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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負責做飯的劉姨從廚房內一路小跑出來,手中的大號白瓷盆重重蹲坐在木製桌麵上。

“來著,土雞湯!”

蓋子掀開,雞湯濃鬱的鮮香味頓時充斥在正片空間當中。

長桌上驚呼一片:“哇!”

“等著,還有呢。”劉姨最喜歡看得就是這群年輕人驚歎的表情了,笑容滿麵地翩然而去。

雖然肚子餓得咕咕叫,但沒人動。

大家都是講究人,尤其是做他們這行,更重規矩。

人不到齊絕不動筷。

哈尼和顧如意一前一後踏進飯廳,剛巧劉姨端著第二道菜走了進來。

顧如意微微點頭:“辛苦了,劉姨。”

劉姨放下盤子,笑著擺擺手:“害,這辛苦啥,你們快坐,快坐,菜要涼了。”

哈尼在主位,而右手邊的位置一般都是是顧如意坐的。

“嗡嗡嗡~~”

顧如意坐下去的動作一頓,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她瞟了一眼來電顯示,看向哈尼:“老師,我出去接個電話。”

“真是不好意思,打斷你們了。”娜仁托婭笑夠了,解釋起來意:“這丫頭說好久沒見,想你了,要死要活地鬨著要過來找你。”

仿佛是為了印證自己額吉話裡的真實性,小家夥重新獲得自由後,立刻衝向顧如意,仰著小臉,張手讓她抱,嘴裡還大喊著“嬸嬸”,口齒清晰,大約最近這段時間沒少學普通話。

顧如意回憶了一下,好像自打上次搬家後,她就沒再見過哈尼,還怪想的呢!

顧如意趕忙糾正:“是腳滑,不是有意跳河。”

“啊?”娜仁托婭愣怔一瞬,有些憤然:“這些人怎麼瞎說呢!”

畢竟涉及到蘇日娜的隱私,顧如意扯了扯嘴角,不想就這個問題多聊,況且她如今還有其他事,想向娜仁托婭這個過來人請教。

“我有點事想問你。”

顧如意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欲言又止:“我”

哈尼一個人玩得無聊,跑過來鑽進娜仁托婭懷裡,嘴裡喊著“額吉”,膩歪著想要抱抱。

娜仁托婭把她抱起來,放在腿上,抬頭看向顧如意,笑道:“有話你就說嘛,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

顧如意低頭,扣了扣指甲,猶豫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問出來:“你們真的很討厭欺騙嗎?”

第 57 章 尷尬事件

娜仁托婭單純以為顧如意在說蘇日娜的事情,“噗嗤”笑出聲來:“你這不是開玩笑嘛,無論放在哪,騙人也不行啊。”

哈尼雖然聽不懂大人的對話,但也想湊個熱鬨,瞪著那雙懵懂的眼睛,奶聲奶氣地說:“阿布說,要誠實。”

語氣稚嫩,但道理總是沒錯的。

“對咯。”娜仁托婭用手指擦去女兒嘴角的奶渣,抬頭看向顧如意:“你看看,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說那個照日格圖怎麼就不懂呢,他這樣做遲早得遭報應,長生天會懲罰他的。”

三言兩語間,顧如意的心早已跌落穀底。

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彆扭的笑容:“蘇日娜當時也是這樣說的。”

“那就對了,何必為了那麼個男人要死要活,心放寬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顧如意想了想,再次不死心地問了句:“那如果是迫不得已呢?”

娜仁托婭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哪來的那麼多迫不得已,有事就說唄!說實話,我有時候挺討厭你們這些漢族的,說個話,做個事,都得猶豫半天,顧及那麼多乾什麼?”

顧如意沒應聲,起身到矮櫃邊給自己倒了碗奶茶。

景區提供的日常奶茶,沒那麼多配料,鹹味甚至比平時還淡一些,估計是怕外地遊客喝不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煮出來的,奶茶已經有點涼了,有股奶腥味,嗆人。

傍晚時分,橘色的夕陽撒滿了整個A市。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厚重的木門重新關合,哈尼園再次恢複到往日的寧靜。

顧如意倒是一點都沒閒著,懷抱名冊再次站在展廳中央開啟指揮工作。

“之前從後麵庫房裡搬出來的再搬回去,移了位置的要放回原位。”

“好。”

哈日查蓋原本滿腔的疑惑、質問,在這一秒全部消彌。

顧如意沒動,甚至像是沒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樣,隻是低頭幽幽地盯著那片刀片,不知道在想什麼。

狹小的空間裡,沉默聲震耳欲聾。

哈日查蓋握著門把的手逐漸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抑鬱症這種東西,他以前隻是通過網絡簡單了解過它的存在,這還是第一次真實出現在他的麵前。

世界上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除非真正經曆過,哈日查蓋終於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原來抑鬱症是如此的可怕和令人揪心。

他用餘光瞟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將刀片踩在腳下,然後往側麵輕輕一踢,刀片斜飛到櫥櫃下麵,徹底消失在顧如意的視野中。

哈日查蓋輕出一口氣,他上前一步,按著洗手池邊緣在她麵前蹲下,因為害怕嚇到她,於是儘量把動作放到最輕。

兩人的高度幾乎持平,他終於得以看清她的臉,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得沒有絲毫血色,那雙漂亮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猶如一潭幽黑的死水,了無生機。

哈日查蓋感覺心都碎了,他太害怕了,顧如意的表情令他感覺眼前的人仿佛隨時都會離自己而去。

而他,抓不住。

蘇日娜前腳剛走,哈日查蓋 後腳也跟了出去。

本想著去找找顧如意,結果剛繞出來,就看見她捧著兩份盒飯,像個規矩的小學生一樣,垂頭端坐在折疊椅上。

他趕緊快步走了過去。

顧如意滿心都是剛剛聽到的幾句話,絲毫沒有注意到麵前多出一個人來。

哈日查蓋 在她麵前站定,等了有接近半分鐘的時間,卻發現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他抬手落在她發頂上,輕輕拍了拍。

蓬鬆的卷發觸感柔軟。

感覺到頭頂上傳來的動靜,顧如意這才恍然地從自己的世界中抽離,抬頭看去。

入目的即是哈日查蓋 那張線條分明的臉龐。

從她這個角度向上望去,竟然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贅肉。

彆說,怪不得他能頂得住那會把人拉寬的鏡頭,就這副樣子哪裡還有小時候的影子?

哈日查蓋 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到有些不好意思,就連麵對密密麻麻的人群時,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偏了偏頭,輕咳一聲,裝出一副無所謂地樣子,問道:“看什麼?”

被他這樣一問,顧如意頓覺尷尬,慌亂地收回視線。

目光略過腿上的盒飯,她如蒙大赦,連忙舉起來,道:“喏,搞快點,吃飯了,剛剛你死哪兒去了?到處找你也找不到,飯都要涼了。”

哈日查蓋 順手結果那兩份盒飯,隻默默說了句:“有點事兒。”

便徑直走開了。

沒過兩分鐘,他不知道從哪裡又找到了一把椅子,再次回到了她旁邊。

俊男美女,排排坐在這片場的空地上,人手一份盒飯。

畫麵說出來的詭異,但又透露著一絲和諧。

兩人一時間無話,都沉默地吃著自己手裡那份飯。

吃著吃著,顧如意的思緒再次回到了剛剛的問題上。

她用餘光偷瞄了幾次身旁的哈日查蓋 ,試探性地開了口:“哈日查蓋 。”

“嗯?”哈日查蓋 應聲,偏頭看她,“怎麼了?”

“你”她向斜前蘇看了一眼,輕聲問道:“你覺得蘇影後怎麼樣?”

“蘇影後”是顧如意左思右想後,才想出來的比較合適的稱呼。

哈日查蓋 卻是一愣,轉念才反應過來:“哦,你說娜姐嗎?”

輕飄飄的三個字,包含了太多。

對不起,在你麵前失態了。

對不起,我攪亂了你的生活。

對不起,讓你喜歡上我。

……

今天拍的是外場戲,顧如意在屋簷下給自己和哈斯珠拉尋了個帶蔭涼又四處通風的好位置。

下午六點,她了無生趣地坐在屋簷下,支著下巴圍觀拍戲,就見哈日查蓋 穿著戲服,翩翩走來。

顧如意知道,這就意味著自己可以下班了。

立刻站起來,拉了拉坐得有些皺的衣服,迎了上去,心情大好地問道:“今天還挺準時的嘛,咱們今晚吃什麼啊?”

哈日查蓋 微微低頭,看著麵前這張滿是期待的嬌俏臉龐,內心百是不願打破,但還是微皺著眉頭開了口:“抱歉,今天應該不能回去吃了,剛剛臨時通知要加夜戲。”

“啊。這樣啊。”顧如意一張笑臉瞬間垮了下來。

看著她喪氣的樣子,哈日查蓋 更是不忍,隻得又一次道歉:“對不起啊。”

吃慣了家裡做得菜,外麵的也就隻能當成調劑品,突然被告知今晚不能回去吃,顧如意確實是有點失望的。

不過今晚加夜戲,那就意味著晚飯得在片場裡吃了。

在片場裡吃的話,這是不是就表示她實施計劃的機會終於到了嘛!

顧如意垮下去的嘴角,瞬間又彎了起來,“哈日查蓋 啊,那我們晚飯吃什麼?”

“劇裡會提供盒飯的。”哈日查蓋 凝視著她的臉,實在不懂她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地變臉的。

“哎喲。”她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皺眉道:“又是盒飯啊,中午就吃的盒飯,你有沒有彆的想吃的東西,我可以出去給你買。外麵那麼長一條小吃街呢!”

哈日查蓋 :“你想去小吃街?”

顧如意猛地連連點頭:“嗯嗯嗯。”

“陸老師!”

遠處再次傳來呼喚哈日查蓋 的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留下一句:“那你看著買吧。”便直接轉身走了。

哈日查蓋 剛走,離開原位的哈斯珠拉一蹦一跳地回來了。

“小姑娘,你看起來心情不錯嘛,有什麼好事?說出來分享一下。”顧如意歪頭上下打量她一番,笑著打趣道。

“今天要拍夜戲。”哈斯珠拉看了一眼遠處正在和彆人交談的哈日查蓋 ,“陸老師應該跟你說過了吧。”

顧如意點頭:“嗯。說了。”

哈斯珠拉突然靠近,朝她擠了擠眼睛:“哇。那我們去小吃街逛逛唄,娜姐說不想吃盒飯了,讓我隨便買點回來。”

“好啊。”顧如意麵不改色地點頭應下,實際上心裡已經在瘋狂鼓掌了。

你看看,你看看,這不就是老天都在幫忙嘛!

真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兩人和那邊的兩位老板打了聲招呼後,拎著小包,興衝衝地走出了片場。

那架勢,大有一副要去吃垮小吃街的勁頭。

“如意,你醒醒。”

他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隻換來一句不太舒服的嚶嚀。

眼看她情況不妙,哈日查蓋二話不說,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在懷裡,掉頭就往外走。

一模一樣的黑夜,一模一樣的場景,就連被踹響的大門都是一樣的不堪重負。

“誰啊?”阿穆爾連眼睛都睜不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拎著手電筒快步去開門:“來了,來了,彆敲了,再敲門都要壞了,這大半夜的,我說……誰啊?”

蘇日娜帶著哈斯珠拉進屋去了。

倒是哈日查蓋 ,走到她身邊便停下腳步,不再動了。

兩人一時間無話可說,就那樣並肩站在廊下。

一人身著玄色古裝,長發高高豎起,儼然一副高門大戶家的貴公子模樣。

另一人及腰的卷發靜靜地披在腦後,長至腳踝的米色長裙隨著風微微擺動。

兩人之間有一種時空交錯,但又謎之相配的感覺。

亂哄哄的片場仿佛隔空出現了一片靜謐的空間。

最終還是哈日查蓋 率先打破了沉默,緩緩出聲:“餓了嗎?”

“啊?什麼?”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顧如意,根本沒有聽清他的話,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時站在了自己身邊。

哈日查蓋 頗為無奈地重重呼出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我問你有沒有餓?”

“哦。”顧如意下意識抬手摸上平坦的腹部,搖了搖頭:“還好吧。”

當了好長一陣子晚睡晚起的人,早飯這種東西她早就不知為何物了。

還是因為最近這一周跟著哈日查蓋 ,她才有重新開始吃早飯。

“嗯。”他點點頭,旋即又好似想起了什麼。

以一種與他這身衣服極度不相符的姿態,將左手伸進右手的袖子裡,摸索了一番。

接著拿出一塊打了真空包裝的長條狀物體,遞到了她麵前。

“什麼啊?”顧如意不明所以。

“早上攝影老師給的牛肉乾,說是老家寄過來的特產。”哈日查蓋 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垂在身側的小臂。

催促道:“看什麼?快拿著啊。”

見她還是不動,他乾脆直接將那塊牛肉乾塞到了她微彎的掌心裡。

包裝的邊角處有些紮手,顧如意就這樣虛握著,思緒突然飄回到了那些年。

作為來自同一個村子的好閨蜜,陳虹潁和陸綺雲總會在放暑假的第二天,將兩個小不點打包送回到老家去。

兩個小豆丁各自挎著小包,裡麵裝著他們最喜歡的玩具,手牽著手走向早已等候在門口的兩位老人。

顧如意沒見過自己的外婆,哈日查蓋 的外婆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剩下的兩位老爺子,做了一輩子的鄰居,老了老了,還能有個說話的伴兒。

村子裡隻有一家商店。

意識隨著動作逐漸回籠,顧如意看清了自己身在何處,也認出了身邊的人是誰。她本想自己來,奈何身上實在沒力氣,頭也疼得厲害,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鉛。

或許人生了病就會格外敏感,一呼一吸間,顧如意感覺鼻腔裡有股熟悉的味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股味道讓她覺得莫名心安,可以毫無負擔地將身體托付與他。

【小如意筍二號:哇哦,真牛,又是仰望學霸的一天。】

看著手機屏幕上不停跳出來的話,顧如意剛要打字的手指懸在半空中,遲遲沒能按下去。

這不是她的粉絲群嗎?怎麼也能扯到哈日查蓋 身上去。

她抬眼反複看了好幾遍群名後,才確認自己真的沒進錯地蘇。

她歎了口氣,剛要點上左上角的退出鍵,就看見屏幕最下蘇出現了一個亮眼的橘黃色條款。

【林間鹿:確實很不錯。】

顧如意的手指瞬間改變蘇向,點到她的頭像上,打開兩人的私信。

【如意:姐妹!你也喜歡哈日查蓋 ?】

對於自己現在的心情,顧如意實在無法描述。

一蘇麵覺得好姐妹喜歡死對頭,有一種慘遭背叛的感覺;另一蘇麵又想著如果她真的喜歡,自己要不要豁出去老臉,幫她要個簽名照什麼的?

明明才剛在群裡出現過的【林間鹿】,過了好幾分鐘才回消息。

【林間鹿:談不上喜歡,隻是覺得還不錯吧。】

顧如意不知為何,暗自鬆了口氣。

【如意:哦哦哦。】

【林間鹿:你喜歡他?】

看著再次發過來的消息,她十指飛舞,快速回複過去。

【如意:不不不,我才不喜歡!】

【林間鹿:那好吧。】

不知為何,顧如意總覺得這三個字裡處處透露著一絲可惜。

一時間不知帶應該怎麼回才好。

正當她還在猶豫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她隻得無奈起身。

門一打開,便看到哈日查蓋 悠哉地斜倚在門邊,長腿抵在另一端,整個人更顯修長。

想到他都進駐到自己的粉絲群內了,顧如意沒好氣地問道:“又要乾嘛?”

哈日查蓋 絲毫沒被她影響,緩緩道:“我來告訴你一聲,明天上午要開工。”

她深吸一口氣,假笑著點頭:“好的老板,請問您還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嗎?”

哈日查蓋 :“沒有了。”

“好的老板。”顧如意微微一笑,二話不說,直接關上了房門。

看著麵前禁閉的房門,哈日查蓋 抬手摸了摸自己差點被撞到的鼻子,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顧如意重新坐回原位,打開手機,想要給好姐妹回消息,卻看見她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林間鹿:我先不跟你說了,有點兒事要忙。】

剛才的話題此刻就沒必要再接下去了,顧如意隻默默地回了一個“好”字。

掌心下的皮膚溫涼而細膩,帶著一股淡淡的濕意。

哈日查蓋收回手,朝她笑笑。

“嗯,沒事了。”

“是。”

眾人也不是第一次做這些事了,不用她多說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搬運入庫的工作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哈尼背著手走進院門,悠哉哉地跨過展廳門檻,滿意地點點頭。

有小意在,他可真是省了不少心!

“小意啊。”他出聲喊道。

顧如意聞聲回頭:“老師,您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哈尼笑嗬嗬道:“先彆忙了,等會再乾,小劉剛剛說飯好了,先去吃飯吧。”

“行。”顧如意點點頭,沒再拒絕。

展開完了,整理入庫倒是沒那麼著急,大家忙了一天,確實是該先吃飯。

她回身,對著眾人朗聲道:“大家辛苦了,彆忙了,先吃飯吧!”

眾人紛紛應聲,三兩成群地結伴走出展廳。

為防止木料受潮或是被引燃,飯廳和廚房設在了離展廳、倉庫以及工作室最遠的院子,走路過去差不多得花上十五分鐘。

哈尼說過,這樣有助於吃完飯後消消食。

顧如意走了幾步,將名冊放在窗沿下空著的高腳幾凳上,對著還站在原地未動的哈尼說:“老師,可以走了。”

“行,走。”他背著手,再次悠哉哉地跨過門檻。

“你”

顧如意顯然不想理他,徑直往外麵走,擦肩而過時,還故意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結果得不償失,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怕被哈日查蓋瞧出端倪,她趕緊快走幾步,揉著肩膀倒吸冷氣,當然也沒忘記回頭睨他。

哈日查蓋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依舊沒想明白其中緣由,回過頭,剛好撞上她看過來的視線。

目光相撞,顧如意瞬間揚起下巴:“哼!”

打趣:“怎麼?吵架啦?”

刑珹突然頓住,乖乖退回到原位,小聲嘟囔:“萬年單身漢,有什麼資格說彆人。”

謝季萌:“你怎麼確定?”

刑珹:“我就是知道!”

“哎,行了行了,你倆多大的人了,還學小學生鬥嘴。”李鴻卓有些頭疼,自己怎麼每次都要充當和事佬。

榮明哲轉回重點:“她叫啥?家住哪?好看嗎?”

哈日查蓋端起酒杯:“不知道,好看。”

“哎,等等,先彆喝了。”榮明哲壓下他的手臂:“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哈日查蓋繞過他,一飲而儘。

謝季萌疑惑:“你不會是在大街上遇到,然後對人家一見鐘情吧?“

“那倒不是。”哈日查蓋搖頭:“是那個什麼木雕展,還說了幾句話。”

邢珹再次興奮:“哦,那個,那個我知道。”

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他。

看得他還有點不好意思:“我家老爺子喜歡那玩意啊,好像祝爺爺也是,他倆經常約著一起去看展,就那個哈尼園嘛。”

哈日查蓋點頭:“對,就那裡。”

“我跟著去過一次,哈尼大師手藝是真好啊,雕出來的東西栩栩如生。”

“行。”榮明哲打斷了邢珹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意圖。

“那姑娘人怎麼樣?”

哈日查蓋略微思索後,回道:“看著有點冷。”

“我靠。”話音未落,邢珹突然福至心靈,躥了起來。

謝季萌皺眉:“你又乾嘛?”

“你你你,你說得該不會是哈尼老傳說中的那個徒弟吧!”

“徒弟?”

“昂,哈尼老唯一的徒弟,聽說很有天賦,我爺爺之前還想讓我去追她呢,冷美人,我可遭不住。”

哈日查蓋點點頭:“是挺美的。”

李鴻卓開口,直擊重點:“那你和她說什麼了?”

哈日查蓋有點不想回意當時的情況:“呃”

“她讓我彆在那抽煙。”

榮明哲了然:“嗯,然後呢?”

“然後我說了點氣話,好像被她聽見了。”

謝季萌:“什麼話?”

哈日查蓋含糊道:“就破木頭”

“”

邢珹右手錘在左手掌心,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哈日查蓋,你完了。”

“沒有。”

“我看不像。”

哈日查蓋都走出去幾步遠了,又退回來,語氣頗為無奈:“吵架也賴你們兩口子。”

他想了一路,覺得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出在娜仁托婭身上,她一定是說了什麼,顧如意才會生氣。

角色互換,現在變成阿穆爾懵逼了,這倆人吵架,管他們什麼事啊?

他朝著哈日查蓋的背影大喊:“這鍋我可不背!”

——

晚飯吃燒烤。

景區本身提供有自助服務,肉串按需購買,烤架免費預約,但因著那達慕期間遊客人數暴增,設備供應不過來,所以就取消了這項服務,烤串還在,由飯店統一提供。

不少人為此覺得可惜,這大好的景色,碧海蕩漾,洛霞滿天,不正適合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戶外燒烤嘛!

不過難不倒一個本地人,阿穆爾跟飯店經理關係不錯,弄點肉串和燒烤設備出來不算難事,於是在門前空地上支起了攤子。

東西都是現成的,不需要再忙活,於是由兩個男人負責烤,剩下的四人坐在桌邊等。

太陽悄然落下,在山峰後隱去半張臉,溫度也開始隨之下降,微風輕撫兩頰,驅散白天的暑熱,天空之上,雲被夕陽染成了橘黃色,絲絲縷縷,隨著風向緩慢移動,宛如一幅用自然之筆彙成的巨型動態畫卷。

顧如意攤在靠背椅裡,四肢攤開,脖子擔在椅背邊緣,仰頭望天,發出一聲由衷讚歎:“好美啊!”

“哎哎哎。”娜仁托婭拍拍她的大腿,提醒她:“注意點形象,旁邊那麼多人看著呢。”

“我還以為你今天硬氣了呢。”李鴻卓往裡麵挪了挪,給他讓出位置。

“去去去,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可打不過他。”

眼看著人到齊了,哈日查蓋伸手在煙灰缸裡按滅了第二根煙頭:“來晚了,老規矩,自罰三杯吧。”

“行,老子怕過誰。”刑珹拿過酒瓶,連著就是三杯。

場子瞬間熱鬨起來。

謝季萌敲了敲煙灰,出聲問道:“說起來,你怎麼突然就從國外回來了。”

“被老頭子叫回來的。”哈日查蓋仰頭悶下杯裡的酒,高濃度的威士忌劃過食道,火辣辣的。

他八歲被送到國外,從最初背井離鄉,遠離父母的不適應,到後來的如魚得水,現在反倒是覺得待在國外更自由了。

所以大學畢業後,他也沒選擇回國,而是蹲在大洋彼岸,享受著那無拘無束的美好生活。

明明說好隻要他不過火,就不會乾涉他的生活。

可這才過了半年,就一個電話打過來,勒令他必須回國。

有病!

在場幾人從小一起長大,簡直是秒懂對方的意思。

謝季萌和對麵的李鴻卓對視一眼,這是又和家裡吵架了。

乾脆拐了個彎:“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哈日查蓋剛想說過兩天就走,腦海裡突然閃過一道單薄的白色身影。

他倒酒的手一頓:“最近應該先不走了。”

“不走了?你不是向來不喜歡待在家裡嗎。”刑珹突然興奮,橫插進來:“難道是遇到心動對象了?”

榮明哲放下酒杯,笑出聲:“你以為是你啊,離不開女人。”

“你現在送個女人到他眼前,還不如送他點好煙好酒來得高興。”

刑珹一擺手:“切~”

哈日查蓋倒滿酒杯,重新放下瓶子,碰撞在玻璃桌麵,發出脆響。

“嗯。”

“什麼?”榮明哲以為自己聽錯了。

刑珹“騰”地起身,興奮地在空地上來回踱步:“你看吧,你看吧,我刑珹縱橫情場多年,一眼就看穿了他那點小心思。”

謝季萌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坐下,轉得我頭暈。”

哈日查蓋看她在發呆,用胳膊碰了碰她的,然後湊到她耳邊,低聲詢問:“想什麼呢?”

顧如意心裡還彆扭著呢,看到他就想起下午的尷尬事件,因而語氣不太好:“沒事,吃你的吧。”

哈日查蓋心態特彆好,吃了一晚上冷臉,也不生氣,挑了一串烤得最好的羊肉放進她盤子裡,殷勤道:“你嘗嘗這個。”

看得阿穆爾直咂嘴:“嘖,狗腿。”

顧如意把肉串往旁邊推了推:“不吃了,膩。”

“哎喲,馬屁拍到馬腿上咯。”阿穆爾純屬看熱鬨不嫌事大。

哈日查蓋等他一眼,趕緊換了茄子來,“那吃這個。”

他們吃烤肉向來沒有烤蔬菜這一說,幸好哈日查蓋提前考慮到這點,於是跟廚房要了點茄子、香菇什麼的。

他都做到這一步了,顧如意也不好再拿喬,那可就顯得有些作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口中,嘴上說著違心的話:“還行,就是火大了點。”

哈日查蓋順竿爬,立刻接道:“沒事,第一次沒經驗,等我下次再改進改進。”

顧如意看著他那副模樣,嘴角抽動半天,才把笑意忍下去。

席間,眾人聊起明天上午開幕式的事情,在場幾人除了顧如意外,還有才四歲的哈尼外,全都報了比賽項目,所以得去走運動員方陣,於是娜仁托婭提出想拜托她幫忙帶一下孩子。

顧如意欣然應下,表示沒問題。

據說開幕式弄得非常正式,不少盟市的烏蘭牧騎都要登台表演節目。

對此,顧如意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笑說:“那我明天要早早到現場去,爭取挑個最佳觀賞位置。”

那可是烏蘭牧騎哎,她隻在電影裡看過,能在極具歌舞天賦的種族裡脫穎而出,想必都很厲害。

娜仁托婭揶揄道:“你也不怕哈日查蓋吃醋。”

顧如意瞥他一眼,語氣淡淡的:“他吃什麼醋。”

哈日查蓋表麵擺出一副“你說的都對”的表情,實則心裡早就計劃好,等晚上回去再跟她仔細算這筆賬

一番話說法,服務生汗都快冒出來了。

這人看著人模狗樣的,彆是來找茬的吧?

“新來的?”哈日查蓋掃他一眼,威懾力十足。

服務生不由自主地開始結巴:“是,是,上個月才入職的。”

酒吧大門再次被推開。

看清來人,他如蒙大赦,大喊一聲:“老板!”

“嗯。”榮明哲快步上前勾住哈日查蓋的脖子,看向對麵的服務生:“你先讓開吧,這可是祝家小少爺。”

“好,好。”服務生連連點頭,退到旁邊。

兩人踏上樓梯,哈日查蓋皺著眉頭甩掉了肩膀上的那隻手。

目送著兩人消失在拐角處後,幾位服務生猛地興奮起來,湊到樓梯口,嘰嘰喳喳。

“祝家小少爺?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笨蛋,你來得晚不知道,那位可是我們店的大股東。”

“哦?就隻存在於傳說中,很久不露一次麵那位?”

“對對對,就他。”

*

榮明哲關好門,回身笑道:“祝少爺回國怎麼不通知我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啊。”

哈日查蓋未接話,走到沙發邊坐下,抽出根煙。

又想到沒打火機,抬眼看他:“打火機有嗎?”

“有有有,我們祝少爺想要啥沒有啊。”榮明哲從兜裡摸出打火機,捧在手心裡,雙手奉上,那樣子狗腿得不得了。

哈日查蓋瞥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說完,他拿過打火機,點燃嘴邊的煙,重重地吸了一口。

濃鬱的薄荷味直衝大腦,瞬間變得清醒,心中的煩悶也跟著平複下來。

榮明哲收斂表情,不再嬉皮笑臉:“又吵了?”

“嗯。”因為吸煙的關係,哈日查蓋的嗓音裡比剛才多了幾分沙啞。

榮明哲順手也給自己點了根煙:“不是我說,你這一年半載回來一次,怎麼剛回來就吵啊?”

哈日查蓋橫眼過去。

榮明哲:“得得得,我不說了。”

哈日查蓋看向他丟在桌麵的手機:“打電話,把他們都叫來,喝一杯。”

“你怎麼自己不叫啊,又不是沒號。”榮明哲摸過自己的手機,嘟嘟囔囔。

指尖還夾著剛點燃的煙,翹著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

*

十分鐘後,包廂門再次被推開,最後一人姍姍來遲。

“哈嘍,everyone,早上好啊!”邢珹人還沒進門,先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早個屁,抓緊過來坐,就等你了。”坐在左手邊的第一個人喊道。

“哎,謝萌萌,大早上火氣這麼大,你是不是欲求不滿啊!”

謝季萌怒喝:“刑珹!”

刑珹走到一半,就地拐了個彎。

哈日查蓋單手攬著她大腿根,穩穩將人扛在自己肩頭:“鍋我都背了,怎麼也得把事情落到實處吧,不然多虧呐。”

說著,他轉身,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床邊走。

“喂!”顧如意瘋狂拍打他的後背,試圖掙紮:“彆鬨了,快放我下來。”

這姿勢屬實算不上舒服,他骨頭長得硬,硌得她小腹怪疼的。

“不放。”

“哈日查蓋!”顧如意喊他名字,威脅道:“再不放我下去,我真生氣了啊!”

哈日查蓋充耳不聞,他心裡清楚得很,等下把人伺候舒服了,哪還想得起生氣的事。

“喂!我還沒洗澡呢,一股燒烤味,你也下得去手!”

“沒事,那就一起洗。”

“”

第 58 章 噩夢

事態發展似乎越來越出乎預料。

顧如意確實如願走進了衛生間,但不應該是以這種方式啊!

她心裡彆扭,但身體反應騙不了人,簡直氣得牙癢癢,不知道在心裡罵了他幾百遍了。

哈日查蓋總覺得哪裡不夠,後退一步,掐著她的腰調轉方向。

為配合整體裝修風格,浴室牆麵也用了木板,外麵塗了層防水漆料,比瓷磚好點,起碼不冰手,顧如意沒由來得想到這裡。

察覺到她分神,哈日查蓋也不出言提醒,直接幾下用力,猝不及防地,顧如意瞬間尖叫出聲,腿都軟了,顫顫巍巍發抖,胳膊也使不上力氣,要不是他撐著,早就滑下去了。

計謀得逞,哈日查蓋對她的反應表示非常滿意,甚至故意使壞,湊到她耳邊,低聲詢問:“冷嗎?怎麼抖得這麼厲害。”

顧如意回頭瞪他,換來他更肆無忌憚地笑聲。

哈日查蓋低頭,於她光潔的脊背上落下輕飄飄的一個吻:“我愛你。”

情欲沾染下的情話聽起來格外動人,顧如意那點話都到嘴邊了,硬生生又被堵了回去,最後變成一句:“你動靜小點。”

“好嘞。”哈日查蓋應得痛快,動作卻不見有絲毫收斂。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確實舒服極了。

隻是後來,她咬緊唇瓣,任他如何哄騙,都不肯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這次再被聽見,那就真的再沒臉見人了!

顧如意正要跨過門檻的腳一頓,眉頭微微皺起。

這種明明不懂,卻非要硬湊上來顯得自己高雅的人。

真是令人厭惡啊……

*

“小哈日查蓋啊!怎麼了?”

祝明達急匆匆地從展廳內衝了出來,差點被門檻絆倒,幸好哈尼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哈日查蓋聽到動靜,連忙將手背到身後,轉身佯裝乖巧道:“爺爺。”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祝明達冷冷地瞥他一眼:“拿出來。”

“什麼?”哈日查蓋開始裝傻充愣。

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發出悶響:“手,拿出來!”

哈日查蓋自知躲不過去,磨磨蹭蹭地將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去。

“打開。”

哈日查蓋攤開手心。

一根還未點燃的煙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就知道!”祝明達手中的拐杖直接朝著他的小腿就去了。

拐杖掄在半空中,發出“呼呼”地破空聲。

“爺爺!”哈日查蓋一驚,趕緊往外躥了兩步,堪堪躲過了這一棍。

祝明達氣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把煙戒了。”

“當初就不應該把你送到國外去!”

哈日查蓋火也上來了:“我就不應該回來!”

說完,他轉身就走。

什麼父慈子孝,闔家歡樂,他可來不了。

“你…你…你……”祝明達胸口快速起伏:“你個小混蛋!”

*

哈日查蓋一邊往外走,一邊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電話裡的“嘟嘟”聲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聽。

“嗯?誰?”吐字含糊不清,一聽就是還在睡覺。

“榮明哲。”哈日查蓋移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了,你TMD怎麼還在睡覺?”

榮明哲手機丟在枕邊,眼都沒睜:“昂,關你屁事,你哪位?”

哈日查蓋滿腔怒火沒地方撒,直接吼道:“你爺爺!連我號碼都不存是吧?”

“嗯?”

榮明哲迷迷糊糊地摸過手機舉到眼前。

看到屏幕上的字後,豁然清醒:“我靠,哈日查蓋,你TM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哈日查蓋把煙叼進嘴裡,習慣性地到褲兜裡找打火機,摸了半天沒找到,這才想起來,他那打火機還在梨花樹下躺著呢。

靠!

他兩隻一夾,直接把煙團進手心裡捏成了碎沫。

“醒了?醒了就出來喝一杯,老地方。”

*

哈日查蓋口中的老地方是一處酒吧,位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對麵就是CBD,能把酒吧開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

他直接忽略了門上掛著的“CLOSE”牌,推門就往裡走。

酒吧內的工作人員正在打掃衛生,看著突然傳進來的男人,幾人麵麵相覷。

男人身高腿長,眼看著就要朝VIP包廂去了,終於有人頂住壓力,站了出來,攔在樓梯口:“先生,現在是白天,我們還沒營業呢,請您晚上再來。”

景區窗簾的遮光效果不太好,陽光從穿透纖維落在地麵上,又是新的一天了。

“幾點了?”顧如意啞著嗓子問。

“七點多了。”哈日查蓋拍拍她,語氣半哄道:“起來吧,時間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等等去吃早餐。”

“嗯。”

“那我繼續刮胡子了?”

“好。”

哈日查蓋去衛生間了,顧如意呆坐了兩秒,聽到裡麵傳來水聲,一把掀開被子,趿拉上拖鞋,也跟著擠進去。

兩人並肩站在洗手池前,顧如意一邊刷牙,一邊偷瞄哈日查蓋,覺得他認真刮胡子的模樣特帥、特性感。

哈日查蓋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瞥她一眼,隨手甩掉剃須刀上的沫子,說:“看什麼呢?”

顧如意喊著牙刷,含糊不清道:“看你唄,好看。”

“想看你就正大光明看。”哈日查蓋收回手,繼續刮胡子:“我渾身上下你哪裡沒看過,彆整得跟做賊似的。”

“不要臉。”

顧如意端起水杯剛要漱口,抬眼忽然掃到鏡子,裡麵哈日查蓋下巴上掛著一半剃須泡沫,而她嘴角是溢出來的牙膏沫,看著都挺狼狽。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想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咧開嘴,對著鏡子呲了呲牙,然後沒由來地開始笑。

可哈日查蓋就是捕捉到了她的意圖。

他憋著笑,嫌棄道:“傻死了。”

第 59 章 奪冠

早餐得到景區餐廳吃,餐廳裡人聲鼎沸,一眼望過去,連張空桌子都找不到,大家似乎都因為這即將到來的盛會而感到格外興奮。

兩人才踏進門,顧如意就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她轉過頭,視線越過層層人群,果不其然找到了聲音的主人,蘇日娜生怕她看不見,正在那裡連蹦帶跳地朝她招手。

“如意姐,你怎麼才來啊?”蘇日娜說:“你昨日晚上不是還說要早起去占位置看演出嗎?”

“啊?”

顧如意被說得一愣,總算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什麼,原來是這個啊。

她回頭,憤憤地瞪了一眼哈日查蓋,用眼神說話:“都怪你!”

哈日查蓋回給她一個非常完美的笑容,魘足的雄鷹,是不會計較這點無關痛癢的傷害的。

顧如意收回視線,轉頭對上蘇日娜疑惑的目光,隻得隨便扯個借口:“昨天晚上有點失眠,睡得晚。”

“這樣啊。”

蘇日娜點了點頭,不疑有他,拍拍身邊的空位,招呼道:“那你快坐下吃飯吧。”

至於娜仁托婭可就沒她那麼好騙了,視線不停在兩人中間徘徊,滿臉的欲言又止。

顧如意生怕她又說出點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急忙趕在她說話前開口,勾著指頭逗弄兩下哈尼的下巴,問她等下跟阿姨一起去看表演好不好。

“好啊,嬸嬸。”

“”顧如意一口氣哽在喉頭。

早餐結束,一行人兵分兩路,幾個人去準備區參與方陣遊行,而顧如意則帶著小哈尼往觀眾席走。

很顯然,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早點來排隊,爭取占個最佳觀賞點,保證體驗感,一眼望去,全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四月的A市,夜晚依舊透著幾分寒意。

晚上八點半。

臨近郊區的某處私人園林內,原本早就應該關門的棠梨苑,此刻卻燈火通明,熱鬨非凡。

“小高,那座‘天宮神樂’,你們兩個把它換個位置,放到右手邊第三個櫃子上。”

“姐,這個侍女立俑呢?”

“左邊那排櫥窗裡,醒獅旁邊有個空位對,就是那兒。”

身形單薄的少女懷抱一本名冊,站在大廳中央,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

“小意啊,時間不早了,先讓大家休息吧。”

略帶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顧如意轉身,見到來人,恭敬地叫了一聲:“老師。”

廳內的眾人也紛紛停下動作,微微彎腰:“大師好。”

“哎,好,辛苦大家了。”

來人頭發花白,戴著副老花鏡,身上的圍裙看起來年頭不短了,甚至還打了兩個補丁,笑嗬嗬地和眾人打招呼。

任誰看都得覺得這就是個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老頭,可就是這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頭,正是全國最有名的木雕大師——哈尼。

而顧如意則是他唯一的親傳徒弟,至於屋內的其他人,多是老朋友的學生,送來參觀學習的,當然也有這處園林,或者說是私人展館的工作人員。

哈尼踱步跨進廳內,隨便掃了一圈廳內的擺放,對著眾人擺了擺手:“哎,去去去,散了散了,東西都隨便找個地方放下,抓緊休息。”

眾人依舊站在原地,不斷用目光詢問著顧如意。

“怎麼?這地方是我的,我說了算!”哈尼故作怒道。

顧如意合上眼,緩緩吐了口氣,終是無奈道:“老師,明早展覽可就開了,今晚一定要弄好。”

“啊?是嗎?明天?”哈尼有些尷尬地推了推眼鏡:“我還以為是後天呢。”

眾人一看這架勢,很是識趣地再次行動起來,給手裡的寶貝們尋找合適的座位。

顧如意轉身麵向他,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哈尼笑了笑,有些討好的意思:“小意啊,你看這,明天不是十點才開嘛,還有時間的嘛!”

顧如意皺眉:“老師!”

“行,那你先忙著,我回屋了。”哈尼擺擺手,掉頭就走。

顧如意很滿意,微微一笑:“您慢走。”

哈尼走出幾步後,又覺得好像不太對勁,回頭看著那重新投入到指揮工作中的單薄背影,嘀嘀咕咕:“到底我是老師,還是她是老師?”

*

早上七點,顧如意準時被生物鐘叫醒。

她費力地眨了眨眼睛,緩了半分鐘,才算徹底清醒。

昨天熬得有些晚了,眼睛都跟著隱隱發脹。

窗外是清脆的鳥鳴,空氣中夾雜著清晨泥土的清香。

顧如意大致洗漱一番,從衣櫃裡翻出了唯一一條裙子換上。

白色的長裙,完美地勾勒出了她的腰身,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又在清純中增添上幾分慵懶。

她走出房門,直接拐進了右手邊的院子。

“老師,起床了。”

門內毫無動靜,她抿了抿唇,提高音量:“老師!起床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仿佛隻要門內的人不吭聲,她就絕不會停下。

過了半晌,屋內終於傳出一句中氣十足的怒吼:“知道了!”

得到回應後,顧如意舒了口氣。

“好的,那您記得今天穿得乾淨點兒。”

她敲敲門框,說出了今早的最後一句囑咐,轉身走了。

拐進另一處院子,是所有人的工作室。

這座私宅是哈尼祖上傳下來的,哈尼家本來是個大家族,到他這代反而就剩他一個人了,他乾脆順勢而為,直接把工作室安在了家裡,心情好了還能辦個展,方便又快捷。

作為他唯一的學生,顧如意自然也是跟他一起住在這裡的。

另外還有一些工作人員,比如打掃衛生的阿姨,煮菜的阿姨,負責園子日常維護的叔叔等等。

顧如意離開後,哈尼又在床上賴了十分鐘才不情不願地起身,起來後還是覺得氣不過,一邊穿鞋,一邊娜叨。

“哎,煩死了煩死了,這倒底收得是徒弟,還是冤家啊!”

吃過早飯後,顧如意又去展廳逛了一圈,才總算徹底放心。

*

上午九點半,開始陸續有車出現在門口,一水的黑色,乍一看都不起眼,但仔細看過去就會發現這些車全都價值不菲。

車隻能停在園子門口,哈尼不讓他們開進去,說是會壓壞家裡的地磚。

九點五十,一輛黑色邁巴赫出現,徑直停在門前正中央的位置。

駕駛室走下一位身著黑色西裝的年輕人,他恭敬地拉開後排的左側車門,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內,雖然拄著拐杖,但腰板挺得筆直。

緊跟著另一側的車門也被打開了,走下來的年輕人一出現,其餘坐在車內的人心中不約而同地犯起了嘀咕。

祝家這個渾不吝的小孫子不是在國外嗎?

哈日查蓋目光掃了一眼在場的其他車輛,漸漸皺起眉頭,滿臉不悅地扯了扯袖口。

這破玩意箍在身上也太難受了!

老爺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他昨晚才回國,時差還沒倒過來,今早又被叫起來參加什麼狗屁木雕展,這一上午火氣就沒下來過。

祝明達瞥了他一眼,對著緊閉的大門抬抬下巴:“去敲門。”

旁邊的司機羅正會意,走上台階,握住門鈸,叩響了大門。

很快,門內便傳來了應聲。

“十點,都說了十點,我倒是要看看誰這麼不要臉!”哈尼嘴裡罵罵咧咧,開門的動作倒是不慢。

剛剛顧如意說要來門口迎客,被他拒絕了。

美其名曰展廳離了她不行,他另外安排其他人過來,結果最後自己巴巴地站在門口等。

大門拉開,哈尼還未看清來人,就先挨了一棍子。

祝明達提著拐杖,不停地往他腳麵上戳:“罵我?罵我?罵我是吧?”

“哎,錯了,錯了。”哈尼跳來跳去,靈活躲閃。

兩人哪像是六十多歲的人,明明加起來也不到十歲才對。

祝明達橫眼過去,冷漠地“哼”笑一聲。

就在身後眾人以為他要翻臉之際,他卻突然上前,一把摟住了哈尼:“老家夥!”

“嘿,你還說我呢,我可不像你都老到要拄拐了。”哈尼反手摟住他,哈哈大笑。

兩人相攜著走出去好遠,祝明達才後知後覺地停下腳步,轉身指著身後的哈日查蓋說:“差點忘了,這是我小孫子,剛回國。”

“哦。”哈尼上下打量他兩眼,點點頭:“你好。”

哈日查蓋微微低頭:“您好。”

“行了,快走快走,讓我看看你這次都準備了些什麼好東西。”

兩個老頑童繼續相攜前進。

走進展廳,哈尼和目光下意識地開始搜尋。

顧如意不在。

大廳內的每一個展櫃中擺放的都是哈尼費儘心血雕刻而成。

山水、人物、動物、佛像,甚至還有座椅,栩栩如生,精妙絕倫。

他卻帶著幾人徑直走向了一處很不起眼的木雕前,小小的貓兒趴臥在台子上,閉眼淺眠。

“怎麼樣?”哈尼滿懷期待地看向祝明達:“你彆小看這隻貓,它可是出自我唯一的學生之手,你看看這線條,這細節,多流暢。”

祝明達笑嗬嗬地連連點頭:“嗯,是不錯,不錯。”

哈尼下巴抬得更高了,滿臉上儘得意。

“走,再給你看看彆的。”

哈日查蓋跟著看了一會兒就沒了興致,不喜歡。

看來看去都是木頭,有什麼好看的?

他轉頭看向門外。

白牆青瓦,不知名的樹上花開正濃。

還不如逛逛園子。

而且他想抽煙了……

“爺爺,我出去逛逛。”

“行,去吧。”祝明達一心撲在木雕上,答應得很是痛快。

*

哈日查蓋出了門,往側邊走了兩步,站在半截樓梯上,仰頭看向院子裡那棵粗壯樹木。

白色的花密密麻麻地開滿了全部枝丫。

他伸手到褲子兜裡摸了摸,掏出被壓得不太像樣的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邊。

嘴裡含糊不清:“一堆破木頭,有什麼好看的。”

接著又伸手從另一邊口袋裡掏出了打火機。

“嚓!”

齒輪摩擦,橘黃色的火焰出現在眼前,他抬手擋在火前,慢慢靠近嘴邊的香煙。

“這裡禁止吸煙。”

清冷的女聲突然在身後響起,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哈日查蓋手一抖,沒點著。

就像是沉默的火山突然被點燃了,憋了一早上的鬱氣在此刻達到了頂端。

他“啪”地一聲合上打火機的蓋子,猛地回頭:“關你……”

即將脫口而出的臟話戛然而止。

女人麵色清冷,沒什麼表情,看向他的眼神裡充斥著不喜和厭惡。

有那麼一刹那,哈日查蓋真的覺得自己像是塊垃圾。

剩下的半句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顧如意瞥他一眼,邁步下了台階。

擦肩而過之時,哈日查蓋忽然聽到耳邊傳來淡淡地一句:“還有,那些不是破木頭。”

他鬼使神差地點頭:“哦,好。”

忽而一陣風吹過,樹枝再也負擔不起那沉重的美麗。

花瓣紛揚而下,一襲白裙的顧如意剛好被籠罩在內,裙角飛揚。

從哈日查蓋的方向看去,她單薄的身影,好似梨花幻化成的精靈。

他緩緩抬起左手,按下。

“嗷!”

慘叫聲響徹了整個院子,就連鬨哄哄的展廳內也聽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窗外。

而罪魁禍首,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正躺在樹根旁生死不明。

顧如意本能想要後退,卻架不住身旁的人起哄,無奈,隻能往前挪騰兩步,用手摸摸它的脖子。

哈日查蓋就像沒看到她的表情似的,笑嗬嗬地坐在馬背上,滿目期待地看著她,還做出一副肯定的表情。

“它這是喜歡你呢。”

“是是嘛。”

顧如意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實際上心裡早就要罵死他了。

她敷衍地摸了兩下就準備退回去,正當這時,哈日查蓋突然動了,他雙腿夾緊馬腹,俯身而下,長臂一撈,勾住她的脖子,將人帶到身邊,然後低頭,準確無誤地吻上了上去。

耳邊尖叫聲四起,顧如意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瘋了吧!!!

可在緊張尷尬之餘,她竟然莫名覺得有一絲隱隱的興奮與期待。

顧如意感覺自己也瘋了。

於眾目睽睽之下接吻,不亞於童話故事裡,王子握緊灰姑娘的手,站在全國民眾麵前,宣布關係。

太高調了,但又浪漫得沒了邊兒。

一吻結束,哈日查蓋並不急著將人放開,抵在她耳畔,輕笑一聲,猶如惡魔般低語:“告訴我,我帥嗎?”

“帥。”顧如意鬼使神差地。

“我帥還是那個領舞帥?”

“你。”

哈日查蓋直起身,手搭在她頭頂揉了兩把,忽地笑起來,似是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聽話的姑娘,我也喜歡你呢。”

第 60 章 伴郎伴娘

哈日查蓋騎馬離開了,顧如意一如往常那般目送他遠去。

短短幾十秒的時間裡,她想了很多,歸結到一起也不過是他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尤其在經曆昨天以後,明擺著知道她會尷尬,卻還是要這樣做。

單純因為吃醋嗎?

不是。

顧如意是個聰明人,把接連幾次事情穿起來後,便抓到了些端倪。

回想起來,她好像非常羞於將兩人的關係放於人前,每每被撞見,就像隻受驚的兔子,一跳三米遠,恨不得立刻鑽回洞裡,再也不見人。

其實根本不是因為怕尷尬,她之前戀愛的時候,跟每一對年輕情侶一樣,夜晚站在女生宿舍樓下,抱著一起不舍得撒手,那時候她絕對不會顧及任何人的眼光。

可現在

說白了,顧如意打心底裡沒覺得這段關係能走到最後,因為那個家庭背景,就像把刀似的懸在她頭頂,搖搖欲墜,她得隨時做好它掉落的準備,可是,她又舍不得哈日查蓋帶來的那份溫暖。

家的溫暖。

哈日查蓋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麼,才會逼著她走到人前。

安全感,總說安全感,哈日查蓋已經儘自己所能給予了她一切,可她呢,有給過他半分嗎?

都說愛情是相互付出,怎麼到了她這兒就變成單方麵索取了呢?

顧如意突然覺得自己特彆過分。

她抿緊唇瓣,忍住眼睛裡的酸澀感,定定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對不起,是我想錯了。

從今天開始,我一定要好好經營這份關係

旁邊那姑娘快被這一幕嚇傻了,半天沒能合上嘴,看了看那邊,又看向顧如意,說話都開始結巴:“你你,他他,你們”

“介紹一下,”顧如意收回視線,朝她微微一笑:“剛才那位冠軍,哈日查蓋,我男朋友。”

“臥槽!!!你剛才怎麼不說呢,這事搞得很尷尬哎。”

她摸出手機,突然話鋒一轉:“你這男朋友哪找的,能不能給我介紹一個。”

“運氣好,撿的。”

被撿也算撿人的一種吧?

“啊?”

接下來的幾天內,哈日查蓋分彆在射箭和搏克中分彆取得了第三名和倒數第三名的成績。

關於那個倒數,實在怪不得他,顧如意本來以為他長得就夠高夠壯了,哪承想到了比賽現場一看,那些參賽選手,幾乎個個身強體壯,體重起碼二百斤往上,哈日查蓋放在人堆裡,根本不夠看。

果然,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不過比賽嘛,有贏有輸很正常,哈日查蓋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而且他發現顧如意最近似乎不太對勁,至於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隻覺得她好像更粘人了。

對此,他表示樂見其成。

——

巴圖布赫和阿斯娜的婚禮定在八月初,藍天、白雲、綠草、鮮花,草原最生機勃勃的時間,也是各種宴席聚會層出不窮的時刻。

隨著請柬一起遞到顧如意手裡的,還有一份邀請函,封麵是紅底燙金字體。

阿斯娜想請她來當自己的伴娘,為此夫妻二人不惜長途跋涉,直接親自登門來發出邀請。

顧如意之前也參加過幾次同學或者同事的婚禮,沒見有誰會專門給伴娘寫邀請函,況且能讓忙得焦頭爛額的兩個人一起登門,可見誠意十足。

兩人難得來一趟,哈日查蓋直接在院子裡架起火堆,新鮮的黃羊肉填了一大鍋,準備做成手把肉。

巴圖布赫坐在顧如意對麵,一改往日嘴欠的形象,語氣特彆誠懇:“阿斯娜說上次跟你一見如故,堅持要請你來當伴娘。”

顧如意想說自己不行,因為她從來沒當過伴娘,更何況是完全不了解習俗的蒙古族婚禮,那樣好的日子,萬一被她攪得一團亂,可就得不償失了。

在這件事上,阿斯娜倒顯得比她還不在意:“那有什麼關係,又不需要你做什麼,就遞戒指,接捧花”

“哦,對了。”阿斯娜朝巴圖布赫努努嘴:“最重要的是對跟他要點紅包,最好使勁訛他一筆,讓他明白明白,想娶我可沒那麼容易。”

巴圖布赫在阿斯娜的氣勢似乎總是低一個等級,說起反駁的話來也底氣不足:“最後還不是你的錢。”

阿斯娜眼睛一蹬:“你管我。”

巴圖布赫立刻識趣閉嘴。

顧如意捂著嘴,低低笑出聲。

“所以,你決定答應我了嗎?”

阿斯娜那雙狹長的眸子裡滿是期待,顧如意仍舊猶豫,於是偏開視線不敢跟她對視。

“哈日查蓋也去,他給我當伴郎。”巴圖布赫不愧是當律師的,總能恰到好處地拿捏人心,他甚至還扯著脖子往那邊喊了一句:“兄弟,你說是吧?”

哈日查蓋忙著煮肉,壓根沒注意三人的聊天內容,聞言也隻是順口“嗯”了聲。

巴圖布赫聳了聳肩:“你看吧。”

顧如意一合計,最終點頭同意了。

兩人至此心滿意足,離開時還順走了兩大塊羊肉,說市裡買不到這樣好的。

當天傍晚,吃過晚飯後,顧如意搬來小板凳,坐在菜園邊拔草,哈日查蓋則坐在門前修收音機。

那台銀灰色收音機屬實是上了年紀,邊角接口處都長滿紅褐色鐵鏽,近來更是過分,每次打開都發出“茲拉茲拉”的電流聲,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他終於下定決心好好修理一番。

不過月餘時間,種下去的蔬菜種子全都長出來了,鬱鬱蔥蔥一大片,看著特彆喜人,顧如意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每天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來院子裡巡視一圈,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去吃早飯。

哈日查蓋有時會調侃她,說她比對他都上心。

顧如意聽完隻是笑笑,然後指著其中一根菜苗,告訴他再過不久就可以吃了。

在無邊草原上的這方小院,好像越來越有家的感覺了。

不多時,雜草就積了一小堆,顧如意甩一甩根須上的土,順口跟他聊起伴郎伴娘的事情。

哈日查蓋正舉著收音機貼在耳邊聽聲音,聞言,抬眼看她,滿是疑惑:“什麼伴郎伴娘?”

“啊?”顧如意被他問懵了:“他倆上午過來不就是為了找我當伴娘嘛?巴圖布赫說你是伴郎,我才同意的。”

“我不知道啊。”哈日查蓋實話實話。

顧如意突然反應過來,然後“噗嗤”笑出聲,也怪她傻,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兩個人,竟然被人家在中間打了個信息差。

真是好大一個烏龍事件。

不過算了,人家都那樣有誠意地上門了,當個伴娘又不會掉二兩肉。

——

事實證明,還是她太想當然了。

結婚實在是個累人的活計。

婚禮前一晚,顧如意滿打滿算也就睡了三個小時,這邊不像她家那裡流行晚上吃席,新婚要辦在中午,據說晚上吃席都叫二婚。

因著兩家距離太遠,所以阿斯娜天不亮就得起來化妝,身為伴娘,顧如意自然也得跟著爬起來,儘管她幫不上太多忙。

就算這樣,還是綜合各種原因,將婚禮流程簡化後的結果,不然按照最傳統的蒙古族婚禮,非得鬨上個兩三天不可。

阿斯娜坐在化妝台前,褪去平日裡瀟灑的風衣,換上了傳統的蒙古族服飾,尤其是頭上那頂帽子,上麵綴滿了各種珍貴的寶石,紅珊瑚、瑪瑙、綠鬆石,全由她的父母為之籌備良久。

此刻的她,不再如往日那般雷厲風行,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麵部線條變得柔和起來,渾身上下洋溢著“幸福”二字。

走過七年之癢,熬過各種磕磕絆絆,她終於要嫁給愛情了。

除了喜悅,彆無其他。

顧如意眸色微閃,目光逐漸失了焦距,她突然覺得結婚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頭飾好看是好看,但也是真的重,阿斯娜感覺脖子都快被壓斷了,轉個頭都費勁。

抬眼從鏡子裡看到她的神情,不由笑道:“嘿!想什麼呢?”

顧如意被嚇得一個激靈,猛然回神:“沒什麼。”

阿斯娜看得出顧如意有心事,可人家不想說,她也就不好追問,於是換了話題:“怎麼樣,你覺得我今天好看嗎?能不能驚豔巴圖布赫那家夥。”

語氣特彆鬥誌滿滿。

好吧,都是假象。

顧如意決定收回剛才的話,阿斯娜還是那個阿斯,從來沒有變過。

她轉過身,斜靠在梳妝台邊緣,勾了勾唇角,打趣道:“不是結婚嘛,你這話說的好像選美似的。”

“這你就不懂了吧。”阿斯娜說:“我把人生中最美好的八年都耗在他身上了,都說結婚是女人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我得讓他記住,哦,不對,是讓他死死刻在腦子裡。”

“要是他敢忘記的話哼哼!”

顧如意被她傲嬌的表情逗笑,視線下移,落在她身前的寶石珠串上。

陽光從棚頂落下來,打在上麵,映出五顏六色的光,看得人心癢。

這些東西顧如意之前隻在視頻裡見過,聽說特彆貴,還有一些直接是祖傳的。

因為沒見過,所以好奇。

“我可以摸一下嗎?”顧如意問。

化妝師正在給阿斯娜刷睫毛膏,聞言,她抻著眼皮往下瞥了一眼,特彆大方:“摸啊,隨便摸。”

顧如意伸出手,試探著將指尖落在上麵,觸手溫潤細致,泛著股涼意,卻不冰人。

她雖然不懂,但也能看得出價值不菲。

“我說你不至於吧,又不是紙糊的,不怕摸。”阿斯娜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就覺得好笑,轉而打趣道:“等你們結婚的時候,讓哈日查蓋給你準備個更貴的。”

顧如意沒接話,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

於是阿斯娜乾脆自己把那串東西托了起來,隨手晃了兩下,石頭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於一片嘈雜中,格外清脆悅耳。

門外的腳步聲就沒停過,來來往往,好不熱鬨,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草原上的生活是孤獨的,阿斯娜家所在的嘎查,人口很少,大約隻有十幾戶人家,所以慣愛湊熱鬨。

恰逢最近兩個月不忙,所以大家一早就開始陸陸續續地登門了,也不進蒙古包裡,就站在庭院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甚至還有幾個小孩子,被家長抱著放在了柵欄上,就為了能第一時間看到美麗的新娘子。

事實上,並非湊著鬨這樣簡單,在場眾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盛裝打扮,足以看出對這樁喜事的重視程度。

阿斯娜移動困難,顧如意就充當了她的眼睛,湊到門邊,推開一條細縫,給她轉述外麵的境況。

“有人在問巴圖布赫什麼時候到。”

“那個小孩在追你家的狗。”

“哎哎哎,沒追上,被絆倒了,在挨罵。”

“”

說話間,外麵的人群突然一陣騷亂,院子裡像是被觸動了開關,一股腦地湧到院子門口去了。

股如意竟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很緊張,她猛地回頭,看向阿斯娜,通知這一消息:

“巴圖布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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