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伸手,撥了撥灰白兔毛裘領,才懶懶抬起眼皮。
“郡公有郡公的考慮,我們身為女眷,大不必乾預規劃大計。”
“依姒婦看來,陸氏一族必然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得益了?”
劉氏略沉吟,不由蹙眉道:“按說大中正一職應當會為崔琰所得,隻不過我聽說你的那位五妹跟虞皇後鬨得水火不容,她現在未必還會一心一意為太子謀劃,如果是她使計讓她的外家享獲這從天而降的大機遇,未必不能說服陛下,畢竟你不是也知道陛下對臨沂王氏還是極其信任的,陸、王二姓是姻親,陸郡公若是能爭得大中正一職,對王氏一族也有極大的益處。”
王青娥把拳頭都握緊了,恨恨道:“絕不能讓王瀛姝的詭計得逞。”
“我當然能理解娣婦你的心情,換作我,也不願眼看著宿敵春風得意,不過朝局政事可輪不到你我乾預,姑且還是要忍耐一時。今日娣婦提供的情況其實是對二皇子殿下有益的,我會讓郎君轉告舅父,不管我們的推斷準不準確,舅父預先與江東陸的族人結交,總歸是有益無害的事,如果日後果如我們的預料,舅父先有了準備彌補損失,必然會得到郡公的嘉許,舅父在江東賀的地位得到提升,於郎君及九郎都是好事。”
“江東陸是王瀛姝的外家,如何會與舅父結交?”王青娥不解道。
“陸郡公要想真正坐穩大中正一職,跟江東賀樹敵可是有害無益的事,畢竟在平定蜀州叛敵一事上,是江東賀立下了赫赫功勳,陛下哪怕不情不願,也必須嘉獎,這也是這回郡公能夠扳倒謝晉的基礎,有謝晉為前車之鑒,陸郡公與江東賀同為江東權門,怎會與江東賀為敵?”
王青娥卻依然有些不情願。
劉氏又撥了撥自己的裘領:“再說陛下哪怕為王公說服,但未必可以如願,結交陸家隻是權宜之計,又不是當真要和江東陸共進退了,娣婦想想,二皇子殿下若能成功爭得帝位,難道會把江東陸看得比江東賀更重?鳥儘則弓藏,兔死則狗烹,娣婦還當將眼光放得更長遠些。”
王青娥其實根本就無能改變大勢的走向,她也隻好先忍下心頭的窩囊氣,這件事她自然沒有瞞著裴瑜,裴瑜當然也不會向梁堅告密,可裴瑜的身邊,早就有了司空北辰的耳目,於是這件事就走漏了風聲。
司空北辰得到密報,眉頭緊蹙,心上焦灼。
早在篤定王青娥為重生人前,雖然司空北辰並沒有很上心,王青娥前生本就死得早,就算重生所知的人事也極其有限,麵前此婦愚鈍,重生後也沒有變得精明,就連賀氏都對她心生厭棄,又哪有資格左右司空月烏的決定?然而司空北辰卻得知了王青娥故意結交田氏的事,讓他不得不懷疑王青娥左右,還有一個重生人。
會是裴瑜麼?
如果是裴瑜重生,就大有可能利用賀驍這個親舅舅爭得賀遨的重視,那就很可能對他形成妨害了,司空北辰不敢吊以輕心。
裴瑜的長隨福延,因是其生母賀氏的保姆之子,被裴瑜視為親信,但根本難經財帛的誘惑,前生時就為他輕易收買,裴瑜的種種作為都在他的監視下,這是用慣手的棋子,再次收買可謂“駕輕就熟”。
據福延稟報,賀驍喚裴瑜去家中相見,當時裴珷也在,這三人飲酒議談,福延聽得賀驍再三詢問裴瑜——“陛下的意向,真是讓陸靖繼任大中正”?
這可真是個石破驚天的消息!!!
賀遨、鄭備隻是提前針對謝晉發動彈劾,何至於改變崔琰被授任大中正一職的事態?陸靖雖然不是他的宿敵,還是瀛姝的外祖父,論來這樣的變故對他來說並不會構成嚴重的妨害,可這件事的改變,前提源於他的父皇心意的變化!
司空北辰安坐不住,他立即動身往長洛宮,這類事件他根本沒有彆的人可以商量,唯有白川君。
“陛下並沒有跟我商量過大中正的繼任人選。”白川君也難得的蹙緊了眉頭:“裴瑜是從裴王氏口中聽聞的消息,裴王氏得知這條消息的途徑隻能是通過臨沂王族內,如果陛下真有任命延陵公為大中正的打算,我想應當會先行告知臨沂公,也就是裴王氏探知的這條消息具有可信度。”
“但父皇屬意的人選本應是崔琰!”
“殿下以為陛下為何改變心意?”
“臨沂公暗中佐助於孤,延陵公乃臨沂公的姻親,由他職任大中正於孤而言雖然看上去也有益處,可就連臨沂公,真正忠事者其實是父皇,更何況延陵公?父皇對母後的態度大有轉改,孤本就擔心有人在父皇跟前中傷離間,此人應當還極得父皇看重。”
那範圍就極其狹窄了。
“殿下疑心的人是臨沂公?”
司空北辰神情凝重。
“臨沂公不會為重生人。”白川君卻十分篤定:“王公若為重生人,是他諫言讓延陵公主中正之事,他便已經動意要扶助其餘皇子,目前看來隻有可能是五皇子,這才符合王公此番圖謀的利益,但真若如此,他又何必非要舉薦延陵公呢?五皇子缺乏的可不僅僅是朝堂的聲望,就連喬世子,在中軍的威信也是有限的,因此五皇子若要具備奪儲的基礎,爭取延陵公的扶持遠遠不足,務必還要依靠陳郡謝的力助。
因此王公如果真是重生人,且決意扶持五皇子,他就不會坐視賀遨、鄭備的陰謀得逞,憑陛下對王公的信重,哪怕王公說服陛下放棄既定的策略,陛下也不會懷疑王公居心叵測。因為賀遨已經針對謝晉發動舉劾,不管謝晉會不會被降職,賀、謝二姓都已經結仇。”
“君卿的意思是,父皇哪怕力保謝晉,其實也不會對既定的策略影響太多?”
“陳郡謝的實力得以保存,這對於賀、鄭二姓的威脅更大,雖然殿下無法因為這回彈劾事件直接獲利,可失去了大中正的扶持,殿下勢必會更加重視四皇子的扶助,手足齊心,兄弟合力,這符合陛下一直以來的心願。”
“但除了臨沂公,孤實在想不到還有……”
這話司空北辰隻說了一半。
因為他忽然想到,還有一個人也具備左右帝意的能力。
“未知君疇現可在長洛宮?”司空北辰問。
白川君半抬著眼瞼,將一直在手裡把玩的那串佩珠,往幾案上一放:“顧策這小子心性浮躁,不是研琢觀星之術的料,殿下還是彆太看重他的好。”
司空北辰隻是訕訕的笑。
顧策是白川君的族侄,也是顧氏子弟中,唯一想要追隨白川君學習觀星術的人,司空北辰看中的卻是顧策另一項能力。
這或許不能稱為一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