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樂藝(2 / 2)

魯蓮隔了一曲池,穿一月白雲紋長袍,端坐在一矮幾後,由著侍婢倒酒,目光一忽兒流連在王清玄身上,一忽兒滿場掠過,似在尋什麼人,手裡還一杯一杯飲酒,姿態風流。

小四郎君似認出她,隔池與她做鬼臉。

薑瑤便彆過臉去。

她決定,一會宴正式開了,等王清玄大發雌威,她便想法子偷溜——薑瑤可不喜歡當被人背景板。

不一會,一頭戴方盛寶鈿,著梅花紋暗赭長裙的中年婦人在眾人的簇擁下過了來。

方晴園長幾隨曲池而設,而在曲池儘頭,卻有個金漆饕餮紋檀木桌,那桌設於台階之上,一眼望去赫然。

那中年婦人便坐到了長桌之後,宮婢拿來一金錘,婦人執金錘對著幾上玉罄一擊,但聽一聲“嗡”——

宴會開始了。

絲竹管樂之聲起,曲池正中設拱橋,拱橋上有蓮花高台,高台上有伶人鼓樂。

原來還散在四處的人,紛紛坐到曲池邊的小幾後,隻那眼光浮動,時不時落到對麵,又粉麵含羞地垂下去。

薑瑤本不願動,但卻也有一小婢走到她身邊,強硬地對她說了聲:“小娘子,請。”

薑瑤詫異,但還是隨之走到了一幾案後——

但更令她詫異的是,她發覺,她的位置還挺…靠前的?

再往前隔了兩個的,便是王清玄,而王清玄之前,是一個杏眼桃腮、滿麵緋紅的勳貴女子,再往前,便是坐於正中央方才那擊罄的中年婦人了。

薑瑤記得,方才聽人喊她“譽王妃”。

那便是二皇子妃了?

而對麵,便是年輕郎君們了。

最上首位,是那一身春碧色長袍的楚昭,果然楚昭一出,全場黯淡。

而他對這一幕卻絲毫未有察覺,正執了一碧玉杯在靜靜酌,垂下的眼眸仿佛那凍河裡未化的水。

他並未朝任何人看來一眼,但依然有無數或羞澀、或大膽的目光在他烏墨似的發間、冷玉似的臉上流連。

再次之,是位陌生郎君,生得也頗為英武,而後是魯蓮,三郎君…

薑瑤一個個看去,隻覺,眼睛這回確實吃到了好的。

可惜。

可惜啊。

一個都不能碰。

薑瑤在看旁人,但亦有人在看她——

無她,在前排的那幫小娘子們裡,唯有這一個戴了籬帽,之前四散分著,還不算顯眼,此時,那一身旖旎紅衣,便與那籬帽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薑瑤也發覺自己失算了的地方。

果然,一道略帶嬌蠻的聲音傳來:“薑娘子,到了譽王妃的宴上,還戴著籬帽,莫非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發話的人,正是趙緹兒。

在趙緹兒看來,薑瑤這人最是好出風頭,也最為自己那張臉自豪,此時戴了籬帽,莫非是…受了傷,見不得人?

她嘴比腦子快,問了出來。

“緹兒。”王清玄看了她一記,忙起身,朝著譽王妃一禮,又對薑瑤道,“薑家娘子,緹兒性子急,並非有意,還請您恕她無禮。”

薑瑤歎氣。

她是真不想出風頭。

這張臉…

也不知書裡為何說她與王清玄是並稱“長安雙姝”的。

見了王清玄後,薑瑤私心裡覺得,這張臉比王清玄要漂亮上許多。

這也是薑瑤不懂的地方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

從前的薑大娘子任性驕枉,眼角眉梢都是戾氣,卻也還能頂著那張臉橫行霸道,如今換成她來了,那原就盛極的光豔,便如皓月耀熠,再掩不住。

不過,薑瑤想了想,還是起身,盈盈朝譽王妃一禮,道:“是阿瑤的不是,前日不適,麵上生出些疹子,未免汙了貴人眼睛,才不摘帽的。”

她這話一出,注意到國公府幾位郎君都看過來。

唯有昭郎君,卻還在那悠悠飲酒,隻掃來的一眼,仿佛她是不足道的微塵:哪怕他知道,她撒了謊。

薑瑤垂下頭去,春光下,那身大紅十二間裙旖旎,風姿楚楚,唯籬帽下那張臉看不清。

譽王妃皺眉。

她未記得芳蕖有說起過這事啊。

可既然小輩說了這話,便不好為難了。

她道:“既如此,那便坐下吧。”

薑瑤落座。

趙緹兒心下更確定:薑瑤現下不能見人。

想到這人平時的惡形惡狀,她招來婢女,對著她如此這番地耳語一番,王清玄看著她搖了搖頭,趙緹兒又想起阿玄有神傷,便決定更不能叫薑瑤好過——

她揮退婢女。

這一番做得隱秘,沒幾人注意。

薑瑤當時正坐下,也未注意到趙緹兒,等坐定,發覺對麵魯蓮竟然朝她遙遙舉杯——

薑瑤看著他越發亮的眼睛,心裡罵了句:變態。

之後,便隻打算當自己是泥塑木雕的佛胎,眼觀鼻鼻觀心,熬過這一場相親宴。

對麵眼神各衷,唯有小四郎君抓抓腦袋,懵懂地問:“三哥,我記得壞女人臉…”

他不知想起什麼,臉紅紅道:“好的呀?”

三郎君指尖落杯,目光在那紅衣女郎身上一落,很快,又落到前麵如月華清輝的王家女娘身上,道:“是好的,但…”

這時,已有人開始提議鬥詩,以“春”為題,賦詩一首。

一首首詩過去。

兩邊都評出了最好的兩首。

一首是王清玄的,另一首,居然是魯蓮的。

薑瑤詫異,魯蓮還有這才學?

之後又是射禮。

以射中對麵柏槐上一朵玉梨花為魁,女賓那,居然是那禮部侍郎之女淮櫻得的,而男賓是石國公之子石亨。

石亨便是那座位僅次於楚昭,生得英姿勃發之人。

但似乎與楚昭不對付,在奪魁後,便朝楚昭哼了聲。

而薑瑤注意到,從頭至尾,楚昭都未在那幾案後起來,隻那玉質的手,執了一碧玉翡靡杯,懨懨地喝。

哪怕這麵前儘是春衫碧水,緋紅櫻紫,也未撼動他哪怕那麼一絲兒。

薑瑤也完全不參與。

隻是一路看下來,覺得古人大約是沒手機玩,所以這等“技藝情趣”確實要比現代人厲害得多。

尤其是王清玄,更是各種翹楚,不論是詩論、講經,甚至是題字,都未有不會的,再連續奪了幾次魁後,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人人都以仰慕之色看她,仿佛她是花中王魁。

而王清玄始終淡淡,麵色並未見任何得色。

到最後一樣,真正令她豔驚四座的來了——

“樂藝。”

樂通心之首。

她以一曲“鳳求凰”,動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