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靈江隻對殷成瀾猥瑣,還是在心裡猥,等他去見季玉山時又成了那個淡漠冷清的世外高鳥。
嚴楚在房中睡覺,季玉山在書房裡揮墨畫畫,聽見窗外傳來蛾子撲棱聲,他停下筆,將窗戶開了條縫隙,一隻小黃鳥將小翅膀負在身後,慢悠悠渡步進來。
“哎。”季玉山來沒來得及提醒,靈江已經大搖大擺從他剛剛畫的山水圖上邁了過去,上麵還未乾透的墨漬沾到他的鳥爪上,在空白的地方上印下幾枚丫型的爪印。
季玉山側頭去看,發現那幾枚爪印剛好落在畫中山間隻有雛形的老鬆上,這麼一來,老鬆倒像是一株從山林間翩然伸出的墨梅,圖中意境也跟著幡然一變,少了清冷孤傲,多了淡雅梅香。
“好爪法,真是畫的太好了!”季玉山稱讚起來。
靈江抬爪瞅瞅沾染上的墨漬,皺著眉,把爪上的墨漬抹到了季玉山垂在桌麵的袖子上。
“……”
抹乾淨後,靈江一屁股坐在畫上,開門見山問:“渦河在哪裡?”
季玉山絲毫不驚訝靈江會知曉此事,即便他不知道靈江是怎麼知道此事的,不過隻要事關殷成瀾,這小鳥總是不會放棄一絲消息的。
他擱下筆,收起畫,倒了兩杯茶,一杯握在手裡,另一杯遞了過去,靈江跳上杯緣,坐了下來,把兩隻鳥爪泡了進去,洗爪爪。
季玉山:“……”
好吧。
“知曉你會來問,特意向嚴兄打聽了下,渦河是一隻海島上的內島河,離萬海峰距離不近。海島所在的水域複雜,幾乎沒有船隻能找到那裡,聽說先前海島上還有先民住在那裡,偶爾會有小船上岸,與當地居民換米糧,不過這二十年來,幾乎沒有人再見過他們,後來馭鳳閣的人為了追查魚戲葉的下落,才又尋到了海島的蹤跡,也是在海島上找到了魚戲葉。”
靈江問:“魚戲葉隻有開花才有用?”
季玉山低頭喝了一口茶:“是,但你要知道魚戲葉並不會開花,而是將霖水土灑到魚戲葉周圍,才能促使它開花。”
他往隔壁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而霖水土實際上是一種蠱蟲,很小,不會動,簇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像是土粒一樣。”
那玩意可是嚴楚的寶貝,聽他說是養了十幾年才養出來的,怪不得如此寶貝,並且季玉山還知道殷閣主還要找的剩於三種解藥是真的不好找,所以橫豎也是死,嚴楚才不願意給他的。
聽完他所說的,靈江想了想,把泡紅的爪爪抬了起來,垂在茶盞旁晾著:“多久能開花?”
季玉山愣了下:“嚴兄說不清楚,也許將霖水土灑上去魚戲葉就能開花,也許要等三兩天,也許要等十七八天,幾十年前有人試過這種方法讓魚戲葉開花,不過那人已經死了,就沒人知道了,還有魚戲葉開的花不及時摘掉,花就敗了。”
說著,見小黃鳥垂著眸子,鳥的眼和人的眼睛不一樣,黑的看不清裡麵藏著什麼情緒,每當靈江沉默時,整隻鳥都顯得格外冷漠。
季玉山很想揉他一把,但害怕靈江啄他,忍住了:“你在想什麼?”
靈江晾乾了爪爪,從杯口跳下去,貼著桌麵飛到了窗台,淡淡道:“告訴他,我也要去。”
說完整隻鳥從窗台上倒仰了下去,季玉山跑到窗邊,看見靈江在半空輕盈一轉,姿態優美的飛上了萬裡無雲的天空。
季玉山在他身後唏噓不已。
靈江是在第二日去見的殷成瀾,再見到他,昨天驚鴻一瞥的蒼白病態已經尋不到蹤跡了,他正坐在倚雲亭裡,看起來精神很好,一手拿著一柄銀色的小刀,另一隻手裡握著根梨花木,地上掉了些木屑。
靈江落到離他不遠不近的長椅上,看他手指靈活的在木頭上雕刻出精致的紋路。
殷成瀾的手骨節分明,手指很有力度,靈江眯起眼,不由得想起這隻手撫摸那隻傻鳥的樣子,手指間在羽毛和細羽之間穿梭,舒服而力度適中。
“幼鳥已經開始進行往返通信了。”殷成瀾沒抬頭,俊美的側臉上碎發飛揚,快將靈江小鳥迷死了。
靈江撲棱了下翅膀,放肆的看著他:“我要你親自訓我。”
殷成瀾撩起眼皮,目光落在他身上,小黃鳥隻有一團,很快就被打量完了:“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靈江不鹹不淡嗯了聲,不再提那句話,看了一會兒殷成瀾在木棍上雕花,說:“我也要去渦河。”
殷成瀾手中的動作一頓,還未開口,靈江就將季玉山賣個一乾二淨:“季公子告訴我的,所以我也要去。”
根本不提是自己偷聽到的,真的是很有節操了。
殷成瀾勾起唇角,但神情卻並不是在笑,他想了下:“想去便去,剛好證明給我看你有什麼能耐。”
靈江皺眉,對他這麼要笑不笑的模樣很不喜歡,回了一個‘好’字,就不願意再去看那張讓自己神魂顛倒的臉,撲扇翅膀走的乾乾脆脆。
殷成瀾在他身後慢條斯理的吹掉木棍上的碎屑,自言自語道:“還挺有趣的。”
比連大總管自尊心受挫至今沒緩過勁的八爺有意思多了。
五天後,一座巨大的船出現在萬海峰下,船桅上有一隻怒翅飛翔的神鷹雕像,撥開洶湧的海浪從渺茫的大海深處駛來。
靈江跟著季玉山,季玉山跟著嚴楚,上了大船。
風帆在大海上發出嗚咽低沉的聲音,靈江在暈船暈了兩天後,終於從裝滿柔軟稻草的鳥籠子裡爬了出來,這才知道原來殷成瀾竟也在船上。
他晃晃悠悠的想出門去見殷成瀾,卻不料剛出艙門,就被倒退的海風呼的一下子刮了回去。
靈江撞到船艙壁,摔了個七葷八素,隻好就地趴了回去,四腳拉叉,暈暈乎乎的想著:“算了,相見不如思念。”
很會安慰自己了。
大船劈浪急行,晝夜不停,嘩嘩的海浪聲和嗚咽的風聲拍打著船艙,一夜三千裡直入江海,經過兩天兩夜電閃雷鳴的大雨大風大浪,又複行七日,大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靈江清楚的感覺出來,於是在黎明還黯淡的時候飛出了船艙,看見極目萬裡的茫茫海域出現了一片濃重的霧。
霧裡模模糊糊浮現出一座四麵環山鬼氣森然的島。
大船緩緩駛入霧中,四周忽然靜謐下來,隻有海水被撥開的聲音,船桅沒入雲霧中,幾乎看不見那隻鷹像。
這裡沒有風,隻有近乎靜止的霧。
靈江貼著船艙往前飛,看見船頭有一片模糊的身影,穿著連帽的黑袍,腰間負刀,其中一個人轉過身,靈江看清了他的模樣——是殷成瀾身邊的暗衛齊英。
齊英抬起手裡的鳥籠,放出去一隻信鳥,鳥很快消失在濃霧中,片刻後,齊英屈指做哨抵在唇邊,清脆的哨聲撕破靜謐的霧傳了出去,然而,卻像投入汪洋的石子,轉瞬即逝,不見一絲漣漪。
這是召回的哨聲,但那隻鳥卻沒回來。
靈江便知道,它迷失在霧裡,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另一側船艙走出來一人,問:“第幾隻了?”
霧太重,兩丈遠的距離就看不清楚對方了,靈江聽出聲音,是大總管。
齊英答:“第七隻。”
連按歌:“回來了幾隻?”
齊英:“未有一隻。”
連按歌嗯了一聲,轉身離開,身影很快就沒入霧裡,而後腳步聲才消失。
靈江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思忖片刻,沒跟上去,又退回到了船艙裡。
船艙裡,季玉山正背對著門口在床上翻來翻去。
靈江道:“找什麼?”
季玉山一愣,轉過頭,看見他,鬆了口氣,上前將艙門關上,小聲說:“我是來告訴你不要隨意出去,我聽人說已經有好幾隻鳥找不到了。”
像靈江這種平路迷的一出去豈不是會迷的連毛都不剩。
靈江炸開羽毛抖掉霧氣凝成的露珠,沒什麼表情的用他那丫形的爪爪邁著二八步走到季玉山手邊:“你知道他們的打算嗎?”
季玉山搖頭,船艙裡點了油燈,能清楚的看到燈下一切東西,但他從船艙窄小的門往外看去時,好像看到了厚重伸手不見五指的霧,蒙在人的眼睛上,卻沉甸甸的壓在心口:“要想拿到魚戲葉的花並不簡單,並且離魚戲葉開花最好的日子隻剩三天了。”
靈江點點頭:“他不會等太久的。”
季玉山見他這副老神在在的神鳥模樣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扯了扯唇角,目光戀戀不舍的在床上逡巡一圈,猶豫道:“我就是來告訴你這個消息的,那我回去了。”
走到門口時,眼睛往後一斜,見靈江把小翅膀往腦後一枕,跟大仙兒似的躺著,季玉山鬱悶道:“你就不好奇我還想說什麼嗎?”
靈江頂著呆毛轉過頭,圓溜溜的小眼清明的看著他,季玉山道:“好吧,其實我想說,我能不能回來睡,畢竟這裡是我的房間。”
船上的人自然不會為了一隻鳥而收拾出間屋子來,但季玉山不能把他當鳥看,隻好將自己的屋子讓了出來,不過,他和嚴楚住的這段時間,他覺得嚴兄似乎很不喜歡和人同住。
比如那麼大的一張床,愣是不肯讓他蹭一點點。
在船上打地鋪真的不是人乾的事,他幾乎要被貼在耳邊的海水給蕩暈。
但是他說完之後,收到了靈江一個無動於衷的斜眼。
季玉山隻好悶悶搖頭,不過眼睛隨即又亮了起來,走到桌邊,俯趴下來,雙手撐在桌角:“如果我告訴你一個有關於殷閣主的消息呢?”
靈江站了起來,默默盯著他,鳥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