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北鬥石(四)(2 / 2)

殷成瀾抬起下巴,轉頭道:“為何打架?”

靈江拿小翅膀一下下戳著爪上的腳環:“餓了。”

小肚肚還配合的‘咕嚕’一聲,真是有聲有色。

殷成瀾:“……”

他將行信簿合上,放到腿上,放鬆了姿勢,微微斜靠著輪椅,曲肘撐著臉,抬手將肩頭的小黃鳥移到手指上,然後端到膝頭。

靈江忐忑的從他指尖挪到他膝蓋蹲好。

小黃鳥小模小樣,蹲臥下來時圓滾滾的一坨黃,仰起頭時,水汪汪的小圓眼,黑的純粹,折射著清晨陽光的細碎光芒。

殷成瀾第一次發現它還挺好看的。

靈江隻覺得男人的眼神格外專注,沐浴在這般目光之下,饒是靈江見慣風浪的厚臉皮都忍不住隱隱有些發熱。

他與他對望著,眸子怔怔的堅定不移,腦子卻已經信馬由韁,想起夏天瀑布噴濺的水霧,春天微風吹拂過嫩草,秋天的黃昏染紅了大海,冬天開在紛飛大雪裡的梅花。

然而這世間一切美好的瞬間,都比不上他被殷成瀾這般凝神望著。

望的他一顆小心臟噗通噗通來回蕩漾。

蕩漾了好大一會兒,才蕩回正主身體裡,靈江注意到殷成瀾眼角不易察覺的疲憊,想起連按歌的話,心裡又是一陣緊縮,他記起自己每次晨飛時殷成瀾都等在窗裡,一落地就能看到他清雋挺拔的身姿,連這一次都不例外。

靈江在心裡問自己:“他每次都等著我回來嗎?”

沒有人回答他,然而殷成瀾已經這麼做了。

殷成瀾本來正思忖如何處置一隻會迷路的鳥,誰知看著看著,竟感覺膝蓋上被小鳥臥著的地方慢慢熱了起來,他訝然伸出兩根手指,將那一坨夾了起來,懸在眼前,道:“你怎麼了?”

靈江眨眨眼,把腦袋埋進翅膀下麵,害臊了。

殷成瀾一身寒毛倒豎的將他擱到了桌上,說:“你喜歡你的窩巢嗎?”

靈江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個,想了一下:“還成吧,天地之大,住哪都成。”

他不挑住,所以能搬到你臥房的屋簷下麵去嗎?

殷成瀾頓時便明白原委了,信鳥之所以能千裡傳書,便是因為戀巢,不歸巢,不吃不喝,不死不休。

他年少時曾帶過一隻名喚扶波的信鴿去了南疆的戰場,扶波在敵我陣地之間飛縱來往三萬裡傳送軍情,直到被敵方發覺,派出弓箭手絞捕獵殺,在最後一次從潛伏在敵軍的細作中得到情報後,扶波在送回的路上遭箭雨攔截,拚死才飛出回到營地,然後,就這麼在殷成瀾的目光中血肉模糊的僵死在了半空,重重跌落進了鴿舍。

歸巢之心便是如此。

信鳥一旦認定巢穴,便終生不移,而靈江則不同,說搬家就搬家,實在沒有節操。也是讓殷成瀾輕易便想到了問題所在。

他既然也能歸來,就不可能是完全不認識路,拋卻皮肉,往骨子裡看,大概就是要回去的地方讓他生不出眷戀,沒有不回不休不死之心。

殷成瀾根本不信它是一隻會認認真真認路,辨彆方向的小鳥,依著它的性子,大概就是隨便飛飛,等飛了好久,還不到目的,才從天外神遊回來,開始仔細的琢磨方向。

畢竟認路是鳥的天性。

雖然成為他的鳥還沒多久,殷成瀾便將靈江小黃毛的尿性摸了個裡外通透。

他所猜不錯,不過這次,靈江並未神遊天外,而是神遊到了他的身上,才無心飛行,以至於認錯了路,被想念之人問起時,才愧於說出口。

殷成瀾不曉得自己一把年紀還當了回紅顏禍水,說道:“你若不喜歸巢,總要找出來一件東西,成為你必須回來的念想,你若不歸或遲歸,便會因此寢食不思,輾轉難安,唯有此物才能成為你的牽絆,有了牽絆,你就不得不專心行信,歸來時迫不及待。”

靈江看見山風吹開殷成瀾鬢角的青絲,那張臉在夏末的微風中格外清晰俊逸,他喃喃道:“人行嗎?”

“自然可以。”

靈江便道:“那就你吧。”

殷成瀾一愣。

靈江站了起來,緩緩道:“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就一定會回來,會按時回來,會竭儘全力儘快回來。”

殷成瀾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竟能聽見此番感人肺腑之言,而且還是從一隻鳥嘴裡說出來的,啞然半晌,笑道:“行吧。”

心裡卻想,這小鳥若是人,在哄人一行當裡也算個中高手了。

之後靈江才吃上了他一天一夜以來的第一頓飼料。

接下來的兩三天裡,殷成瀾依舊要求他目的試飛,一次是往北海域十公裡的漁船上傳書,一次是往南過三個城鎮、入山林的廟宇來回。

靈江雖嘴上答應,但骨子裡的懶散哪能一時間就褪的乾淨,隻好將‘殷成瀾’三個字念經似的來回在嘴上骨碌,提醒自己他還在等他,這才險險的按要求歸巢。

這幾個行信地並非是真的傳書,而是馭鳳閣裡訓練幼鳥常用的幾個據點,靈江來往途中常見身側幼崽振翅疾飛,於是他故意飛的極快,將幼鳥落在身後,等他先回到馭鳳閣,就恬不知恥的跑到殷成瀾麵前邀賞,擺著身後七亂八翹的尾巴毛對著自己毫不留情的一通讚賞。

連按歌有幸聽了一回,隻覺得臉都沒地方放了,就是仗著彆的小鳥不會說話唄。

這天傍晚,靈江出門行信,連按歌神色匆匆的上了聽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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