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為深淵,天各一方(1 / 2)

天雷滾滾,黑雲壓城。

灰墨瓦簷高懸,此刻卻好似被濃雲壓得搖搖欲墜,即將傾覆下來,成全這場快要來臨的暴風雨。

謝家祠堂內,祖孫相對而立,終是謝端遠先沉沉開口。

“你自七歲當家,我也放手讓你去乾,艱辛困苦,風雨飄搖,你都熬過來了。”

“可我從未想過,你會糊塗到去崔家提親。”

謝識琅斂眸,“不算糊塗,乃是十郎清醒籌謀之舉。”

謝端遠咬牙切齒,“你是存心要氣我?”

年輕男子背脊挺立如鬆,“孫兒不敢,我隻是想做自己想做之事,娶她,是我心之所向。”

啪的脆響。

老人家一掌重重扇在謝識琅的臉上。

謝識琅自幼聰慧懂事,謝端遠從沒有動過他一根手指頭,可如今,看著這孩子越發混沌不清醒,他當真是痛心。

“謝識琅,你這些時日令謝家受辱,我沒說過你一個字,可麵對著你父兄的牌位,你還敢說出這狂悖之詞。”謝端遠指著他,氣得手抖,“你混帳!”

即使被扇了一巴掌,年輕男子仍是姿態不減,啞聲:“即使是父兄在世,我也會這麼說的,她因我受累,從祖父卻逼她離開,我做錯之事,從祖父卻要一個姑娘承擔後果。

究竟是我有辱謝家,還是您太過分了。”

謝端遠兩眼瞪得老大,年輕男子卻並不打算就這樣輕輕蓋過去。

“從祖父自我幼時便教導謝家規訓嚴明清白,要君子所為,可您所為,當真算不得君子。”

謝端遠氣笑了,“你口口聲聲謝家規訓,既然你一定要娶謝希暮,那便用規矩來換如何?”

阿梁站在自家主子身後,忽然覺出些不妙來。

“謝家最後一條祖訓,是你父親定的,若是謝家小輩有違世道家族,八十大板,昭示決心,便可絕處逢生。”

阿梁心道不好,八十大板可是能將人活生生打死的,就算不死,落下殘疾也是正常。

謝端遠當真是狠下了心,就算廢了謝識琅,也不容許這樁婚事。

“八十大板。”

謝識琅聞言撩開了衣袂,跪在地上,動作從容絲毫不拖泥帶水,“多謝從祖父成全。”

“你!”謝端遠不敢置信地看著跪地之人,興許是真氣狠,命人拿來木仗,挑了兩個年輕力壯的身邊人過來。

“謝識琅,最後給你一個機會,你究竟娶不娶謝希暮?”

謝端遠盯著年輕男子,心中期冀能聽到退卻的話,對方卻不卑不亢,“娶。”

“打——”

木仗乃是謝老將軍從軍中帶回來的,先前專門體罰底下不聽話的小兵,拿來謝家也不過是個擺設,多年來沒有拿出來過。

可今日,卻打在了謝識琅的身上。

祠堂內隻聽一陣沉悶的啪啪聲,砸在肉身上,比起簷外雷聲,更為赫人。

雪白衣衫飛快滾出血印,恍若踏雪紅泥,鮮豔得刺眼。

謝端遠緊緊盯著年輕男子,想要從他臉上看到痛苦和害怕。

二十板下去,他麵上神緒不變。

——

三十板,他身上的雪衫也裂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後背,他額角密密麻麻都是細汗,卻沒有抬起一下眼皮子,更莫說求饒。

——

四十板。

謝識琅的臉色和嘴唇以最快的速度失了血色,一片慘白,脊背被木仗砸得往前傾,又勉強穩住。”

“彆打了!”阿梁喊道。

先衝過來的是阿蟒,直挺挺跪在謝端遠跟前,攥住他的衣擺。

阿蟒是個啞巴,不會說話,隻能緊緊抓住老人的衣裳,想求他不要再如此殘忍。

阿梁紅了眼,也跪在謝端遠麵前,“老族長,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主子不死也會變成廢人。”

謝端遠咬緊牙關,舌頭底下都是鐵鏽味,睨著謝識琅,“現在剛剛過半,謝識琅,你當真還要再受下去?”

男子無聲將後背碎裂的破布撕下來,含在唇間,吃力地趴伏下去。

頭頂上,燭火晃蕩,映在高高壘起的牌位上,恍若一雙雙黑沉的眼,緊緊盯著受打的謝識琅。

便好似數夜裡,父兄入夢對他的指責,此刻,他們再度降臨,來見證他的決心。

身後仗打聲還在繼續,謝識琅卻感受不到疼痛,隻聽忽近忽遠的一道崩潰決堤聲,泥流滾落,高山塌方。

天崩地裂間,他眼前浮現出女子動人笑靨。

高高懸掛,名為倫理世俗的防線由此徹底斷裂,是釋然。

眼下就算是萬丈深淵,她在前方,他也要跳。

最後一仗落下。

隨之老人背脊驟然垮下來,嘴裡噴出一口鮮血。

阿梁和阿蟒撲過來,想將人扶起來,可謝識琅傷得太重,根本起不來身,隻能重新趴在地上。

“謝識琅,值得嗎?”

老人家捂著胸口,滿目沉痛。

年輕男子起不了身,隻能抬起眼,這樣一眼,讓謝端遠忽然想起謝識琅在幼時,也曾這樣抬起眼仰視他,稚嫩幼子,喪了父兄依靠,那樣無助恐慌,好像整個世間都拋棄了他。

可眼下,他卻拋棄了所有,獨獨要一個姑娘,

“八十大板,換我和她的前程。”

謝識琅嗓音從未如此虛弱,似是艱難笑了聲:“太值了。”

……

祠堂行刑之時。

郝長安帶著謝樂芙登崔家報信,女子的哭喊聲驚動了整個宅子,謝希暮急忙從院子裡趕過來,隻見謝樂芙掙脫郝長安的攙扶,撲進了謝希暮懷裡,泣不成聲。

“大姐姐,二叔他被老族長責打,你快去救救他吧。”

謝希暮驚了,沒想到謝端遠會這麼狠,飛快趕到丞相府,祠堂內隻剩下一片狼藉,血漬斑斑。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轉頭跑去明理院,主屋內燈火通明,踏入門檻洶湧撲過來一層濃鬱的血腥味和藥氣。

阿梁將熬好的藥給榻上人灌了下去。

謝希暮眼瞧著白日裡還好好的男子,此刻眉目緊閉,發絲淩亂,臉上乃至於唇上沒有絲毫血色,趴在榻上,上半身未著衣裳,被紗布包裹住的後背還不停往外滲血,未被紗布裹住的皮膚也全都是近乎發黑的瘀紫。

被褥上粘黏了一灘血漬,即使阿梁給謝識琅灌下藥,卻怎麼也灌不進去。

謝希暮渾身發抖,不敢置信地癱坐在榻邊,第一次全身提不起力氣,艱難地爬到榻上,手指顫顫巍巍去探他的鼻息。

還有氣兒。

她嚇得大汗淋漓,說出口就成了抽泣:“小叔叔、小叔叔。”

阿蟒將藥罐子放在一旁,扶住謝希暮。

阿梁安撫:“方才大夫來過了,八十板雖重,但好在主子平日裡身子結實,性命無憂,隻是傷口感染,又生高熱,屬下喂藥怎麼都喂不進去。”

八十大板。

尋常人三十板便能打得皮肉脫落。

謝識琅竟然生生挨了八十板。

聽到這個處置,謝希暮整顆心都好似掉進了冰窟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麵上的淚痕胡亂擦掉,緊接著接過阿蟒手裡的藥罐,“我來給他喂。”

倒也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

藥罐子在阿梁和阿蟒手中不起作用,由謝希暮喂藥,男子竟然真的全喝了下去。

謝希暮喂完藥,又打來水,替謝識琅不停擦拭身子,反反複複的,生生熬到了後半夜,他身上的燒熱才勉強平息了一點。

女子一夜未睡,阿梁多次勸說都無果,隻能瞧著謝希暮一直坐在他榻邊伺候。

到了辰時,也不知道謝端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曉謝希暮來了,命人來請謝希暮去說話。

阿梁起先是攔著,不準老族長身邊人帶謝希暮走。

糾纏了許久,場麵也鬨得難堪。

阿蟒都要拔劍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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