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見這玩意,連按歌頭皮都麻了:“又是這個鬼老頭。”他也從雪地裡撿起兩三隻已經死了的毒蠍, 瞅了瞅, 說:“這玩意兒能吃不?我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你嘗嘗, 我見那老頭吃的很香。”靈江淡淡說, 將蠍子扔給殷成瀾, 走到他身後:“雪麵太深了,發生過什麼也被埋住了,你用內力震開雪麵試試。”
殷成瀾吃過六種天材異寶,內力渾厚,反正是不用白不用。
連按歌道:“對, 震開之後說不定能抓一窩。”大總管估計餓慘了,竟然躍躍欲試起來。
殷成瀾涼涼的掃他一眼,又扭頭去看靈江,見他表情平靜, 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什麼, 就說:“行啊,你要能吃的下,爺給你油炸一鍋。”
說著抬掌一揮, 動作不見用力, 一道勁風已經倏地抽在了雪上, 雪麵頃刻之間向兩旁炸起三丈多高的雪沫,碎雪紛紛揚揚在風中刮了起來, 待到震起的雪花歸於平靜, 幾乎沒過人腰的雪地裡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將埋在下麵的道路露了出來。
借著慘白的雪光,他們看見土地上錯綜複雜的血跡和一團一團烏漆墨黑的糜爛的東西。
連按歌跳進雪裡,用厚重的靴子去碰那些軟乎乎的東西,從裡麵忽然鑽出來兩隻蠍子,這蠍子不是紅的,而是極深的黑色,肚子很鼓,連按歌下意識一腳跺上去,蠍殼‘啪嚓’裂開,一汩血水湧了出來,慢慢滲透進了雪裡。
他愣了一下:“它們好像在吃這東西……這是什嗷!”他一下子叫了起來,瞬間躥到了殷成瀾身後,使勁把靴子往雪地裡蹭,結結巴巴的喊道:“肉啊,這些蠍子在吃肉,這肉是是是不是那些屍體!”
靈江和殷成瀾沒說話,顯然已經預料到了。
連按歌蹭著腳,想起自己剛剛要吃蠍子,忍不住彎腰嘔了出來,他肚裡沒食,什麼也沒吐出來,就是下意識覺得反胃,虛弱的說:“那老頭養的毒蠍竟然是吃人的。”
再看那潔白晶瑩的雪麵,不知下麵還有多少屍體組織,連按歌站在尖錐房前,一步都不想踏進雪裡了。
“我去看看。”靈江順著被震開的小路往村子裡麵走:“蠍子進食很慢,不可能把所有屍體都吃光。”
他一邊說一邊沿著小路慢慢走向村子深處,不遠處幾座尖錐房靜靜佇立在大雪中,晦暗的天光將雪麵照出一層慘白的熒光,這裡就像一座偌大的墳場,幽森淒涼的埋著無辜的屍首。
殷成瀾看著靈江越來越小的背影,皺眉道:“我們也過去。”
連按歌實在不想踏進雪地裡,奈何主子有令,隻好背起他,渾身發毛的走進小路裡,竭力避開地上一團又一團完全看不出是什麼部位的肉泥。
靈江站在村尾那座鼓起的小山丘前,之前他們以為那是村落裡儲藏東西的地方,他伸手用內力撫開一片雪麵,那下麵的東西就浮現出來。
那是一張烏青僵硬的死人臉。
而這座小山丘正是村子裡村民屍體堆砌成的屍山。隨著他們走過來發出動靜,雪層下麵窸窸窣窣動了起來,吃飽的蠍子在屍體中爬來爬去。
追來的連按歌隻看了一眼,就臉色蒼白的扭過了頭。
他年紀不大就跟著殷成瀾上戰場,死人見過很多,可從來沒見過眼前這種畫麵,屍體堆砌在一起,被啃噬的不成人形,毒蠍從屍首的腹部,嘴裡,眼眶裡,帶著腐肉進進出出。
就是見過死人太多,所以他的心裡對入土而安極為重視,即便是戰場上血流成河屍骸遍野,他的心裡對待屍體,也是尤為鄭重肅穆的。
連按歌怒火一下子燒了起來:“此人真是喪儘天良。”
殷成瀾看著靈江背對著他們,一動不動的盯著屍山看,心裡有些不安:“你想做什麼?”
靈江掃開一片雪,伸手按在一具屍體上,竟將破破爛爛的屍體拖了出來:“我要知道嚴楚在不在裡麵。”
“彆找了。”殷成瀾袖中絲突然彈出,纏住靈江的手腕,帶著安撫的意味,說:“不找了,不管他在不在裡麵,都不——”
靈江扭頭厲聲道:“他要是死了,誰給你解毒!”他眼睛幽深,映著猙獰的屍體有種說不出的森然。
殷成瀾一怔,看見靈江蹲了下來,徹底埋進雪裡,一點點用手扒著屍山最下麵的雪,將屍體露出來,仔細辨認著每一具麵孔,他看見靈江的手有些發抖,修長的雙手凍的通紅,很快就沾滿了血汙。
“我不該留下他們自己走的,我沒發現被跟蹤了。”靈江低聲說著,濃密的睫羽抑製不住的顫動,他的語氣平靜,聲音卻沙啞的像刮在鐵片上:“我該殺了他的,可我沒殺死他。”
靈江茫然看著幾丈高的屍山,從下麵流出來的粘稠的血水染紅了他們腳下的積雪,他看著自己手上紅的發黑的血,輕聲說:“如果嚴楚死了怎麼辦?”
他不知是問殷成瀾,還是在問自己,說完這一句,又開始掃開屍山上的積雪,費力將血肉模糊的屍體拖出來放到一旁的雪上,密密麻麻的毒蠍子從屍體的腐肉裡鑽出來去叮咬靈江的手,他毫不在意,能拍死的便拍死,來不及拍掉的,就任由蠍子的尾針紮進手裡。
沒一會兒,手背就烏黑一片,和地上的死人腫脹的肌膚一樣駭人。
蒼莽的疆北杳無人煙,天和地都好像被茫茫大雪覆蓋,他們在這裡渺小的就像螞蟻,轉眼都能被埋進紛揚的大雪裡麵。
天地很遼闊,可心胸很狹窄。
殷成瀾這才意識到靈江對自己身上的毒的執念,如同信鳥歸巢不死不休。
他驀地想起青年說過的每一句誓言,此時此刻,天寒地凍,千裡冰封,殷成瀾卻覺得他的心尖好像點上了一簇火,頃刻之間化成火源,燒出了一片生機勃勃。
原來,他是他的萬物生長,冬去春來。
殷成瀾道:“放下我,去幫他。”
雖對此慘狀心有芥蒂,但連按歌依舊聽話的將殷成瀾放到三步之外乾淨的雪地裡,挽起袖子,踏雪走到屍山前,剛準備動手去將一具屍體擺到一旁,一轉頭,頓時一驚。
“爺,快看!”
隻見遙遠黯淡的天邊,就在雪和天相接的儘頭出現了一片漆黑巨大的陰影,那影子經過的地方飛雪迷亂,就像一團肆虐的風暴氣勢洶洶的奔來,大地都跟著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