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春夜之夢(三合一)(1 / 2)

被嫡姐換親之後 明春鳶 22593 字 2024-05-04

和溫從陽見麵之前, 紀明遙認真思考過一刻鐘,她應該穿什麼。

也算是“分手”見麵?所以首先,所有溫從陽誇過的顏色、花樣、首飾、花朵, 她最好都不要穿戴了。

但這有些難。

因為相識十數年, 從各自“懂事”,即她五六歲算起, 幾乎是她穿什麼,溫從陽就誇什麼。

最後, 她還是選擇了很尋常的裝扮:梳反綰髻,簡戴簪釵, 但發髻正中簪一朵新開的“雪映朝霞”, 以示鄭重, 而不再是自幼相處長大的表兄妹, 可以不加妝飾便自在相見。

衣裙也儘量都選了素淡莊重的顏色:雲水藍、月白、銀白,甚至讓人一眼看過來會覺得冷。

進了四月, 天便熱起來了, 氣候已在初夏, 這樣穿著倒也合適。

她當然知道了溫從陽斷了三根肋骨,還有他的貼身大丫鬟李如蕙斷了右臂, 所以她一定要儘力斬斷他的心思。

理國伯不會真的打死親兒子,可對服侍的人,他與何夫人還有張老夫人,會有多少耐心?

現在是李如蕙擋了一腳, 將來會不會有更多人直接受罰?

“雖然都是父母之命,他們也與我無關,但就是心裡過不去……”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紀明遙低聲喃喃。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但碧月等服侍多年, 就算隻聽見了幾個字,略想一想,也明白了姑娘在說什麼。

“這事從頭到尾,哪有姑娘說話的餘地?”碧月替她戴上碧玉珍珠耳墜,一麵歎氣說道,“也就是姑娘心寬,太太也向著姑娘,不然念了一二年、都要成了的親事好好的換了,幾個小姑娘能受得住?”

她道:“幸好結果是好的——小崔大人是比溫大爺強出百倍去!”

最起碼,小崔大人從六歲起,身邊就全是小廝伺候,一個丫頭都沒有!

“我也不是小姑娘了。”紀明遙忙忙說。

“怎麼不是小姑娘?”碧月換邊給她戴另一隻墜子,“姑娘才十五!”

紀明遙:“再有三個月零十天,我就及笄了!”

及笄就是這裡的成年!她馬上就是大人了!

而且她上輩子活了快十八!比現在的溫從陽大!!

碧月:“溫大爺都十七了!”

她從前對溫從陽有多少喜歡,現今全都轉為不滿:“溫大爺還是做哥哥的呢,從小就會讓姑娘為難,隻能躲著他。如今婚事成不了了,他該知道這也不是姑娘能說了算的,還非要再見一麵姑娘,又沒想過姑娘的處境!現下可好了,兩家長輩全盯著姑娘,不是把姑娘架到火上烤?姑娘快快地去見完了回來,咱們再也不理這個人才是!”

紀明遙聽得直樂:“你這語氣不像‘碧月’了,倒像是‘青霜’!”

青霜本也正聽得生氣,見姑娘來了這麼一句,她忙道:“雖然碧月姐姐說的都是我想說的,但我聽姑娘這話可不像在誇我!”

首飾都戴完了,紀明遙便站起來捏她的臉,笑道:“是誇你,誇你活潑呢!”

溫從陽到了,直接被抬去了安國公府的花園。

十來個丫鬟婆子簇擁著紀明遙,也浩浩蕩蕩到了花園中。

行到預定見麵的“涵青峰”山腳下,紀明遙略放慢腳步,仰頭看山上深深藏在山石樹木間的“修雲閣”。

太太把他們見麵的地點選在這裡,正是想讓她和溫從陽都儘量放鬆,把話說開。

慢慢上著山,紀明遙隻留下碧月和春澗花影在身邊,又隻讓青霜和白鷺在閣邊守著,令其餘人都四散開,且賞景去。

她推開閣門,一眼便看到了溫從陽。

溫從陽也瞬時就看向了她。

不過半個月功夫,他便瘦了大半,憔悴得幾乎像兩個人,隻是看著她的眼睛一如從前亮……甚至更亮得讓人驚心。

他甚至還想站起來。

身邊的三個嬤嬤連忙伸手攔,但他不肯坐好,紅著一雙眼睛隻看著她,叫著她的名字:“遙妹妹——”

“表哥,”紀明遙輕歎一聲,“你是想讓我心裡不安嗎?”

溫從陽想推開嬤嬤們的手就僵在了空中。

三個嬤嬤都鬆了口氣。

但看向端靜站在門邊,隻是輕輕說了句話的紀二姑娘時,她們又不免多想了些。

隻怕連老太太、太太的話,對大爺都沒有紀二姑娘的話管用。

這若在從前也就罷了,偏是如今紀二姑娘都另定了親了,怎麼還能這般呢?

也怪不得太太近些日子天天說,大爺怕是著了魔了。

這三個嬤嬤,紀明遙認得她們,三人都是張老夫人與何夫人的心腹。

與溫家人打交道不是一年兩年了,不需細想,她便知這三人正暗誹她什麼。

她今天隻是為與溫從陽說開來的,不想與無關人等多廢話,且她們在這裡,溫從陽必然有所顧慮。

紀明遙便還如從前對她們客氣說:“嬤嬤們,我與表哥說話,請先到外麵坐一坐吧。”

三個嬤嬤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個張老夫人的心腹,稱“顧嬤嬤”的向前幾步,笑道:“二姑娘,您一向懂事,想必也知道我們大爺身上還不好,今日為見姑娘,已是拚著帶病來的,若我們大爺有得罪姑娘的地方,還請姑娘體諒,我們先在這替老太太和太太給姑娘賠罪了。”

“我才不會得罪遙妹妹!”溫從陽先發急說!

紀明遙卻被這顧嬤嬤說得笑了。

她且不理會溫從陽,隻盯著顧嬤嬤問:“嬤嬤這些話我竟一句都聽不懂:我懂事不懂事,與嬤嬤你有何乾?表哥帶病過來,難道又竟是我逼他的?還是說,是我讓他‘病’了的?表‘哥’既比我年長,自然比我更懂事,怎麼會得罪我?便是他真得罪了我,也是我們兄妹之間的事,何必扯上外祖母與舅母?嬤嬤又是什麼身份,可以替兩位長輩賠罪?”

她一句接一句,把顧嬤嬤駁回得冷汗直冒,臉上的笑早就僵了。

她心裡暗罵自己怎麼糊塗了:

紀二姑娘可是連從小奶她長大的奶嬤嬤都能攆出去的主兒,她就算是老太太的人,認真起來,老太太和姑太太難道還會為了她說紀二姑娘嗎?

看來從前是紀二姑娘要嫁到溫家,嘴上還留了情……現今紀二姑娘要是崔家的人了,哪還給她們留麵子……

她深覺沒臉,訕訕笑著,與身邊的李橋媳婦等人換了幾個眼神,都心想道,紀二姑娘不嫁過來真是好事。

不然,她們可伺候不起這位奶奶。

李橋媳婦更是慶幸:紀大姑娘雖也厲害,卻遠不如紀二姑娘把大爺給迷住了!紀二姑娘真進了溫家的門,如蕙隻怕還是站不住,大姑娘嫁了大爺,如蕙的前程才是遠著呢!

紀明遙說完話,已向離溫從陽最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不再看溫家的三個嬤嬤。

碧月洗了杯子給姑娘倒茶。春澗和花影一個在門邊站著,把門推得更開,另一個笑道:“嬤嬤們再不走,我們姑娘可就走了。”

顧嬤嬤三人隻得退了出去,又被青霜和白鷺請得更遠。

外麵安靜下來,紀明遙才合上杯蓋,重新看向溫從陽。

見她看過來,溫從陽才敢說話。他好像又不愁什麼了,高興地笑著說:“妹妹還是那麼厲害。”

“‘厲害’嗎?”紀明遙卻問他,“我隻是按理批駁了想拿捏我的人,沒讓人欺負著我,就是‘厲害’?”

溫從陽一呆,不明白遙妹妹為什麼還是不高興。

紀明遙又問:“她們是表哥家的人。表哥明看著她們言語要挾我,卻不替我說一句話,也沒命她們向我賠不是,為什麼還能對我笑呢?”

溫從陽從沒往遙妹妹說的方向思索過,一時更愣住了。

但遙妹妹不再說話,還正看著他,等著他回答。

半晌,他隻能結結巴巴地開口:“她們、她們是祖母和娘的人——”

紀明遙就又笑了。

她也尊敬太太,卻不會無底線容讓太太身邊的人。

她敬著太太的母親,也礙於身份、輩分,會忍耐張老夫人的冒犯,卻更不會把張老夫人身邊的人也當長輩去敬讓。

但這隻是她在紀家“閨中”的行事。

若真與溫從陽成婚,還要她一個“外麵嫁來的兒媳孫媳”,獨身孤力去對付那些“積年有功、服侍著長輩的老嬤嬤”嗎?

連對著家下人都如此,何況對著真正的長輩。

“是啊,她們是外祖母和舅母的人,”紀明遙笑著說,“表哥是外祖母和舅母的親孫子、親兒子,是理國公府的‘鳳凰’,她們從不敢妄圖拿捏表哥,所以表哥不知道要駁斥她們,也是自然的。”

溫從陽隻能呆呆地望著她。

遙妹妹……變了好多。

不僅是衣飾不同了……從前……起碼從去年開始,她便再沒有似今日這樣,用清清淡淡的聲音笑著問他答不上的話……她看著他的神色、還有她的丫頭們看他的目光……似乎都是在特意向他昭示著——

他們已經不可能了。

遙妹妹是故意如此的嗎?

是不是?是不是?!

一定……一定是!!

在家裡獨自煎熬的這些時日,他心裡攢了許多話,本想一次都說給遙妹妹聽——

妹妹知道你我不能成婚了嗎?

妹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有沒有人為難你?

他們為什麼……他們憑什麼這麼做!

妹妹一定也是不願意的吧!

妹妹,我不甘心!

我們一起去求姑姑——

可現在,明明嬤嬤們早不在屋子裡了,遙妹妹也沒再開口,正是他說話的機會,他卻一句都不敢說出來、問出來。

他害怕……他覺得……遙妹妹的回答,可能與他以為的,一點都不一樣。

一室安靜中,溫從陽的眼神突然讓紀明遙明白了什麼。

不會吧?

她放下已經溫涼的茶杯,神色、語氣都變得更嚴肅。

她問:“表哥知道,十一天前,三月二十五日,我已經定親了嗎?”

溫從陽……瞬時瞪大了眼睛!!!

……

“是,我已算有夫之婦,與表哥在此相見本不妥當,但既太太和舅母囑托了我,又有多年的兄妹之誼,所以我來讓表哥做個了斷。”

——這是崔玨靠近亭邊,聽到的第一句話。

他當即便明白了徐老夫人要引他來此的目的。

既是紀二姑娘並無危險,他在此處不便,轉身便要返回。

但正在不遠處掰花瓣,算姑娘什麼時候能說完話的青霜已眼尖瞧見了他。

小崔大人怎麼會來?!!

她一麵伸手推白鷺看,一麵心念急轉,不過一兩個呼吸間,她已經決定好,絕不能讓小崔大人就這麼走了!

姑娘與溫大爺絕不會逾矩,小崔大人若不知實情,豈不生出誤會嗎?!

青霜急得和白鷺說一聲:“彆去告訴姑娘!”便推花踩枝狂奔到崔玨麵前。

她當麵一跪,眼裡急得已有淚光,低聲央求:“求大人先彆走!”

閣內正不斷傳出溫從陽不敢置信的叫聲:

“妹妹是不是在哄我?!”

“我不信……沒有人同我說過!!”

“妹妹、妹妹!”

“這才幾日……這才幾日……”

溫大公子話到傷心處,真是叫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我騙表哥做什麼?拿婚姻大事玩笑,於我有什麼好處?”

“表哥若不信,儘管把顧嬤嬤、李嬤嬤都請回來問,也儘可再坐轎下去,問安國公府裡所有的人。”

“表哥請彆亂動,千萬彆站起來。”

“我吃不起讓表哥再‘病’一次的罪責。”

與上回他所見到的相比,這回紀二姑娘對溫大公子的聲音簡直冷得像冬日寒冰。

崔玨也認出了眼前犟著一動不肯動的丫鬟是紀二姑娘的人。

溫大公子雖然似乎“病”著,但畢竟是武勳世家的青年男子。

窮鼠齧狸、狗急跳牆。

崔玨握著刀的手緊了緊,走到一處山石旁坐下,垂首閉目,把刀抱在了懷裡。

修雲閣內。

溫從陽似乎終於相信了紀明遙已經定親。

“是誰?”他竭儘全力,忍著沒有站起來,沒有靠近遙妹妹。

他顫顫問:“他們給妹妹定了誰?”

“是先禮部崔尚書之子,現順天府丞崔大人的幼弟,今科探花。”

怕他承受不住,紀明遙沒有直接說出崔玨的名字。

但顯然,溫從陽還是被刺激得不輕。

他一時像是在笑,一時口中又在嗚咽。

他似恍然大悟一般,喃喃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半晌才又看向紀明遙,帶著哭腔問:“妹妹是甘願的嗎?”

他問:“妹妹就心甘情願嗎?”

“表哥,”紀明遙的聲線仍然平穩,帶著能讓人靜心的鎮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太太滿心替我打算,我自然是甘願的。”

“父母之命……”溫從陽重複著。

分明如蕙姐姐替他擋了心口那一腳,可為什麼現在,他的心仿佛已經碎了一樣在疼?

四月初的豔陽天,他卻渾身發冷。

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

在他想問又不敢問的時候,紀明遙已先輕輕問了他一句:“已經十一天了,即便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不與表哥說,表哥身邊那麼多服侍的人,便沒有一個告訴表哥實情嗎?”

如果在她身上出現了這樣的大事,即便被勒令不許同她說,碧月她們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告訴她。

而她也相信自己,即便知道了實情,也不會連累碧月她們。

但在溫從陽身上,情況顯然截然相反。

雖然早知他的為人性情,對他也從無男女之間的“戀慕”之心,但在這一刻,紀明遙堅決確信了,不會做他的伴侶,對她來說是一種幸運。

同時,溫從陽也終於把話問了出來。

“妹妹……與我、與我也是——”

他話裡還含著希冀:“也是……父母之命嗎?”

紀明遙便認真看著他,認真回答:“是。”

她輕舒一口氣。

溫從陽卻竟還不甘心。

他又問:“妹妹心裡,我到底算——”

“表哥,非禮勿言。”紀明遙乾脆地打斷他。

已經夠了,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了。

她站起身便要走,卻聽見了溫從陽的低泣:“妹妹當真看得開,我卻不能……今後……我該如何過……”

在心裡歎了一聲,紀明遙又看回去。

“表哥,我們才十幾歲,將來還有幾十年要活。”她認真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沒必要為了這一時的事,就悲觀認定將來的幾十年都過不好。”

失去媽媽,失去姥姥,失去原有的人生,失去“姨娘”,她都走過來了。

她還會繼續走下去。

就算她對溫從陽做一個道彆。

紀明遙說:“表哥會過得好。”

“會嗎?”溫從陽問著自己。

紀明遙說:“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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