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頂(13)(1 / 2)

他的目光很複雜,令方思阮無處遁藏,她明明可以躲避過,卻還是選擇直麵迎上,徑直回視,清亮的瞳仁裡倒映著王保保的麵容。

誠然,她很難去定義他的位置。蒙漢之彆,其實她從未太過在意。她一出生便帶著前世記憶,前塵往事曆曆在目,幼時被成昆收養,稍大些就上了峨眉,一呆便是十年。對他們口中蒙古人侵吞漢人江山的血海深仇並無過深體會。嚴格意義上,她與他並無仇怨。若如沒有成昆為他汝陽王府做事,她也不會去汝陽王府走這一遭,又為了救明教中人臨時起意擄走他。

或許是這一路上她們之間的相處還算融洽,給了他那份錯覺。

但成昆與他站在一方,那她們之間就注定對立。

既立場相背,何須談這些?

方思阮回他:“若你身處戰場之上,也會對你的敵人講這些嗎?”

這一句是要徹底打消他不切實際的念頭。

王保保一時怔然,連她掙脫他的手也沒發覺。方思阮從他身旁繞過,往門口走去,忽廳身後傳來陣陣低笑,笑中儘是自嘲之意,驚訝地朝後望去,王保保已然轉過身看著她,溫情不再,隻冷冷道:“你說的對,是我從一開始就想差了。”

這一眼各懷心思。

方思阮提醒他:“這間屋子外有人把手。”

說完,她推開房門往外走去,微寒的風拂麵而來,與屋內沉鬱的空氣截然相反,神智霍然清朗。說開了,心中反而沒有負擔。

明與暗的交界處,王保保目睹著她漸漸隱入夜色,雕花木門緩緩闔上,那道縫隙漸細,直至完全消失,徹底將他們阻隔開來。他卸了力,撩起下擺坐在了她剛才的位置上,案幾上擺放的那杯茶還未冷卻,熱煙嫋嫋升起,白膩的杯口處留下一抹胭脂紅,他看得入了神。

方思阮一出門,侯在門口的身穿布衣的虯髯大漢就走上前來,恭敬道:“方姑娘有何事吩咐?”

她道:“我想見一見彭大師。”

虯髯大漢知道眼前少女和房內男子的重要性,事關乎他們彌勒宗的生死存亡,不敢怠慢,低下頭道:“彭大師住在左院佛堂旁的廂房,小人這就帶姑娘過去。”

他吩咐了幾句其餘守在屋子周圍的侍衛提高警覺,便提起個燈籠,帶著她往左院走去。一路上走來院中黑沉沉一片,不見半片燭火,僅憑手中燈籠照路。

那虯髯大漢心知身邊少女武功高強,必不會被這點黑暗所礙,但仍在一旁細心提醒腳下凸起的碎石。

他這人長得雖粗獷,看起來像是個莽漢子,但人不可貌相,實則細心得很。周子旺能將看守王保保的任務交予他,定然十分信任他。

方思阮不由好奇地問:“不知閣下該如何稱呼?”

“小人姓常,名遇春,方姑娘直接叫我常遇春就好了。”虯髯大漢將燈舉得更高了些,不遠處一角上挑的灰色飛簷映入了眼簾,他指著前方一笑,“方姑娘,前麵就是彭大師的住所。”

彭瑩玉此時正在屋內打坐休息,聽到敲門聲,起身開門,見到方思阮,急忙迎她入內。常遇春十分有眼色地關上門守在門外。

周子旺雖被奉為“周王”,但彭瑩玉是他的師父,武功最高,整支隊伍中他才是主心骨。

他問:“方姑娘特意到此是有何事?”

方思阮已知他們的困境,這一路走來,路上一片黑暗,連燭火都極儘節省,不舍得多點一根,說明他們當前物資已是匱乏到極致。

“彭大師,我剛才有一言還未來得及說。”

彭瑩玉問:“何事?”

“剛才你們在大廳之中談事時,我已趕到,將你們所言聽了個全。”方思阮隻是懷疑,並無確鑿證據,隻能私下提醒他,“我注意到有一人麵色有異,有些可疑……”

彭瑩玉聽得心砰砰直跳,他剛才可沒察覺到廳外有人。她的武功在他之上。

方思阮沒有多說,說多了倒好像是她在挑撥離間。畢竟她初來乍到,在他們眼裡身份不明,隻能點到為止。

聰明人之間不用多說,已懂得對方意思。彭瑩玉倒沒多懷疑,畢竟他們當前是強弩之弓,對方武功在他之上,若是心存不軌,直接將他殺了,何必多添這麼多的麻煩?

他們交談了一會兒,該帶的話已帶到,方思阮又從他口中了解了一番具體情況後,起身準備離開。

“方姑娘……”

方思阮的手剛碰到門時,彭瑩玉忽然叫住了她,但她回過頭後卻又不說了,嘴唇翕動,欲言又止。

“彭大師有話直說。”

彭瑩玉看著她的臉,遲疑著開口問道:“……方姑娘與我一故人模樣相似。恕在下無禮,敢問方姑娘的父母姓甚名甚?何方人士?”

方思阮睜大了一雙美眸,微微迷惘,試圖從記憶當中抽出那天的畫麵。可無用。或許當時她隻是個剛出生的嬰孩,那天發生的事清楚記得,但陽頂天和陽夫人的長相已然模糊。也不知自己臉上哪一處長得與他們相似,引起彭瑩玉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