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姐姐進來吧。”
謝希暮捂住男子的嘴,見阿花探進來一個腦袋,看上去圓溜溜的,朝他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下雨了,這木頭房子容易漏水,我給你們拿個盆接著,就是夜裡會有些吵。”
阿花瞧謝希暮原本是躺在男子身邊,隨即微微欠身起來,笑得溫柔,“沒有事,多謝阿花姐姐。”
謝希暮全然沒發覺,謝識琅正飽受折磨,她半個身子都壓在他的身上,柔荑落在他大腿上,說起話來時無意磨蹭了兩下。
他隻能繃緊了身子,又不好起來說話,免得露餡。
阿花被美人這樣一笑弄得臉紅起來,心裡都嘀咕如此有如此美貌的夫人,這謝老爺如何還睡得這般安穩。
她家那口子是個愛纏著她的,她猜想或許謝老爺是城裡人,才對自家媳婦兒頗有禮節。
隻是夫妻之間如此相敬如賓,倒顯得生疏。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阿花將鐵盆子放在方才謝希暮躺著的地方,提醒道:“若是漏雨,你們起夜要當心腳滑,千萬彆摔了。”
瞧著婦人輕手輕腳地出了門,被女子的身軀壓得不能動彈的謝識琅才啞著聲:“起來吧。”
謝希暮好似才後知後覺,將放在他大腿上的手挪開,免不得臉熱,“對不起,方才沒注意。”
謝識琅緩緩移開眼,“沒事。”
他嘴上是硬,說著沒事,但呼吸卻難以避免粗重了些。
她眼神在他臉上流動了須臾,“那…我先下去了?”
謝識琅無意識攥緊了被褥,餘光裡,大鐵盆牢牢占領了謝希暮的床位,方才阿花說了,半夜有可能會下雨。
他的心好像化作了兩個隱匿於暗的山頭,劍拔弩張地對峙。
一頭高揚世俗清正律令,對岸卻叫囂著不為人知的濁思。
“你……”
謝識琅的麵色神緒不明,瞳色漆黑幽深,倒映出小姑娘怔忪彷徨的麵容。
“怎麼了?”她眨了眨眼。
他眼中的小美人眸底極為清澈,水波瀲灩的,月光盈盈灑在她麵龐,皎若雲間繁星。
“方才阿花說了,可能會下雨,所以你要不要…睡床上?”
謝希暮聞之一愣,“和你一起?”
謝識琅避開她的視線,小聲回答:“我睡在地上。”
“不要。”
她咬著唇瓣,“你身上有傷,還不如是我睡在地上。”
她將被子挪開,起身之際,腕子被溫涼的手掌覆蓋,“一起。”
她回頭,眼神裡帶著惑色。
謝識琅睫翼顫動了兩下,像是做了個很艱難的決定,“一起睡。”
玄夜漫漫,漆黑逼仄的架子床流動著輕重不一的呼吸聲。
謝識琅雙手交叉置於腹間,與其說是平躺,僵硬二字更能形容他此刻的狀態。
小姑娘偶爾翻動的聲響時不時傳進他的耳道,沒過多久,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驚雷乍破靜夜的瞬間,柔弱無骨的小臂如謝識琅夜夜情夢一般緊緊纏住了他的腰身。
與夢中感覺相似的觸覺令他渾身一凜,“鬆手。”
女子抖了下,抬起眼皮時怯生生的,“我怕打雷。”
謝識琅隻是皺眉,因著不自然,語氣都加重了:“我就在你身邊,有什麼可怕的。”
腰上的手臂頓了下,而後順從他的意思,一點點鬆開。
他隻聽見謝希暮輕輕翻了個身,背對他躺著,起先沒什麼動靜,而後卻是一陣隱忍不住的啜泣聲,委屈得不行。
謝識琅心都好像被人揪了起來,嘴唇動了兩下,還是帶著哄人的語氣:“好了。”
她不理他,自顧自抽噎,從喉腔裡擠出來的哭聲很輕微,就像是一隻被主人遺棄的小獸,一點點將他的心撕裂開。
“過來。”
謝識琅終歸屈服,歎了口氣,“抱。”
他低了頭,謝希暮卻還生著氣,當他的話是耳旁風,還不願意轉過身。
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卻被掙脫。
“你…凶我……”
謝希暮抽抽嗒嗒的,“我、我不要你抱了。”
女子這楚楚可憐的模樣當真像回到了小時候,謝識琅如何能坐視不管,姿態越發低了下來,勾住她的腰,將人半拉半扯進了自己懷裡。
“怎麼一點小事情就哭?”
謝識琅實在不是個愛哭的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養出謝希暮這個嬌氣包的,隻能哄道:“我沒有凶你,希兒,不哭了。”
謝希暮不情不願地掙紮了兩下,可他的力氣實在不容她掙脫,索性也不動了,偏又還在氣頭上,朝著他的脖頸咬了一口。
謝識琅根本不在意她咬他的這點力氣,實在是和撓癢癢沒什麼區彆,隻是她的唇跟水梨似的軟乎乎,熱息也全淌進他的衣襟。
他隻覺此夜甚是漫長。
木頭屋子果然漏水,隻聽一顆顆水珠子砸在大鐵盆上,發出啪嗒啪嗒的動靜。
謝希暮的哭聲也停了下來,就這樣窩在他的懷裡,乖乖的,像隻小貓兒。
“不鬨了?”
謝識琅扯開唇,忍不住低笑了聲。
謝希暮輕輕哼了聲,仰起臉來,瞧見破窗外夜空密布的星,猶如織女在天邊織的一張網,她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
“喜歡?”男子問。
她嗯了聲,“我喜歡這樣的日子,就像石頭和阿花一樣,平平淡淡的,哪怕日子過得清貧些,也無妨,隻要是和愛的人一起,我就……”
女子的話戛然而止,謝識琅聽得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一時想象她會嫁與旁人,一時又胡思亂想她是不是話裡有話。
上回謝希暮說女子要的向來都簡單,金山銀山都比不得心上人對自己的真心愛重。
簡單……
她想要的的確很簡單。
可偏偏他卻……
懷裡的小姑娘很快呼吸平穩,軟香在懷,他抱著人,心亂如麻。
一夜過去——
等謝希暮醒來時,謝識琅已經不在身邊了,阿花和石頭拉來了驢車,還給他們準備了一大袋子乾糧上車。
雖然隻是短短相處了一日,謝希暮對這淳樸老實的夫婦仍是心存感激。
可與此同時,阿梁駕來的馬車也正好趕了過來。
“主子、大姑娘,屬下來遲。”
曉真也從馬車裡鑽了出來,瞧謝希暮和謝識琅已經換上了普通村民的粗麻衣裳,擔憂道:“姑娘,你們沒事吧?昨夜二姑娘回來後哭了一整夜,老族長也急壞了。”
見阿花聽到這稱呼懵了,謝希暮從曉真手裡拿了一包銀兩,塞給阿花。
“姐姐,多謝你們收留我們。”
阿花連連擺手,“夫人,昨日我那口子收了你們的錢,還被我罵了半宿,今日本來就是要退還給你們的,怎麼還給我錢,這可使不得。”
夫人?
阿梁和曉真對視了一眼,都一致沒有說話。
謝識琅對石頭頷首,“多謝昨日相救。”
石頭見這輛馬車氣派十足,心想自己昨日猜想果然不錯,這對年輕夫婦不是普通人,局促不安道:“這都是舉手之勞,老爺不必同俺們客氣。”
阿花終究還是沒能拒絕謝希暮的好意,見二人上了馬車,又追過來將準備的乾糧重新塞進來,“夫人,您和老爺留著路上吃。”
阿梁見對方也不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份,於是主動接了過來,隻聽阿花又憋紅了臉,說吉祥話:“俺是沒讀過書的,祝老爺和夫人身子康健、恩愛長久。”
裡頭的二人都頓了下,還是謝希暮笑了笑,“多謝姐姐。”
阿梁隻當自己方才沒聽見那話,駕車往京城奔去,一路塵土飛揚,卷起愁緒連綿,謝識琅一直緊合雙目,靠在椅背閉目養神。
許是因為昨夜的同床共枕,今日二人之間的氛圍比起從前顯得不對勁多了。
一路上,誰都沒有主動打破沉默,直到入府,謝端遠早早候在府中,梁鶴隨和張木華亦在。
昨日他們劃船,卻不慎發生了意外,謝識琅叔侄倆失蹤。
謝識琅是當朝丞相,沒人敢將消息傳揚出去,謝端遠一早便給宮裡遞話,為謝識琅告了病假。
趙啟和太後的人前後腳來問候過,謝端遠都應付了過去,好在這叔侄倆沒事,他這才放心。
“你們怎麼穿成這樣?”
謝樂芙是腫著眼睛來的,見二人穿著粗布衣裳,一時不解。
謝希暮向眾人解釋了昨夜他們被一家漁戶救下的過程,隻是省略他們假裝夫婦,還同床共枕一事。
謝識琅在旁,也未說破,隻安撫了謝端遠兩句後,便回了書房。
趙宗煬早就等在裡頭了,見人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說起昨日發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