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去了那麼長時間?”
見晏明灼久久未歸,坐立不安的貴族險些提前離席,要親自去後廚一探究竟。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晏明灼臨走前留下的話語,在黑公爵腦海裡久久散之不去,拖住猶豫不定的腳步。
如果他貿然前去廚房查看,是否會顯得很不懂情趣
按捺下不安的預感,黑公爵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保持應有的端方儀態。
在心儀對象麵前,即便是多疑成病的怪物,也會想向文明世界努力靠近,在對方麵前小心翼翼展現出更加貼近正常人的溫柔一麵。
不能驚嚇到脆弱的人類。
選擇性遺忘晏明灼在某些時刻有多麼瘋狂的黑公爵,此刻隻把注意力集中到人類比任何死靈都要弱小的氣息。
隨便挑選出一個骷髏守衛,或者是分布在古堡四處,看似渾渾噩噩的灰衣鬼仆。
它們伸出一根手指都能輕易戳穿人類脆弱的軀體,挖走皮膚下柔嫩的血肉與內臟,撬開堅硬腦殼,嘖嘖舔i舐多汁的黃白色漿液……
即便死靈嘗不出任何滋味,它們天性對鮮活生物抱有與生俱來的嫉妒,與強烈攻擊性。
這些鬼東西,在黑公爵的高壓控製下才顯得乖巧聽話,渾然沒有尋常死靈對人類鮮血與靈魂的渴望。
若是真有不怕死的冒險者,僥幸逃過每日巡視,逃到莊園中心,無異於一盤主動送上門的菜碟點心,比羊入虎口還要無知和愚蠢。
痛苦與死亡,即是他們用生命換來的血淋淋教訓!
偶爾有被嚇瘋、嚇傻的貪婪入侵者,被不屑於計較的黑公爵隨手放過,有幸逃出威名赫赫的夜鬱金香莊園,落得一條殘命。
他們的悲慘下場,嘴裡顛三倒四、毫無邏輯的恐怖回憶,由此成就外界裡洶湧澎湃、物議滔滔的玄乎傳聞。
“可笑……”
被詛咒束縛在莊園領地內無法離開,黑公爵卻有屬於自己的消息途徑,以及和外界溝通的渠道。
輕哼一聲,等待中的貴族開始用腦海裡轉悠的其他繁雜思緒,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鮮活而又繽紛的人類,與枯燥且乏味的陰暗怪物截然不同,像是對立的兩極。
晏明灼身上的淺淡色彩,並不令黑公爵乍見之下,便恨不得立刻將其驅趕出境,相反,隨著相處時間的延長,蘊藏著的靜謐,更有種令人安心的獨特魅力。
心頭懷揣著隱隱期待,他猜想晏明灼會給他準備什麼樣的驚喜。
其實能夠猜得八九不離十。
但沒關係!
閒極無聊的黑公爵在腦內提前演練,當晏明灼將他親手製作的“驚喜”端上來時,自己要做出什麼樣的表情與反應,才能恰到好處表達出他的欣然接受,又不會顯得太過誇張,或是太過冷漠。
“主人。”
完成任務的灰衣奴仆回到餐廳內,向掌控生死的莊園領主回複命令。
“你怎麼才回來?”黑公爵問。
嗅聞片刻,他瞥見灰衣奴仆麵罩上一抹微不可見的暗色血跡,頓時麵色一凝,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之處。
“血是從哪來的?!”
去時兩個人,回來隻一個,不見晏明灼的蹤影,本就焦慮的敏感神經遭受驟然刺激,直接致使黑公爵勃然大怒!
原本想裝作若無其事的灰衣奴仆,霎時間驚恐萬分。
“他在後麵,他在後麵!”
原本就心裡有鬼的人忽然遭到質問,驟然遭遇驚嚇之下,他的激烈反應,隻會比一般人的恐懼表現要來得更加強烈。
這令黑公爵愈發確定事情存在不對勁。
“我什麼都沒有做!”
靈魂上傳來尖銳的刺痛,幾乎要把灰衣奴仆劈開作兩半。
他一半浸泡在宛如利刃般的寒冰地獄當中,一半被肆虐火焰燒灼著,底下是魔鬼才能升起的火焰。
靈魂層麵上的傳來折磨,令他痛不欲生。
灰衣奴仆恨不得當場死去,可死靈生物已經是死過一遍的人,他連死也不受控製!
隻有黑公爵願意放過他的靈魂,他才能夠真正走向往生,或是獲得永恒的安眠,獲得平靜。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給我老實交代!”
黑公爵冷聲警告灰衣奴仆。
之前不聽話的骷髏,已經令他心煩過一回,現在,灰衣鬼仆也出了毛病,他勢必不可能像上次那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尤其是,灰衣鬼仆還是他恢複其原本神智,允許其帶領晏明灼去的廚房。
萬一晏明灼出了什麼問題……
不,不能如此想象,這樣的想象實在太過糟糕了!
“主人,您聽我解釋。”灰衣奴仆終於克服了內心中讓他渾身無法動彈的徹骨恐懼,大聲哀嚎。
他想要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全都告訴黑公爵,然而,靈魂上傳來的痛苦折磨令他語不成詞。
“是那個恐怖的客人,他是個怪物!”
灰衣鬼仆本想要原原本本,把晏明灼的“小笑話”描述出來,靈魂疼痛令他幾乎喪失理智,他開始邊在地上打滾,邊抱住腦袋口不擇言,隻記得當時最深刻的印象。
聽到灰衣鬼仆竟然敢汙蔑晏明灼,黑公爵瞬間心頭便不樂意了。
油然而生的煩躁讓他揮了揮手,令其他不出聲的灰衣人把地上哀嚎打滾的鬼仆拖下去,壓根沒心情聽他所謂的詳細解釋。
“礙眼。”
在灰衣鬼仆的慘叫聲中,其他下仆沉默上前,把灰衣奴仆拖走。
等慘叫聲徹底消失在古堡餐廳裡。
此時,手上端著一個銀托盤的晏明灼,正好從門口走進來。
他身後還跟著另一個灰衣人,手中也端著銀托盤。
“發生什麼事了?”晏明灼問。
“沒有什麼,你沒有出事吧?”黑公爵第一時間緊張兮兮地將他拉到身邊,觀察晏明灼的情況。
見晏明灼身上既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腥味,他才稍稍放下心。
——或許是他因為過度緊張,有些小題大做了。
“沒關係,我沒有出事。”晏明灼任由黑公爵抓住自己翻來覆去地檢查,恍然明白什麼,不由得安撫道:“我隻是見當時氣氛太過嚴肅,所以開了一個無聲大雅的小玩笑,但領路的仆人似乎當了真,差一點要揮刀殺了另外一個灰衣人。”
“諾,就是他。”他以眼神示意不遠處的年輕奴仆。
當黑公爵看見跟在他身後的灰衣人時,他的臉色變得格外陰沉。
“不要靠近他。”
黑公爵抬起手,打算抽出時刻伴身的漆黑鐮刀,對準跟在晏明灼身後的年輕鬼仆。
這話,也不知是對誰說。
見到黑公爵抽出鐮刀的那一刻,戴麵罩的年輕鬼仆瞪大眼睛,有了輕微反應。
“不要,不要殺我!”他抱頭蹲下,嗚嗚哭泣,“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
“媽媽,爸爸,對不起……”
鐮刀即將落下時,裹挾的狂風忽然頓住。
晏明灼暗自記下了黑公爵的古怪反應,順便也記住了這個年輕鬼仆的特征。
——他暫時還不能,讓黑公爵殺死這個有可能藏有關鍵線索的人。
“猜一猜,我給你做了什麼?”
晏明灼跨前一步,詢問黑公爵的意見,強行扭斷話題吸引注意力的同時,不經意擋住年輕鬼仆的身影。
無論出於何種心態,黑公爵殺心已經消弭大半。
再加上有晏明灼從旁打岔,麵對偷偷起身逃跑的年輕鬼仆,他隻是抬起手,在對方逃出餐廳大門前,將被衝破的禁製術法再加固一層。
原本逃跑動作流暢的年輕鬼仆,被勁風擦過肩頭,像是卡帶定格般忽然定在原地,眼神恢複起初的麻木渾噩。
他一步步走出門,自發混入灰衣人當中,宛如一滴水彙入大海,在群體中消失得無影無跡。
不費吹灰之力做完這件事,黑公爵轉回視線,移向擺放在麵前餐桌的兩個銀托盤。
一前一後,上麵都蓋著最頂部鑲嵌不同寶石的盤罩。
前麵的是紅寶石,後麵的是藍寶石,放在外界價值連城的珍貴寶石,在古堡內卻隨處可見,幾乎奢華到了濫用的地步。
黑公爵揭開紅寶石盤罩。
托盤上盛放著一團色澤說不上來的蔬肉炒飯,最簡單的料理,最新鮮的食材,然而成品看上去有點詭異。
好一團“五彩斑斕的黑”!
喉頭上下滑動片刻,黑公爵硬著頭皮舉起銀勺,在堆起的炒飯“小山”冒尖處小心翼翼挖下一小勺。
既然是晏明灼親手做的“愛心早餐”,再怎麼說,他也要把它吃下去。
勺子甫一入口,黑公爵幾乎瞬間就開始後悔!
酸甜苦辣鹹麻鮮香,每一種滋味都一應俱全,而且奇妙地沒有混合在一起,各自彰顯出十足的鮮明存在感。
一種味道是純粹的單調,兩種味道是碰撞的刺激,三種味道是豐富多層次,四五六七八種味道……
是死亡,在耳畔演奏交響曲。
他以為憑借死靈的味覺,嘗不出什麼太多味道,但實際上舌尖味蕾傳來的強烈刺激,像是在地獄被碾磨碾壓過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