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江出門之後先打聽清楚了喬家鎮的位置, 這才化而為鳥,一路振翅疾飛, 一夜過後就遠離了萬海峰。
鳥跟人不同, 連綿起伏的山川從來都不能擋住飛鳥的去路,他動作極快,越過幾處山脈,幾條大河,殷成瀾給的飼料才吃了一半,就抵達了千裡之外的喬家鎮。
喬家鎮在江南是個富饒的地方,南來北往,東去西回的人都要經過這裡,所以鎮上人來人往,走卒、私販、商客,俠士比比皆是。
但是多也要有個限度,太多了就容易隱人懷疑。
一隻淡黃色的小鳥披著朦朧的曦光悄無聲息落到了城牆之上,俯瞰著喬家鎮霧蒙蒙的早晨。
鎮上的人多到什麼地步, 街上的鋪子裡, 橋洞中, 街邊的護城河的漁船裡到處都是合衣入睡的江湖人。
靈江對江湖人都什麼德行並不清楚, 但有一點他曾經親眼在裴江南的身上見識過——趨之若鶩,但凡有寶物, 哪怕是一本並非人人都能煉成的武功, 不是誰都能用的絕世名劍, 隻存在傳說裡的長生不老之術, 隻要被稱上寶物,就會有大量的江湖人趨之若鶩,也不管是什麼就要得到。
他靜悄悄的落在鼾聲如雷的橋洞裡,發現每個人的身側都躺著一卷牛皮,有的還裹在胸口如同寶貝似的捂著,靈江從一長滿黑毛的胸口上摸出一卷,晾到有光的地方看去,發現裡麵畫的還是他自己。
靈江:“……”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喜歡畫他?
能收錢嗎?
這個念頭隻在他心裡一閃而過,畢竟殷成瀾很有錢,養活他一隻小鳥鳥完全足夠的。
看到自己的畫像,靈江清明了一些,正想沿著思路想下去,忽然,他猛的向後一翻,旋身騰空躍起,就在避開的瞬間,一枚銀針從晨霧中射了出來,直勾勾釘在靈江剛剛站過的地方。
江南水鄉的岸邊,潮濕的青石板上,一點幽光震顫著鍥入地麵半尺之深,銀鉤針細如牛毛的針尾還帶著穿過霧氣凝成的露珠,在四周寂靜的清晨緩緩砸在了被釘入石縫的紙條上。
紙條很窄,好像是為靈江量身定做。
他眉頭緊皺,一雙烏黑的眼珠子暗沉沉的打量周圍,街上商肆禁閉,褪色的紅幌子滴著凝了一夜的水珠,路邊倒在茶鋪的長椅上入睡的江湖人磨牙打呼嚕翻了個身,每一條交錯的小路隻露出僻靜的頭,往後的半截身子藏在昏暗的天光中。
靈江收回視線,確定了一件事,他被人盯上了,而這個人和遍地江湖人不同,他清楚自己的真身,也見過自己的化形,並且武功不弱。
他將紙條抻平,用爪爪踩著一角,低頭看去——方平寺。
靈江前腳剛走沒多久,殷成瀾便帶連按歌沿路追去,誰知那小鳥平日裡看著吊兒郎當不著調,飛起來速度倒是很快,殷成瀾放出海東青去追,飛至半日都未見得他的身影。
連按歌抬起馬鞭重重落下,馬蹄疾馳揚起一陣浮塵,他在風中大聲說:“連阿青都未追上,那小誰會不會又走錯路了?”
殷成瀾在奔馳的馬車中姿態端方,絲毫不受影響,手裡握著刻刀和小木棍,隨心隨意雕琢著,聞言道:“不會。”
靈江小是小,但絕不會是不靠譜的玩意兒。
縱然相識不久,殷成瀾卻覺得自己將小黃毛裡外都摸透了,包括心理和身體上都摸了一遍,雖然靈江不知道,但摸著骨骼見魂魄,殷成瀾從未看錯鳥。
馬車不知道碾住了什麼,忽然重重顛簸一下,殷成瀾手裡的刻刀頓時劃過小木棍,在上麵橫斜出一道深刻的溝壑,殷成瀾低頭去看,這才發現自己竟隨手雕琢一隻鳥,看那圓鼓鼓的肚子不用問也知道是誰,而那道溝壑就橫在小黃鳥的肚皮上,從一側深深劃到另一側。
殷成瀾盯著小木棍上的圖案,說:“按歌,加快速度。”
連按歌啊了一聲:“爺怎麼了?”將馬鞭抽的淩空作響。
殷成瀾凝眉道:“沒什麼”,心裡隱隱有些不大對勁,他摩挲著小木棍,上麵的小鳥呆呆瞅著他,他用拇指遮住那道劃痕,歎了口氣,護犢啊,除了變態,他還有這個臭毛病呢。
方平寺在喬家鎮是個比較出名的寺廟,傳說很靈,能鎮妖邪,除汙穢,靈江到的時候,隻見寺廟門前飄著無數黃符,符上用朱砂粉畫著魑魅魍魎。
天又亮了些,小販開門做起生意,三兩個人零星坐在餛飩攤上。
打他注意的這位仁兄是想要用裝神弄鬼撒狗血的這套把戲了,靈江在樹上觀望片刻,抓了一把五穀嗑了,然後拍拍爪,化成人形,將八棱梅花錘輕飄飄拎在手上,現行走了出來。
他一出現,立刻有人注意到了他,原本閒散喝湯的人都不由得繃直了脊背,斜眼盯著靈江,甚至有的拿出了牛皮畫像,偷摸在桌下打開,以確認他的身份。
靈江冷冷的掃過他們,往方平寺裡走,他一動,有人立刻忍不住了,抽出桌下暗藏的長刀,大喊一聲向他劈去,靈江看也不看他,肩膀微微一側,躲開那人劈下來的馬刀,然後抬膝撞在他的手肘上,咣當一聲,長刀落地,靈江一手拎著牛頭大的八棱梅花錘,另一隻手掐上了來人的脖子。
他的動作極快,卻連袍角都未驚起,然而一出手,卻果決狠厲,絲毫都不手軟,飛禽猛獸的胸腔裡裝不下菩薩心腸,一旦動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然而它們卻又從不居心不良,一切殺戮僅此為了生存。
靈江便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往死裡乾人。
他的手裡發出骨節錯位的聲音,那人的喉嚨脆弱的好像不經一握,隨時隨地都要‘嘎嘣’斷了。
靈江低聲說:“為什麼要殺我?”
那人臉色漲成豬肝,上氣接不住下氣,在風中抖成一片落葉,靈江真怕他被嚇尿了,於是將胳膊伸長了一點。
很快,聞聲趕來的人江湖人越來越多,舉著刀槍棍棒將靈江圍在了中央,一人聽見他問話,露出貪婪猥瑣的笑容:“將北鬥石交出來,我等饒你一命。”
靈江哦了一聲明白了,是裴江南扣在他身上的狗屎還沒擦乾淨:“不在我身上。”頓了一下,決定扣回去比較好:“裴江南騙你們的。”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靈江皺了下眉:“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假的?”
“北鬥石就在你身上,你不承認,抓住你搜搜就知道了!”人群裡忽然有人喊了一聲,靈江覺得聲音有點耳熟,轉眼去尋說話的人,卻隻看見人頭攢頭,漢子身上臭味熏天,圍在一起更是從慘不忍睹,他懶的和他們繼續糾纏,鬆手將人丟出去,單手拎起八棱梅花錘指著他們,輕描淡寫道:“讓讓。”
周圍的一乾江湖人士麵露貪色,舉起了武器,在靈江踏出第一步時,朝他衝了過去。
在場的人不覺得以多勝少丟了麵子,靈江也不覺得,他手裡的梅花錘沒有銳利的刀鋒劍刃,但被他每一揮出去,都有著橫掃千軍的力度,薄劍窄刀在千鈞旦的梅花錘下不堪一擊,發出震顫的嗡鳴,伴隨著人聲的慘叫,為放平寺劈開了一個殺意衝天的清晨。
靈江唇間繃成一條線,腰身向後一折,躲開衝上來的七八個人,腳下一旋,躍至幾人身側,抬手將梅花錘丟了出去,砸中最靠邊的人後心上,接著,這一串站成一排、氣勢唬人的江湖俠士就挨著一個砸倒一個,瞬間倒成了一堵嗚呼哀哉的人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