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樣來到了景定元年二月,滯留於大宋荊湖南路許久的蒙古軍隊兀良哈台部,終於趕著沿途繳獲的財貨子女,在四境宋軍的注目禮歡送下,慢吞吞的到達鄂州附近的青山磯,與留守的蒙古軍隊一起北渡,徹底離開宋境。
朝廷也終於下達了讓賈似道班師回京的詔令。
關於戰後的議功,闔朝上下已經醞釀了幾個月。大小官員不管是否真的在抗蒙之戰中出了力,也都使儘了渾身解數,想方設法要在這次利益重組中分一杯羹。身臨一線、親冒矢石的賈似道自然是最大的贏家,在蒙古強大的軍事壓力下,他憑此次之功讓宋理宗對其寄予厚望,詔還進京後位列宰輔、執掌權柄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當然這事也不是沒有阻力,比如左丞相兼樞密使吳潛,自詡道德名士,看不起紈絝出身、蔭補出仕的賈似道,與其一向不睦,沒少在朝野內外說他的壞話。他上書宋理宗,言及鄂州之戰,乃是忽必烈自己引軍北返以求爭位,要說功勞,也應是守釣魚城打死蒙哥汗的王堅,與賈似道何乾?
他更是指使同道,在朝中散播消息,說賈似道私下與忽必烈聯係,許以割地賠款,喪權辱國。證據就是忽必烈引軍北返之前,兩軍陣中多次往來使節,而賈似道手握荊湖十數萬精兵卻不予追擊,竟目送忽必烈離境。一時批評賈似道的聲浪竟在朝中甚囂塵上。
而吳潛有同道,賈似道也不是沒有同黨,他們立刻對吳潛的觀點發起針鋒相對的反擊。兩軍陣前,互派使節,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那蒙古軍每次外出攻伐,必先遣使而告,難道是為了求和?賈似道身為當朝丞相,率孤軍入援敵軍鋒芒所指的孤城鄂州,親臨一線指揮抵抗,史上又有幾人能做到?你吳潛這麼有氣節,自己怎麼不上前線,偏偏躲在臨安城裡吐酸水?
所謂追擊北返的蒙古軍隊,更是紙上談兵、強人所難。世人皆知蒙古鐵騎悍猛,與其在野外浪戰,宋軍很難能討到什麼便宜,包括整個鄂州之戰,一直是憑借堅城防禦,已是苦苦支撐,絲毫未曾占據過上風。貿然追擊野戰,勝算極低且不說,怕不是正中忽必烈下懷?到時這十幾萬精銳主力有什麼差池,東南板蕩,大宋又以何為屏障?吳潛身為樞密使,卻絲毫不懂兵事,隻知說風涼話、扯人後腿,好不知恥。
至於割地賠款、喪權辱國,更是無稽之談。縱使當年秦檜之流,遮蔽內外、權傾朝野,若是沒有高宗皇帝首肯,紹興和議,也斷不能成。更何況賈似道隻是前線一統兵將帥,如何敢做這個主,又如何做的了這個主?就算賈似道敢說,蒙古軍就敢信?你怕不是拿忽必烈當傻子!
雙方在朝堂上你來我往的爭論,卻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外溢效果。
大量的底層青年官員和在野文士也加入了論戰,而且出乎意料的是,他們幾乎一邊倒的支持賈似道。比如上蔡書院山長王柏,獻詩歌頌他“義概包宇宙,智略吞群英”,“歸來輔皇極,一稔舒群情”;和靖書院山長鄭之因,說賈似道縱使“殆許歲幣”,也隻是緩兵之計,至於劃江割地不過是無稽之談;史館校檢黃勇,身為青年文士魁首,直言“事急之際,嘗約議和,也未嘗不可,不能以此而掩再造之功”;就算是一向以剛正著稱的掌理軍器監兼權直學士院、狀元文天祥,也評價賈似道“鄂渚之戰何勇也”。
賈似道此番舍身犯險,逼退強敵,正和儒家士大夫出將入相的崇高目標,在尚且心存理想的大宋基層青年們心中引起了巨大的共鳴。也正是基層青年們的力挺,讓他在輿論上瞬間壓倒了質疑之聲,使吳潛一方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不甘不願的敗下陣來。
二月十八日,賈似道令班師大軍在後緩行,自領少數先導回到臨安。宋理宗親自率百官在臨安城外等候迎接,“依文彥博故事,郊勞於城外”,“擇日對禦賜宴”,讚揚賈似道“奮不顧身,吾民賴之而更生,王室有同於再造”,可謂極儘光榮、隆恩浩蕩,風頭一時無兩。
待到賈似道入城之時,官員百姓夾道而迎,擠的數十丈寬的禦街兩畔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眾人皆欲爭相一睹再造之臣的真容,賈似道騎著駿馬在街中走過,所到之處山呼讚頌,直教他心花怒放、欣喜若狂。
當日禁中便傳出聖旨,加賈似道少傅、衛國公銜,參與鄂州之戰的諸位大將也都各有封賞:呂文德在仍為保康軍節度使、四川製置副使、總領四川財賦的基礎上,此次又兼領了夔州路策應使,賜錢百萬;守鄂州的高達升為荊湖北路安撫副使、知江陵府,賜錢五十萬;守潭州的向士壁遷兵部侍郎;劉整升任知瀘州兼潼川安撫副使;其餘大小官員各有封賞,不儘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