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沉默。
好多人已經回過味來了。
同一個消息。
三天前和三天後,再知道意義已經完全不同。
至少,朱厚照三天前已經發過怒了,他們也有了三天的心理準備和適應。
可此時此刻,一臉平靜的朱厚照,反而讓金陵的文武百官感到更加可怕了。
陛下,他到底怎麼就同步知道的?
難道,真的是太祖、太宗托夢預示預警?
但那也不對啊,夢哪有這麼準確?
亦或者是,朱厚照早就料到了內閣要采取的動作,提前的政治預判?
這反而更加恐怖,皇帝都能預判他們下一步動作了,那他們所有的一切,在皇帝眼裡豈不是無所遁形?
這直接讓在場的文武百官,直接遭受到了一種無形無知的震懾。
深不可測!
他們再看朱厚照,就感覺到恐怖和畏懼了。
朱厚照的身上,甚至出現了一縷神采。
天子、天子,難道真的有天命一說?
林翰則是注意到了,朱佑杬和黃寶兩人平靜之中,對朱厚照的一絲狂熱。
這兩人,肯定知道點什麼。
他再次後悔自己瞻前顧後。
“李東陽,信上麵是怎麼說的?不妨念給大家聽聽看看,朕倒是想要看這群逆賊,是怎樣巧如舌簧,顛倒黑白的。”
朱厚照將所有人的表情儘收眼底,很滿意給到的震懾。
然後,他很快再次開口,他要的不是這點點震懾,而是真正的權力,真正的權威。
“臣……”
李東陽隻感覺喉嚨發堵,瞬間覺得手中的信件重若萬鈞……
因為,這封信件,極有可能就是成百上千條同僚和同僚家人的性命。
他現在甚至都有些懊悔的來到這裡了。
“沒關係,李師你或許是趕路太累,先休息,先喝口茶,好好的再念。當下這裡,再也沒有比您更適合念這封信的人了。”
朱厚照也沒有催促,反而還殺人誅心的補了一句。
這話一出,滿朝文武的目光更是如同刀子齊刷刷的打了過來。
玩味、期待、好奇、甚至嘲諷。
李東陽更加感覺自己應該直接翻船在西湖底,不應該在這裡。
他赫然成了北方內閣的背鍋俠,以及劊子手。
“臣這,這就念……”
李東陽的手都不可遏製的顫抖起來,顫抖的拿起信件,費力的拆了好幾次,才把這信件拆出。
然後,顫抖的手,顫抖的一點點打開。
待得這薄若蟬翼重若萬鈞的信紙打開,目光掃了第一行字,李東陽額頭上的冷汗刷的一下也掉了下來。
“陛下親、親啟,臣等罪該萬死……自聖上離……”
信的內容,眾人不用看,甚至隻聽開頭,就知道內閣賣弄文筆的老傳統又來了。
開頭自然是先表明認罪態度,接著一大堆廢話都說了內閣在朱厚照離京後的矜矜業業、辛辛苦苦……
然後……才到了重點筆墨。
矜矜業業的內閣謹小慎微,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動,太宗陵寢就炸了。
還在朱棣陵寢當場,抓了張鶴齡和張延齡。
接著才是一大段帶著主觀語氣的描述,描述張延齡兩兄弟怎麼在朱厚照走後無法無天,內閣也儘力勸慰,但但但……太後,但各種客觀情況,但……
總之,內閣就隻有第一句在認罪,後麵全都是兩國舅的鍋、太後的鍋、百姓的鍋,他們就純純的不粘鍋……
然後最後的最後,自然是痛陳厲害,極力勸說朱厚照趕緊回京主持公道,安撫太宗!
廢話一大堆,可每一個字,每一段李東陽念著念著,都要停下很長時間。
因為他念著念著,感覺就像是內閣自己在交代罪行,明知道那麼多事情,卻放任自流。
這就是他們謀反不作為的證據。
“國不可一日無主……臣等跪請陛下速速回京安撫太宗!”
念完之後,李東陽已經癱軟無力,直接順勢坐倒在了椅子上,身上不知覺,已經被汗水全部浸濕。
“辛苦李師了。”
朱厚照瞟了他一眼,旋即掃視朝堂。
“諸位愛卿,聽到了嗎?”
他冷聲道:“這就是朕的好內閣!等於太宗陵寢被炸,還是朕不在京城的緣故嗎?是不是等於說……我們朱家皇帝隻要不在京城,就保護不了列祖列宗了?大明江山,就不受到列祖列宗的庇佑了嗎?”
“陛下息怒!”
滿朝文武當即戰戰兢兢的連忙跪下,感受到了朱厚照滔天殺意。
“息怒!你們讓朕怎麼息怒!”
“太宗陵寢有異!全是朕的過錯!他們內閣就一點過錯都沒有?”
“他們有的是什麼罪?失察之罪?可笑!”
“亂臣賊子亂我大明江山!時隔近千年再次出現指鹿為馬的千古笑話!他們把朕當成什麼了?當成秦二世了嗎?”
朱厚照的怒吼響徹朝堂!
他這是真的感覺到寒心和可怕,內閣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簡直比真正的敵人還要可怕。
關鍵是他們太會粉飾太平,太會推卸責任、太會站在道德製高點來要求皇帝了。
他如果不是碰巧得到了聊天群給的天眼,內閣這一個手段一出——
今天,他朱厚照就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昏君!
隻顧自己任性,不顧列祖列宗,不顧江山社稷!
然後呢……內閣還顯得無辜!
全是他們贏了。
這真的稍有不慎,他的名聲就要遺臭萬年!
“陛下息怒!”
朝臣們再度齊齊跪拜,身子都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感受到了劇變來臨前兆!
秦二世都來了,北方內閣不是相當於趙高麼!
“息怒!朕怎麼息怒!”
“先前南方這邊的百姓是怎麼說朕的?莫須有!殘害忠良!任性殘暴!”
“北方的百姓,是怎麼說朕的!朕不孝!朕荒唐!朕就是不肖子孫!”
“朕想不通,朕究竟是哪點得罪了他們!?他們何致要朕遺臭萬年?”
“這大明天下,是不是隻有京城才是我們的天下?朕隻是來個南方祭祖,稍微出了一個門,就不忠不孝不義了?然後,呆在京城就是孝順的好皇帝了?”
“朕的孝順!到底是天底下的百姓來定義!還是他們來定義?!”
朱厚照越說越憤怒,越說越激動!
“朕才離開京城兩個月不到啊!太宗就被驚擾!”
“那朕要離開三個月?接下來是不是父皇的陵寢也要被驚擾?”
“是不是我大明列祖列宗的陵寢,都會被原地炸上天?”
“是不是再久一點!朕的母後!太皇太後也都會薨了~?!”
“再久一點,是不是我大明就要亡國了!?”
朝堂全是朱厚照的咆哮,而且……他的咆哮還挺有道理,也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然後說得還越來越恐怖。
這一連串的恐怖後果一出,更是讓文武百官戰戰兢兢,手腳冰涼。
皇帝這是要乾什麼?
這罪名已經夠重了,還能重到大明滅亡也是內閣的鍋?
這個時候,文武百官已經不敢再勸朱厚照了,感覺到一場滔天血案就要來了。
“陛下,臣請斬亂臣賊子!”
然後,這個時候,忽然就是一道義正辭嚴的聲音響徹而起。
隨後,人們看到了吏部尚書林翰毅然站出,無比嚴肅道:“大明出現亂臣賊子,請陛下下旨,臣願替陛下斬儘亂臣賊子!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他也沒多說,說完就直接深深的叩首下去。
“臣也願為陛下斬儘亂臣賊子!以正大明倫理綱常!”
糟糕!
這麼好的機會,竟然被林翰搶去了。
這會兒禮部尚書劉忠急了,也連忙跟著表態,生怕晚了就錯失入閣機會了。
“臣等願為陛下斬儘亂臣賊子!”
這兩人之後,其他人也紛紛反應過來,也直接跟著表態。
刹那間,整個奉天殿充滿了肅殺。
難得君臣一條心!
李東陽再次呆住,看著林翰,看著滿朝文武……這整個南方內閣,要借此機會徹底血洗北方官場,要徹徹底底翻身做主人是嗎?
一道透心的涼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讓他下意識的想要開口勸慰。
“好!”
“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