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顧如意來到草原後最快樂的一天了。中午還連帶著留在蘇日娜家蹭了頓午飯,直到天快黑了,哈日查蓋上門尋人,這才戀戀不舍地跟蘇日娜告彆。
出了蘇日娜家院門,兩人並排走在路上,忽然一陣風迎麵刮來,順著縫隙直插進顧如意的羽絨服,讓她切實體會了一把什麼叫透心涼。
顧如意趕緊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交叉環抱在胸前,脖子也縮起來了,企圖在寒風中守住最後的溫暖。
蘇日娜說的沒錯,還得是羊皮袍子才行,什麼羽絨服、衝鋒衣,在草原的凜冽西北風麵前通通都手下敗將!
顧如意悶頭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感覺風變小了很多,她正打算感歎一句,結果抬頭發現哈日查蓋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前麵去了。
隔著不遠不近兩步路的距離,剛好擋掉迎麵吹過來的風。
頭頂的半片天空中還有夕陽留下的最後一抹極致的紅霞,月亮冒出淡白的輪廓,然後便是遠處望不到頭的天空與黑褐色大地相連,而眼前是那人寬闊的脊背。
不知道為什麼,顧如意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在往外冒,酸澀的,卻又暖烘烘,就像冬天裡爐子上烘烤的桔子,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了。
哈日查蓋完全不知道自己下意識的舉動會引來她這麼多想法。
回到家後,他便一頭紮進廚房裡開始做晚飯,而顧如意也由最開始的過意不去,變成了現在的坦然,虱子多了不怕癢唄,反正欠哈日查蓋的人情早就還不清了。
實在不行,她就以身相許好咯。
這話她也跟哈日查蓋說過,換來的是一塊掉在桌子上的羊肉以及他充滿嫌棄的眼神:“沒必要。”
當然,這隻是顧如意的玩笑話。
她早就盤算好了,每日待在這篇小小的村落裡也沒地方花錢,等她離開的時候就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偷偷留下,不多,但算是一份心意,畢竟吃飯也是要花錢的。
另一邊,哈日查蓋很快做好了晚飯。
餐桌上,他突然提起另一件事:“過兩天我和阿穆爾要去趟鎮上。”
哈日查蓋和阿穆爾的另一個朋友巴圖布赫今天在群裡說過幾天元旦假期,打算回來和大家一起跨年,所以他和阿穆爾打算去鎮上買點東西,剛好阿穆爾最近也正計劃去鎮上進貨,冬天到了,天氣太冷,牧民們長年累月操勞留下的病根就容易犯,藥品總是消耗得很快。
聽到哈日查蓋的話,顧如意卻覺得奇怪,他這樣好像在報備行程似的,可她麵上還是很配合地點了點頭:“好,注意安全。”
哈日查蓋夾菜的手頓住,抬頭略帶奇怪地看向她。
直到此刻,顧如意還沒反應過來,在他的注視下放下筷子,用手摸了摸嘴角兩側,問他:“我臉上沾東西了?”
“沒有。”哈日查蓋搖搖頭,話在嘴邊滾了好幾圈,現在反倒不確定應不應該說了。
“哦。”
顧如意拿起筷子,腦子裡忽然有東西閃過,而她抓住了:“等等!你說你過幾天要去鎮上?”
“對。”
“也就是說...要通車了?”
“算是吧。”
顧如意又開始疑惑:“什麼叫,算是吧?”
“班車還沒通。不過阿穆爾家有車,我們打算開車去。”怕她誤會,哈日查蓋緊跟著解釋道:“前幾天雪太厚了,我們估計著這幾天路上應該清理得差不多了。”
顧如意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她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北方的冬天下大雪時路上很滑,非常容易出事故,所以政府還會專門組織人在路上撒鹽,保證交通安全。
“我知道。”她說。
“嗯。”哈日查蓋鬆了口氣:“我跟阿穆爾說好了,到時候可以帶上你。”
顧如意勾了勾唇角:“好啊。”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笑得有多勉強,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對這座蒼茫大地上的小小村落產生了依賴。
顧如意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把剩下的半碗飯吃完的了。
吃過晚飯,她回到房間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散落在各個位置的東西全部一股腦塞進背包裡,而後攤開被褥早早躺進了被窩裡。
她在逃避。
可她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逃避什麼。
哈日查蓋收拾完碗筷,又套上外袍,帶著手電到後院裡轉了一圈。
今天出去放牧時,他發現有隻懷孕的母羊狀態不太好,草都沒吃幾口,他有點不放心,回來後還專門給它安排了小灶,幸好草料吃了大半。
等哈日查蓋從外麵回來後,發現顧如意好像已經睡著了。
簡直是破天荒。
哈日查蓋以為她又生病了,坐在自己的那端炕沿處,目光越過炕桌,擔憂地望著她平穩起伏的背影,幾次想開口,但又擔心會打擾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
事情發生在半夜。
這次倒不是顧如意的問題,她也是被吵醒的。
後院傳來的狗叫聲撼天動地,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仰頭看到房間空地上有個模糊的人影,顧如意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後認出那是哈日查蓋,她翻身坐起來,聲音帶著濃厚的睡意,含糊不清:“你乾嘛去?”
哈日查蓋一邊匆匆係著外袍扣子,一邊低聲道歉:“抱歉,吵醒你了,班布爾一直在叫,我去後麵看看。”
顧如意回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隔著好幾堵牆,狗叫聲依舊震耳欲聾,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總讓人覺得可能有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