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骨髓,如果是為陌生人捐的,王小尼自然該為有機會挽救一名陌生人的生命而感到開心,他現在的表現正是如此,歡樂、打趣、時不時拋出兩句俏皮話。
但如果捐給親人,也就是說他現在有親人得了重病,可從他的表情中卻看不到一絲悲傷和焦急。讓俞月不得不再次感歎,王小尼真的藏得太深了。
她猶疑地打量王小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這貨究竟是什麼來頭?
王小尼大方攤開手任由她看,眼神坦蕩,末了說:“看來~瞿小姐對我還是很感興趣的,我還以為自己的魅力不夠,瞿小姐移情彆戀去彆家理發,所以才好久沒去我們店了呢。”
店長默默地點了一個讚,適時打出感情牌,激起顧客的內疚感,增進顧客的歸屬度,從而樹立良好的品牌形象,棒!
此時身為顧客的俞月,激起一身雞皮疙瘩,鬥不過,鬥不過......有一天,你問我他是怎麼死的,我一定回答說是騷斷腿死的。
見問不出什麼,俞月也就坐下來,一邊削蘋果,一邊跟他客套幾句,所謂是有話無話找話聊。
店長擰開小煲鍋,舀了兩勺老雞湯懟過去:“喝喝喝,我出於人道主義精神給你熬的,喝完明天趕緊回去上班。”
王小尼手臂大開,彎腰,對他伏了兩伏:“謝謝領導下鄉慰問,領導辛苦了,領導千秋萬代。”
店長:“......”
俞月:“......”會玩,會玩。
王小尼捧起小碗,吹走上麵的熱氣,一口一口地抿著,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俞月看著自己削了一半的歪歪扭扭小蘋果,料想他也不會吃,往一旁桌子上一放,起身,拍了拍手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
王小尼把整煲雞湯灌完,抽了兩張紙巾對折擦擦嘴,好似漫不經心的一句:“瞿小姐再見啊,代我向你弟弟問好。”
俞月快到門口的步子停住,轉頭,微眯起眼睛:“為什麼突然提起他?”
王小尼眼中的精明一閃而過,還是被俞月捕抓到了,瞧瞧這黃鼠狼的眼神,賊精賊精的,這能是無意嗎?分明是想搞事情。
劈哩叭啦,火花四射。
店長越看越不對勁,掀起床上的被子對王小尼的頭一悶:“鬨騰什麼?睡你的大覺去。”轉頭又對俞月笑笑說:“瞿小姐,彆搭理他,這人腦子錯根經,時不時會犯點二。”
俞月舒了口氣:“行,店長再見。”說完就走了。
店長坐了一會,囑咐王小尼老實點,把小煲鍋洗乾淨,也回去了。
稍晚,天白色的月光從窗簾外溜了進來,離醫院禁止探視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王小尼打發走門外兩個愣杵著的黑衣人,覺得無聊,倚在窗口偷點了一隻煙,抽到一半時護士小姐正好進來,看到後罵了他一頓。而他則嬉笑地撚了煙,打諢插科問護士他那親愛的老父親今天死了沒?
離探視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還有一個人沒來,王小尼篤定地等待著,現在他應該拿到那份資料的結果了,很好奇他臉上的表情。
一二三、一二三……砰!門口來了一個人,他的臉色陰沉得像窗外湧動的樹影。
“來了。”王小尼的嘴角輕勾。
瞿溪川把手上的資料扔到他的身上:“給你。”
王小尼揚眉:“知道後什麼感覺?”
瞿溪川冷冷看著他沒答話。
“彆這麼冷淡,按你姐姐的輩分,你應該隨她叫我一聲小叔。來,叫一聲叔叔我聽聽。”他傾著耳朵,笑眯眯地等待著。
“俞肅……廷?”
俞肅廷撇了嘴角:“沒意思,就不能活潑一點,叫聲俞叔叔什麼的,讓我這個做完手術虛弱的病人高興高興。”
瞿溪川隻是徑直地問:“瞿雨月知道了?”
“我試探過她,她的反應好像還不知道,不過也快了。”
“為什麼先告訴我?”
俞肅廷斜掃了他一眼,無甚在意地說道:“你不是早有懷疑嗎?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調查這件事,還跑過來專門試探我。我想以你的能力知道真相不過是晚幾天的事,還不如主動告訴你,省得你麻煩。”
他在賣人情,那麼目的是……“你想和我合作?”
俞肅廷打了一個響指:“Bingo答對了!真聰明。”
“所以,從最初你朋友找上我跟我談生意起,你就在算計我?”
俞肅廷搖頭:“也沒那麼早,咖啡廳的碰麵是真想讓你幫忙。後來......你坑你同學的那一招耍得不錯,我才開始有這個想法,然後就想考驗考驗你。”
瞿溪川嗤了一聲:“鄒勝來求情就是你的考驗?”
“對,你的脾性真對我口味。話說,你那同學真是個寶藏,居然和你們瞿家那麼多關聯,我順藤摸瓜,發現了好多有趣的事,真是意外之喜。”
“瞿嘯林的事,你也知道了。”
看看,連一聲爸爸都不叫,簡直就是另一個翻版的自己,他真是越看越滿意。俞肅廷笑容漸漸擴大了:“你指的是他在精神病院裡坐牢的事?嗯,我差不多了解到七八成吧。”
果然。
“犯了那麼大的案,居然想到自證自己患有精神病,關鍵法庭還都相信了,隻判了在封閉的精神病院療養一年半,厲害。”
所以國內才有那麼多假消息出現,障眼法一個一個的出現,是為了迷惑和隱藏住真消息,瞞到現在瞞得是滴水不漏,不得不說是個好計策。
這已經不是知道七八成了,而是接近九成的事了,瞿溪川皺著眉想,這人在俞家不顯山不露水,好像不存在,沒想到是個狠角色,為敵為友變得慎重起來。
“你為什麼不找瞿雨月,直接來找我?”難道他知道她是......不會的,這件事沒有證據,隻有相不相信兩種選擇。
俞肅廷說:“其實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事,也沒必要瞞你。最初是她來理發店找我的,頻率還挺密集,我幾乎都確定她知道我的身份了。可瞿嘯林出國後她暫提這件事,而現在的她卻好像完全便了一個人,完全忘了這件事。”
他頓了頓,繼續道:“如果說我從她身上發現什麼異常的話,那異常就隻有你,瞿雨月對你的態度有了一個很大的轉變。”
瞿溪川沉默。
“瞿雨月明年高三,你知道俞家的規矩吧,成年後有俞家血緣的子女能得到俞家的股票。”俞肅廷晃了晃手腕,嘲諷地笑了笑,“來醫院後我得到了更多的股份,如果再在加上瞿雨月那份......”既然躲不掉,為了避免被人拉去當墊腳石,就得爬得俞家那些吸血鬼都高。
言之鑿鑿把目的袒露出來,如果不是自大愚蠢,就是非常有把握。
瞿溪川打斷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幫你?”
“第一,瞿雨月有回到俞家的打算,隻是由於某些原因擱置了。第二,瞿雨月離開後,你在瞿家的一年半時間裡能做的事有很多,需要我時我會儘量幫忙。第三,瞿雨月對你的態度值得深究。”
也許就是因為瞿雨月擔心自己回俞家後,瞿溪川會有什麼小動作,所以才推遲回俞家的時間。而現在,俞肅廷卻不能肯定了,瞿雨月對瞿溪川的態度有了一個很大的轉變,那這一層顧慮可能會消失掉,她就會提前回來。
“找個機會把資料交給瞿雨月,讓她回到俞家。”俞肅廷把資料推了回去,“我已經擺出我的誠意,現在該由你決定了。”
“暫時不要對瞿家出手,還有瞿雨月想以哪種方式回俞家由她決定。”
“這是你的要求,可以。”
瞿溪川接過資料袋。
“對了,要不要吃蘋果,是你姐姐削的哦。”
瞿溪川注意到桌上削了一半的蘋果,表麵上的果肉變黃,看上去已經放了有一段時間。
他走過去一掃,蘋果就進了垃圾桶:“她來過了?”
自己不想吃,彆人也不能吃嗎?俞肅廷點點頭:“對,她來醫院拆線,剛好遇到店長,就和他一起來看我了。”
為什麼不告訴他,瞿溪川的心好似被針尖輕輕一刺:“她自己來的?”
“嗯,放心我沒告訴她多少東西。”他對現在的瞿雨月摸不透路子,所以隻是試探兩句而已:“不過,我給她留了點線索,希望她有時間能查一查。”
瞿溪川低頭,在最近要不要給她的作業加倍中猶豫。
俞肅廷老媽子似的閒話了兩句:“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場病去了三斤肉,你讓她好好補補。”
“怎麼補?”
“建議學學我們店長,買隻老母煲湯,加些枸杞、紅棗、桂圓什麼的。”俞肅廷咂摸嘴,還在回味,“補氣養血,美容養顏。”
瞿溪川表麵沒什麼反應,心裡卻記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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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亂糟糟的菜市場出現了一名五官勻稱、麵容冷白的少年,在一大堆大爺大媽、主婦主男中顯得尤為亮眼。眾人紛紛可惜,如果少年再大五歲就好了,可以介紹給自己的孫女或是女兒。
周圍狂蜂一樣的吵鬨,黏在身上的視線,三輪電動車駛過留下泥濘的輪胎痕跡......瞿溪川從進來的那一刻起眉尖就沒有放鬆下來。
他不喜歡這裡,無論來過多少次。以前在孤兒院跟著老師來菜市場可以說是一件“肥差”,小孩多多少少能蹭點零嘴,當所有的孩子高高地舉起手時,隻有瞿溪川安安靜靜窩在一角。
溪川溪川,能笑一笑嗎?
溪川溪川,能說一說話嗎?
溪川溪川,為什麼不高興呢?
凡是帶他出去過的老師,都不會再帶他出去第二次了,儘管他是孤兒院裡最好看,數學題做得最好的小孩。這孩子太令人挫敗了,人性禁不起錘煉。
來領養的夫婦總是一眼看中他又放棄他,他們說,這孩子長得真漂亮,一雙月兒睫又翹又長,黑瞳又那麼亮,天然如山澗樹梢上隱著的小獸物。可惜太冷了,這樣的孩子注定養不親。
“讓一讓咯。”一輛自行車打著鈴衝過他身邊,瞿溪川閃到一旁,被活魚尾巴甩起的水濺濕了臉。他扯起袖子默默擦了擦,繼續向前走。
這條街的菜市場以“活鮮”字作為招牌,活魚活鴨活雞,剛摘下的蘿卜、剛摘下的土豆、剛摘下的青菜......凡是土裡長的都要帶點泥,凡是水裡遊的都要帶點水。
瞿溪川來到一家攤子前,雞籠關著的烏雞,這種雞羽毛潔白如雪,骨肉卻是黑的,表裡不一、表裡不一,說的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