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幼柏把手頭簽好字的文件闔上,略有些疲憊地窩進李助理早已擺放舒適、堆疊在背後的幾個枕頭裡,“怎麼了?”
之前去潘幼柏辦公室放文件時李助理有看見,應該是走得急,抽屜沒有完全合上,也不是故意窺探上司隱私,純純是視力太好。
“我看見您抽屜裡有舍曲林和奧氮平。”
奧氮平是一種精神阻斷劑,鹽酸舍曲林屬於抗抑鬱藥,二者聯合使用對明顯焦慮、強迫症狀有顯著效果。
李助理大學主修藥理,研究生才跨考法律,所以對藥物用途還算了解,“您最近要不要休息一下?”
潘幼柏盯著文件封皮,近幾日時常出現在眼前的七彩光束又開始跳出來找存在感,四四方方的文件扭成了波浪狀。
突如其來的幻覺讓潘幼柏沒能及時回話,過了一陣才插科打諢:“這不已經在醫院了,想不休息都難。”
十二指腸穿孔,他也確實沒辦法立馬生龍活虎。
接下來幾日,情況並沒有好轉,不是身體上,而是心理方麵。
事發突然,潘幼柏沒有隨身攜帶抗抑鬱藥,因為某種奇怪的心理,潘幼柏也沒有拜托李助理幫他從家裡拿。
出院後,律所罕見地收到上班狂魔潘幼柏的請假單。
潘以凝生日後沒有再給潘幼柏打過電話,隻是時不時會發消息問他“還好嗎”。
放到平時,潘幼柏應該很快就會發現異常,但那時潘幼柏心情異常,加上心虛,總覺得潘以凝知道了他的病情。
所以總是岔開話題或者敷衍過去。
休息了半個月後潘幼柏狀態才逐步好轉,本想去看看潘以凝,卻又被積壓的工作和一宗大案搞得連軸轉。
等再聽到潘以凝相關消息時,竟是死訊。
停屍間裡,寒冷的空氣幾乎讓潘幼柏喘不上氣,仿佛躺在四四方方、逼仄格子裡的是自己。
已經消退的症狀又開始出現,潘幼柏仿佛能看見躺在案上的兩個小小身軀化成一灘膿水。
深紅色的液體無限蔓延開來,一雙雙血手拉住潘幼柏的褲管,身體開始下陷。
周圍有人在說話,他是怎麼回答的?
不知道。
停屍房網格上的編碼姓名等文字從紙張上跳下來,手牽手繞著潘幼柏轉圈,或清脆或渾厚的聲音在唱童謠。
有人勸他節哀;有人說許為次和潘以凝已經失蹤多日了,問他有沒有什麼線索;有人說雙胞胎是被活活餓死的。
他是怎麼回答的?
不記得。
停屍房外,潘幼柏四肢難以彎曲,像死後僵直,費勁地從兜裡掏出手機。
潘以凝發來的信息不多,最後一條是七天前。
“幼柏,你身體沒有什麼問題吧”“你要照顧好自己”“你還好嗎”“晚上早點休息”“我其實覺得自己挺幸福的”“好像有點累”“我可能需要好好睡個覺”“希望你永遠健康永遠快樂”……
每一句話平鋪在日常裡顯得那麼不起眼,但連在一起,像告彆、像遺言、像依戀、像不舍。
心臟掠過某種怪異又奇妙的感覺,難以言喻,仿佛燒紅的鐵器不斷碾壓,令胸腔內稀薄的空氣沸騰,擠壓著叫囂著,即將炸開。
一場還未敲定的苦難,僅僅隻是猜測都讓人站立難安,潘幼柏從不懷疑,自己是萬物芻狗中的一員,但還是想要求乞那一絲可能,莫要讓那苦難接踵而至。
但當一個月後,再次站在停屍房的潘幼柏不再像第一次那般錯愕,平靜如一潭死水。
陪同人員想安慰,卻不知從何起頭,隻是敏銳地捕捉到潘幼柏在看到姐姐屍體時,眼裡一瞬間閃過的神色。
像是經年噩夢成了真,又像諸事落定、萬般平常。
深夜,大雨滂沱。
有人看見雨霧裡站著個渾身冷硬的黑衣男人,沒有打傘,幾乎要融進夜色。
好心人舉著傘上前,還沒開口就被男人沉寂的目光逼停。
潘幼柏轉了轉手腕,袖口反射出的莫名銀光下一刻就讓持傘的女孩白了臉,努力維持表麵的鎮靜,快步離開了。
他沒想嚇到那個女孩。
他隻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應該死在哪裡才不會給人添麻煩,才不會讓自己的血弄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