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人根本沒有勝算。
娜莊最後才提起瀛姝將往瑤華宮一事:“有神元殿的淩尚宮同行,是為稽問赦放宮女的事宜。”
這事既然和神元殿君相關,哪怕鄭貴人日後知道三皇子也去了瑤華宮,殿下總有個情由解釋,但娜莊心裡是清楚的,三皇子這回前往瑤華宮,根本不是為了取悅神元殿君,或許,在殿下心目中,王五娘才是真正適當的,角宿妃的人選。
娜莊品著長風殿的茶湯,在溫暖如春的暖閣裡,由得思緒發散,她知道所圖謀的正妻之位距她其實山長水遠,她根本找不到抵達的路逕,就連殿下,也從不曾予她半字承諾,她知道她所得到的傾心,其實跟運籌圖謀無關,源於機緣,未廢心機,因此才求不得保障,誰教她的有緣人出身於皇族,生來便多羈絆。
她隻能退而求次,加倍珍惜上天予她的機緣,她得學會甘心,學會取舍,時時提醒自己世事本難兩全。
無論三皇子要謀何人,謀何事,她隻能相助,萬萬不可成為阻礙。
但她現在卻也很想跟去瑤華宮看看,親眼目睹那個叫呂宮的宦官有何蹊蹺處,瑤華宮究竟有什麼人事值得中女史親自前往稽問,但可惜,她不能去,或許當中女史帶著呂安回到建康宮時,一切蹊蹺都徹底成為了她無法解開的謎題,就像從不存在。
瀛姝已經出發了。
她和淩尚宮同乘,各有一個宮女陪隨,瀛姝帶著的是映丹,淩尚宮帶著的是泗水,泗水還是舊性情,路上隻聽她嘰嘰喳喳,話說得最多,水也飲得最多,剛一個時辰,神色就變了,忽然沉默下來,臉還漲得通紅,淩尚宮先看出了不對勁,沒好氣推了泗水一把:“就這會兒時間,滿皮囊的水都被你喝得一滴不剩,這下子知道著急了吧?”
泗水急得都快哭出來。
瀛姝推開窗戶瞧瞧,笑了:“正好今日有三殿下同行,前頭就是萬殊園,有三殿下在,咱們應當能去萬殊園裡略作休整。”
萬殊園是屬鄭備所有的一所墅莊,裡頭當然有“更衣”之處,泗水的內急之難總算能解了。
三皇子今日極好說話,不僅借得了萬殊園,而且還主動讓墅莊裡的仆傭準備了些茶點,一行人不僅都能吃飽喝足,馬兒也得了草料補給,當再出發時,恢複一身輕鬆的泗水忍不住感歎:“五殿下就罷了,托中女史的福,在秋狩禮時熟絡了,同行也不覺得拘束,但三殿下我卻很是敬畏的,誰知道多虧了三殿下,不然這回我可就……”
活人不可能被尿憋死,隻是如果借不得萬殊園,那就隻好在野外解決了,泗水畢竟是宮女,真被逼得野外“更衣”也是一個笑話,想想都覺得丟臉。
“你可得管著些嘴了,接下來可就是五十裡外才到官驛了。”淩尚宮將重新裝滿水的水囊特意拿得遠了些,擱去了映丹的身邊。
瀛姝卻偏要讓泗水說話:“你剛才講跟你同年入選受訓的小宮女,不是有一個去了瑤華宮?才講了一半,我還等著聽另半截呢。”
“我還記得她叫香芸,是私家時父母取的名,當時沒有通過內事試,因此都還沒得執事賜名,我和她都分配在尚功局,她是挺安靜,又勤奮的人,不過沒能通過內事試,各項都得了下下評,就被送去了瑤華宮。”
“那就一直斷了聯係?”
“幾年前宮裡有個才人犯了事,被罰去了瑤華宮反省,後來才人在瑤華宮病歿了,上殿讓安內臣去處理喪葬事宜,安內臣便另點了溫女執跟去協佐,溫女執正是當年負責訓教我們的女官之一,對我很是照顧,我是聽溫女執從瑤華宮歸來時說,她見過香芸,香芸竟出落得很伶俐了,跟受訓時判若兩人,溫女執便問了問香芸,才知她有個阿姐也是經小選入宮,可等香芸入宮後,暗中尋問阿姐的下落,卻聽說她阿姐已被……受笞刑後死在了安寧署。”
泗水便沒了談興。
當宮女的,都知道安寧署名字雖好聽,卻名不符實,但凡被送去安寧署疾養的宮女生死是真的隻能聽天由命了,又多半是挨不過那道劫數的,醫女中醫術稍過得去的,都不會被發落去安寧署,安寧署的醫女無論品行還是醫術都不合格,像香芸的阿姐,受挨了鞭笞之罰,再被送去安寧署,恐怕根本就得不到治療,隻能在安寧署等死。
淩尚宮也歎了聲氣:“香芸應是懼怕宮廷嚴厲的宮規,入宮後聽說還有瑤華宮這麼一個去處,雖然會多受些苦累,但人事沒那麼複雜,她是有意去得下下評。她的阿姐也沒遇見好時運,現在中女史已經諫言調派品行及醫術兼優的醫女輪留宿值安寧署,並由監內司負責督促安寧署的醫女不可瀆誤,日後宮女染上疾患,也不至於隻能聽天由命了。”
瀛姝緩緩搖頭:“這樣的製度其實還不能確保患疾的宮女都能得到對症的治療,醫女的醫術整體還是不良,即便沒有瀆誤,許也難以治愈病症。”
她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還不知道可行不可行,需得驗證可行性,才好提諫。
“尚宮已經調閱過名錄,知道瑤華宮現有多少宮女可得放赦了吧?”瀛姝又問。
“瑤華宮共計百八十九位宮女年滿二十五歲,又有五十七人歲及四十之上。”
“這隻是名錄記述,應當與事實會有出入。”
“的確如此,便是在台城值務的宮女,也有許多亡損者未能及時補錄,瑤華宮遠在丹徒,恐怕會存在更多這樣的情況。”
“經此番稽問,一是要更新補錄,另則也要確立及時補錄的製度,我們會在瑤華宮多耽延幾日。”
“多虧得有中女史同行,否則我從來沒有處辦過這樣的事務,怕是無法厘清頭緒。”淩尚宮衷心道。
當初她被選中入侍神元殿時,萬萬沒料到神元殿君真會被兼授主辦內廷事務,甚至連小選改製這類嚴格說來屬於前朝政務之事,陛下也要交給殿君、中女史處理,在這個過程中,不僅是她,連泗水這樣的宮女都被殿君和中女史詳細詢問入選的經遇,還聽她們闡述了想法,每當她想到今後入宮的宮女,或許會因她們的倡儀改變命運,都不由熱血沸騰。
入宮十餘載,她終於才感覺到自己不僅僅是皇家的仆役,她甚至具備了不少男子都不能具備的能力,從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人有什麼價值,人生於她而言,就是努力活著,少受些苦難,多活些壽數,但現在卻不一樣了,她每一天都在思考如何儘職儘責完成殿君交給她的差使,她的生活裡有了許多有意義的事情要完成。
“我不想求放赦。”淩尚宮道:“我要一直侍奉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