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旭進到州衙後宅時夜幕已落,發覺一牆之隔,真是彆有洞天。
院子不是很大,卻收拾得很是乾淨精致,幾株觀賞的秀木,若乾嶙峋的奇石,明顯是經過布景安排,在院中各處營造出幽深的意境;地上用青石板和鵝卵石錯落的鋪著小路,身著綾羅綢緞的婢女小廝捧著食盤、拎著氣死風燈,在其間穿梭往複,好不忙碌;院子正中有一處涼亭,亭中已有一眾官員士紳,三三兩兩聚在一塊,竊竊私語。一旁還有數個衣著清涼的歌伎,在那裡扶琴詠唱,雖然遠比不上盼盼姑娘,卻也可稱雅樂,彆有一番風味。
王少傑抬頭看見賈旭帶著親衛進來,便帶著亭中的眾人迎上前,扶著賈旭的臂膀連呼賢弟,並一一為賈旭引薦:南寧軍通判高世軍,“前任”宜倫知縣邵英華,縣丞孟慶我,主簿趙金海,縣尉於秀武,縣裡幾個士紳大戶的家主白永華、寧長宏、周永權,以及南寧軍下屬四個營指揮的三個(另一指揮常駐感恩縣)。
賈旭與他們一一見禮寒暄,客氣話說了半天。王少傑將他拉到一旁,指著他身後幾十名人高馬大的親衛,微微皺眉道:“賢弟這是……”
“啊,王兄不要多想。”賈旭拍了拍王少傑的肩膀,回頭看著親衛們開口說道:“這幫不開眼的東西,之前在臨安跟我廝混得熟了,有些沒大沒小、不知好歹,自到了這裡之後,一直嘟嘟囔囔、廢話連篇。我今天是特意把他們帶到這裡來,讓他們見識見識這南寧軍中的卓越人物,也不遜臨安!叫他們在邊上站著就行,王兄不用理會。”
說完他一擺手,眾親衛成一橫排站到牆邊,背手跨立,隊列動作整齊劃一,頗為嚴整。王少傑心裡有些不喜,暗道不知好歹的是你才對吧,城裡有頭有臉的人我都給你請來了,你卻搞來一群丘八在這裡耍威風?臉上卻依然含著笑,嘴上不住讚歎著:“久聞丞相大人善於治軍,就連蒙古蠻子都難以從他手上討到便宜,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強於我南寧軍遠甚啊,實在是讓人心向往之。”
賈旭卻好似聽不出他的假客套,十分興奮地說道:“我家大人治軍確實頗有一套,不過這幾個親衛,卻是我自己親自調教的。我原以為王兄身為一軍之知軍事,對這些雕蟲小技看不上眼,卻沒想到、也覺得我搞得還不錯。我這還有幾套動作,我叫他們再給王兄演示演示。”
王少傑頓時頭大,急忙止住話頭,按著興致勃勃的賈旭說今日乃是為賢弟接風,兼之同僚相識,正該聊些詩詞歌賦、風花雪月,練兵之事則來日方長,以後再看也無妨。
眾人又回到亭中坐定,就著滿桌的酒菜,大家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待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賈旭始終在那裡胡吃海吹,喝得滿臉通紅,盯著唱曲兒的歌伎一會兒叫好一會兒吹口哨,嘴裡半天也沒句正事兒,王少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丞相大人將賢弟千裡迢迢送到我南寧軍來,不知有何深意?邵知縣今後又有何安排?”
“嗨,朝廷大事,我哪知道,至於邵知縣……”賈旭還在這含糊著,卻見院口又大步流星地進來一名親衛,徑直走到賈旭身旁,俯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賈旭眼中頓時精光一閃,之前嬉鬨無賴的模樣在他臉上一掃而空。隻見他騰地站起,揚手一揮,原本站在牆角紋絲不動、一聲不吭的幾十名親衛,忽然有了動作,十餘人將亭中眾官員士紳團團圍住,其餘自院門而出,想來是去控製州衙各處了。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眾官員士紳麵麵相窺,隻有王少傑稍好,強逼著自己定下心神,站起身來,盯著賈旭正色問道:“賢弟這是何意?”
此刻的賈旭已是一臉肅然,從懷中掏出一封敕書,單手舉在腦側,向著在座諸人嚴聲說道:“聖旨在此,南寧軍諸將官聽製!”
眾人又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齊看著上官王少傑,而王少傑隻是立在那裡不動,讓眾人也不知所措。縣主簿趙金海最先頂不住做出反應,後退幾步跪在賈旭麵前,其餘官員士紳見狀也陸續找位置跪下,隻有王少傑依然站在那裡,用眼睛死死地盯著賈旭。
賈旭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王兄這又是何必?”卻也不再管他,將手中敕書展開,大聲朗讀起來:“製曰:南寧軍知軍事王少傑,妄負皇恩,愧違重托,上不能承合聖意,下不能安撫黎民,竟使峒丁反叛,再起釁端,致宜倫陷落,城池儘毀,官紳遭戮,子民被擄,朕心痛之極矣!王少傑雖然身死,亦不足以贖其滔天之罪萬一矣!然朝廷數百年歸黎民於王化之大計不可毀於三兩蠡蟲,即令瓊州安撫使廖瑩中,對黎民之叛嚴加申飭,令其從速受撫,歸還子民,朕或可既往不咎,若冥頑不靈,負隅頑抗,則朕必遣天兵,將汝等碾為齏粉,勿謂朕言之不預也。南寧軍經此大變,根基受毀,子民離散,即令降為縣軍,移治昌化縣,複前昌化軍之名。任賈旭為昌化軍使、昌化知縣,務要招攬流民,整飭軍備,鞏固地方,待時機成熟,再行恢複之事。勉之!勉之!特敕。景元元年三月。”
待賈旭終於將聖旨念完,院中已是一片嘩然,眾人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吵吵鬨鬨,亂作一團。
“這是什麼意思?”
“峒丁什麼時候叛亂了?”
“我們都在這裡好好的,什麼時候被戮被擄了?”
“王知軍又何曾身死?”
“這聖旨怎麼回事,簡直是一派胡言啊!”
賈旭抬手在桌麵上用力地敲了敲,叫眾人肅靜,然後看向一直站在那裡不吭聲的王少傑說道:“王兄不接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