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月狐做為皇子,當然知道他的“祖先”們乾出的那些荒唐事,比如司空月烏的膽大妄為,在大豫的曆史上並不是孤例,他倒不覺羞於啟齒——此事雖醜,卻隻是有礙聲名,遠遠不至於造成家國巨禍,殃及臣子百姓。
“殷才人的膽子,要比二兄要小多了。”司空月狐繼續說:“她必然知道如果罪行暴露,性命難保,且她在含光殿中,身邊也不會有真正忠實於她的心腹,她那時候已經無寵,賀夫人應當也不甚關注她,她要擺脫宮女是不難的,且華林苑畢竟是屬內廷,就算有人看見她入內,也多不會注意。”
瀛姝頷首。
才人、中才人雖然也有貼身服侍的宮女,但這些宮女並不會阻擾嬪妃的行動,都是聽令行事,夜間殷才人要從含光殿出去,大可先打發貼身宮女回值舍,那天是家宴日,賀夫人還沒有回含光殿,殿門不會早閉,又哪怕是賀夫人回了含光殿下令閉門,也隻有正門會留宮人夜間值舍——宮中所有的殿閣都有後門,後門就是為了方便宮人出入所設,晚間雖然會下栓,卻是不會有人看防的,殷才人大可通過後門出去,待第二日,隻要等到卯時後回來,無論是從正門入還是從後門入,都不會讓人懷疑。
宮裡無寵的女禦,許多都難耐寂寞,時常“串門”的大有人在,更彆說這麼多花苑,不就是供嬪妃們閒睱時逛玩的麼?
“假設,太子兄對殷才人有意,就是佯醉退席,直接前往疏聲閣,然而又不可能跟殷才人事先約好,因為據潘持的口供,他是無意間才發現二兄和殷才人在疏聲閣私會,殷才人怎麼也不可能把太子兄約去疏聲閣,那得出的結論就是,當晚太子兄明知殷才人會去疏聲閣,必然就知道殷才人事先和二兄有約定。”
瀛姝聽明白了其中的蹊蹺。
司空北辰哪怕是意亂情迷,也不可能冒那麼大的風險,因為他無法控製司空月烏的行動,如果被司空月烏撞破醜事……司空北辰就是自尋死路了。
“更不要說當時還有六弟同行,太子兄哪怕不懼六弟會泄密,可沒有必要留下這麼個把柄。”
“殿下的意思是,太子是被人算計了?”
“必然是。”司空月狐又慢悠悠地喝了口加入香乳的茶湯:“那天的晚宴,比尋常家宴日結束得晚,原因就是因為太子兄提前退席,我記得劉庶人當時一直在替太子兄轉圜,可她越是轉圜,就越引得賀夫人、鄭夫人拆台,二兄和三兄趁著太子兄不在場,也努力展示才學,爭取得到父皇的誇獎,還有淑妃……我說的是現在這位李淑妃,因為皇後殿下抱病,也十分努力爭取把父皇請去她的殿閣。”
“隔了這麼多年的事,殿下倒是記得清楚。”
“我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也是因為當晚的事十分不尋常,太子兄其實沒有飲太多酒,可那晚的狀態……入席時似乎就有些坐立不安,這可是從未有的事。該怎麼說呢?家宴日其因為是季例,並不如何隆重,可對於皇室而言,家宴日也不僅僅是共聚天倫,二兄、三兄對儲位有意,太子兄也心知肚明,於是家宴日時太子兄都格外小心翼翼,除了五年前的春季家宴,太子兄從來沒有失儀。
事後,家宴日過去了約有十餘日吧,太子兄還特意問起我來,問的話有些奇怪,當時我也飲了少許酒,太子兄問我是否覺得飲酒後心浮氣躁。”
瀛姝看向司空月狐。
“季例的家宴日,其實沒有依慣常的膳製,父皇覺得圍大桌而坐,同食同飲更有天倫之聚的氛圍,因些無論菜肴,還是酒水,均未分異。”
“太子自己也覺異常?”
“應當是的。”司空月狐點點頭:“太子兄就算是做了一些……荒唐事,並非出自本衷,應當是受到陷害,關於這點我都能想到,哪怕二兄揭發了太子兄的罪行,父皇也必是能想到的。
而那個躲在暗處陷害太子兄的人,首先知道二兄和殷才人的私情,另外也具有神不知鬼不察投毒的手段,那麼這個人,會不會才是毒殺殷才人的真凶呢?”
瀛姝覺得,不無可能。
“這個人不應該是賀夫人,更不應該是二兄。”司空月狐說:“如果是他們,這件事案隻怕早就掀發了,同理,也不大可能是鄭夫人和三兄。”
“是劉庶人。”瀛姝已經有了定論。
司空月狐笑了笑:“隻能是劉庶人,可她不會承認,所以這件事案,暫時還無法查證出個確鑿。”
“沒有確鑿,也就隻能暫時糊塗擱置了。”
瀛姝雖早料到了這個結果,心裡還是覺得遺憾的。
司空北辰是儲君,在陛下心目中,自己看重的繼承人居然乾出逼脅嬪妃委身的暴行,儼然更加難以容忍,可連瀛姝自己都承認司空北辰不至於如此惡劣,陛下在明知儲君是被陷害的情況下才一錯再錯,當然不至於會生出廢儲的決心。
“如今成功實現奇襲漢中才是重中之重,中女史不必再為這件事案憂慮,既然江東賀不會因此受處,喬修華就更不會受到禍聯了,不過我是好意,才提醒中女史一句,無論皇後殿下、賀夫人及鄭夫人,犯下多少罪錯,但虎毒不食子。
父皇有多愛惜五弟,就有多厭恨喬修華,喬修華的生死其實在掌握在五弟的手中。”
“殿下是何時知道喬修華的罪行?”
“江容華根本不可能殺害小妹。”
喬嬪所生的公主未及入譜序齒,自然也沒有封號,司空月狐這時也隻能把這個妹妹稱為小妹了。
他修長的手指,掠過黑陶茶盞上的絳紋,就像掠過濃重的陰霾間已經凝固的血色,也像蒼白又無聲的歎息,悲憫著掠過了。
瀛姝的目光,停滯在司空月狐的指尖上。
“江容華雖然驕橫,的確是為了打壓喬修華才奪得小妹歸她撫養,不過心地尚存一絲柔軟,否則必然不會允同喬修華看望小妹,也不至於引火燒身了。其實喬修華的計策本不高明,隻是誰都想不到,她居然會衝親生女兒下毒手。
我記得那時,我還聽母親絮叨過,說小妹夜間啼哭不止,江容華居然要求請巫師入宮作法,要鎮服夜間騷擾小妹的‘邪靈’,母親告訴江容華,根本就不是邪靈作祟,隻不過是因為換了乳母、傅母,小妹不適應,才導致啼哭不止。
江容華儘管驕橫,但卻聽信了母親的說法,主動跟父皇說,召回原本侍候的乳母和傅母,母親從此對江容華更加親近了。”
司空月狐沒有說的是,他的母親一直提防著喬嬪。
這日晚間,等瀛姝回宮,司空月狐才聽於榆說起後續。
“賀郡公沒有見王少君,是讓賀九娘見的,不知詳細交談,可王少君從賀家大宅出來是春風得意的,竟還去了趟張家大宅……張右軍吃了小虧,應當本就不服,待王少君離開後又讓他的長子率了百幾十號私衛要去齊家大宅鬨事,是二殿下親自出麵攔下的。”
“鬼宿府呢,還是無法滲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