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得有人信才是,慢說彆人了,就連賀夫人自己也是不信的,陛下若是因為受惑於私情,就草率決定朝堂的人事,太子未犯大過,又為君帝的嫡長正統,何故賀夫人及鄭貴人還以為憑著各自家族的獻力就能動搖儲位呢?”
墨錠在硯台裡悠悠的轉,也像流光照進了瀛姝的眼眸,光影在幽幽地轉著。
“賀夫人是期望太高,失望更重,不過其實心中也是明白的,沒有長平鄭陣營的支持,光憑賀郡公的聲望根本就得不到世族的認同,主大中正之事的官員,出身門第隻是基準,德高望重也是必不可少的條件,無論是才學還是品行,至少在表麵上都不能輕易為政敵挑出弊病。賀郡公這回啊,先是被長平公迷惑,過於自以為是,而長平公當然不可能真為對手所利用。”
“還是延陵公足夠服眾。”
“若論才乾,其實外祖父也不及陳郡公,又相比都崔尚書來,於吏事上資曆也有不足。隻是外祖父先有陳郡公的保舉,這就使得崔尚書的勢望有所不敵了,且賀、鄭二族,也是必然不甘眼見崔尚書拜授大中正的,故而這回外祖父獲授職事才如此順利。”
“為何賀、鄭二族會傾向於延陵公呢?”
墨已研好,瀛姝起身淨手,執筆沾墨,在張紙箋上寫下一字。
“中?”殿君若有所思。
“江東陸氏一族未涉儲爭,於朝事上並無偏倚,至於由外祖父主中正事,不會不利於賀、鄭二族,就更加不至危及二、三兩位皇子殿下了。因此先是江東賀氏偃息旗鼓,運籌著自從東豫建立以來,大中正還是首回拜授給出身江東的門閥,而陸門的姻親中,畢竟是以江東世族為眾,外祖父即便主中正吏事,也當不會偏倚北方世族。
而長平公現在麵臨的處境,已經徹底樹敵了陳郡謝,接下來在朝堂上兩族間的較量還將持續,長平公已經無望獲主吏事了,再樹敵江東陸門豈不更加會陷四麵楚歌的危局?雖然在權奪場上自來爭鬥殘酷,不過何時該進何時該退,這一基本的規律長平公還是懂得的,都是‘久經沙場’了,不至於去走絕逕。”
“原來如此。”神元殿君長長歎了聲氣。
瀛姝知道她外祖父的高升其實並不會讓她“獲利”,但對於江東陸門而言,陸氏的宗長能獲大中正的兼授的確是件大喜事,陸婉陸妍也終於明白了瀛姝前番提起的喜事究竟落實於何處,就連陸婉都忍不住把瀛姝的“先見之明”告訴了母親,陸靖的長媳出身周氏,她的高祖曾官拜都督,力主對抗夏侯政權,周氏也乃江東的名門,可周氏卻與小姑頗有些嫌隙,那還是王斕因王致舉兵失勢時,周氏苦勸小姑和王島和離,未勸服,那段時間頗為埋怨小姑不慮利害。
可矛盾歸矛盾,周氏卻未曾見恨於小姑,聽陸婉說起瀛姝早前透露之事,將臉立即板了起來:“大主翁兼授中正一職,乃是陛下的屬意,帝休她為中女史,應當早便聽聞了陛下和重臣們的商討,她肯事先透露給你們兩個知情,也是心知你們不會四處張揚,如今事雖已經成了定局,你們就更不該再提帝休私下的透露了!
你們跟帝休可不一樣,打幼年時,你們雖也學琴棋書畫,但為的無非陶冶性情,婉兒略好些,尤其是妍兒,你可曾看得進那些經史要義?彆以為如今祖父得了要職,你們就也可以談論朝堂政事了,祖父獲兼授確是江東陸的幸事,反而你們更加要謹慎言行。
我知道你們跟帝休要好,可你們的命運殊異,她今後所曆之事,已經不屬你們的識見了,因此日後少跟人提起帝休,哪怕是對你們的夫婿、妯娌!”
王陸兩家,相同處在於都有個不甚掌事的大主母,陸靖的老妻其實是出身將門,卻在生瀛姝阿娘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後雖將養得無甚大礙了,記憶卻衰退得厲害,對於家事內務上早便力不從心了,乾脆就把中饋交給了長媳,這天忽然念叨起瀛姝來,就衝陸靖道:“家裡要設酒宴,你可彆忘了也替帝休求個恩典,好歹也讓她告個幾日假,在家裡住上幾日,她轉過年頭虛歲都十七了,雖然一時半會兒出不得宮,可若有合她眼緣的兒郎,口頭約定下親事也是好的,這是有些不合禮俗,不過……幼娘就帝休這麼根獨苗,她祖父是首任大中正,外祖父是現任大中正,身份當然不普通,不合禮俗也無甚要緊。”
“你又忘了,幼娘之前跟你說過的,帝休的姻緣多半會落實在鬼宿君身上。”
老太君想了半天,猶豫道:“是說過這話?唉,我這腦子可越發不好使了,我如今都忘了五皇子是怎生模樣,帝休貌相可是真好,他們真的般配麼?”
陸靖未免覺得傷腦筋:“當初你就是看著王島的儀貌,才熱心將幼娘許嫁!”
“當年是我說動的你,但這門姻緣有什麼不妥當?臨沂公炙手可熱時,幼娘在產下帝休後再無消息,幼娘婿可曾因此嫌棄過幼娘?我這麼多子女,就幼娘的姻緣足稱絕佳,隻可惜帝休在婚姻一事上,不像幼娘一般順遂。”
“就彆替帝休操心了。”陸靖見了整一天來道賀的親朋,以及從前來往得少的訪客,從眼睛到腳踝無一處不累,可腦子裡還像點了盞走馬燈似的,沒法子寂靜下來,長歎道:“姻家翁拜為大中正,是威信雙俱,到陳郡公拜授時,至少也占個威字,如今這麼大的機遇落在我陸靖頭上,其實就是權變之策,陛下對我信任有眼,我也不是真正深孚眾望,帝休現已是半個皇族的人了,她的姻緣,恐怕就連姻家翁都不能作主。”
“鬼宿君的母嬪,應是出身簡姓吧?”老太君卻像根本沒聽清陸靖的話。
陸靖哭笑不得:“他是喬嬪所出,平邑喬才是五皇子的母族。”
“是是是,我想起來了,喬家的女兒似乎和幼娘是閨交。”老太君終於露出了笑容:“謝家的女兒矜傲,任家的女兒跳脫,倒是喬家的女兒最為乖巧,我那時便看她雖然模樣出挑,性情卻極其柔順,因此才讓幼娘請她來家裡玩,要是鬼宿君的性子也隨喬嬪,應當是會縱著帝休的,那我就不擔心了。”
喬嬪現也正覺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