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涼城。
城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灰色長衫,腰間掛著一柄奇長無比的劍的中年男子從其中走了出來。他步伐似乎踏得很慢,但是行進的速度卻很快,他行出了大概一裡路,忽然轉頭望了一眼。
“終於還是踏出了這座城。”他轉過頭,終於不再有猶豫地朝前走去。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走出這座城了,他一人居一城,以這裡的孤涼之氣練他的孤劍。有人曾說他劍術已經天下無雙,有人說他其實已經被人廢了武功,根本拿不起劍來。很多人來這座城裡問過劍,卻從未見過那九歌劍的出鞘,就已經被打退了。至此,再也沒有人懷疑過洛青陽的劍術。
隻是關於洛青陽更強,還是百裡東君更勝一籌的疑問,一直存在於江湖中。至今也沒有一個真正的答案。百裡東君像是忽然從江湖中蒸發了一般,消失無影,洛青陽也依然留在這座城中,從來沒有離開過。
而這一日,金榜冠絕榜首甲,堪稱天下第一的孤劍仙洛青陽,也終於再入江湖。
可他們雖然入了江湖,行去的方向卻是那天下第一的天啟城。
提著劍匣,年紀輕輕便步入劍仙境的無雙城主。
執著紙傘,讓人聞風喪膽的孤獨殺手。
挎著世間最長最奇的九歌劍,眉宇間總帶著幾分蒼涼之意的絕世劍仙。
他們同時奔往天啟城。
新的傳奇已然升起,而舊的傳奇也並沒有打算就此落幕。他們將開始最後的爭鬥,而誰是最後的贏家,一切都是未知。
彼時,很多人都以為天啟城的風雨已經過去了,然而,天啟城的風雨才剛剛來臨。
山雨欲來風滿樓。
又是一年早春,雪月城的春天來得比其他地方早,雖然現在溫度仍舊不高,但空氣中已經沒有了專屬於冬天的冷冽,甚至有些樹已經開始長出了幾點嫩綠的新芽,在風中微微顫動著。
這樣充滿希望的日子啊。
一襲藍裳身影坐在窗前,手中持著賬本,靜謐美好的如畫一般。
楚臨腰間挎著劍,垂手站立在桌案前。
“洛青陽出城了…”林朝朝幽幽地歎了口氣,眼前的賬本是怎麼也看不進去了。
這一天來得比她想的快了一點,不過景泰宮的部署都差不多了,倒不會讓她手忙腳亂。
洛青陽。
蕭羽會讓他這位好義父做什麼呢?洛青陽自己又想做什麼呢?
現在天啟皇子當中出了蕭羽就是蕭楚河,所以……
林朝朝把賬本合上,望著窗外回春之景出神了片刻。
殺了蕭楚河,給他的義子鋪路,帶走易文君,給他自己圓夢。這可真是,情深不已。
“收拾收拾,去天啟。”
她從座上站起,悠長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點點綠意,眼波輕顫。
希望回來的時候,正是春色爛漫時。
宜嫁娶。宜,祭靈。
此次若成,她舊仇得報、蘇暮雨等待的光明可期、雪月城也不會輸,要麼皆大歡喜,要麼就此殞命。
她在小靈堂裡為此生未正真見過幾麵的父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然後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去天啟的路。
此時的天啟,蕭瑟、雷無桀、司空千落、葉若依、李凡鬆擋下了蕭羽派來的殺手登上傳聞中的天下第一樓,各有進益。
瑾言公公藏下的那份記錄了朝廷裡幫助琅琊軍入城官員的名單在天啟掀起了一翻搶奪熱潮。這關乎到大半個天啟的身家性命,白王、赤王、永安王、蘭月侯、大理寺、太師董祝,都卷入了這場爭鬥。
這天啟唯獨在乎瑾言性命的瑾仙護在自己師弟身邊,開百曉堂的三言堂會。在瑾仙公公的陪同下,代表赤王的大監瑾宣、永安王蕭楚河、大理寺卿沈悉奪紛紛拿出自己的籌碼換取瑾言身上的那一份手書。
可惜半路殺出一個蘭月侯帶著皇帝的手書把瑾言帶走。
皇帝陛下的心思是這世間最難猜的。
一路上無數勢力搶奪,瑾言終是九死一生地踏入了太安殿,明德帝麵前。
太安殿內
那一紙引起天下動亂的卷軸,終究還是到了明德帝手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德帝竟是淡淡掃了一眼,然後當著白王、赤王、永安王、蘭月侯、瑾仙、瑾言的麵將那名單燒成了灰燼。
“瑾言,要是放任江湖,必然遭人利用追殺。若是放給沈希奪,想必你也會怪孤。孤就把他交給你,瑾言、瑾仙,你們可有異議?”明德帝問道。
瑾仙垂首:“臣不敢。”
內監一般自稱奴才,瑾仙身為五大監,又代掌鴻臚寺,故有資格可以稱臣。
瑾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以頭磕地,聲音響徹整個宮殿:“草民不敢!”
蕭羽冷哼了一聲:“奴才樣。”
“退下吧。”明德帝揮了揮衣袖,“孤累了。蘭月侯,那份聯名紙書被銷毀的事情,你找個辦法,今天內就要讓整個天啟城知道這件事。”
“臣弟明白。”蘭月侯應道。
眾人接連退去,瑾仙帶著瑾言快步地往宮門外走去,沒有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做半點停留。
………………
林朝朝剛一進入天啟就察覺到了不安穩。
最近外麵傳出來的一個消息是瑾言在抓獲時因反抗而被直接擊殺,還有一個是……
三朝元老、國之脊梁太師董祝上書乞骸骨,明德帝回書挽留三次無果,終是同意。
什麼事情能讓堂堂董祝自請告老?林朝朝聽到這個消息時眉心一跳,看來董太師也參與了上次的琅琊軍叛亂,那份名單之上一定有他的名字,不然好好監著國的太師怎麼會突然辭官?
可惜她來到天啟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連太師離城那日也沒來得及去送一程。
望雪居內,子薑向林朝朝細細彙報著近日天啟的狀況,尤其是景泰宮宣妃那裡,一切如常,那摻了料的線香宣妃用著得心應手,沒有絲毫察覺。
“無雙還沒有到天啟嗎?”
林朝朝手裡摩挲著一個郎紅小瓷瓶,對子薑點點頭,算是滿意景泰宮的布置。
她慢慢撫摸著瓷瓶上的釉層,極為溫潤的質感。突然想到了什麼,問她。
按理無雙出發比她早好幾天,怎麼會比她還更晚到天啟?就算他是路癡,但半路不是遇見了蘇暮雨麼,有蘇暮雨帶著怎麼會這麼久了還沒到天啟?
“小姐,無雙城主自和蘇家主結伴而行,我們的探子就探查不到他們的蹤跡了。”子薑回道,眼裡有些複雜。
她第一次知道這兩個男人結伴而行的時候驚訝到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們兩湊到一起真的不會打架嗎?想到上次他們兩從望雪居一路打到天啟城郊外,那叫一個天昏地暗,看的子薑攔都不敢攔。
“原是這樣。”
林朝朝點頭,蘇暮雨是殺手,擅長潛行隱藏,若有心隱瞞,她的探子還沒那麼大本事探查到昔年暗河第一殺手的蹤跡。
“不必找了,想必他們已經到了天啟,早晚會見的。”
何況她此來的目的是洛青陽,洛青陽還沒到這裡,好戲還沒開場呢。
事實上,蘇暮雨和無雙確實已經到了天啟城。
隻是……
無雙這幾天從蘇暮雨那裡得知了更完整的“舊愛”前因後果,包括但不限於:他們在十二年前戰亂時的初遇、幾年前的重逢相戀、還有現在的二次重逢。
其實大致林朝朝早就告訴過他了,隻是……
他不知道當初林朝朝還策劃過要和人私奔啊!無雙知道這些的時候差點忍不住臉上的猙獰,生生掐爆了手裡的杯子。
還有那隻他們初見時她十分緊張的簪子,那是蘇家主送給她的!
當然這些不是蘇暮雨說的,他沒有把自己過去情感生活和彆人分享的愛好,很多都是無雙旁敲側擊加上結合林朝朝和他坦白的部分信息猜推測出的。
理智告訴無雙,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蘇家主對姐姐有救命之恩,情深意重是正常的,正常不過了……
靠!正常個屁啊!
都策劃過私奔了!她那麼冷靜清醒的人也會情感上頭不管不顧拋棄一切,這比他大師兄盧玉翟穿女裝在無雙城大殿跳舞還要不可能!(盧玉翟:你禮貌嗎?)
而且,簪子。無雙想到她當初那麼在乎那隻不算名貴的簪子,真以為那是先父母的遺物,沒想到那是她割舍不下的舊愛!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常常戴著那發簪,而他送給她的東西卻沒見她用過。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耿在心裡不上不下,偏偏這些事都是他自己主動去問的,他沒有怪蘇暮雨的立場,況且過去蘇暮雨確實對林朝朝有恩,而林朝朝也早就把這段過往和他坦白,所以他們都沒錯。
無雙在心裡勸告自己,不要過分抓著以前的事不放,過分拘泥於過去的人不會幸福,姐姐都說過她放下了,他不必耿耿於懷。
他更想知道的是林朝朝的經脈到底怎麼回事,是誰傷的她,而她又為什麼對此三緘其口。無雙冥冥中察覺到這件事不簡單。
但林朝朝不願意告訴他,問過幾次也被她岔開話題。而蘇暮雨就像死板的衛道士一樣,每次隻要他開口問有關經脈的事情時都是閉口不談,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所以,姐姐和蘇家主有秘密不讓他知道。
得到這個結論,無雙的心裡頓時像泡了陳年老醋,又被紮了無數細密的鬆針,又酸又痛。
他難道不是她最親近的人嗎?為什麼要瞞著他,為什麼蘇家主知道他不知道?
難道她還喜歡著蘇家主,比喜歡他還要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