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的世情發生了些許變化,黎女君也是有感知的,但她並沒有過多關注,她的父兄都沒有入仕的想法,其餘的族人也並沒有涉及儲爭,相隔未遠的九王爭亂其實已經很讓世族深感疲憊了,因為要在那場浩劫中全身而退實屬不易,誰曾料好不容易渡過內亂時期,轉眼之間,大廈傾倒,更大的禍殃又撲麵迎來,沒有喘息的時機,隻好逃難,惶惶然衣冠南渡。
風雨飄搖的亂世裡,變測也許隻在一夕之間,她的父兄們心灰意冷,似乎唯有避世,參悟玄說清談,才能讓內心得到相對的安寧。
她沒有曆經九王爭亂,卻意識到一切安愉隻能依靠自己,命運多舛仿佛已經成為所有人都無法擺脫的魔咒,應該怎麼渡過充滿危險的人生才是切實的問題,是她可以解答,勉力實現的。
可是,連謝青都在關注權爭了。
已經重啟的命運裡,她又該如何呢?
她知道謝夫人會死去,當年的她認為謝夫人是個野心勃勃的女子,而對於已經涉入權爭的人而言,生死榮辱似乎都為理所應當,她不同情謝夫人死於陰謀,她看著謝青因為難過飲得酩酊大醉時,沒有一個字的安慰,她想這些悲傷像一陣陣的風,陸續不絕,卻又總會成為過去的。
但哪怕是她,有時也會覺得一些人不應死,比如鄧陵周郎,比如平邑伯世子,還比如很多起步於寒庶的武將,他們如果沒有成為權爭的犧牲品,也許戰場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士卒臥黃沙而成凍骨,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百姓一次次的,剛盼得重建家園的轉機,轉眼又為異族奴役,甚至因為大豫的偶爾獲勝遭受到卷土重來那些敵人的瘋狂報複,家破人亡萬劫不複。
哪怕是不聽、不看、不觀注,可她並沒有遠離建康城,很多世事,由不得她不聽、不看、不觀注。
年年冷冬,都有那麼多挨不過去的乞兒,一場風雪就能要了他們的性命,她能收容一個兩個,卻救不了所有連片瓦安居都失去的窮苦百姓,她隻能在腹誹:上天都沒有好生之德,我一個孀居的女子又能做什麼?
但命運重啟了,上天似乎並非沒有好生之德。
她還要一直以黎女君的身份,按照舊軌跡再活一遍麼?
她姓薛,閨字萱卿,萱草又名忘憂草,但她知道便是家宅中遍植萱蘇,其實也無法真正的忘憂。
或許,她不應該隻是無趣的重複舊生活。
她沒有深思熟慮的習慣,行事往往隻憑一時興致,於是當有了這樣的念頭,就寫下一張拜帖,她想要拜會的人是任女君,在署名時,終於還是寫下了萱卿二字。
任氏收到帖子,一時疑惑薛萱卿是何人,也好在薛娘子的拜帖中隱晦提到了門籍,任氏仔細一看,方才恍然大悟,但仍然不知道比她年輕不少的女子,為何突然提出拜會,倒是她的侄女三娘林澗,很想結識薛娘子。
喬林澗本是喬析的嫡女,喬析的發妻在生下林澗不久就過世了,當時喬子瞻本想勸著胞弟娶林澗的親姨母為繼室,誰知喬析自己卻相中了何氏——何氏倒也是世族女,不過為庶出,而且還是和離婦,生性懶惰,貪圖享樂,慢說教養繼女了,便是她親生的女兒她都不想照看,可憐那孩子隻不過因為著了涼,竟然夭折了,何氏生怕為前夫休棄,於是先一步提出和離。
雖然沒被休,但何氏的所作所為卻隱瞞不住,原本不易再改嫁,結果遇見了喬析這麼個糊塗鬼願娶,而平邑伯又跟何父很要好,喬子瞻反對無效,任氏憐惜侄女無人照看,她又隻有兒子沒有女兒,便把林澗視為了己出。
任氏就打趣侄女:“難不成你也為謝十郎的儀表所傾倒,方才對薛娘子心生好奇?”
“建康雙璧中,兒更欣賞心宿君的風儀,但也確實想結識薛娘子,總想著聽她說說和謝十郎間的趣事,再轉告給阿荑。”
喬林澗所說的阿荑是她親姨母的女兒,那位是謝青的擁躉。
任氏一笑置之。
正如才貌雙全的閨秀會受到不少兒郎的追捧,調過來,女娘們對美男子的仰慕在當代也確不值得大驚小怪,這就是大豫的風尚,但凡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就不會受到抨擊與刁責。
任氏記得自己年輕時,有一日,見兄長歪帶著帽冠,想替兄長將帽冠“扶正”,兄長卻避開,她才知道兄長是存心的,一問之下,才曉得是平邑喬郎急馳入城時,帽冠微側,而喬郎當時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於是引得年輕兒郎們全都效仿,側帽頓時成為京中時尚。
任氏總想看一看平邑喬郎側帽的風采,誰知竟未能如願,平邑喬郎現在成了她的夫君,也不肯滿足她一直以來的願望,任氏每當想起,還覺得氣惱呢。
於是她滿足了侄女的心願,回了一封帖子,邀請薛娘子來家裡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