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有些賤賤的,知曉葉星辰也在丹溪秘境後,一方麵不想見他,一方麵又抱著僥幸心理,期待來個偶遇。
但一想到偶遇了和葉星辰要說姐夫好,他恨不得想在丹溪秘境中隨便找棵樹吊死了算了。
羞恥感往心頭上湧,他又怕他再見到葉星辰真忍不住往他身上撲,很自覺地繞過有玄天劍宗弟子的地方。
在茶樓裡聽他們對話,說的是紫霜蛇丹。
容念風仗著自己還有玄天劍宗弟子的身份,狗狗祟祟地在丹溪秘境森林裡蹲著“上網”,摸進內部消息。
有一年多沒進來過,他還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
真是見鬼。
但做賊心虛也真是做賊心虛,起碼他就是因為怕看到和葉星辰有關的消息才刻意躲避。這下倒是無處遁形了,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另一隻手:“忍住!不準看!”
然後迅速滑到任務堂,用靈力寫了紫霜蛇丹幾個字。
丹溪秘境裡這條紫霜蛇修為是元嬰大圓滿,他這一年來雖然也進進出出秘境,但修為上漲得不是很快,現在不過金丹三層,就是一百個他也打不過。
容念風沉思了會兒,往紫霜蛇的反方向狂奔。
他才不要喊葉星辰姐夫!
可惜天不遂人願,容念風是被一陣妖風刮走的。
他雙腳站在寂無上,雙手抱著樹,風刮得呼呼的:“饒了我吧,哥。”
可惜妖風並沒有饒過他,也沒有繞過他,“唰—”地一下就把他卷跑了。
再次醒來時,他身旁還有一堆其他宗門的弟子。
穿得花花綠綠的,容念風大概看了眼,有散修,也有藥王宗的,血宗的,還看見了幾個老熟人。
——在丹溪鎮茶樓遇見的那幾個玄天劍宗和烈火門的修士。
“這兒是哪兒啊?”人群中有個膽子比較小的修士戰戰兢兢問,語氣中還帶著絲哭腔,想來是被嚇得不慘。
“紫霜蛇的老巢。”容念風看了他一眼,把自己方才在通靈牌裡看到的信息說了出來,“想來諸位皆是被一陣怪風吹暈再被紫霜蛇馱著過來的。那紫霜蛇把我們都當成了它冬天的儲備糧了,現下恐怕還在外麵覓食,等會兒抓的人隻怕會更多。”
也是要命,這紫霜蛇十年休眠一次,每次休眠都要出去抓幾個修士回洞穴,餓的時候拿來墊墊肚子。而很不巧的是,如果他沒猜錯,今年剛好就是第十年。
有人問:“那道友現在有何高見?”
容念風拱了拱手:“先鬆綁。”
其餘人:“……”
一堆人聚在一起,沒多久就全都解開了,容念風安慰他們:“雖然這紫霜蛇修為是元嬰大圓滿,但我們那麼多人,合力也可以掏它妖丹的。”
他們差不多十幾個修士,雖然還是勉強,但也能和紫霜蛇奮力一搏。
有人小心翼翼地舉手:“可是我才築基二層…”
“我築基三層…”
然後舉手的人越來越多,忽然,玄天劍宗的弟子大喊:“你們都不準和我搶!”
本來聽得絕望的容念風又來了精神,一雙眼眸水亮亮地盯著玄天劍宗的弟子看。
玄天劍宗的弟子驕傲地昂頭:“我築基大圓滿!”
容念風、其餘人:。
以為他是在憋大招,沒想到也是個小趴菜。若也是個金丹修為,他還能勉強掙紮一下。
一行人中,十五個修士,隻有容念風一個金丹修為。
容念風:“哈哈。”
咧嘴勾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覺得我們現在還是彆自取其辱了,乖乖等著當冬糧挺好的,說不準還能養肥一點再死。”
簡直,這紫霜蛇還不是一條蠢蛇,抓的修士都是些修為比它低那麼多的,想跑也跑不了。
話落,非常自覺地重新蜷回角落,自己拿著那紫霜蛇不知從何處撕咬的藤條,麻溜地把自己綁上。
滿臉無辜地眨了眨眼:“你們隨意。”
其他人:“……”
玄天劍宗的弟子一蔫:“我今年才二十五歲,再掙紮一下其實還能救。”
他鄭重道:“道友,我在此突破,等我踏進金丹境,我倆再攜手殺了那紫霜蛇如何?”
容念風已經把自己綁得很紮實了,還有空問身旁的修士要不要幫忙,他抬眼看了下那修士:“等你突破,我們已經下鍋了。”
說著他還抬了抬下巴,示意放在正中間的一口大黑鍋。
剛到喉頭的話還未說出口,硬生生被玄天劍宗這弟子往肚子裡咽,也很麻溜地上前把自己綁好。
容念風一副孺子可教也地朝他點了點頭。
沒好一會兒,剛才好不容易在地上摸爬滾打半天才把藤條鬆開的一堆人又齊齊把自己綁好。
忽然,烈火門那弟子道:“不是說葉星辰接了取紫霜蛇丹的任務嗎?”
玄天劍宗的弟子一個鯉魚打挺:“你不說我都要忘了!若是那魔頭真找來了,確實還可以再掙紮一下!”
話落,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後背涼涼的,一轉頭對上容念風笑眯眯的眼睛。
“你再罵他我先殺了你哦。”
笑裡藏刀。
玄天劍宗的弟子:“……”
喉結一滾,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容念風這話是何意,洞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隻好又悻悻地往裡麵縮了縮。
先進來的不是紫霜蛇,而是一大堆修士。
像是下餃子一樣,一會兒丟進來一個,一會兒又丟進來一個。
容念風簡直目瞪口呆。
不過他也不是真坐著等死,乾坤袋中的小鬼從袋沿往外爬,怕嚇到其他修士,貼在洞壁上小心翼翼地挪。
容念風身後的藤條也鬆開了,他微微轉了轉手腕。
長而卷翹的眼睫在臉頰上落出一片陰影,沒人注意的角落,無數傀絲形成一張巨大的網。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動作,他看著紫霜蛇又往裡麵丟了兩隻餃子,啊不,兩個人,然後僵在了原地。
暴躁的、不耐煩的情緒像是突然泄了氣,容念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傀線還沒來得及刺向張著血盆大口的紫霜蛇,小鬼也吧唧一下沒了力落在地上,摔得有些疼,哼哼唧唧地往容念風身上爬,還好他蜷在角落裡,沒修士看見,不然高低得嚇得臉色慘白一片。
他們臉色慘白不慘白容念風不知道,他現在是挺慘白的。
容念雪揉了揉腰,怒罵:“齊厭!你不僅路癡還眼瞎是吧?!我都說了往左走往左走,你偏偏要往右走。好了吧,直接走到這破蛇的老巢裡,眼見著好不容易在這兒待了一年就要出去了,現在又被這破蛇抓了!”
說著還用沒被藤條綁的腿用力踹了幾下身旁男人。
“彆生氣啊。”齊厭也不惱,歎了口氣,有些委屈道,“分明是你說往右走的…”
容念雪頓了頓:“…我說的?”
齊厭絲毫沒有猶豫地搖頭:“是我說的,我錯了。”
容念風蜷在暗處,聽著容念雪和齊厭熟悉的聲音,突然覺得自己不會其實早就已經死了吧,現在難不成是他做的夢?
他姐,齊厭,兩隻餃子…不,兩隻人被紫霜蛇丟到他身邊了?
而且還是活的?
開什麼玩笑啊?
哦對,還有一種可能,這紫霜蛇真實身份可能是閻王,他在找容念雪和齊厭,他們就出現了。
容念風整個人都在發懵,他甚至不知道第一句話該怎麼說,還是容念雪四處打量時,用手肘拐了拐齊厭,自以為聲音很小地道:“齊厭,你看角落裡那個人是不是長得有點像容容?”
齊厭朝著她的視線往裡看:“彆說,真長得有點像。”
容念風:“……”
他嘗試說話,但嗓子卻像是被湧進來的塵埃堵住了一般,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但和他痛不欲生、失去知覺、沒有意識的模糊視線不一樣,因為他在哭。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眶裡往外落。
容念雪愣了瞬,有些不確定道:“好像還真是容容。”
第76章
哄他
“姐, 你又欺負齊厭…”容念風終於蹦出一句話來,但剛說完他就後悔了,因為他大概率會被打的。
果不其然, 下一秒,容念雪一腳踹在他小腿上,愣愣道:“活的容容, 好大一隻。”
容念風哭得抽抽搭搭,他忽然覺得自己運氣好像也不是很差, 他又有姐姐了。他撇嘴, 怕小鬼嚇到容念雪,邊把趴在身後和肩上的小鬼扔到乾坤袋中邊哽咽著說:“…你是路癡, 自己把路走錯了還說是齊厭走的。”
他一頓, 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上氣不接下氣:“真的是太過分了。”
太過分了,連回家的路都能走錯……
容念雪一怔,容念風很少會哭, 這次怎麼哭成這個樣子,她有些拿不準, 也沒反駁容念風,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還梗著脖子道:“就是他說往右走的。”
底氣稍顯不足,然後眼神飄忽:“真的, 不是我走錯了。”
齊厭在一旁連連附和:“對, 都是我的錯。”
容念風哭得厲害,心裡卻從未感覺過如此踏實, 是夢他也認了:“我自己也是路癡我能不知道嗎?”
他和容念雪都是路癡啊,要不然小時候他和容念雪偷跑到水雲宗後山玩, 是怎麼做到在裡麵迷路迷了三天的……
容念雪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心裡不知為何泛起一絲淡淡的疼意,隻能板著臉麵無表情地踹了他一腳:“哭什麼哭,你給我哭喪啊?”
容念風已經蹭到了她的身邊,那紫霜蛇還忙著往洞窟裡丟餃子,順帶丟進來幾隻其他宗門的弟子,也在痛哭流涕地各自說著自己的遭遇,一時之間,容念風竟然不是很突兀。
“姐,你能不能再踹我一腳啊。”
他和容念雪有三年沒見了,最後一次還是容念雪從凡世帶了一堆糕點給他,他當時還在想容念雪什麼時候那麼好心,怕不是在糕點裡下了藥或者沾了灰扔給他的。
那時的他問:“你不會想藥死我吧?”
容念雪隻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後頸:“吃。”
容念風疼得嗷嗷兩聲,忙塞了塊糕點扔嘴裡。
一晃就是三年。
容念雪張了張嘴,誠心問:“…你不會是腦子壞了吧?”
失而複得的感覺讓容念風有些暈,他急切地想知道都是真的,容念雪沒事,她還好好活著,還能罵他打他,他還有姐姐。
“過來抱抱。”容念雪歎了口氣,綁在手上的藤條不知何時已經斷掉,朝容念風張開懷。
容念風一怔,心都跟著隱隱作痛。
當他被容念雪攬住時,他隻感覺世間萬物都安靜了,有那麼一瞬間他什麼也聽不見,但他知道,他在墜落。因為下一秒,全部聲音湧入他的耳中,放大又放大。他聽見自己從雲層墜落的聲音,落在地上,揚起的風把落葉席卷而上,聽見淹沒他的水聲,響得刺耳,甚至還能聽見他和容念雪近在咫尺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地跳動。
他的臉抵在容念雪的肩上,大滴大滴的淚水從那雙水亮亮的眼眸裡滾下,落在容念雪的衣衫上,濕了一片。
這一年的渾渾噩噩,仿佛變成了一個夢。
然後他醒了,他看見了容念雪。
最後還是齊厭一把揪住了他:“得了,我都還沒抱過你姐那麼長時間呢。”
容念風還想湊上前去,齊厭扯住他:“容念雪,你管不管他,你都沒抱過我那麼長時間!”
容念雪簡直頭大,一個打了一巴掌:“你倆都閉嘴。”
兩人頓時泄了氣。
三人嘀嘀咕咕半天,容念風總算知道為何容念雪和齊厭的魂燈會滅了。原來是因為他們去年本想進丹溪秘境湊湊熱鬨,沒想到走錯了路,硬生生走到離出口最遠的地方,等他們找到出口時,丹溪秘境早關了。
丹溪秘境一關,就沒了他們的蹤跡。再加上可能丹溪秘境處在仙魔兩界交界處的原因,魂燈沒反應也正常。
容念風也簡明扼要地和他們說了這三年來發生的事。
差不多說完,他還沉浸在難過的情緒中。
容念雪隻是愣了下,問:“你要不要再穿一次女裝給我看看好不好看?”
容念風:“……”
他一副壯士斷腕的模樣,非常堅決地搖頭:“殺了我。”
容念雪又八卦地湊上前來:“那你對這個葉星辰是什麼感覺哦?”
話落,容念風頓時從耳尖一直紅到脖子根,小聲道:“就這樣那樣唄。”
“這樣哪樣?”
“這樣那樣啊。”容念風的眼神越來越飄忽。
就連齊厭也看出來了,笑道:“出息。”
容念雪打趣他:“唉,弟大不中留呐。”
淹沒他的海在慢慢退潮,窒息感也是,容念風有那麼瞬間覺得,活著真好。
至於他想的什麼找個等死的世外桃源,管他鳥語花香還是陽光明媚,鮮花盛開還是跑起來能聽見耳旁呼嘯而過的風聲,全都大爺的滾蛋吧!
他笑出聲,風將他的發絲吹得肆意揚起,容念雪一頓,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道:“容容,姐姐沒死,好好的。”
容念風怔然,半晌悶悶應聲:“嗯。”
怕他再哭,容念雪就威脅他:“不準再哭了,再哭我真要打你了。”
“…要不你還是打我一下吧。”
容念雪、齊厭:。
齊厭:“其實我覺得我可以替你姐代勞。”
容念風:“……嗬。”
“大可不必。”
洞窟外,紫霜蛇將最後一隻餃子扔進來,容念風這才歇了繼續敘舊的心思。
他正色道:“等會兒那紫霜蛇進來後,我吸引它的注意。齊厭你帶著我姐趕快出去。”
容念雪不放心他:“我們出去了你怎麼辦?”
容念風有些不自然,捏了捏耳朵,道:“我留下來。”
他眼神又開始飄忽:“留下來哄人,他等會兒就到了。”
容念雪、齊厭:。
見容念雪還有些猶豫,容念風又說:“我現在已經是金丹三層的修為了,能護自己一時周全。我不確定那紫霜蛇進來會不會先下幾隻餃…人嘗嘗鮮,若要真和這蛇打起來,到時候就是全部送人頭。你和齊厭我護不了,你們走了,我還能多苟一段時間,苟到葉星辰來。”
“而且,”容念風看著眼前和自己長得一般無二的人,很嚴肅地說,“我沒和他說過我是男人,他要是看見你了,以為你是我,我也不知他會做出些什麼事來。”
他發愁地抓了抓頭:“我還沒想好怎麼和他說這件事,一時之間他也不好接受。”
一年前他想的是等葉星辰及冠禮再說,大不了就是多撅幾次。但現在搞這麼一出,他心裡有點沒底了,這不是撅不撅的問題,這是死不死的問題。
容念雪隻好點頭。
來了精神,容念風又繼續搗鼓傀線,容念雪在一旁看著,他就愈發嘚瑟:“呐,我現在很厲害了,可以保護你了。”
容念雪不知怎麼形容心裡的感覺,好像那個一直長不大的小孩突然長大了。容念風又長高了些,可能是一年來沒睡過什麼好覺,雖然笑著,但眼下一片青黑,容念雪沒戳穿他,隻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她的弟弟從小就喜歡裝大人,說話老氣橫秋的,有時候很討人厭,但有時候又很招人疼。
她不喜歡修煉,容念風就帶著她到處玩,說什麼活在當下。她學不會的法術,容念風就攢靈石給其他師兄師姐買好吃的,央求他們教她。她和容念風一起犯下的錯,容念風就一人承擔,鞭子落在他的身上,容念風還板著臉給她擦眼淚,說弟弟保護姐姐天經地義。
容念風忽然轉身看她,容念雪慌忙轉頭,深吸了口氣,把眼角的淚擦掉,悶聲道:“容容很厲害。”
容念風翹著尾巴哼哼:“那是自然。”
和容念風想的大差不差,這紫霜蛇進來的第一時間就打算開葷。在它襲過來的那一刻,無數傀線朝它刺去,戳瞎了它的眼睛。
洞窟裡響起紫霜蛇痛不欲生的尖叫聲,元嬰境的異獸憤怒地抽打著尾巴,妖風陣陣,看不見的蛇妖隻能張開血盆大口,腥臭味頓時彌漫四周。
“這是什麼術法!”有人驚呼。
玄天劍宗的弟子一愣:“好像是…是我們宗門的。”
容念風來不及說什麼了,元嬰境的妖物釋放著巨大的威壓,他大喊:“趁這紫霜蛇還沒適應黑暗,快些走!”
霎時,這些修士開始跌跌撞撞往外跑。
齊厭手裡提著劍,帶著容念雪也往外去。
容念風笑著說:“這次彆讓我姐帶路了。”
“好。”齊厭應聲。
兩人剛踏出洞窟的那瞬間,傀線斷裂的聲音在耳邊劈裡啪啦地響著,紫霜蛇的尾巴狠狠將容念風扇到洞壁上,容念風沒忍住趴在地上吐了口血,徹底失去了意識。
“容容!”容念雪心下一驚,掙脫齊厭的桎梏。
忽然,周身的空氣變涼。
穿著一襲紅衣的人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沒說話,手裡還拿著一把劍,纏繞在上麵的魔氣看起來詭異又可怖。
他走了進去,下一瞬,黑色的霜花漫天飛舞,紫霜蛇倏地炸開。
還帶著滾燙的蛇血濺落在還在往外跑的修士臉上,玄天劍宗的弟子顫著聲音道:“那魔頭來了…”
葉星辰逆著人流,小心翼翼地抱起躺在地上失了意識的人,一如當初。
在洞窟塌陷的那一瞬間,他帶著容念風出來,看了眼容念雪和齊厭,什麼也沒說,也什麼也沒做,隻是抱著容念風,消失在茫茫然的雨幕中。
容念雪忽然問:“他真的不知道容容是男人嗎?”
第77章
太陽因你而生
葉星辰知道自己病了, 而且病得很嚴重。
墮魔的第一天。
他抱著容念風睡了一個晚上,因為容念風很涼,不知道是不是外麵下了大雪的緣故, 連帶著屋裡也有些冷,怎麼也捂不熱。
好奇怪,九月還會下雪。
他很煩躁, 一遍遍問容念風是不是有些冷,但沒人回他。
算了, 不回就算了。
容容有起床氣, 要是被他喊醒了,肯定會發脾氣的。
墮魔的第二天。
葉星辰渾渾噩噩地翻了個身, 和床榻的人額頭抵著額頭, 還是冷的。
有人敲了門,葉星辰垂眸,密長的眼睫投下小片陰影,他知道屋外的是玄天劍宗的長老。
小心將容念風放在冰棺中, 他起身,掩去屋內的搖曳的紅燭和床幔。
“走吧。”他說。
此前, 他聽說宗門裡入魔的修士會喪失理智,押入水牢, 然後廢除一身修為。廢除修為他倒是不怕的,隻是他很害怕會喪失理智, 如果…如果這樣他忘了容念風怎麼辦。
他忘記了, 他怕也沒人會記得了。
容容還在等他,他答應了, 如果回去的話,就帶他走。他又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
魔氣一遍又一遍地吞噬著他的身體, 簡直痛不欲生。和渡劫那日一樣,冷汗津津的,可能臉色也很蒼白吧,他不知道,但很疼是真的。雙手狠狠抓著地上的枯草,手臂上青筋暴起,冷汗浸濕了他的衣衫。
有聲音和他說算了,就這樣。
又有聲音和他說,好好的,容容怕黑,你不回去點上紅燭,他會害怕的。
月光冷如霜,盛大地照進水牢。他漸漸覺得眼前暗了下來,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他並沒有很吃驚,這是他在夜忘川付出的代價,不過沒關係,看不見也挺好的,看不見了,他還可以用手摸摸容容的臉,描繪容容的樣子……
他以為自己永遠看不見了的,但第二天,他又能看見了。失而複得的感覺並不是很好受,因為他在想,那容容為什麼不能活過來啊。
許是心裡那點執念,葉星辰沒有喪失理智,很可笑的是,他還突破了。
在疼得他覺得要死了的瞬間,在他以為自己終於有個正當理由可以陪容念風的瞬間,他從煉虛一層突破到了煉虛二層。
很快有人來。
九陽仙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懶洋洋地支起下巴,坐在水牢外的椅子上:“想出去嗎?”
葉星辰隻是看著他,沒說話。
“不想啊。”九陽仙尊眼裡含笑,一襲白衣穿得鬆鬆垮垮,“那你想活著嗎?”
葉星辰還是沒說話。
“可你還欠本尊點東西。”九陽仙尊笑道。
他又成了玄天劍宗的天驕,不過多了個頭銜,仙魔兩道。
仙不仙,魔不魔。
說不恨容念風是假的,他恨過。
他總是夢見容念風,在他的夢裡,笑著,鬨著,一醒來,什麼都會消失。
然後他就會在想,為什麼要拋下他,為什麼要騙他。
宋修遠和他說,時間久了就好了。
可為什麼他想起容念風的時間越來越長,回憶越來越清晰,清晰到他都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忽然想起容念風說過的話,容念風說:“你像太陽。”
但容容,太陽因你而生,
現在你死了,太陽也要死了。
…
葉星辰開始沒日沒夜的修煉,修煉好像是有用的,最起碼醒著的時候就不會想起容念風。
可真當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就連在夢中時都夢不見容念風時,他又開始慌。
容容是不是不愛他了,要不然怎麼都不願意入他夢了。
好在當天晚上他就夢見了容念風,醒來時,葉星辰鬆了口氣。
他一個人盯著屋外傾灑的月光看了很久很久,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冰棺中渾身冰冷、臉色慘白的人,喃喃:“算了,我放過你了。”
他把容念風葬在了鮫人遺跡,因為容念風怕黑,葬在鮫人遺跡的話,就有很多他喜歡的夜明珠了。
再等等,他還欠了很多東西。
他答應容念風的,他還要給容念風攢一屋子滿滿的靈石,帶他去很多有趣的秘境中抓異獸。他…他,他說過的,黃泉碧落他都不會放過容念風的。
如果可以的話,下一世他去找容念風吧。
隻是希望能活得長一些,長命百歲就好。
葉星辰溫柔地在容念風的額上落下一吻:“夜安。”
…
在那以後,玄天劍宗的弟子從剛開始看見血月閣上空的雷劫說:“葉星辰突破了!”
到後麵幾近麻木:“他怎麼又突破了。”
或者就是看著任務堂但凡能掙到點靈石的任務都被葉星辰一人全部攬下,哀聲怨道:“他大爺的!能不能把他丟到魔界去當魔!”
這次丹溪秘境也是這樣的。
葉星辰以為丹溪秘境和他這一年去的其他秘境沒有什麼不同。
直到他坐在懸崖邊,遠遠地眺望著被風吹動的樹林,聽著樹葉的沙沙聲,他的上方是灰蒙蒙的天際,下方是看不到底的峭壁。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從那兒下去。
他甚至在想,從這兒下去的話,風吹著會不會冷。
他也這樣做了,並不好受,墜落得太快,呼吸不上來,窒息感將他淹沒。
忽然,那本該長眠、本該再無反應的道契微微發燙。
於是他停止墜落。
容容,太陽因你而生。
—
意識模糊得厲害,但味道卻讓容念風覺得心安。
帶著涼意,還有清冽的香。
容念風沉沉地睡去。
他是被一陣關門聲吵醒的,容念風有些茫然地睜眼,雲層將懸在天穹的圓月淹沒,什麼也看不見,熟悉的味道將他籠罩,一時之間,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今天做的這個夢很好,好到他有些不想醒來。
沒再聽到什麼動靜,大抵又是客棧外的客人大晚上的不睡覺,出去剛回來,就把門砸得劈裡啪啦的。他這一年來瞌睡淺,被吵醒也算正常。隻是不知道再入睡還能不能把夢續上,不然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同時夢見容念雪、齊厭和葉星辰了。
於是容念風繼續趴下,他側身,尋了個最快能入睡的姿勢。
當他朦朦朧朧地聽見屋外有人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時,還在模糊地想客棧鋪的不是木板嗎,怎麼不是吱呀吱呀的聲音。
他就是在這一瞬間清醒的。
老式的木門刮蹭在地上,摩擦出尖銳的刺耳聲。
容念風呼吸一屏,思緒混亂,大爺的,他不會是被綁架了吧?!
還沒等他起身,來人快步上前。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放大了一樣,穿堂風就差從他耳旁呼嘯而過,幾米開外的蟬鳴清晰得要命,心跳幾乎要穿過胸腔,在寂靜的夜裡怦怦跳得快。
然後他聽見了鐵鏈碰撞在一起發出的清脆聲。
又冷又快地將他的雙手綁住,和它的主人一樣。
容念風慢慢停止了掙紮,他有些茫然地仰頭,任由葉星辰將長長的鐵鏈一圈圈纏繞在他的手腕和腳腕上,愣了下,記憶紛至湧入腦海中,他稍頓。
哦對,不是夢,都是真的。
容念雪沒死,齊厭也沒死。
他本來是打算在那兒等葉星辰來,好哄人的。人沒哄到,好像還惹毛了。
外麵可能是吹了陣風吧,將掩住圓月的雲層吹走。窗口打開了大半,月光往屋裡落,無數塵埃飛舞著,容念風就著柔和的月光看清了葉星辰的臉。
他密長的眼睫輕顫,身上還帶著股淡淡的涼意。
莫名的直覺告訴容念風,他現在最好不要作死。
不知是怎麼了,他腦子一抽,喊道:“姐、姐夫。”
鐵鏈撞擊在一起的聲音更加清脆。
第78章
你長得真像你姐姐
話剛開口, 容念風就開始後悔。
他試圖說些什麼補救,但下一秒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葉星辰輕抬起他的下巴,眼睫微垂, 溫熱的指腹摸了摸他的嘴角,然後俯身含住他的嘴唇,撬開他的牙關。
先前葉星辰親他的時候, 都是溫柔的,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可今夜的他卻像是在懲罰, 容念風隻覺得舌尖被吮得發麻, 渾身軟得不行,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沒好一會兒就開始喘氣。
太久沒接吻的原因, 他甚至又忘記了怎麼換氣,臉頰發熱潮紅,想推開葉星辰,但手腕上隻有冰涼的、帶著金屬味的鐵鏈桎梏著他。於是他隻能被迫承受, 在安靜的夜晚發出嘖嘖的水.聲,曖昧又惱人。
在容念風以為自己要被憋死的那瞬間, 葉星辰放開了他,還沒來得及吞咽的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流。
“咳咳, ”容念風被嗆到,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眼眶裡漸漸染了層薄霧, “…你是想謀殺我嗎?”
葉星辰沒有回他,隻是盤坐在床上, 手靠在膝蓋上撐著頭,好半晌才啞著聲音說:“你長得真像你姐姐。”
容念風:???
啊?
一時之間, 容念風腦子一片混沌,要不是他手上還有鐵鏈,他絕對能做到一個巴掌呼下去扇醒葉星辰,他張嘴,滿臉震驚:“你把我當容念風了?”
啊呸,他就是容念風啊。
大爺的不對,他之前是容念雪。
葉星辰沒搭理他,自顧自地攬住容念風的脖頸,湊上前,盯著他眉下的那顆痣道:“你這顆痣也和你姐姐一樣。”
溫熱的呼吸灑在容念風的臉頰上,容念風喉結一滾,想說些什麼,身上忽然傳來異樣感。
他想推開葉星辰和他好好說的,但卻沒有。因為容念風意識到了一件更詭異的事,他一說話就想哼哼,下腹還湧動著奇怪的感覺,沒忍住蹭了蹭。
嗯?
容念風茫然地眨了眨眼,腦子一懵:“你給我吃什麼了?”
葉星辰總算回了他,眼裡含著淡淡的笑意:“你猜?”
“你大爺的!葉星辰!”
容念風絲毫沒有想繼續和他敘舊的想法,沒想到葉星辰竟然把他當替身,雖然替的那個人也是自己,但這感覺也太怪了。
他努力往後爬,自以為自己已經爬離葉星辰的範圍了。但實際上因為渾身軟綿綿的緣故,不過堪堪半尺距離,腳踝被抓住往後扯,與此同時,葉星辰攬住他的腰,動作就變成了他和葉星辰麵對麵地坐著。
不,應該是他趴在葉星辰的懷裡。
葉星辰一隻手緊扣在住他的腳踝,眼神晦澀,容念風忽然有些害怕了,瑟縮了一下。
但葉星辰的手卻像是解藥一般,又讓他忍不住貼上去。
容念風幾乎是顫著聲說:“你大爺的!你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
葉星辰置若罔聞,伸手撩開容念風垂落在前額的烏發,因為起了層薄汗的原因,緊緊地貼在額上。
他低聲喃喃:“你是容容的弟弟。”
容念風:“……”
葉星辰的吻落在了他的喉結上,酥麻和刺痛交織在一起,那種久違的愉悅感又漫上心頭,容念風難受得不行,衣衫也早就汗津津地潤出水痕。呼吸是灼熱的,雙腿是軟的,隻能攀附在葉星辰的身上。
腳腕和手腕上的鐵鏈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容念風忍不住往外哼哼,繃緊腳趾:“你不要親我這兒,難受。”
意識模模糊糊的,他說:“我就是容容。”
葉星辰稍頓,容念風以為得救了,猛地鬆了口氣。
下一秒,葉星辰抬手,指腹壓了壓他的睫毛。容念風下意識閉眼,他聽見葉星辰說:“不信。”
容念風:“……不信就算。”
他忽然眼眶一熱,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滾,莫名其妙的,他覺得委屈又難過:“辰辰,我難受。”
真的,他都要難受死了,熱得他發慌。
葉星辰沒再說話,漂亮的薄唇殷紅,他抬手抹去容念風眼下的淚,良久,啞聲道:“彆哭。”
容念風哭得更厲害。
葉星辰將手伸到腦後,扯下束發的發帶。一頭烏發垂落,他垂眼,冰涼的指尖劃過容念風的眼尾,下一瞬,眼前一片昏暗。
容念風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渾身鬆軟無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給我吃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等我好了,我不會放過你的。”
等他好了,他要把葉星辰抓起來大撅特撅,還要把葉星辰關在小黑屋裡麵,他不聽話他就一直親他。
容念風發慌地捏著葉星辰的衣衫,滿臉淚痕,聲音有些不穩。
葉星辰歎了口氣,依舊是冷冷的,但容念風就是聽出來他柔和了些:“紫霜蛇的內丹有情毒,你半夢半醒時把內丹搶走了。”
他頓了頓,容念風甚至還聽出了一絲委屈:“不是我給你吃的。”
容念風:“……那現在怎麼辦?”
忽然,他覺得自己眼前落下一片陰影,葉星辰說:“我幫你就是了。”
容念風懵了下,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囫圇應聲:“嗷嗷。”
直到葉星辰湊上前來,親了親他的唇:“忍一忍。”
因為被蒙住了眼睛的原因,他的聽覺格外的好,所有聲音都在耳邊無限地放大,他聽見如雷的心跳和屋外風吹打著那扇老式的木門發出的悶響。還能隱約看見不知何時點燃的紅燭搖曳,以及低頭,認真地皺著眉不知在做些什麼的人。
容念風顫著音,像是在哭:“你知道我是誰嗎?”
葉星辰動作一頓,抬眸,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漾著淡淡的燭光。容念風不確定他有沒有說話,因為下一秒,他緊繃著小腿,指尖泛起緋紅,失神地抓在葉星辰的雙肩上,快感慢慢湧上來,舒服得不可思議。
他的下巴枕在葉星辰的肩上,鐵鏈碰撞得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響聲,葉星辰的呼吸灑在他的耳邊,有些癢,他聽見葉星辰說:“知道的,是容容。”
被褥不知道是被誰蹭到地上去的,有風拂過,蒙著容念風眼睛的發帶緩緩落下。他身體微僵,因為他感受到自己肩上濕.了一片,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平日裡愛貧嘴又話癆的能力在這一刻全部消失,或許他應該說些什麼話安撫一下葉星辰的,又或者說假裝不知道,打個哈哈就過去了。但他都沒有,所有的東西都堵在心口,隻能乾巴巴地道:“你彆哭啊。”
怎麼突然就哭了?
第79章
鐵鏈一下下就被他打開了
月光柔和得要命, 透過窗灑下大半,隱約還能看見揚起的塵埃飛舞。
容念風有些慌,可惜現下的他當真是喪失說些漂亮話的本領了。隻能靠著自己的直覺, 小狗一樣地往葉星辰的脖頸上蹭,很好看,白皙修長, 上麵還有層薄薄的濕潤,一顆很小很小痣的點在喉結, 喉結一滾, 就會跟著上下滾動,看了就很想親。
容念風也這樣做了, 他小心又討好地啃咬著, 又怕自己動情的模樣太難看,於是抬手捂住葉星辰的眼睛。
葉星辰可能在眨眼,長而卷翹的眼睫掃在他的掌心,很癢。分明情毒已經解了大半了, 但他又開始覺得自己渾身燥熱了起來。
忽然,葉星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容念風剛好仰頭親他的唇角,撞進了那雙漂亮的眼睛中。可能是因為哭過的原因, 還帶了層薄霧,眼尾紅紅的, 看上去就…很好欺負。
容念風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頭, 不合時宜地想怪不得大猛攻都喜歡看小受哭。
可能是沒防範的原因,葉星辰輕而易舉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頓時把容念風疼懵了。好不容易從莫名其妙的疼痛中緩過來,他張口想說些什麼, 咬在他肩上的人突然悶悶道:“沒哭。”
容念風怔了下:“可我肩膀都濕了。”
葉星辰使性子:“那是口水!”
容念風隻好點頭:“哦。”
好吧,口水就口水吧。
可能是他敷衍的態度惹毛了葉星辰,他坐起身,扯住容念風手腕上的鐵鏈,高高舉起。風吹過,裹挾著屋外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花香,本就因為動作大了些而穿得鬆鬆垮垮的衣衫全掉了下來。
容念風:???
他蜷了下腳趾,差點想隨便找條縫藏起來才好。
葉星辰湊了上來,攬住容念風的後頸,親他的嘴角。
昏暗中,喘息聲越來越清晰。他們的鼻尖撞在一起,葉星辰咬住他的唇。因少了手的支撐,容念風隻好半跪在床上,仰著頭被迫承受著。
許久,葉星辰鬆開他。
容念風的意識已經有些渙散,但其實隻是簡單的親吻而已。直到他被葉星辰壓倒,他才發覺手腕和腳腕上冰涼的鐵鏈和兩人滾燙的身體簡直天差地彆。
葉星辰微微起身,於是動作就變成了他撐在自己的身上。
多了些距離,可空氣卻變得更加灼熱。
容念風什麼都想不了了,他看見葉星辰俯身,含住他的唇,撬開他的牙關,有些呼吸不過來,舌尖被吮得發麻,耳邊全身曖昧的水聲,糟糕透頂。來不及吞咽的口水,滑過下巴,癢得不行。
溫熱的指腹抹了抹他的唇角,癢得讓人心裡難受的感覺總算好了些。緊接著,他忽然身子一僵,那雙漂亮的手重複著和上一次一樣的動作,可仍然讓容念風失神。
良久,葉星辰漂亮纖長的手指卡住他的下頜,隱約間,他聽見葉星辰低聲說:“你欠我的。”
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容念風忘了,但他依稀他在完全失去意識時還在想,他一親就渾身發軟,會不會撅不了葉星辰了。
容念風:。
暴風雨式哭泣。
再醒來已經是翌日傍晚。
暮色接壤著平地,餘暉宛若暗沉的紅繡。
屋裡隻剩容念風一人。
他嘗試張口說話:“嘎——”
容念風:“……”
變鴨子了,哈哈哈。
完全笑不出來,他深深地吐了幾口氣,強壓下心中想呼葉星辰幾巴掌的想法,緊繃著臉打量著屋內。腳銬和手銬的尺寸都剛好,一端死死地綁著他,另一端則是綁在床的兩側,但好在還有些活動範圍,不至於那麼受限。起碼是能在床上坐起來的。
剩點良心的葉星辰昨夜可能帶著他清理了一下,身上不再有那種黏糊糊的感覺,還很是體貼地給他換了件衣衫。
於是容念風有閒心打量著屋內的擺設,不是血月閣,不知道是哪兒。
“葉…嘎…”容念風閉了嘴,算了,他還是乖乖等葉星辰來吧。
可能是昨晚他有些太孟浪了些。
想到昨晚,容念風耳尖帶著脖頸都紅了一片。
葉星辰推門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一襲白衣的人被鐵鏈纏繞著,耳朵和臉頰通紅,和以前比起來,瘦了些,後頸和露出半截的手腕上全是紅痕。
他低垂著眼睫,漂亮的唇抿成一條直線,心裡在漫上那股熟悉的酸澀感前,葉星辰忽然想,都是他留下的,他也要把容容留下來。
如果不聽話的話……
那就一直留在這兒吧。
門又在發出吱呀的摩擦聲。
容念風抬眼看他,隨即頗不自然地偏過頭。
他想和葉星辰說話,但怕聽取鴨聲一片,好在葉星辰是上道的,瓷碗遞到他的唇邊,撐著頭看他:“喝點溫水。”
容念風摸摸後頸,伸手想接過,但葉星辰隻是偏了手,看著他不說話。
容念風:“……”
他懂了。
他就著葉星辰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水,時不時還眼神飄忽地看幾眼葉星辰。
“我難受,你放開我。”喝完水好了些,能說出話來了,隻是還是很啞,不好聽。
聞言,葉星辰呼吸重了些,他冷笑道:“不要。”
容念風:???
“不要你大爺的!”容念風磨了磨牙,聲音大了些。
“你會跑,不放。”葉星辰抬手給容念風擦了擦嘴角旁的水,然後起身將瓷碗放好,很認真地道。
“我真不跑。”
“你會。”很認真又很平淡的語氣。
“我發誓,發誓行了吧。”容念風豎起三根手指,“我不跑,若是跑了那我天打……”話還沒說完,他隻聽見瓷碗砸在地上發出的清脆聲,下一瞬,葉星辰的掌心覆在他的嘴上,說不出話來了。
容念風愣了下,看著眼眶裡帶著濕意的人發呆。
啊?怎麼突然那麼愛哭了?
葉星辰惡狠狠道:“不準說!”
容念風忽然覺得有些心堵。葉星辰的手很涼,掌心也是。可昨夜分明是溫熱的,或者說是像帶了火苗,燎得他渾身難受。
現在要哭不哭的,看起來可憐得不行。
容念風閉了嘴,好半晌小聲嘀咕:“不說就是了。”
葉星辰不再管他,任由他拖著長長的鐵鏈到處望,容念風看他蹲著撿碎了一地的瓷片,也跟著他撿。
“辰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啊?”容念風假裝不經意地打探著。
葉星辰撿了塊瓷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手中:“你覺得我知道些什麼。”
他忽然抬眼:“或者你想讓我知道些什麼?”
容念風:“……”
葉星辰怎麼說話那麼衝了!
他莫名想到有一次江渡說葉星辰說話很討人厭,現在他是知道了,是有點。
容念風低著頭,有些心虛地踢著腳邊的小瓷片:“你怎麼知道我是男人的啊?”
是不是在丹溪秘境遇到容念雪了?可若是遇到他姐,按理來說認錯容念雪是他的概率比認出他男裝的概率更大啊。
哪知葉星辰隻是頓了下,繼續道:“因為容容死了,你是容容的弟弟,你就是男人。”
容念風:“……你神經啊,你昨晚不才說我是容容嗎?”
葉星辰搖頭:“沒有。”
“有,你說了,你還哭了。”
“沒有,我沒說,那是口水。”
容念風:。
他不想敘舊了,隻想把葉星辰扔到床上大撅特撅幾次,直到他能聽進去話為止。
他吐了口氣,把腳邊的瓷片踹回來:“那你聽我說。”
葉星辰垂下眼眸,密長的眼睫輕顫:“不聽。”
倏地,銳利的瓷片劃傷了他的指尖,血立即滴答滴答地往下落,暈在地上,還纏繞著淡淡的魔氣。
葉星辰的臉上的血色肉眼可見的消失,他猛地抬頭,和容念風對視了眼,慌忙將手往後躲,然後施了個除塵術。
容念風讀懂了他的眼神,自卑。
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心口,四肢百骸都蔓延著酸澀的疼意,喘不過氣來,說不出話來,他張口,話還未落,葉星辰已經快速起身離開,徒留下還在嘎吱怪叫的門。
容念風狠狠砸在了床上,望著某個點發呆,良久,他抬手掩住眼。
葉星辰一消失就消失了三天。
但也是奇怪,容念風每天醒來都能看見屋內的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糕點,都是他喜歡的。
在第三日他沉沉睡著的那瞬間,他忽然想,明天他就不睡了,專門蹲葉星辰。
第四日的時候,在容念風各種搗鼓下,他總算摸索出打開腳銬和手銬的方法了。
怕自己多日不聯係容念雪和齊厭,惹得他們白白擔心。容念風在屋裡翻找半天,終於從角落裡翻出他那日穿的外衫,從乾坤袋中拿出通靈牌,想了半天落下幾個字:[還活著]
簡潔明了,通俗易懂。
很快,容念雪回了他:[你現在在哪兒呢?]
容念風瞌睡得不行,他打了個哈欠,寫了又擦,擦了又寫,不好意思道:[…小黑屋,強.製愛]
他以為容念雪會大吃一驚,沒想到容念雪隻是說:[猜到了]
容念風:???
這也能被猜到?
[葉星辰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男人了啊?他那日看見我和齊厭了,但什麼都沒說,隻是抱著你走了。]
容念風又繼續蹲著思考人生,他猜到葉星辰看見了容念雪,可他以為是葉星辰看到容念雪後,發現容念雪的身形和聲音和他都不一樣才意識到他是男人的。
現在容念雪這樣一說,好像…好像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想得頭疼,算了,懶得想。等蹲到葉星辰了,把他抓起來撅幾次再問。
容念風又溜溜達達地回了床上,熟練地把自己的手腕和腳腕銬上,然後躺下,把自己攤成一塊餅。
心想,葉星辰這鐵鏈的安全係數也太低了,一下下就被他打開了,下次還是悄悄換個好用點的吧。
第80章
你故意的
葉星辰來的時候他已經快熬不住了, 可能再晚上幾分鐘的話就得等到第五日。屋外又響起踩在青石板上嗒嗒的聲音。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容念風下意識閉上眼睛,放慢了呼吸, 均勻的心跳聲在靜謐的夜晚無處遁形。
門被輕輕推開,帶著熟悉的涼意。
是因為墮魔的原因嗎?容念風心想。
他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剛才不應該假裝睡著的。或許醒著坐在床邊, 看著葉星辰將裝著糕點的木盒放在桌上,然後和他說不準躲我都要來得比現在好。再不濟和他說你這鐵鏈不行, 換一條也行。
現在裝睡算什麼事。
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怎麼越活越慫了。
但他心裡也清楚,如果他不假裝睡著, 葉星辰就不會進來了。算了, 等明天再說吧,今晚就先再這樣待一會兒。
……個鬼。
等個毛,再等他那麼大一隻老婆就沒了,哄人什麼的要速戰速決才是。
他坐起身, 假裝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般,揉了揉眼睛, 打著哈欠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這幾天去哪兒鬼混去了?”
嘶,這話聽著有點不大對勁。
進來的人微怔, 提著木盒的指尖蜷了下:“沒鬼混。”
容念風:“嗷。”
他很是心安理得地指使葉星辰:“小辰子,把糕點給朕拿過來。”
葉星辰看了他一眼, 沒說話。
容念風又想死了, 他一說話就忍不住犯賤。
“算了,不……”吃還卡在喉嚨不上不下, 葉星辰就已經提著木盒往他這邊來。
於是他拐了個大彎:“不吃白不吃。”
他直愣愣地盯著葉星辰把木盒打開,說實話, 等的時間太久了,是有些餓。糕點還是老熟人…糕,他以前就愛開著小黑雲去買,頓時心猿意馬了。本來是想把葉星辰先騙到床邊,再循循善誘把人哄好的,但他喉結一滾,心想先吃點有力氣了再哄人也不遲。
他伸爪想摸一個出來,葉星辰看了眼他,避開。
容念風:“……”
隔了幾息,清冷的聲音落下:“陛下請張嘴。”
容念風:“…………”沉默震耳欲聾。
久違地感覺到老臉一紅,他期期艾艾:“朕駕崩了。”
最後還是很實誠地張嘴,享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待遇。
隻是他覺得葉星辰是故意占他便宜的,他喂肯定沒有他自己吃得快,一塊糕點就吃了一刻鐘,期間還上手又蹭又擦的,偶爾牙齒還會碰到葉星辰指節分明的手。
白皙,修長。
不知想到了什麼,容念風整個人都燒起來了,臉紅脖子紅的。
葉星辰見他發呆,抬手碰了碰他的前額:“有些燙。”
容念風腦子一拐:“因為我現在有點臟,肯定燙。”
“不臟,哪裡臟?”葉星辰皺眉,紅燭搖曳,就像前幾日那個夜晚。
很乾淨的,不臟。
隻有他才是臟的。
容念風摸了摸脖頸:“…思想臟,進進出出,進進出出。”
說完欲言又止地看了幾眼葉星辰的手。
葉星辰:“……”
哦,那確實有一點。
空氣凝滯了會兒,容念風又攢攢挪挪的移到葉星辰身邊去,眨著大眼睛道:“再來一塊。”
葉星辰眉眼柔和,又摸了一塊投喂他。
吃飽喝足後,容念風來了點困意,他問:“你要不要和我睡覺?”
葉星辰看了眼他,眼神晦澀。
侵略性很強,和以往都不一樣。
容念風後頸一涼,換了個措辭:“…單純蓋棉被那種。”
現在還不行,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晚上太放縱了些,他至今還腰酸背痛的,實在撅不了。
葉星辰收回目光,淡淡道:“替身就要有替身的樣子,不該肖想的彆想。”
容念風:“…替身你頭的。”
他都懶得和葉星辰掰扯了,行吧,替身就替身吧。
他輕咳了下:“替身邀請你和他一起同床共枕。”
“不枕。”
容念風抬腳,雙腿夾住他的腰:“枕。”
然後很順利地把人放倒了。
容念風:“嘶。”
他就說他是大猛攻吧。
隻是這順利的過程中出現了一點點不是很順利的事。
他腳銬沒銬緊,鐵鏈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鬆了。
容念風:。
他抬眼和葉星辰麵麵相覷,看著葉星辰眼底含著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忽然覺得不僅後頸涼了,尾椎骨都涼了幾分。
“小小意外,不足掛齒。”他摸起身,動作又快又熟練地把自己銬好。
“好了好了,睡覺。”他笑嘻嘻地躺回去,把被褥哐地一下丟在葉星辰的身上,試圖把這個‘小意外’略過。
但葉星辰坐起身,漆黑的眸沉了下去,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反正肯定不是高興就是了。
他微涼的指尖握住容念風的腳踝,淡淡的涼意在空氣中彌漫開。
容念風頭腦風暴,話到嘴邊燙嘴得要死,一句一句地往外蹦:“你這鐵鏈質量太差了,哈哈。”
他乾笑兩聲:“下次咱換一個好一點點的,牢實。”
“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冷啊,怪凍人的。”
“那糕點還有的剩的沒?再來一塊。”
葉星辰還是沒說話。
容念風有些慌張地伸了另一隻腳,微微蜷了蜷腳趾,蹭葉星辰的小腹:“勾.引你,彆生氣。”
紅燭搖曳著,淡淡的光漾在葉星辰漂亮的眼眸中。他垂首,指尖摩挲著容念風的腳踝,半晌,解開了腳銬。
容念風爬起身,悶頭把腳銬又給鎖上。
兩人一來一回的不知多少次,容念風沒忍住踹了他一腳:“你再碰我腳銬試試?”
葉星辰啞聲,有什麼東西堵住他的心口,他道:“你解開了為什麼不走?”
語氣很平靜,話說得也是又快又冷,但很可憐。
容念風看著他,昏黃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下頜線被襯得愈發清晰。
“你故意的。”很肯定。
葉星辰是故意的,什麼都是。
容念風蹭到他的懷中,沒好氣道:“葉星辰,你也太慫了吧。要玩你也玩真一點的啊。”
這樣算什麼事啊。
“要玩強.製愛玩就是了,要玩鐵鏈玩就是了,我又不是不陪你。”
話說得很輕,但葉星辰卻覺得像是灌了千斤重的鉛一樣,或者說是快要被席卷而來的海潮淹沒,呼吸不上來。
哪兒都暈暈的。
可現在他臟了,很臟。他墮了魔,容容肯定知道了,他算不算得上是怪物呢。
而且他變了很多,他不是以前那個辰辰了,以前那個辰辰會逗容容開心,他…他怕他已經不會了。他現在還很暴躁的,有時候還控製不了魔氣。
他舍不得容容……
想是這樣想的,話不是這樣說的。他聽見自己說話說得乖戾又冷漠:“你真是壞透了。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從來不會回頭看我。”
“你死了就死了,我是不會難過的。你死了我照樣過得很好,吃得好睡得好穿得好,就連你的祭日我也是該吃吃該喝喝,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忘不了你吧。”
“你的替身我也要找好幾個,直到看到厭煩為止。”
“壞透了你,真的。”
“……”
容念風被他從頭到腳罵了一遍,也沒惱,隻是抱得更緊了些,安靜地聽著。一邊聽他說不會怎樣怎樣,一邊想肯定是沒吃好睡好穿好,說的話違心得要死。
“是啊,我真的壞透了。那段時間活著的感覺真的挺難受的,但我也忘了隻留下你的話你也會很難受。我以為你會活得好好的,我以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沒有我的話,你以後也會遇到很好的良人,你們會結道契,會大婚,會做著我們以前做過的事。”
“我本來就活得好好的。”葉星辰緊繃著臉打斷他。
“可我後悔了。”
聞言,葉星辰愣了下。
“壞透頂的容容和說違心話的辰辰是最配的,不想給彆人。”容念風說。
翻湧而上的暴躁和煩悶像是突然泄了氣,葉星辰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半晌埋在他的頸側,啞聲道:“是啊,是最配的。所以容念風…你可憐可憐我。”
“彆丟下我了。”他說。
良久,容念風問:“要親一下嗎?”
那種不帶任何情.欲的,隻是證明他們仍然愛著彼此,仍然活著,很純粹的那種親。
這下葉星辰直接從耳尖紅到了白皙的脖頸,他沒起身,也沒動。他突然聞到了容念風身上很好聞的味道,像太陽曬在被褥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暖烘烘的。
和他身上的涼意是不一樣的。
他心想,暖烘烘的容容和涼涼的他也是最配的。
葉星辰幾乎是難以啟齒地羞赧低聲道:“……先說你愛我。”
容念風笑出聲,毛茸茸的頭蹭在了葉星辰的下巴上,抬頭。於是葉星辰撞進了那雙水亮的眸中,一如當初。
他看見容念風湊上前來,睫毛長而濃密,小心地親在了他的嘴角,很認真很認真地說:“我愛你。”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偏過容念風,耳尖泛起淡淡的粉紅,又控製不住地撞進那雙眼中。心比打鼓還要跳得快,渾身好像都在叫囂著隱秘的喜悅。
失而複得的那種歡喜感終於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再是像之前那樣,害怕又擔心。不是夢的,所有的都不是夢。
容念風道:“你閉上眼睛。”
葉星辰很乖很聽話。
“我要親你了,葉星辰。”
溫熱的觸感落在他的眼睛上,然後是嘴角、脖頸、喉結。說好不帶情.欲的吻漸漸變了性質,愈演愈烈。
葉星辰呼吸微重,容念風卻突然把他撲倒在床上,帶著困意說:“我最近不太行,等過幾天再說,睡覺。”
葉星辰:“……”
暗色中,他像是森林裡墮落的精怪,眼神幽深,湊在容念風的耳旁小聲道:“那你幫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