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時,梁氏女雖為心宿君正妻,不也一直沒有得獲過心宿君的真情?
可心中總有莫名其妙的不安,讓她此時連遊河賞景的興致都半點不剩,心裡有如窩著一團亂麻,腦子裡也填滿了亂糟糟的思緒,一忽尋思著要怎麼才能助著心宿君奪儲爭位,一忽又揪心著該怎樣才能儘快爭獲心宿君的關注,一忽又想到了王瀛姝的確是個強勁的對手,陰險狡詐、詭計多端,她有幾分勝算,一忽又躥到了剛才,王瀛姝分明離開了那艘畫舫的舫樓,而且離開了好一陣,她去了哪裡,是不是故意和心宿君私處……她其實不該讓石乘通過心宿君約見王瀛姝的,可石乘畢竟信任的是王氏兄妹,如果不利用石乘,她也無法提醒心宿君,她雖然是江東賀的女兒,但她絕不會和賀夫人母子同流合汙。
上元夜,無論人間如何喧鬨歡騰,但都留不住月向西流,日從東升。滿城的燈火終因拂曉黯淡,歌舞樂唱也會在第一聲晨鐘響起時逐漸消沉,正月十六的清晨,元旦節慶就算真正過去了,對於普通百姓而來,他們其實並不如何關注緊跟著的太子大婚。
正月十六,瀛姝先不回宮,她穿著妥當女史服,在宣陽門外,等著跟祠部曹會合,今日祠部曹負責往範陽盧宅送聘禮,也包括了太子妃的婚服,瀛姝做為中女史,主要是負責將婚服送呈太子妃。
大豫的皇室婚娶之儀,跟市俗還是有差異的。
貧苦百姓的婚嫁,一切從簡,著實也沒有財力去走六禮的繁瑣程序,一般是男家女家先相中了彼此,連媒人都不必請,碰麵一聊,約定好了,才報請官媒取得婚書,實在貧窮的,連酒席都不擺,拿到婚書後,跟鄰裡們言語一聲兒,把新娘往新郎家中一送,男方負責招待女方父母近親一頓晚飯,就算六禮告成了。
貴族的婚聯當然要嚴格遵照六禮的程序,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一一走個遍,納征禮便是送聘禮,在這請期之前,待親迎禮的前一、兩日,女方要先把嫁妝送去男方。
皇室的婚禮,女方自然不能先送嫁妝入台城、鋪床,而所謂的請期,也不由女方確定,通常隻是皇族下旨知會女方,就連嫁衣,也都是皇室準備,在大婚之前才隨聘禮送抵女方。
女方會不會準備嫁妝呢?
這是隨女方意願的,嫁妝是待婚禮告成後再送入台城,一般在送嫁妝那天,姬媵也會隨行,雖然皇子們的姬媵其實多為皇室擇定,不過在名義上,這都屬於正妃的陪媵,也屬於嫁妝之一。
如太子大婚,其實兩個良娣都不是範陽盧擇定,且良娣還大有彆於普通姬媵,份位僅在太子妃之下,可太子隻有一次婚禮,良娣們入東宮,跟普通姬媵沒有差彆,這就是太子妃之下的定意。
也好在司空通在潛邸時便已成婚,入主建康宮後,沒有舉行大婚,否則恐怕連賀遨這樣的利欲熏心之徒,也實在難以忍受自家的嫡女跟著虞後的嫁妝入宮,成為嫁妝的一部分了。
大選和納妾也存在極大的差異,雖選妃不行婚儀,可大選畢竟是以天子名義頒布,臣公隻是奉令應選,跟上趕著送女兒為姬媵相比,不至於顏麵無光。
這一天,瀛姝和婉蘇並無交談的機會,一切都隨儀程,連賀辭都要嚴格依照禮規,沒有什麼真情實感的流露,可瀛姝還是看出來了,婉蘇是真愉悅。
前生時,當瀛姝在顯陽殿見到婉蘇,婉蘇已經是皇後,儀態無可挑剔,可天性淳良,溫婉可親,不過能看出來已經疲於應對勾心鬥角,似乎處於某種茫然無措的情境,成為皇後的婉蘇從來沒有流露出過喜悅的情態,年輕的女子,就已經黯然失色。
瀛姝不理解婉蘇為何還要重蹈覆輒,但她懂得尊重他人的選擇,蜜糖砒霜,因人而異,或許司空北辰於婉蘇而言實為砒霜,但也的確讓婉蘇感覺到了蜜糖之醇美,哪怕得以重生,還願意再作一次嘗試吧。
正月十八,太子大婚。
無比華麗的婚車一路經禦街入宣陽門,鼓樂喧天,也引得了許多百姓夾道圍觀,他們遠望著彩幄間金冠紫服的身影,或許羨慕著將來會母儀天下的,大豫這個最為尊貴的女子,不遠處的台城,那樣的氣勢恢宏,生活在台城內的人,個個都是吃香喝辣,錦衣羅裳,從來不會憂愁柴米油鹽,哪怕發生了旱澇災情,有一座台城阻隔,那些災患也侵入不到皇城裡去。
這是平民布衣的想法。
他們不知道台城裡其實是方修羅場,其實沒有多少人能夠高枕無憂,蒼天之下,無論尊卑貴賤,其實都沒誰能活得無憂無慮。
太子大婚這天,最悒怒的一人,恐怕就是上蔡侯梁沁了。
因為一日之後,他的嫡孫女就要跟著太子妃的嫁妝隊伍進入紫微宮,這對於他來說,可謂奇恥大辱。
上蔡梁氏一族,為江東豪族,雖算不上權閥,如今也算中品門第,梁氏一門的女兒,還從沒有屈為姬媵的先例,他要是早能預算他會出這麼一個在宮宴上自請為妾的孫女,早就把四娘一枕頭悶死了!!!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再采取這樣的極端手段,無異於太子決裂,梁沁明知上蔡梁的今日,多虧仰仗聖恩,孫女的死活事小,甚至他的顏麵也是小事,如果開罪了皇族,難道他必須附庸賀、張之流麼?
有負忠義,更會遺臭萬年,無奈之下,梁沁也隻有生咽這口怒火了。
是以當他的兒媳,竟然懇求要送去幾個婢女供四娘使喚時,梁沁差點沒有直接衝兒媳砸過去一把鎮紙。
鎮紙還是扔出去了,衝著兒子梁餘扔去的。
“你以為四娘是去乾什麼的,是去爭太子妃正位的麼?居然還要求多送幾個心腹進去給她差遣?!乾什麼,莫不是還指望著那不成器的東西,將來還能母儀天下不成?!你給我聽好了,你是我上蔡梁的宗子不假,但正因如此,你必須牢記著今日上蔡梁能得陛下器重,不是因為你養了個女兒,而是多少族人浴血奮戰、馬革裹屍的爭回的榮光!!!
明日四娘出了我上蔡梁的大門,你就當從沒生養她這個女兒,我不管她今後的榮辱死活,我們不沾她的光,也不能受她誅連!如果你們舍不下她,行,我這就開宗祠,將你們夫婦二人除族,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跟著她去紫微宮為奴為婢我不攔著!!!”
梁沁的話,自然傳進了梁四娘的耳裡,她的傅母抹著眼淚,歎息一聲接著一聲:“君侯這回是真動了肝火,可也未免太不顧念祖孫情份了,再怎麼著,也得允同讓老仆陪著女公子去紫微宮,怎舍得讓女公子孤伶伶的,就這麼嫁去皇族,台城裡可是個吃人的地界,先前那位鄭氏女,可不就死得不明不白!”
梁四娘早就被祖父冷了心,此時並不覺得悲痛,且還笑著安慰傅母:“母親本就是多此一舉,不過阿媼也不用憂心,等我先去了紫微宮,畢竟會求太子允可接阿媼過去的,彆的人我也不用帶,隻要阿媼一家跟隨著,足夠了。”
隻有她的傅母從始至終是真的替她著想考慮,她也隻需要傅母長伴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