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白媖有時會讓玄瑛、青媖協助,浮白的方式是單打獨鬥。
根據瀛姝提供給他的基本信息,他從聚安裡查起,這是趙氏幼年時跟她的寡母居住的裡坊,也是趙氏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但趙母病故後,趙氏便賣身去了秦淮裡,按理說,趙氏幼年的經遇其實和她構害虞鐸父子一事不可能存在聯係,追查因果,應從秦淮裡找到突破口,可浮白很有自己的主見,他放棄了秦淮裡這條路線,而另辟了聚安裡這條蹊逕。
聚安裡,已近石頭城外,住在聚安裡的人戶多為軍戶,但也有匠籍、民戶雜居,甚至還有因徒獲赦的人丁也在其間居住,流動人口多且籍彆複雜,自然是貧寒者占多,其實並不宜寡母孤女居留,可趙母當年著實也難尋到彆的棲居處。
趙父身故後,他從前的東家還算良知未泯,幫著趙母操持了趙父的身後世,得知趙母有了身孕,一個孀婦,在建康城中沒有半間房產,半畝田地,趙父留下的積蓄也不過兩千餘文小五銖,實在不夠開銷,便補償了趙母八千錢,好歹足夠趙母分娩前的花銷了。
聚安裡的北七弄,年邁的裡老尚還記得趙母,聽浮白說趙母極有可能是他的姑祖母,歎氣道:“當年她找來北七弄的時候,是大冷天,她還已經有了六、七月的身孕,身上穿的是麻衣,一看,就知道喪夫未久,說在建康城沒依沒靠的,也沒有彆的親戚投奔了,所餘的錢又不多,聽說聚安裡的屋舍賃金少,求我替她尋一間屋子,最好屋主家中有生養過的婦人,待她分娩時,能幫襯著些。
我看她著實是淒惶可憐,就讓我家那老婆子問著了她的外甥女,我們喊她桂娘,桂娘也是個苦命人,跟趙家那婦人一樣,都是孀婦,不過桂娘的男人還給她和孩子留下了三間屋子,就在弄尾。
去年的時候,我家老婆子走了沒多久,桂娘也沒了,我就替她作主,把三間屋子都變賣了,賣得的錢,給了桂娘的孫女當嫁妝。桂娘的兒子也沒了,他後來從伍去了,戰死了,兒媳婦改嫁了,桂娘拉扯著孫女,她死前,孫女十二歲,就已經尋了人家,孫女的歸宿沒定,桂娘也是閉不上眼的。”
與趙母最相熟的人,應該就是裡老口中的桂娘,但人已經過世了,浮白也隻好繼續從裡老口中打聽:“我也是聽祖父說,姑祖母隨姑祖父來了建康後,就和我家斷了音訊,好容易打聽到這些消息……還請老翁告知,姑祖母當年生產是否順利,姑祖母過世後,她的子女又去了何處?”
雖然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裡老還沒有忘記:“趙家婦人後來生了個女兒,那孩子還小,又沒了娘,這一片的鄰居家中都不寬裕,也實在幫襯了得許多,唉,那孩子應當是賣身去了牙行,由牙行出麵,操持了她阿娘的身後事,我還是聽桂娘說的,就葬在城郊,貧家小戶的,也沒個祖塋,應當是離她過世的男人葬得不遠。
至於那孩子的去向,除了牙行,我們都是不清楚的,她也沒再回過聚安裡來,既然賣身為奴婢了,想來行動也不自由,你要打聽她的下落,就去問官牙,有個諢號稱作瘸子張的老牙人,興許還記得。”
浮白便又找到了瘸子張,此時就細細告訴瀛姝:“每座裡坊都設有官牙,瘸子張在聚安裡的官牙中,是資曆最老的牙人,仆從聽說趙氏是自己賣身,而且是自己尋去官牙時,心裡就覺詫異,因為當時她才七歲,即便隻有賣身這條出路,何不相托裡老去尋官牙,她卻是自己找的門道。”
“你說得沒錯,趙母當年都知道相托裡老去尋賃所,而不是直接找去官牙,說明她覺得裡長這樣的吏員要比牙人更可信,寡母孤女生存本就不易,在聚安裡生活的七年,趙母是受到了那裡老的關照的,按理說她病重時,不會不為女兒日後的生計著想,但她卻沒有請托裡長出麵,分明是囑咐了趙氏自己去找瘸子張,說明當時,瘸子張已經獲得了趙母的信任,因此趙母才沒有再煩托裡長。”
浮白受到了瀛姝的稱讚,靦腆微笑,說話聲不由更響亮了:“北七弄的屋舍沒有獨門獨院,都是排屋,桂娘共才三間屋舍,賃了一間予趙家母女,就在她們對門兒,住著一個疾醫,疾醫姓張,與瘸子張同姓,但並不是親戚,疾醫治好了瘸子張的腿疾,瘸子張對他心存感激,於是和張疾醫就結拜為兄弟,但其實張疾醫比瘸子張年輕了十幾歲,兩人也算忘年之交了。
據瘸子張說,張疾醫是個善心人,便是跟他素不相識的人,他都樂於施助,見鄰居寡母孤女的生活十分不易,因此時常照濟,趙氏兩、三歲時出過痘疹,多虧得張疾醫妙手回春,否則隻怕早就夭折了,正是因為張疾醫的緣故,瘸子張也對趙家母女極其關照。”
疾醫張珍,過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因此瘸子張一度認為張珍關照趙母是鐘情於她,曾經自薦為媒人,要撮合張珍與趙母,可張珍卻一本正經拒絕了,跟瘸子張交心時,聲稱自己原有愛慕的女子,奈何女子不能自主姻緣,被逼著另嫁,女子不願違背諾言,竟然在出嫁前懸梁自儘了,因此張珍也發過毒誓,此生此世寧肯孑然孤獨,也不會背信棄義。
“我不能和她共赴黃泉,已是辜負了她待我的真情厚意,隻因我是一個醫者,從師學醫時,先許下了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諾言,可我此生,已認定她為發妻,怎可移情他人?我既不能以真情相待,又何必誤人終生呢?更不要說趙娘子也是重情之人,否則也不會當喪夫之後,明知艱辛,卻一力撫養幼女,不生改嫁之想。我對趙娘子的關照,不僅是因為憐憫,更是對她的尊重,因此那些調侃打趣的話,大兄還是彆再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