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道自打通以來,雖然仍有突厥人時時偷襲騷擾,但已經比從前順暢的多了。
這時節,天氣已經愈發的冷了,少有商隊往西域方向走,路上所見的,多是返回河西的商隊,馱馬輜重,浩浩蕩蕩。
駝鈴聲聲,悠悠揚揚的傳的極遠,這個商隊向導是個五旬上下的瘦高老漢,說是老漢,隻因他滿頭霜發,但臉上的褶子並不十分多。
他騎著駱駝,晃晃悠悠的走在最前頭。
霧氣越來越大,他停下來,遠眺了半晌,又回頭望了半晌,退回到高車旁,衝著車內低聲道:“薩寶老爺,起霧了,看不清楚路了,怕有危險,不如停下來歇一歇,等霧氣散了再走。”
車裡伸出一隻細白胖手,掀開車簾兒,看了看霧蒙蒙的四周。隨後傳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言語中帶著胡音:“離第五烽還有多遠。”
向導盤算了下,笑道:“也就二十多裡了。”
那中氣十足的聲音緩慢道:“行,那就歇一歇再走吧。”
商隊從涼州啟程,一路往西域諸國而去,足足走了五個多月才回來。
從異域踏上故土,每個人都歸心似箭,疲累感也如潮水般席卷。
商隊裡的人們翻身下馬,在路邊兒清理出一塊乾淨的空地,或坐或立的的休息起來。
剛休息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翻滾的霧氣中,突然傳來淩亂倉促的馬蹄聲。
四周極靜,馬蹄沉重的落在地上,聲音極大,震耳欲聾,連地麵都跟著微微顫抖。
商隊的人紛紛站起來,麵露詫異之色,凝眸望向深深的霧氣。
轉瞬間,一個渾身浴血之人策馬狂奔,衝出了霧氣,衝到商隊跟前,在他的身後揚起滾滾沙塵。
這人正突破了突厥人的包圍,不停不歇的趕往星星峽求援的韓長暮。
隻見他滿臉滿身都是血,灰塵和鮮血結成了泥濘,幾乎蒙住了他的眉眼,也看不出他的裝束打扮,年歲幾何,隻知道這副模樣格外凶狠可怖。
再仔細一看,一支弩箭紮在他的肩頭,傷口上滲出的血已經乾了,把箭頭和皮肉黏在一起。
他應當是騰不出手來拔出弩箭包紮傷口,就讓弩箭這樣留在了肩頭上,長長的箭杆隨著馬匹顛簸,上下晃動不止。
商隊眼看著韓長暮逼近,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們見他是從第五烽的方向過來的,這麼狼狽還身上帶傷,不知道前頭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韓長暮策馬疾馳,飛快的掠過商隊。
他知道自己的模樣太過驚人了,廝殺了太久,一路上又追兵不斷,好容易擺脫了突厥人,但還是被弩箭射傷,沒有功夫治傷,就隻好帶著弩箭奔襲。
“前方有突厥鐵騎圍困,暫不可去往第五烽。”
“前方有突厥鐵騎圍困第五烽,原地休息,或者退到星星峽。”
韓長暮一邊狂奔,一邊大聲疾呼,隻是聲音沙啞至極,像是狂風卷著砂礫在地上滾動,發出的暗啞的沙沙聲。
他的嘴唇乾涸了太久,隨著這幾聲疾呼大喊,裂出了幾道血口子,舌頭一舔,滿口的血腥氣。
商隊一聽這話,雖然不辨真假,但見韓長暮的模樣,也知道前方的確是出了大事。
高車裡的薩寶驚慌失措的走了下來,一疊聲的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
商隊護衛長催馬過來,將剛才韓長暮說的話,又仔細說了一遍,才低聲道:“薩寶老爺,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咱們都不能往前走了,不如咱們推到山窩子去吧,那離星星峽也隻有二十多裡,有數百戍軍守著,想來比露宿荒漠要安全些。”
薩寶此行帶來價值連城的貨物,若是設在了路上,可就是血本無歸了。
他思量片刻,路過山窩子時,見那個村莊貧苦破敗,僅有七八戶人家,吃食裡連點肉星都沒有,但現在看來,山窩子是相對安全的去處了。
他下定了決心,望著已經消失在霧氣中的韓長暮的身影,點頭道:“好,就去山窩子。”
護衛長應了一聲,忙整理商隊,連聲催促著快些趕路。
誰知道那群突厥瘋子,會不會打不下來第五烽,轉頭往這邊泄憤。
商隊掉頭往星星峽方向趕去,行進時也沒有了方才的緩慢鬆散,速度快了許多。
護衛長有些心不在焉,交代了旁邊的護衛一聲,催馬疾馳而去。
足足過了三炷香的功夫,護衛長才追趕上了韓長暮,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他,沉聲道:“這位軍爺,水您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