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2 / 2)

金魚入沼 歸無裡 7348 字 2024-04-05

作業本上隻回複了一個字:“等。”

“等什麼?”

聞祈盯著奶奶寫下的三個字,不拿筆了。

沒有人會為他修剪頭發,於是他的頭發長得好長,長得耷過眼睛,遮住耳朵,那時候他的耳朵上似乎還沒打這麼多洞。

這次他不寫字了,突然張了嘴,發出模糊難辨的音節。

他說:“等。”

八歲的聞祈還是不會說話,也許在他因病耳聾前曾叫過“爸爸”“媽媽”,但是在聽力喪失後,他叫出口的第一個詞是“茵茵”。

第二個詞是“等”。

這兩個詞將如鋼筋一般貫穿他的一生。

視頻的最後,一隻布滿褶皺與斑的手輕輕摸著他的腦袋,王奶奶似乎哭了起來。

回過神來的時候,江稚茵發覺屏幕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了一滴水,她眼眶發熱,用指腹蹭過眼角,小心地把手機擱回櫃子上。

床上的人背對著她睡下,似乎並沒有要換衣服的打算,江稚茵就幫他把被子蓋上,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臥室又恢複一片漆黑,彌漫著淤積多年的潮濕味。

聞祈就在這樣的黑暗裡睜開眼睛,下床穿好拖鞋,去洗手間扣著嗓子眼把酒水吐出來,粗暴地刷乾淨手上乃至身上的酒味,粗硬的刷毛幾乎快刷破皮,他才忍下那股惡心不適的感覺,換上了睡衣,然後在書桌前定定站著,把電量百分百的老人機關機,塞進抽屜裡。

他輕輕用手指覆上自己的唇,闔上了眼。

“……”

隔天,孫曄和鄧林卓都給江稚茵發了道歉的消息,說不好意思喝得太多,在她的生日會上耍酒瘋了。

江稚茵沒把這當回事,心說你們這還算好,隻是大喊大叫,唱跑調的《七裡香》。

另一位可是想當著大家的麵脫衣,還隨便拉一個人就親。

她心裡那種彆扭又複雜的感覺又漸漸湧上來,點進聞祈的頭像想問問他醒酒了沒有,打了幾個字以後又皺著眉刪掉。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她懊悔地捂住臉。

聞祈並不知道酒後親過她吧?那她也應該裝不知道,不然鬨得大家都尷尬。

秉持著不想煩心事的原則,江稚茵乾脆把手機丟在床上,在家裡找活兒乾去了。

江琳還在上班,家裡就她一個人,今天也沒有家教要做,她無所事事,閒得把所有的垃圾袋,無論裝滿沒裝滿的,都一律拎下去扔了。

然後看著果盤裡那幾個橘子,不知道怎麼又手欠,把每個都剝開嘗了一塊,隨即刻薄地評價都不如昨晚那個甜。

到最後她寧願抱著自己以前一看就昏昏欲睡的《百年孤獨》,兢兢業業地畫起人物關係圖來。

畫到下午給自己找了個“了解填誌願策略”的良好借口,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事情都甩掉,開始一邊看視頻一邊在紙上勾勾畫畫,尋找著現在比較有前景的專業。

視頻上麵彈出一個聊天框,是孫曄遲來的恭喜:“才看見你得了狀元,恭喜恭喜啊,想好去哪個學校了嗎?”

江稚茵語音轉文字:“還能哪個,清華北大抓個鬮唄。”

孫曄給她發了六個大拇指,然後又說:“就想好去京城了?不考慮……彆的城市嗎?也許發展機會更多呢?”

江稚茵盯著這條消息愣一下,她看見聞祈的消息框還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聞祈考得怎麼樣,到時候大家還能不能聚在一起。

手機在她眼前熄屏。

其實江稚茵更喜歡海城,隻不過江琳似乎更傾向於讓她在京城那兩個學校裡挑一個,但她媽也沒咬死,說著“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要自己做好決定,並決心承擔選擇的後果”,隻給她提了個建議就撒手不管了。

她其實並不知道要如何選擇,當下就搪塞了孫曄一下。

【拉粑粑大王】:“嗯嗯,不考慮。”

江稚茵開始仔細琢磨起來,鄧林卓一直不是讀書這塊料,雖然考前他爸天天逼著他背古詩詞,但是昨天唱歌的時候他自爆過,語文剛剛及格的水平,英語卻有一百三十多,這帶給他極大的信心,他當場飆了一曲林肯公園的《Numb》,並揚言以後要專修英語。

陳雨婕似乎是保送到海城的學校。

手機裡又一條消息跳進來,是熟悉的默認頭像,頂著“用戶136”的古板名字。

【用戶136】:“麻煩你昨天送我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昨天”,江稚茵就覺得臉上、脖子上,哪哪兒都發癢。

她反反複複編輯。

“你考得怎麼……”刪掉。

“你要去……”刪掉。

“不然一起上……”刪掉。

在無數次猶豫又編輯後,她隻發了兩個字。

【拉粑粑大王】:“沒事。”

十八歲許下的願望是和所有人永遠在一起。

不知道以後的二十八歲、三十八歲,這個願望是否還會成真。

江稚茵很少有害怕的時候,隻是這一瞬間心裡有些恐慌,怕剛剛到手的東西馬上就要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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