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過完元宵,上京的人陡然增多,皆是些趕來會試的舉子及其伴讀。京城防衛人員由此多了一倍,謝檀也趁機解了禁閉,得以出門巡視。
上京街道寬闊,九軌可容,兩旁店肆橫匾連楹,行人熙熙。
茶館,書生圍坐,談詩論賦;酒樓,妓女侑酒,百十座閣。端的是無邊瀟灑,肆意從容。
謝檀和烏蘇一路跟著前方湧動的人群行到一座新開張的鋪子前,觀其門前人流如織,多為書生。
旁邊豎著的梨木招牌高達三丈,泥金殺粉,斑竹鑲嵌。刻了“祥瑞齋”三字,刀工遒勁,氣勢非凡。
二人隻稍稍駐足片刻,門前攬客的小廝就注意到了他們,極力邀請兩人進鋪一觀。
整個鋪子大約一開間,簷下風鈴,聲如銀鈴。入內店鋪正中,設有書案幾張,文房四寶俱全,案上香爐,青煙嫋嫋。牆上掛著山書畫,筆意精妙。
原來這竟是一家書店,在這滿街的茶樓酒肆之中倒有些特立獨行了。
謝檀隨意翻了幾下架上陳列的書冊,大多都是《資治通鑒》《孟子》《四書集注》之類的應試書籍,不乏有幾個名家手稿,被旁邊人競相爭閱,正在看的時候,耳邊傳來爭吵聲。
“孔兄不是一向自詡孔孟之後嗎,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何苦還要跟我們爭這手稿?”
說話的是個穿黃衫的圓臉少年,年歲不大,長相軟糯可愛,隻是眉宇間透著憤怒。他說著說著便向狠邁一步,若不是後麵的人及時攔著,隻怕他是要撲上去了。
被他點名的孔孟明往後一閃,躲在書童身後,“薛弟這話說得不對,這手稿乃是我向掌櫃的買來的,何來爭字一說?”
“再說了,會試在即,我買幾本書回去觀閱也有錯了?”他說完炫耀性的舉著手稿,越發得意睨著圓臉少年以及他身後之人。
“那孔孟明你也不該全買了!”
“那有什麼辦法,隻能怪你們窮咯。”孔孟明一攤手,“買不起這麼多書。”
“你!”圓臉少年咬牙切齒,作勢就要上前去搶。
“行了,薛蒙。”他後方的清瘦青年又伸手攔住他,“你跟他爭什麼,我們在這看看其他的也就夠了,隨他去吧。”
“可是,方大哥,那手稿......”薛蒙轉身向他身後的人抱怨,嘴還撅著。
而那買了一包袱書冊的人早就趁此機會溜了。
“他們在搶什麼?”謝檀離得遠聽不清,隻看到他們手上拿著幾本書。
“應該是裴先生的手稿。裴先生三元及第,他的手稿一字千金,許多舉子們光是看他寫的東西就能有所頓悟,在考試中名列前茅。”
“不過裴先生近年來筆墨不多,因而有些文人愈發為之珍視。想必這家書店也是靠裴先生的名頭才引來這麼多讀書人的。”
“原來是這樣。”謝檀目光又回到了圓臉少年和他身後的同伴身上。
“方大哥,我們買幾隻狼毫筆回去吧,你總說我字醜,這回我要好好練練,爭取在春闈中拿個好名次!”
圓臉少年信心滿滿,他旁邊的人卻有些心不在焉。
“方大哥?方大哥!”薛蒙見對方不理他,聲音越發大起來,“方令過,你在發什麼呆!”
方令過?謝檀一怔,他竟然在這,她眼神越發膠在他身上。
那方令過似是有所發覺,朝謝檀這邊望了一眼,見是個年輕女子,便很快移開目光,朝門外走去。剩下那圓臉少年在後麵吵吵嚷嚷地追著。
謝檀目光一直跟在他身後,烏蘇也順著望過去。
“殿下,這個方令過有什麼問題嗎?要不要屬下查一下他?”
謝檀收回視線,“不用,一個老熟人罷了,回去吧。”
...
是夜,中極殿大學士府。
“太嶽,下午禮部整理出了今年參與春闈舉子的名單,下官挑了幾個鄉試成績突出的,呈給您看看。”
“榜首叫王景泰,是翰林院大學士沈敬之的外孫,三科中,經義策論文學皆是第一。”
“第二名叫孔孟明,東省巨賈之家,家財萬貫。文學策論是差了點,但經義做得極好,也是個不可多得的苗子。”
“太嶽,您看這兩人咱們要不要......”禮部侍郎周仲禮望著坐在案幾邊的張文昌道。
“第三名是誰?”張文昌突然轉身問了一句。
周仲禮沒料到對方會突然發問,楞了一下,但幸好他有所準備,眉頭微皺道了一句:“第三名叫方令過,經義策論文學三科皆平平,瞧不出哪裡好。且家境貧寒,此次上京趕考的路費都是問同鄉借的。”
桌麵燭火晃動,張文昌半張臉隱在黑暗裡,周仲禮摸不清他心思,斟酌問道:“太嶽若是對他也感興趣,下官可派人走動一下。”
“不用了。”張文昌打斷他。
“不過,既然是咱們看中的人,接下來你知道該怎麼做。”他溝壑縱橫的臉神情莫辨,聲音帶著一絲陰冷的狠勁。
周仲禮陡然打了個寒顫,頭低下去,“下官明白。”
張文昌滿意地點了點頭,慢慢起身,燭火在他的動作中微微搖曳,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他走向窗戶,推開一扇木窗,冷冽的夜風頓時灌了進來,帶著隱隱的潮濕氣息,像是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變故。
…
“公主,外麵風大,還是不要在窗邊久站啦,膳房送來了當歸參湯,殿下快來嘗嘗。”紅芍臉凍得通紅,雖說冬至已過,天氣有所回暖,但夜裡還是涼的。
謝檀沒回她,腦子裡仍在想著卓吾送過來的密件。想必這名單也原樣送去了太嶽府一份,依照他的效率,現在應當是已經籌劃起來了。
隻是可惜,這場官司,他注定又要失敗。
...
二月二龍抬頭,按照往年的常例,長春坊要在今日辰時舉行祈福廟會,祈願百事順遂,家宅安寧。廟會上還有求簽問卜的,預測極靈,不少舉子聽聞紛紛前去,暗自許願自己能抽個好簽。
卓吾已經先行去長春坊巡視了,謝檀收拾收拾也準備過去看看。
主仆兩人花廳收拾的功夫,季殊合提著食盒進來了。
“諾,給殿下帶的珍味齋八寶杏仁酥,殿下快試試,我排了老長時間的隊伍呢。”他隨手從食盒取出一碟糕點,擺在桌麵上。
他這樣一路如無人之境闖進來,信手擺盤吆喝的嫻熟模樣,倒像是他為主,謝檀為客一般。
謝檀心裡有些不快,看來府裡的奴才是該好好調教下了,不然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闖進來。
隻是她心裡這樣想,麵上卻沒表現出來。她瞥了一眼杏仁酥,“你怎麼又過來了?”
言下之意即為你很閒嗎,春闈在即,不好好在家溫書,反倒去什麼珍味齋買糕點。
可惜對方並沒理解到她的深意,反而歡歡喜喜答道:“因為我好久都沒見到殿下了呀。自那日宮宴後,殿下就一直在忙,我......我也總不得空。”他睨了謝檀一眼。
“直到聽說今日長春坊有祈福廟會,有個算命先生擺攤算卦很準,才想著邀殿下前去一觀。”
“不過。”他看著謝檀穿戴好的模樣,恐她有其他的事,又斟酌道:“若殿下公務在身,那我便等殿下辦完了事再去好了,左右廟會到申時才結束。”
“你也知道那裡有算卦的了?”謝檀拿糕點的手一頓。
“啊。”季殊合迷惑,“全上京都知道了呀,聽說那算命先生雲遊過來,廣有神名。算卦極準,卦金極貴。”
“饒是這樣,還有不少人借錢也要去算呢,不過多是一些應試的舉子。”
“殿下是有興趣嗎?”他見謝檀一臉嚴肅,小心翼翼地問。
謝檀聽完沒接話,幾日前卓吾就告訴她,上京來了個神棍,出手闊綽,混跡於酒樓茶館,常說些雲裡霧裡的話。
她讓卓吾留意了下,對方也確實沒做傷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是以他們也就沒再深究。
想不到短短幾天,竟引起了這麼大的轟動。
“確實很有興趣。”謝檀眼神微暗,拿起木架上的佩劍,“走,去看看吧。”
“好!”
“不過廟會也不是隻有求簽的啦,還有搭戲台唱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