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次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重生人,現在他們並不能確判國君對於重生人的態度,甚至不能確判將重生人存在這件機密告訴國君的人,是敵是友,如果是司空北辰一黨,情勢對他們而言當然不利的。
“費氏被關押在倉門獄,她應當知道杜昌那日都說了什麼。”南次道。
“千萬不能。”瀛姝擺擺手:“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試圖誘問費氏。”
南次點頭。
而關於神元殿君有靈台異室的殊奇,南次提出了一個看法:“司空北辰定然是知情的,但他全然不將此當作殊奇,大抵也明白這並無殊奇之處,更無關吉兆祥瑞,可後來,他背棄了給予殿君的諾言,殿君也從沒將靈台異室一事聲張,另外還有一點,殿君未至三十而終……”
瀛姝抬起眼瞼:“司空北辰是讓殿君最終意識到了,靈台異室根本不是什麼吉兆祥瑞,雖有殊奇之處,但是因為疾患所致,曾經的濟太後孟桑固然是有靈台異室大難不死,誕下了大濟朝的開國之君,可軒氏皇族氣數已儘,哪怕殿君跟她的先祖一樣也具有這樣的殊奇,卻並非吉瑞而是凶運?”
摧毀一個的心誌,最狠絕的辦法,無異摧毀一個人的信念,先揚而抑,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甚至於還要利用他人的冷眼譏嘲誅心……
“我知道了。”瀛姝說:“我得用我自己的辦法。”
同樣是女子,同樣生逢亂世,同樣有居安思危的意識,瀛姝跟殿君就算還論不上惺惺相惜的程度,相比起那些暗中嘲笑軒殿君自不量力的人,瀛姝始終記得這個女子哪怕落得鬱卒而終的下場,可她的確留下了幾大箱子的諫策,她為了這個國家殫精竭慮,將她所有的心思都消耗於如何振盛國力,關懷那些終日為了飽暖勞作不休的子民,她日夜所思,無非如何給予子民們實際的庇助。
她接受了被利用後又被徹底拋棄的結果,雖然她可能不理解其中的原因,難免自慚形穢,進而悲憤交加。
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論跡,軒殿君從來不為奸惡之事,是真不必去追究她的心思,有沒有貪重權欲的時刻。
神元殿,高高在上,富麗堂皇,但這裡卻隻住著一個孤寂的人,這個人也許並不應該住在這裡,已經衰落的舊皇族,亡國後尊榮不複的一個姓氏,可是大豫皇朝建立時就不能擺脫的“病態”,導致了從洛陽到建康,神元殿仍然是司空氏的皇宮裡,最崇高的一座殿築。
丹陛叵長,瀛姝還沒有資格沿階直上,她隻能繞去一旁,走更經彎折的白玉階,那座孤傲的殿堂裡,神元殿君正凝視著一麵畫屏,畫屏上牡丹盛開,描繪的不是此季此景,殿君未曾見過這樣名貴的花卉,她先問瀛姝:“你見過牡丹麼?”
“家父愛花成癡,牡丹也種了一畦。”
“真是如此雍容華貴?”
“本為林泉仙,世人皆愛,歎入高牆中,以色事人無異了。”
“以色事人?”殿君輕聲重複,沉默無言,竟有一笑:“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這些花草本就為雅俗共賞,並沒有什麼花卉一定比什麼花卉高貴之說,可世人俗情,規定了花草的貴賤,牡丹在野外逐漸難見,都被獻進貴族的宅院裡,百姓們不知花卉之美,隻知能賣得好價錢,在他們眼中,這些花,也就和那些以色事人的女子無異了。”
“正因如此,才有了雅俗之分。”
殿君又再琢磨了琢磨,不解,問:“難道高雅的人,就真的不愛金錢俗物麼?”
“當然不是。”瀛姝笑道:“今日我休沐。”
“恩?”
“神元殿君若是不想做東,那我做東,請神元殿君往我的值舍一聚,我尋簡娘娘討了些好酒,還問謝夫人要了幾斤鹿肉,我那值舍本不許動明火的,殿君去了,炭爐升起來也不敢有人嚼牙。”
“你確定?”殿君震驚了。
瀛姝眨著眼:“確定,殿君連這點特權都沒有的話,我第一個為殿君打抱不平!”
牡丹花在屏風上,一派雍容華貴,軒殿君的手指輕輕握著鑲在袖緣上的織錦團花,不大清亮的眼睛裡仍然充滿了錯愕,她從沒想過入主神元殿後,會有人邀她飲酒吃肉,她被人隔閡疏遠,有的是因鄙薄,有的是因敬畏,但她知道這座宮殿裡,沒有她的親朋好友,現在不曾有,將來也未必會有。
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她問著自己,但心卻砰砰跳得響亮了,幾乎不受控製的,她鬆開那精美華貴的袖緣,把手伸過去。