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不必去查證規督署的女執曾氏是誰的人手,她知道曾氏一直都是長風殿暗中培植的人,她過去並不特彆在意各司署的宮人聽命於哪個嬪妃,因為這本就防不勝防,任何人治理後宮,都無法杜絕在其治理下這麼多的宮人、宦官被其餘妃嬪籠絡收買,又相較於光祿寺和太醫院,其餘司署的宮人,哪怕具有一定職權,但她們無法直接威脅上殿的生死安危。
在內廷多年,謝夫人將她最信任的宮人留在昭陽殿,以杜絕對手的耳目滲入到她的身邊,又因為她一直協佐皇後治理後宮,具備太多的優勢,她格外留意的人其實就是鄭貴人,她知道鄭貴人哪怕能夠滲入光祿寺管統的多個司署,但絕對無法指使那些宮人投毒。
如果子薑真在她的藥膳中投毒,能夠指使子薑的人,必為皇帝。
“何氏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明知你和曾氏要好,但仍然允準了職格司掌執的報奏,許你執掌藥膳署?”謝夫人問。
何氏現隻顧哀哀哭泣。
“正如你方才所言,你入事藥膳署多年,從未觸犯規條禁律,經職司考察,你出身良戶,這麼多年,你的家人沒有作奸科,未因逃避賦稅而投庇門閥,家中也從未獲不清明的財物,藥膳署掌執之位空缺,你具備升格的條件。”
“婢侍罪該萬死。”
“掌執私處宮女的事我有所耳聞,子苔犯下淫亂死罪,你將之處死雖有犯規條,但並非死罪。”謝夫人似乎已經完全冷靜了:“可你明知有不法之徒要借你之手處殺子苔,你卻因為要謀得權位,先是無視白氏、羅氏相繼被害殺,甘為他人的匕首凶器,你直到現在,難道還要堅稱不知道曾氏背後是誰在指使麼?”
“是,是,婢侍其實知道,曾女執一直在受鄭貴人的庇顧。”
謝夫人不再理會何氏了,她看向子薑。
子薑仍然抻著脖子:“是,奴婢現在明白了,是鄭貴人利用何氏的手害死了子苔,奴婢不會包庇鄭貴人這個凶手,可鄭貴人並沒有指使奴婢出首,慫恿奴婢出首的人的確是喬嬪居閣的付女執,是她讓奴婢將真相告訴夫人。”
“有件事很有意思。”謝夫人打斷了子薑的話:“鄭貴人要設計這出陰謀,她得知道你在我的藥膳裡投毒,你又說你根本沒有為她所指使,那麼她是怎麼知道的這件絕密陰謀?”
“婢侍不知。”
“你就沒將這件事透露出去過,比如子苔?”
“婢侍深知此事關係重大,怎敢外泄?”
“剛才何氏說她猜到了是鄭貴人策劃這件陰謀,那鄭貴人必需知道你是投毒的人,她殺害白氏、羅氏是為了讓何氏得到藥膳署掌執一職,這才能夠利用何氏之手,處死子苔,鄭貴人還必須知道子苔死後你會不顧一切為她報仇,可你如果是陛下的心腹,為何不直接求陛下做主把何氏置之死地?”
“奴婢承認,奴婢並非直接聽令於陛下,而是皇後……皇後現被關禁在顯陽殿,奴婢走投無路……”
“何氏根本沒料到你因子苔的死,會豁出自己的性命,否則她也不會踩中鄭貴人的圈套,子薑,其實我相信你是性情中人,我可以答應你,會處死何氏。”
何氏一聽這話,才把抵在地麵的腦袋猛地抬起來:“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謝夫人卻看都不看何氏一眼:“宮女之間,本沒有深仇大恨,哪怕為了利益爭奪,稍存良知者,也不會和朝夕相處甚至還有同甘共苦多年情分的人,痛下殺手。我其實知道不少宮女之間的情誼,要比手足之情更加深厚,因此我能理解為什麼子苔被處死後,子薑你要不顧一切為她報仇。
可是在你沒做下這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曾經親手替我熬過藥膳,我不知你的心性,我卻見識過不少何氏這種喪儘天良的人,我不可能認定你會聽從我的唆使,豁出性命,心甘情願被我利用。
你明白了嗎,鄭貴人的心機比我還要深,她如果不篤定你的心性,她不會有這樣的設計。”
瀛姝也想到了這個關鍵點。
確實,鄭貴人要達成她的計劃,必須具備幾個先決條件,最關鍵的是,子薑和子苔之間的情誼,必須深厚如刎頸之交,因此在藥膳署,子薑和子苔交熟的人中一定還有鄭貴人的耳目。
瀛姝捕捉到子薑神色間微妙的變化。
她正要追問,皇帝陛下卻在這時趕到了。
謝夫人懶懶一伸手,瀛姝會意,如釋重負般地上前扶起謝夫人讓出上座,跽跪在右側的枰上,才剛跪好,暖閣的門就敞開了,中常侍章永隻露了下臉,瀛姝卻見他一腦門的汗珠,隻是陛下阿伯看著還算“悠閒”,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陛下來得這般快,可真是出乎意料啊。”謝夫人雖進了接駕的禮數,話說得卻帶著幾分譏諷。
司空通此時也隻能陪著小心:“帝休剛使人報知我,說是長風殿有動作,我尋思著倘若不是緊急事,她明知我在前朝和諸位臣公議政,怎會心急火燎來報?又正好,臣公們吵得不可開交,今日是不會有個分奪了,我便借機脫身。
剛才在暖閣外,簡嬪大略說了經過,到底是哪個膽大妄為的宮女居然敢中傷朕?”
謝夫人微微一笑:“妾已經明白了來龍去脈,一切正如帝休所料,確實是鄭貴人策劃的陰謀詭計,不過她也忒荒唐,以為妾會輕信區區宮女的一麵之詞,就記恨陛下,其實妾有無中絕嗣之毒,太容易驗證了,隻要陛下許可,上得妾在外自尋個疾醫入宮替妾診脈,就能水落石出了。”
“正是,夫人隨時可召疾醫入宮。”
“不必了。”謝夫人道:“我若召疾醫入宮,豈不顯得真的心疑陛下?隻是剛才有件事,罪婢子薑還未及回應,陛下也聽聽吧?”
瀛姝覺得皇帝陛下其實來得不是時候。
但事已至此,也隻好任由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