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暮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半晌,最後神情一凜,撂下筆,點了點紙上的人名:“宋懷德出事當夜,王忠與他在一起喝花酒,而霍寒山出事,是在西市遇到了王忠,這王忠,必定知道什麼見不得人的內情。”
姚杳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偏著頭:“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遲早也得被滅了口。”
韓長暮輕輕籲了口氣:“那就在他被滅口前找到他。”
西市裡的鋪子都上了門板,燈火儘息,到處都黑洞洞的,有些闊氣的鋪子門口挑起幾盞紅燈籠,燈籠整夜亮著,燒的不是蠟燭,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瑟瑟樓原本也是極闊氣的,樓前樓後都掛滿了燈籠,而挑出來的幌子邊上,也掛了一串兒碩大的燈籠,這樣深的夜色裡,光暈一圈一圈兒的,穿透道極深的夜色中。
可自打那日出了事,瑟瑟樓前的燈籠也跟著黯淡無光了,再也沒有點亮過,燈籠上蒙了薄薄的一層浮灰,灰蒙蒙的在風裡晃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如同一陣陣的淒風苦雨,黯然極了。
從外頭看,瑟瑟樓裡像是空無一人,但西市裡的人都知道,現在的瑟瑟樓可是個不祥之地,彆說裡頭還有內衛司的人守著,就算是真的空無一人,他們也不會進去的,原因無他,怕撞鬼。
內衛們守在瑟瑟樓的各處,換崗休息的內衛們並不敢睡得太沉,而守著的內衛們則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眨眼。
後院中,棗樹靜靜的倒伏在地,烏沉沉的月色在枝丫間流淌,七零八落的枝丫像是浸在了水銀中,寒氣繚繞不絕,粼粼碎光浮動。
空寂的院落中,傳來極低幽的沙沙聲,像是落葉被風吹動,窸窸窣窣的,又像是鼠蟻在啃噬著什麼,哢嚓哢嚓的。
這聲音原本極小極低,可四圍一片死寂,這聲音就變得如同驚雷,越來越清晰。
一個瘦高內衛突然耳廓微動,疑惑的問道:“誒,你們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另外兩個內衛麵麵相覷,側耳傾聽了半晌,其中一個搖了搖頭,憨聲憨氣道:“沒有聲音啊,你聽到什麼了?”
瘦高內衛微微蹙眉,那恍若驚雷的簌簌聲就在耳畔,可是他凝神仔細去聽的時候,卻又聽不到了,他隻好把這歸結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百思不得其解的搖頭:“估摸著是老鼠吧。”
憨聲憨氣的內衛嗤的一笑:“啥老鼠,我看你腎虛的厲害,都幻聽了。”
瘦高內衛也沒有不好意思,大喇喇的嘿嘿直笑:“那你給我搞點鹿茸啥的補補啊。”
“還鹿茸。”另一個內衛笑著接口,嗓音尖尖的:“小心虛不受補,流鼻血。”
這三個內衛在廊下或坐或立,麵前一堆火火光明亮,火堆旁溫著一壺酒,火堆上烤著肥碩的羊腿,油腥滴在火裡,發出滋滋的響聲,一陣陣肉香在風裡飄蕩。
“這肉烤好了,來來來,吃吃。”瘦高內衛搓了搓手,匕首寒光一閃,鋒利的刀鋒割下一塊肉,肥瘦均勻的肉塊在刀尖兒顫巍巍的輕顫。
另外兩個內衛也毫不客氣的動手,一口肉一口酒,驅散了寒夜裡的冷意。
這三個內衛吃的不亦樂乎,手上臉上都沾滿了亮晶晶的油漬,而被他們忽略了窸窣聲時急時緩,像極了風聲吹過枝丫。
那黑洞洞的樹坑裡,泥土像是起了鬆動,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拱的鬆鬆散散的,還莫名的出現了無數個小坑,不過拇指大小,深深淺淺的,像是什麼東西從泥土裡爬出來而留下的。
仔細看下來,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坑從樹坑裡蜿蜒出來,一直漫到了被挖的七零八落,深可見底的池塘裡去了。
那些殘存的泥濘早該凍得結結實實了,可此刻也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鑿過啃過,留下密密麻麻的蜂窩狀小坑。
月色落在凹凸不平的薄冰上,蜂窩狀的小坑半明半暗,一陣咯咯吱吱的輕響,薄冰上布滿了細密的裂痕,細碎曲折,狀若蛛網,底幽的沙沙聲從薄冰下麵傳出來,像是無數幽魂在哀戚呻吟。
在距離瑟瑟樓極遠處的平康坊裡,房間裡燈火昏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側身而坐,微微傾身,專注的望著麵前書案上的小盅。
尋尋常常的小盅穩穩的擱在書案上,一豆燈火落在上頭,深褐色的盅體上光滑透亮。
男子目不轉睛的望著,像是在看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突然,原本平靜的小盅突然劇烈的晃動起來,蓋子一通狂跳,小盅裡頭像是有個狂躁的東西,拚了命的要掙脫禁錮衝出來。
男子臉色大變,一手按住叮呤咣啷狂跳的小盅,一手把香爐抄了過來,捧著香爐在小盅旁來回輕晃,絲絲縷縷的白煙沿著小盅的縫隙,直往裡頭鑽。
那香輕悠悠的圍著小盅飄蕩,沒有絲毫香味,隻是泛著淡白的光。
不過片刻功夫,小盅裡頭的東西便安靜了下來,小盅也不再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