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津島修治有意識以來,他就在觀察這個世界。

無論是在乎顏麵,講求利益的父親,還是完美符合這個時代對於妻子的定義的母親,他都非常了解,而這種了解是在日常中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

父親對他總是不假辭色,也許是因為尚還不完全明白“規則”的他不能帶來足夠價值。

這個家庭有的時候會令津島修治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就像個誤入怪異世界的正常人,小心翼翼的隱藏起自己的不同。

他和那些臉上總是掛著麻木笑容的人是不同的,他在好奇著世界的本質,但又害怕發現世界的本質。

他後麵才發現這種仿佛冰入骨髓的恐懼並非沒有道理。

津島修治不止一次看見,在母親麵前笑容可親的傭人在他麵前臉色大變,明明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卻突然暴起,把玻璃花瓶一類的東西一股腦掃到地上。

津島修治睜著鳶色的眸子看著她,她才幡然醒悟般開始哭泣,和津島修治這個在她眼裡什麼也不懂的孩子開始訴苦。

她說,自己從小就沒了親人,沒人供養她上學,於是無一技之長的她隻能被迫來到當地的貴族津島家當了傭人。

津島修治心想:可是外邊的人明明都很羨慕這份傭人的工作?他不久前被母親帶去外邊上香祈福時,還曾看到許多苦於戰亂沒有生計的人,用那種沒見過的眼神死死盯著陪在他母親身邊的傭人。

後來他確認了,那種眼神,就是嫉妒和豔羨。

津島修治有時會有種想要逃離這一切的衝動,但他發現,脫離了他生來就擁有的“家庭”,他根本無法生存,為了活著,他必須忍耐這些讓他不舒服的東西。

傭人恢複了平時的樣子,她言笑晏晏的為津島修治找來玩具,試圖在主家麵前表現自己的儘職職責。

父親皺眉看向地上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碎片時,她麵不改色的說謊道:“修治少爺貪玩,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

也許是津島修治平時的沉默給了她很好欺負的錯覺。

父親用那種很不滿意的視線盯著他,津島修治並沒有反駁,即便這是是純粹的汙蔑和誹謗,因為反駁對他來說沒有意義。

他回視著父親,後者像是被他的眼神刺痛了似的,很快帶著來訪的朋友離開了,津島修治知道父親馬上就會教訓自己,但他並不在意。

他很小的時候就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像個乖巧的娃娃一樣任由人擺弄,但他無法掩飾自己的眼神,那種仿佛要把人內心都剖開的銳利眼神,讓他的父親感覺到了不適,甚至不願意讓他上餐桌。

在父親宣布剝奪他與家人一同用餐的權利時,他的母親保持了沉默。她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妻子,至少在父親眼裡是。

也正因如此,父親的幾個孩子都是母親所出,雖然在外麵的情史尚不可知,至少沒有把情婦和私生子帶到家裡來——而這在這個畸形的社會其實是正常情況。

但這帶來的不僅是母親地位的穩固,還有高齡生子的風險。

女人生育時總是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危險,而母親躲過了前麵幾次,終究是被後麵幾種奪去了生命。

她難產了。

母親十六歲嫁給父親,然後馬不停蹄的生了津島修治的大哥,然後是二哥,三姐,四哥,五哥……

最後是津島修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