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馬牽來了!”
遠遠傳來觀言興奮的聲音。
紀明遙閉上了嘴。
崔玨僵硬地半跪起身,僵硬地拉起夫人。
他嘗試著開口說話,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十分不自然。
“先看馬吧。”
“嗯……看,看。”
哈,哈哈。
紀明遙腦子裡瘋狂在想,該怎麼尷尬而不失禮貌、不傷感情地拒絕崔玨的好心。
可當一白一紅兩匹馬真的牽到她麵前,她還是不可避免被吸引了目光。
真漂亮啊。
“這是‘追青’。”崔玨先嘗試對夫人介紹,“母馬,今年四歲,雖然最小,但也在三匹馬裡耐性最佳。”
“隻是可惜,”他說,“這馬雖好,我平常卻甚少用。”
“為什麼?”夫人果然惋惜地問了一句。
“白得太顯眼了。”崔玨回答。
但用它教夫人騎馬卻正合適。
“這是‘十月夜’。”他繼續說,“公馬,比追青大三歲。我平常最多騎它。”
他一直留意著夫人的神情。
夫人眼中並無對馬匹的厭惡,隻有喜歡與欣賞,還有幾分明顯的猶疑。
“夫人想摸嗎?”崔玨輕輕問。
紀明遙知道這都是他的計謀!
承認想摸,就更不好拒絕他了。
可是——
“想。”她還是沒有說謊。
摸馬不代表就要學騎馬。
而且,這是崔玨的馬哎!
崔玨便握住夫人的手,先引她摸追青。
追青通體雪白,隻有鬃毛和尾巴略有幾根青色,為她增添了五分颯爽。這果然是一匹很親人的馬,在紀明遙猶豫著摸上她之後,她濕漉漉的大眼睛眨了眨,輕輕回蹭了紀明遙一下。
天啊!
紀明遙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被擊中了!
“她是不是喜歡我!”她驚喜地問。
“是。”崔玨溫聲說,“追青雖然親人,但初次見麵就有回應的確是第一次。”
“我不信。”紀明遙繼續摸著追青的臉,卻說,“你哄我。”
“彆人見追青,你一定沒拿著人家的手吧?”她笑問。
崔玨不能辯駁。
“我就說嘛!”紀明遙又摸上追青的鬃毛,“她是親近你!”
她上輩子還想過,等大學畢業、等有了工作,等賺到足夠的錢,她一定要買一匹小馬,什麼顏色、什麼品種都好,隻要能帶著她自由地跑就好啦!可能她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場地養馬,隻能寄養,但那是她自己的小馬!她一定會靠自己完成中二夢想的!
電視劇裡的女主騎馬都好帥!
有多少人小時候沒幻想過,坐在馬上躍起乘風會是什麼感覺呢。
可投胎到安國公府之後,她真的可以擁有自己的馬、也可以儘興學騎馬了,她卻不敢了。
在現代,她摔馬會被立刻送到醫院救治。而在這裡她摔馬,雖然甚至會有全國醫術最頂尖的太醫禦醫來給她治療,但哪怕是伺候皇帝的禦醫,也沒有醫學影像檢查和各種呼吸機、監測儀器用哇!
如果是在現代,姨娘一定不會死。
她又怎麼敢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出大事呢。
紀明遙放下了手。
“看完了!”她笑問崔玨,“二爺要騎嗎?”
“夫人不想騎嗎?”崔玨不回答,隻問她。
“不想。”
紀明遙認為自己拒絕得足夠直白。
有時委婉的敷衍比直接的拒絕更傷人。崔玨沒敷衍過她,她也不想敷衍崔玨。她隻希望,崔玨不會因為她的拒絕太不快。
但崔玨並無不快。
他隻是仍然看著她,看了很久,一直看到紀明遙不想再與他對視,他才說:“夫人分明想,為什麼說不想。”
夫人從未口是心非。這是第一次。
而紀明遙愣住了。
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很多想法。
比如,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惱羞成怒?
還是應該再和崔玨強調一遍,她不想、她沒有說謊?
但她都沒有。
她甚至沒再想躲開他的視線,就這樣任他看著,直接耍賴:“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不想不想不想!
“夫人告訴我,好不好?”
崔玨向她靠近半步,將兩人之間的空隙拉近,近到了一個其實不適合出現在旁人麵前的距離。
“追青如此俊健,”他又低聲問,“夫人不想坐上去再摸一摸嗎?”
他怎麼隻會在這種地方這麼懂啊!!
懷著淡淡的怨氣,紀明遙回答他:“可我不會上馬。我隻想摸馬,二爺不要想著從教我學上馬開始。以前寶慶姐姐帶我走馬,都是她先上馬,一手拽著我,桂嬤嬤她們再護著我上去的,樣子很不好看!現在你的人還在呢,我不想這麼上去。”
她說:“這有損我的威嚴!”
哼!這麼多人麵前,他還能抱她上馬嗎?
“那我抱夫人。”
崔玨並無猶豫,直接問:“現在就上?”
紀明遙:“……”
紀明遙緩了緩:“上!”
你抱啊!光說不練假把式!
“那我抱了。”崔玨向她伸手,“夫人先扶穩我。”
“什——”
身體騰空,紀明遙下意識環住他的肩頭。
帷帽傾斜,她看到青霜和桂嬤嬤等人早已低下頭,而觀言幾個和莊頭兩口子全都張大了嘴。
尤其觀言幾個小廝,嘴張得能塞進去一整個雞蛋,眼睛也瞪得一個賽一個地似銅鈴,好像看到天塌了一樣。
他們的表情實在太好笑了。
紀明遙顧不得自己還在和崔玨賭氣了,忍不住笑出了聲。
崔玨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他雖無奈,也確實有些赧然。他眼神警告觀言幾人不許再看,是為夫人的體麵,但不許讓自己認為丟臉。
他該適應。他們也要適應。
“夫人準備好了嗎?”他收回視線,隻專心於懷裡的人。
“……好吧。”夫人收了笑,不情不願地說。
但不論態度如何,夫人已經清楚地說可以了。
崔玨便調整夫人在他懷中的姿態,教她:“先左腳踩好馬鐙。”
馬鐙就在紀明遙腳下。
踩馬鐙……她還是會的。
她依言做好,身體平穩後,很快感受到一股穩定的力推她向上。
“夫人抱住我,跨坐好,不要怕,我會一直扶著。”
紀明遙也一一照他所說做好。
——上來了。
已經到了這一步,紀明遙鬆開崔玨,嘗試自己坐穩。而崔玨的手一直穩穩扶著她的腰背,帶給她安定的力量。
——好高啊。
紀明遙不是第一次坐在馬上,但的確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坐上來,可以毫無遮擋地看向前方。
景色也與方才不同了。
她抬頭看天,連天空都好像離她更近。
她看向果林,能比之前看到更多藏在枝葉中的青澀嫩果。
她上來是為了摸追青的。
紀明遙低下頭,輕輕撫摸追青柔軟光滑的鬃毛。
幾絲青色混雜在雪白之中,似乎正與飄蕩著絲絲薄雲的碧藍天空相應和。
一股膨脹的輕鬆感出現在了紀明遙心頭。
但當一刻鐘後,她幾乎摸遍了追青每一根鬃毛,崔玨問她,“想不想坐在馬上走一走”時,她還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了他:
“不想!”
……
西麵莊子。
為方便在田地間行走,紀明達直接換了一身騎裝。
穿好騎裝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忽然覺得陌生。
不是騎裝陌生。
這是一身半新不舊的衣服,去年三月做的,做了有一年了。
而算下來,從去年九月定親到現在,她竟已有整整七個月餘沒再騎過馬。
成婚之前,她在家裡備嫁、繡嫁衣,從睜眼繡到歇下。
出閣後,在理國公府,她要教導溫從陽,要孝順長輩們,要各處交際見人,要管著自己院子裡的事,即便偶爾有些空閒,也隻想在屋裡靜靜地坐一坐,想想她的夢,思索下一步該怎麼教導溫從陽,哪裡還想得到騎馬。出門都是坐車,更不會騎馬了。
從前她的騎射遠勝於溫從陽。不過,聽得他已練成馬上十環,倒還不錯。
他既不愛讀書,回去就先看他的騎射武藝吧。
一路問著莊頭,紀明達來到東麵泉眼。
這泉水發於林間,澄澈甘甜,澆灌出來的蔬果便也多了清甜可口。水並不流經隔壁田莊,所以雖然近在咫尺,隔壁也品嘗不得本莊的滋味。
“將所有鮮蔬鮮果的尖兒分成兩份,一份我帶回去,孝敬老太太和老爺太太,一份送回安國府上。”紀明達向兩莊的交界走過去,一麵吩咐,“剩下的,挑最好的送去崔家給二妹妹吧。”
王嬤嬤沒有立刻應聲。
紀明達看過去。
她笑問:“嬤嬤今兒是怎麼了?總覺得你神思不屬的。累了就先回去歇著吧。”
“奶奶……”王嬤嬤的腳都在發軟,“我才想回給奶奶,其實、其實二姑奶奶和二姑爺——”
“二妹妹和崔玨?”紀明達停了腳步。
她心中生出的不妙讓她不禁皺眉:“他們怎麼了?”
“他們、他們——”王嬤嬤兩手一攤,隻能跪下回話,“這兩位今早就到了隔壁莊子上,二姑奶奶還派了桂嬤嬤來問候,給奶奶送了些果子菜……我、我讓人把東西先擱著呢——”
“嬤嬤,你起來再說。”紀明達越發鎖住眉頭,命她,“你瞞下消息不報,雖是大錯,也不至於這樣!”
“奶奶!”王嬤嬤兩眼掉下淚。
她雖然起身,卻隻快步行到紀明達身前,又跪了下來。
扶住紀明達的腿,她極快地低聲說道:“算奴才求奶奶了,就彆再往前走了!”
“為什麼?!”
紀明達滿心的糊塗快要聚成火氣:“前麵不過就是二妹妹的莊子罷了,哪怕二妹妹就在那,我難道還見不得嗎!”
“自然不是奶奶見不得了!”王嬤嬤忙道!
眼看奶奶將要大怒,她隻能說出實話:“是、是有人回給我,說二姑奶奶和二爺就在果子林下麵學騎馬呢,熱鬨得不堪。奶奶要事在身,何必去給他們添福,反擾了自己難得的清淨?”
聽見這話,紀明達反而笑了。
“二妹妹?”她問,“學騎馬?”
“還是崔玨教她?”她越發要笑。
這兩句話,每一句單獨聽,她都覺得是說話的人瘋了,何況是兩句一起?
二妹妹的懶惰不但能說是千裡挑一,已能稱是世所罕見了,家裡隻她死活不肯學騎射。彆的姊妹都隻恨光陰難得、時間短暫,恨不能一日掰成兩日用,多學些東西裨益己身,也隻有她辜負長輩們的用心和期許,萬事不肯學,屢屢把先生氣得上戒尺。
崔玨卻是多少秀才舉人裡考出當科第三名的探花,自幼篤學不倦,不曾浪費一刻光陰,還聽聞他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這二人性情差彆天南海北,一個冷漠一個憊懶,二妹妹怎麼會成婚幾天突然轉了性要學騎馬,崔玨又如何忍得了她這怠惰脾性!
“我還偏要去看看!”
拽下王嬤嬤的手,紀明達大步走向東麵果林。,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