上車的母女被人粗魯地扔了上來,元貞眼睜睜地看著替她趕車的侍衛,被人拖下去抹了脖子。

鮮血淋漓就在近前,希筠還在愣神,那對母女因離得近,看得更清楚,克製不住尖叫起來。

可也不過就叫了一聲,一張胡子拉碴十分凶惡的臉伸了進來,怪腔怪調道:“再叫,把你們都這樣殺了。”

這群人似乎訓練有素,很快就趕著馬車離開了此地。

包括元貞的馬車也順道被趕走了。

他們走得很快,車身搖晃得厲害。

希筠去質問那對母女怎麼回事,當娘隻會哭似乎被嚇懵了,倒是那女孩還能說話。

從她口中得知,她們確實是詹家女眷,也確實是來上香的,未曾想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了去路。

就像騙元貞他們這樣,不過求助的變成了一個摔斷了腿的男人,謊編得也很粗糙,但架不住詹家的護衛沒用,眨個眼的功夫就被人抹了脖子。

然後這群人就挾持著母女二人在路邊埋伏,似乎就為了等元貞的車架,當時他們喬裝詹家護衛在外麵求助時,其實還有幾個人在馬車上。

據詹瑩瑩說,那個胡子拉碴的人就是領頭,而這人似乎不是大昊人。

元貞心中一沉。

希筠罵道:“他們害了你們,你們就幫著他們來害我們公主?你知道傷害公主是什麼罪名?抄你們詹家都是輕的。”

詹大娘子被嚇得嗚嗚直哭,詹瑩瑩也哭道:“我也不想,遇上你們之前我們也不知是公主車架……”

直到那夥人拿著刀脅迫她們出來騙人時,才知這竟是魏國公主的車架。

之前她們來到車前,其實後麵跟的‘護衛’ 就拿著匕首抵在她們後背上,所以她們什麼也不敢說不敢做。

元貞歎了一聲:“行了,希筠……”

這時,車門突然被人打開。

夾雜著冷風灌入的,還有胡子男凶惡的臉。

“再哭就死!反正老子想抓的人已經抓到了!”說著 他故意看了元貞一眼。

詹家母女當即拚命地捂著自己的嘴,希筠想罵卻忍住了,伸開雙臂像母雞護小雞似的擋在元貞身前。

“都給我老實點,不然除了這位公主外,都得死!”

他們來到一個農家小院。

這地方很荒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到了後,就將四人趕下了車,並將她們趕進一間破屋子裡,關了起來。

屋子裡除了一張床,一套缺胳膊斷腿的桌椅外,空無一物。

床上落滿了灰塵,桌椅上也全是灰 也不知這些人從哪兒找來的這處的地方。不過根據走的時間來推算,此地還在京郊,卻也快要出京郊了。

天已經黑了下來。

來人扔進來兩床破被褥 就又把門鎖上了。

這座屋子並不大,攏共隻有四五間屋,關著四人的屋裡雖然沒有點燈,但從外麵透進來燈光 還是能視物的。

希筠也不說話,之前就撕了自己的裙擺在收拾那張破床,如今又多了兩床被褥 她更是忙開了。

把破床收拾好,把被褥鋪上,實在覺得臟,她又把自己身上的披風取下來,墊在上頭,這才扶著元貞去坐。

“公主快來休息會兒,那破車趕得快把人搖散架了。”

“這會兒不慌了?”

希筠窘然一笑:“慌什麼?慌了他們也不會放我們走,公主說得對,要保存體力冷靜下來。”

後麵這句話她說得聲音極小,也就這屋裡的人能聽見。

與她們主仆相比,詹家母女就顯得狼狽多了,尤其那位詹大娘子,似乎不是個能撐事的,整個人都嚇癱了,方才下車時還是她女兒撐著她,把她半拖半扶進來的。

元貞來到床上坐下,看了看一旁的被褥。

“分她們一床吧。”

希筠似是不願,到底沒說什麼,抱著被褥劈頭蓋臉扔給了詹瑩瑩。

實在不能怨她生惱,在希筠心裡,就是這母女二人害了公主,若非這夥人打著二人幌子,公主能被他們騙過?

可惜了那幾個侍衛,本是宮裡按規矩分派給公主差使的,如今剛混個臉熟,人就出事了。

詹瑩瑩也學著希筠那樣,在地上收拾了個空地 把被褥鋪了上,又把詹大娘子扶了上去。

詹大娘子似還有些嫌棄,可這屋裡就這麼大的地方,床被元貞希筠占了,她們就隻能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門又被打開。

外麵暈黃色的燈光,傾斜了進來。

來人給她們扔下一袋饅頭,希筠上前看了下,麵帶嫌棄的拿了兩個,轉身拿去給元貞。

元貞接過饅頭,卻突然對來人道:“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之尊,便應該知曉我身嬌體弱受不得罪,我要一間乾淨暖和的屋子,還要被褥和熱水,饅頭我不吃,換彆的能進口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66章

66

此言一出,來人出去的腳步一頓,卻沒說什麼,匆匆出去了。

詹瑩瑩和詹大娘子則吃驚地看著元貞,似乎詫異她竟敢這麼說。

外麵,傳來一聲咒罵,接著又是一聲巨響,似乎什麼東西被人踢翻了,然後那領頭的胡子男便進來了。

此時看到全貌,才知此人的高大,甚至比楊變還大上一圈,很是壯碩,給人的壓迫感很重。

“元貞公主,你膽子很大?”

他說著官話,但腔調很怪異。

元貞看了他一眼,明明坐在破被褥上,卻高貴得仿佛不沾一絲塵埃。

“還好,不如你等膽子大,身為北戎人,卻膽敢潛到上京附近來,是誰派你們來的?慕容興吉?光是你們這些人,恐怕沒這個本事,誰給你們做了內應?”

蒲察倧眼中閃過一抹詫異,正要說什麼,這時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中等個頭、相貌平平的藍衣中年男人。

他一言不發,將蒲察倧拉出去了。

去了屋子另一端——

“蒲察倧,你若是想圓滿不出任何岔子的完成你這次任務,就管管你的脾氣,閉上你的嘴。”

“你想死!”

蒲察倧暴怒,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子。

由於雙方體型相差太大,這藍衣中年人被提了起來,像提小雞崽似的。

幾個北戎大漢坐在桌前隻管吃肉喝酒,看到這一幕也隻是笑嘻嘻的,隻有兩個昊國人走了上來,似乎想從對方手裡救出這中年人。

藍衣中年人看似狼狽,表情卻波瀾不驚,隻是看著對方。

“此地離上京城不遠,丟了一個公主,還丟的是大昊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當時殺的那幾個人,我讓你們處理下屍體,你們嫌麻煩,隨便找個草叢就扔了。”

“你就不怕有人追上來?再節外生枝發生變故,我死不死不知道,但你們都會死,即使在這裡不死,回到黃河對岸,貴國皇子會饒了你等?”

蒲察倧凶狠地瞪視著他,此人也不避不讓。

半晌,藍衣中年人被放下了。

蒲察倧猙獰地扯著嘴角:“彆忘了,你的任務就是配合我們,把這位公主帶走!”

藍衣中年人理了理衣衫,麵無表情道:“我沒忘,但如今在大昊境內,你們最好還是聽我的。”

外麵發生的一切,裡麵並不知道,隻依稀聽到爭吵,卻聽不清在吵什麼。

不多時,方才送饅頭的那人又進來了。

說是給元貞換一間屋子,就將她和希筠帶了出去。詹瑩瑩想跟上,被跟來的大漢推搡在地,頓時也不敢再跟了。

借著出去的空檔,元貞再次把這些人看了個大概。

就如同她方才所言,這些人從體格上來看,很容易分辨其身份。那些高大的壯實的,雖是穿著大昊衣裳,但看起來奇奇怪怪的人,一看就不是昊國人。

而那幾個看著體格身高適中,沒有怪異感的,一看就是昊國人。

當然,前提是像元貞這樣見過不少兩國之人,有些經驗的才能分辨出。

他們一共有九個人,昊國人隻占四個,方才那個拉著胡子男出去的藍衣人,似乎是這幾個昊國人的領頭。

來給她們送饅頭的男子,也是昊國人。

元貞和希筠被帶到位於右側的屋子,這地方似乎是這夥人留下來打算自己用的。不光家具齊全多了,還經過了一番收拾,被褥也不是破破爛爛的。

屋裡還有個風爐,裡麵填了柴,其內燃著火。上麵有個鐵架子,掛著一個很舊的銅壺。

“沒有其他吃食,隻有饅頭和肉。水,水桶中有,自己燒。”

來人丟下這話,轉身出去。

元貞看向他,說:“你是昊國人,為何助紂為虐幫北戎人擄我?”

此人並沒有說話,隻是腳步頓了頓就離開了。

門再度被鎖上。

此時屋裡隻有元貞和希筠二人,希筠也不知道說什麼,就去用那銅壺燒水,又把饅頭放在火上烤了烤。

等饅頭烤熱後,把饅頭掰開,把肉夾在裡麵,遞給元貞。

兩人就這白水,吃了頓饅頭。

至於詹家母女如何,二人就沒精力去管了,畢竟自保都困難。

晚上睡覺時,主仆兩人是錯開時間睡的,一人睡兩個時辰,醒著的那個人負責聽外麵的動靜。

這座農家屋舍並不大,攏共隻有四五間房,還不算灶房柴房。

正房也就三間半,堂屋分裡外兩間,被那群人占了,左邊的屋子關著詹家母女,右邊的屋子便關著元貞二人。

距離如此之近,除非那些人一言不發,話都不說一句,不然總能聽到些有用的消息。

半夜時,外麵傳來一陣女子的哭叫聲。

剛睡著的希筠,猛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公主?”

“彆怕。”

黑暗中,一直睜著眼睛的元貞,安撫地拍了拍她。

希筠並非不知事,很快就明白外麵發生了什麼。

一屋子彪形大漢,還都是壞人,他們暫時忌憚著什麼,不敢來招惹公主,自然也不會招惹被公主庇佑的她。

那剩下詹家母女二人呢?

外麵的哭聲越來越大,依稀能聽到有人喊著‘元貞公主’的求救聲,還有男子的怒罵聲。

希筠囁嚅了下嘴,似乎想說什麼,很快又道:“我們不管,管不了,隻要公主好好的就成!”

她緊緊抓著元貞,近乎神經質地喃喃著。

元貞突然就想到前世——

她護不住彆人,就隻能護住綰鳶。

偏偏每到夜裡,營帳外總是很吵,也會有類似這種事發生,她們似乎知道她就在這座營帳裡,聲斯力歇地喊著她。

可喊她有什麼用?

每次,綰鳶也會這麼抱著她,不斷地說著我們管不了,公主彆去管。

後來這種情形什麼時候才消失?

她學會了去討好慕容興吉,他給她挪了營帳位置,總算是絕跡了。

是的,她聽不見了,也看不見了,可並不代表事情就不會再發生。在那黑暗之中,還有許許多多的罪惡發生著,有人死了,有人銷聲匿跡了,有人活著卻宛如死了。

突然——

木門被人劇烈地撞擊了一下,似有人撲撞在上頭。

外麵傳開詹大娘子的聲音,她在哭,很驚恐,卻又在喊:“公主,救救瑩瑩,求求你救救她!”

又回頭對誰在哀求:“你放開她,來找我,找我……”

元貞突然推開希筠,從床上下來了。

她來到被鎖住的門前,就站在那,出聲道:“你們北戎人都是如此沒羞沒躁,如同野狗畜生這般?你們難道沒有妻女姊妹?”

她的聲音很冷靜,沒有波瀾起伏,似乎沒有情緒,卻又如珠落玉盤,擲地有聲。

“等我見到慕容興吉,我會好好問問他,是不是他們北戎人都是如此!”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暫停,外麵一下子安靜了。

隻有女子哭泣聲還在響著。

左邊那間屋子裡,不等那藍衣人開口,光著上身的蒲察倧扔開了詹瑩瑩,一腳踢開了邊上的破凳子,發出一聲巨響。

之前,元貞二人換了屋子後,就有人覺得地方太小,不如把那對母女挪到柴房裡去。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隨便捆著綁了,也不怕人跑了或死了。

卻被蒲察倧製止。

之後幾人喝酒吃肉,天色已晚,明天還要趕路,留下守夜的人,這些人便陸續睡下了。

因為地方不夠,有的人睡在正中那間屋子的裡間,外麵也用木板搭了床,反正隻用睡一夜,鋪上被褥將就一晚便是。

哪知睡到半夜,蒲察倧突然起來了,去了左屋。

都知道蒲察倧秉性,北戎這邊自然無人說什麼,至於藍衣人這夥人,不想跟蒲察倧再起矛盾,遂也當做沒聽見。

哪知這蒲察倧,也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怎麼,攏共就兩個弱女子,竟然鉗製不住,反而讓對方鬨了起來。

又是大哭大喊,又是廝打,還讓一個跑了出來求救。

聽見情況不對時,藍衣中年人就從裡屋出來了,正想出聲製止,誰知這時候元貞說了話。

蒲察倧自然不怕這位公主,但他收到的命令是把人完完整整好好的帶過河,送到三皇子麵前。

說起來,蒲察倧算不得慕容興吉心腹,不過是心腹的手下。

他摸不清楚三皇子對此女是什麼態度,要說是痛恨,偏偏如此大費周章,讓他們潛了過來,為此不惜動用了一條在昊國的暗線。

也就是藍衣中年人的主子。

關鍵是此女哪怕已為人妻,卻是容顏絕世,是蒲察倧平生所見女子之最。

男人是什麼秉性?

蒲察倧自己都是男人,自然清楚。

真要是惹了這位公主的厭惡,讓她覺得北戎的男人都是豬狗不如,是時她連帶厭惡皇子,並在皇子麵前多嘴質問,皇子為了討美人歡心,砍了他腦袋怎麼辦?

下身重要,還是腦袋重要,蒲察倧自然清楚。

更不用說,此時藍衣中年人已經進來了,定然成不了事。

“滾!”他狠狠地呸了一口。

藍衣中年人使了個眼色,他的手下連忙把床上近乎被扒光的詹瑩瑩拽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被鎖住的門打了開。

詹家母女被推搡進來,很快門又被從外麵鎖住。

“公主,謝謝你……”

詹瑩瑩雙手抱胸,衣衫淩亂不堪,本來靈動的小臉此時鼻青臉腫的,嘴角還帶著血跡,顯然是被打了。

元貞歎了聲,沒有說話。

詹大娘子抱著女兒失聲痛哭起來,又連連對元貞道謝。

可沒哭兩聲,外麵便傳來嗬斥著,當即不敢再出聲了,隻餘抽泣聲。

元貞讓希筠拿了床被褥給她們,這屋裡攏共也就兩床被褥,半鋪半蓋也能將就一下。

之後二人便上榻睡了。

至於詹家母女,還是隻能睡地上,那床榻太小,將將也就隻夠睡兩人,實在容不下多的。

這一夜,就在母女二人小聲的抽泣中度過。

次日一大早,四人就被叫醒了。

希筠仗著這些人非必要不敢招惹公主,就踩著對方發作的臨界線,又是要熱水又是要吃食又是要恭桶。

反正照她來想,總要把公主侍候得舒舒服服,她也要舒舒服服,之後尋到機會才能跑。

是的,現在希筠已經不慌了。

她見元貞接二連三拿捏住這些人,心裡也安穩下來,知曉公主如此聰明的人,肯定不會束手就擒,定有逃跑的法子。

臨出發時,為了掩人耳目,這夥人要求元貞去坐詹家的車,不能再坐她自己的車。

對此,元貞並沒有反對。

卻又說自己身嬌體弱受不了舟車勞頓,不坐自己的車可以,但她車上那些可以讓她舒適點的靠枕毯子用物之類的,都得挪過來。

這夥人同意了。

但由於詹家的車太小,隻挪了一部分必要用物。其他尖銳的,看著有利於逃跑的,一概不準拿。

臨到最後,看到放在車尾的那個小箱子,希筠在元貞的示意下,死死地抱著說不放,說裡麵裝的寶貝,說什麼也不能丟下。

這夥人見此,當即搶過來打開看。

見裡麵就放了兩個鐵疙瘩,還包得如此嚴實。又聽希筠說,這兩個鐵疙瘩,是天外之石融了以後得到的天外之鐵,是她家公主打算進獻給聖上的。

蒲察倧半信半疑,接過鐵疙瘩翻來覆去地看,沒看出所以然。

藍衣中年人出於謹慎,也接過來查看,同樣沒看出所以然。

兩人看向元貞。

元貞淡淡道:“此物並非凡鐵,不值什麼錢,隻一個難得。再過陣子是父皇壽辰,我也是從彆人手中拿到石頭,讓人融了後才得了這兩塊。總而言之,這東西我一定要帶上。”

二人看不出異常,又見她如此堅持,關鍵這箱子也不算大,隨便塞在馬車上也就帶走了。反正馬車她們坐,占的是她們的地方,遂不再反對。

希筠連忙抱著箱子,拿到馬車上找地方放下。

之後又過來扶元貞上車,詹家母女也上了車。二人吃了教訓,如今對元貞是亦步亦趨,她上哪兒,她們便跟去哪兒。

元貞見二人實在可憐,也是受了自己連累,遂也沒說什麼,還讓希筠少給兩人臉色看,總歸同是天下淪落人。

一行人再度出發。

由於他們走得急,這馬車也不如元貞的車好,一路上顛簸得厲害。

元貞神色懨懨,壓著嘔吐之感。

希筠忍不住了,衝外麵道:“你們會不會趕車?要是不會換個人來,我家公主都快吐了。公主嬌弱,受不得顛簸,真若是出了什麼事,看你們怎麼跟你們皇子交代!”

如今希筠也學會狐假虎威,那是一個不含糊,把跋扈小宮女演得極好。

車總算慢了一些,雖還是顛簸,到底不如方才。

從昨晚到現在,詹瑩瑩除了哭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她慢慢挪到了元貞麵前,就這麼蜷縮著匍匐拜下。

“公主,求您庇護我跟我娘。”

元貞歎了聲:“我庇護不了誰,你也看到的,我也自身難保。雖不知他們要把我帶去哪兒,想來幾日也就到了。”

“他們的目的地是汲縣。”

“汲縣?”元貞挑起眉。

詹瑩瑩抹了抹臉,小聲道:“是昨晚那個蒲察倧他強迫我,那個藍衣中年人進來時,兩人提到的。說是到汲縣什麼的,後來我被拽出去了,並沒有聽到下文。”

這個目的地元貞並不意外,如今慕容興吉在汲縣北邊,必然是要把她帶過黃河,就看路上他們會怎麼走。

“對了,他們還提到二月十九。”詹瑩瑩急急又道。

她如今想得到庇護,可以說是絞儘腦汁在回憶任何讓元貞覺得有用的東西。

“不是昨晚說的,是沒攔下你們車之前,他們交談時說了一句,但由於謹慎,很快就被人製止了。”

二月十九?

今天卻是二月十四。

“還有什麼嗎?你再回憶下,並不一定具體到某件事,可以是細枝末節的瑣碎言語?”元貞問。

有時候推斷一件事,並不一定要精確到什麼時間什麼人,而是可以通過零碎的信息進行互相印證。

這對經常翻閱那個夢,妄求得到些有用消息的元貞來說,是很有經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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